=================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浣春归》 作者:烟秾 文案 简约版: 这是一个美貌女主与两个深情男子之间的故事。 二货版: 人美了,总要有点波折。 比如一次来两个男主什么的。 两男主:作者,你粗来我们谈谈。 文艺版: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乱世离殇,一曲笙歌 空山唯闻鹧鸪语,清风明月浣春归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微,燕昊 ┃ 配角: ┃ 其它: ☆、紫微星动   五月的月夜,窗户上头有着花影闪动,一种淡淡的清香从外边飘了进来,仿佛浮在人的鼻子下边一般,点点的沁入心脾。   内室里边坐着慕夫人,肌肤如玉一般温润光泽,眉眼生得十分精致,只是那圆滚滚隆起的肚子显得有些破坏她的美貌。她的面前跪着长女慕瑛,约莫六岁的年纪,梳着一个双鬟,上边各自簪了一支琉璃滴露簪子,那簪子上垂下了长长的流苏,一直垂到了耳朵边上,被灯光映着,闪闪儿发亮。   “母亲,瑛儿不想离开慕府,不想离开母亲。”慕瑛的手紧紧的抓着慕夫人的衣裳,一双大眼睛里头流露出乞求的神色:“母亲,瑛儿才六岁,怎么就将我送进皇宫里头去了?”   慕夫人闭了闭眼睛,没有回答她的话,慕瑛见着母亲那模样,不由得有几分惶恐,将头伏在慕夫人的膝盖间,开始嘤嘤的哭泣起来:“母亲,父亲这般狠心,你也这般狠心不成?瑛儿才六岁,母亲就舍得再也见不着瑛儿不成?”   “瑛儿,你别这般说你父亲。”慕夫人伸出手摩挲着慕瑛的头顶:“他也有他的难处,现儿你年纪小,还体会不到,等着你年纪大了便知道了。作为慕家的女儿,你该为咱们家族来做些事情,送你进宫,这也是为了咱们慕氏的安稳着想,你便别再想多了,明儿一早便安安心心的进宫去罢。”   慕瑛抬起头来,绝望的看着慕夫人那张平静的脸孔,将手伸长了几分往她圆滚滚的肚子上探:“母亲,是不是因着有了他便不疼爱我了?”她的脸孔变得有几分扭曲,本来是粉妆玉琢的雪花团子,现儿已经不成形状:“我知道,你喜欢哥哥,喜欢弟弟,唯独便不喜欢我,现在有了他,你更是不会管我的生死了。都说宫里是虎狼之地,你却坐在这里眼睁睁的望着我要往那虎狼之地里去,没有半分想要替我开口求情,只是劝着我去!”   站在慕瑛身后的贴身妈妈唬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步拉住她:“大小姐,进宫可是大喜事,怎么能说宫里是虎狼之地?你赶紧起来罢,别吵着夫人了。”   慕瑛抬头望了自己贴身妈妈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与她这个年纪完全不相配的一种冷笑来:“进宫是大喜事,这话也只能骗骗那些糊涂人罢了,我心里还不明白?”她猛然朝慕夫人身上扑了过去:“母亲,你抱抱瑛儿,以后瑛儿……”慕夫人身后那明当瓦灯映着慕瑛莹莹的脸孔,眼角处似乎有泪光闪闪,可嘴角却有一丝诡异的笑容。   慕夫人伸手搂住了慕瑛,脸上也有几分动容:“瑛儿,母亲何曾想让你进宫?只是形势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话音未落,她眉头皱了皱,怒喝了一声:“瑛儿,你这又是为何?”   慕瑛的膝盖正顶着慕夫人圆滚滚的肚子,用力往上撞了撞,慕夫人吃痛,伸手推开了她:“瑛儿,不可胡来!”   慕瑛被慕夫人一把推了出去,倒退了几步,瞧着慕夫人痛苦的弯下身子,一双手抱住肚子,额头上瞬间便是汗津津的一片,不由得也有几分惊吓,站在那里白了一张脸:“母亲,瑛儿不是故意的,瑛儿只是想欺负肚子里头那个宝宝一下,以后瑛儿进宫便欺负不到他了。”   慕夫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咬着牙对身边的丫鬟道:“快去喊稳婆过来瞧瞧。”她的两只手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只觉得肚子那处有什么东西在往外边流动,热乎乎的,如温热的泉水冲过山间,淅淅沥沥的从石头上边滴落。   两个稳婆被带了进来,伸出手一探,两人皆变了颜色:“快些扶夫人去那边房间,夫人马上就要生了!”   屋子里顷刻间便是闹哄哄的一片,慕夫人被抬着出去了,她坐的那把椅子上,湿漉漉的一个印子。慕瑛咬着牙齿站在角落,脸上有着惊慌失措的神色,自己只是想发泄一下怒气,没想到却引发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仰脸望了望贴身妈妈,慕瑛瘪了瘪嘴:“妈妈,我闯祸了是不是?”   那贴身妈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慕瑛的眼睛:“大小姐,咱们回去罢,夫人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牵了慕瑛的手出去,两人慢慢的走在抄手游廊里边,朱红的廊柱,浅碧色的窗纱,此时在夜色深深时已经看得不是很分明。贴身妈妈望了望那天空中一轮明月,朦胧如水一般,旁边几颗星子却是亮堂得格外耀眼。   猛然,天空里那几颗星子动了起来,摇摇欲坠,中间那颗极大极明亮的星星更是似乎要砸到人的头顶上来一般,贴身妈妈带着慕瑛站在走廊的拐角处,惊得一动也不能动,呆呆的望着一线微紫的星光笼住了慕家的院子。   “老爷,老爷!”急促的声音从屋子外边传了过来,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奔到了门口,扶着门槛喘着气道:“夫人快要生了,已经进了产房!”   “不是说要这个月底?”慕华寅将手中的案牍放下站了起来:“我这就去瞧瞧!”   刚刚赶及走到内院的月亮门,还没有跨过那道门槛,就见屋顶上升起了一道氤氲的紫色,愈来愈浓一般,他抬头望天空一看,便见着了那摇摇欲坠的星子。   “紫微星!”慕华寅心中一惊,瞧着紫微星动,正是对着自家夫人生产的房间,这腹中胎儿竟有此异象?紫微乃是帝王之星,若是男子命宿紫微,便能称王称帝,若是女子,则命里能因夫得贵。   他站在月亮门上,心情颇有几分激动,这伴紫微而生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哇哇哇……”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慕华寅快步走了过去,门口围了一群人,见着他过来,纷纷行礼:“老爷来了。”   “父亲。”八岁的慕乾拉住了慕华寅的手:“母亲生了!我希望是个妹妹。”   慕华寅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慕乾的脑袋:“弟弟难道不更好?”   “我们慕家已经有两个男孩了,却还只有一个女孩,自然要再添个妹妹,这样刚刚好就可以是两男两女两支花了。”慕坤在一旁细声细气道:“父亲,一女一子,不刚刚凑成了个好字?两个好字,那可是好上加好!”   慕华寅哈哈一笑:“你们俩可真会想!”虽然口中没有说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可他此刻心里头却隐隐的在盼望,这一胎要是个男孩。紫微,那是有帝王之征,若真是老天有意,自己便做那曹孟德便是,让他去做那魏文帝便是。   “老爷,大喜。”过了片刻,后院那扇门终于被打开,里边走出来一个抱着襁褓的稳婆:“老爷,恭喜添了个千金。”   慕华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伸手将那襁褓接了过来,那小小的婴儿有着雪白的肌肤,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望着他,十分可爱。   女命紫破,日后容颜定然甚美,且命宫紫微坐守,夫君非富则贵,瞧着这架势,分明是有来历的,指不定到时候能入主中宫,母仪天下。慕华寅哈哈一笑:“她就叫做慕微罢。”   女子称帝,机会微乎其微,女子为后,机会本也是微小,可慕家的女儿要想成为皇后,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怕是自己还舍不得让她去进宫受苦。明日慕瑛便要进宫了,有她去便行了,慕家没必要将所有的鸡蛋装到一个篮子里。   紫微星动只持续了短暂的一阵子,不多时天空便恢复了宁静,依旧是皓月当空,群星拱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那明亮的月色照在后宫的琉璃瓦上,闪着淡淡的清冷光芒,桌子上两樽金瓯,里边清冽的美酒正在微微晃动。   “母后,皇祖母。”坐在一侧的赫连铖望着相对而坐,愁眉苦脸的两位华服妇人,连声喊了几句:“你们开口说句话,朕害怕。”   太皇太后望了望年方六岁的赫连铖,叹了一口气:“皇上,别怕,有哀家在呢,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赫连铖怯怯的走到太皇太后身边,靠着她那金丝银线织就的衣裳,一脸惊慌:“皇祖母,我以后一定要娶那慕家的小姐为妻?我讨厌慕家,我讨厌那个慕华寅,他就会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可我却还得要听他说话!”   皇太后吃了一惊,爬了过来捂住了赫连铖的嘴:“皇上,你可别乱说,小心被人听见了去告诉大司马,那咱们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赫连铖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一双脚不住的乱踢,太皇太后伸出手将皇太后的手给掰开,将赫连铖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道:“皇上,你不愿意也没办法,方才紫微星动,那星光照着东南方向,可不正好是慕府的宅子?紫微主帝星之征,看来明日进宫的那位慕大小姐,以后定然会要做皇后了。”   赫连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眼中有着狠毒的光芒:“慕华寅敢将他女儿送进宫来,朕便要让他女儿替他还债!”他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恶狠狠的朝空中挥舞了两下,仿佛慕华寅便站在眼前一般:“你等着瞧,等着瞧!”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屋子外边清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不住叹息。   (PS:一,此文是《大虞后宫记事》系列文,架构相同,所以里边大虞后宫的一些规矩也相同,例如立太子,其生母必须赐死,立皇后必须要通过手铸金人大典等等。本文架空,请考据党轻拍,谢谢。   二,本文绝对是1V1,只有一个男主,大家可以忽视那个二货版的文案。)   ☆、进香遇险   人间三月天,□□无边柳如烟。   官道两旁有连绵的树木,除了那常见的杨柳,还有槐树与杨树,已经是到了盛春,到处都是一团绿色,那绿色里边有点点的掺入了团花锦簇的粉白粉红的颜色,就如织锦缎子上绣出的团花来一般。放眼望去,处处可见色彩斑斓,瞧上去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致。   官道上奔跑着两辆马车,旁边还有十几个骑马的随从,马蹄敲击着那青石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嗒嗒之声。慕微掀开马车侧面的软帘,往外边瞧了瞧,就见到处都是绿树成荫,两边绵延数里,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   “母亲,清凉寺还有多远?”慕微转过脸来望着慕夫人:“这都离府快大半个时辰了,还不见有停车的迹象。”   慕夫人望着女儿笑了笑,伸手将她拉了过来:“你且坐好,别到处乱看,到了清凉寺里,少不得让你去后山看看风景!去清凉寺要差不多两个时辰,现儿才过了一半呢,不着急。”   旁边的丫鬟梅香睁了眼睛道:“夫人,奴婢在想着,为何一定要去清凉寺?京城周围仿佛也有寺庙,何必舍近求远?”   “这里边自然有原因,你们又懂什么!”慕夫人笑着看了梅香一眼:“你只管好好照看小姐便是了。”清凉寺乃是大虞最有名气的寺庙,文宗皇上曾在清凉寺落发出家,更是给清凉寺添上了一笔浓金重墨,自己此番是要为前方带兵征讨南燕的儿子祈福的,又怎么能去那些小寺庙?   马车辘辘之声继续延绵,伴着那马蹄清脆的“嗒嗒”之声,仿佛在弹奏着一支欢快的乐曲,悠悠扬扬的在这林间响着,挽着那树梢,不住的轻轻飘落下几片树叶。   忽然间这乐曲戛然而止,马车晃了晃,车厢里几个人撞在了一处,眼前一片发花。慕夫人伸手搂住了慕微,扶了扶发髻上的金簪:“梅香,问问车夫,这是怎么了?”   “是。”梅香掠了掠鬓边散乱的头发,撩开马车帘幕,刚刚想开口发问,却被眼睛的景象吓呆了。她吃惊的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的看着前边,身子不住的发着抖——一支利箭,穿透车夫的胸膛,直直没入他的身子,箭头从他的背部穿过,一条细细的血痕正蜿蜒着从他的背部爬过,往身子下边滴落。   “梅香,怎么了?”慕夫人见梅香掀起一角帘幕,可是好半日都没有吭声,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说话了?”   “夫人……车夫他、他……”梅香放下马车帘幕,口齿都有些不伶俐了:“车夫被人射杀了!”   慕夫人心头一惊,抓紧了慕微的手,掀开马车的软帘便往外边看了去,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正站在马车的前边,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刀枪,被林间透下来的日头影子照着,闪闪的刺着人的眼睛。   这分明是预谋好了的拦截,慕夫人暗自数了数,站在那里的便有十六人,不知林间是否还有没有藏着帮手。她沉下心思,扬声喝道:“来者何人?何故拦我马车?”   为首的黑衣人桀桀怪笑了起来:“果然大司马夫人便是与众不同,这般时候还能如此沉着。我不便告诉你我们的身份,可却能告诉你我们的来意。我们是想请慕夫人与慕小姐去一个地方作客的。”   慕微一把将马车帘幕撩起,一双妙目直视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唇边露出冷冷的笑容来:“我们现儿是要去清凉寺上香,除了那里,我们什么地方都不去。”   那黑衣人哈哈一笑:“慕小姐,那可由不得你不去。不如乖乖的答应了,也能少吃一点苦头。”说罢,一双眼睛贪婪的盯住了慕微的脸,露出了垂涎的神色。   慕微反手从马车壁上抄起一把弓箭,在那黑衣人还没有弄清楚她的意思时,已经将箭搭在弓上,对着周围的十几个随从喝道:“还不动手?”   顷刻间,那拉得如满月的弓松弛了下来,一支白羽箭夹着风声直奔那黑衣人而去,擒贼先擒王,若是能将那黑衣人射杀,他的手下自然便好办了。慕微眯了眯眼睛望着前边,心中大呼遗憾,那支白羽箭已经被那黑衣人弯腰躲过,擦着他的身子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似乎被慕微的举动激怒了,见着慕府的家丁骑马冲过来,也大喝了一声:“还楞着做什么,赶紧上!”   旁边严阵以待的黑衣人挥舞着刀剑与慕府家丁斗在了一处,慕微紧张的观察着形势,自己府里的家丁虽说身手都不错,可在这群黑衣人面前却落了下风,才过几个回合,就已经有家丁从马上倒了下来,脸扑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看来是已经被砍杀了。   空中弥漫着一种杀戮的气息,血腥的味道在鼻子下边盘旋不去,一点点的钻到人的心里头去。耳边传来呼喝声,眼前不住见着断肢残臂,鲜血四溅,滴滴的溅落到了马车的帘幕上,有些还溅到了慕微的衣袖上。   “住手!”慕微瞧着母亲的脸色越来越白,周围的家丁也越来越难以支撑,跳下马车大声喊了一句:“快住手!”   那黑衣人似乎没想到慕微竟然会无所畏惧的跳下马车,略略一愣:“慕小姐,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谈一谈,我跟你们走,你们放过我母亲。”慕微盯住那个黑衣人,一眨也不眨:“你捉了我去与捉了我们两人应该没什么区别,若是想要向慕家勒索银子,有我一个便够了。”   那黑衣人哈哈大笑:“到了这时候,你还跟我们来谈价钱?慕小姐,你未必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他伸手指了指慕微身边站着的几个人,眼中充满着嘲讽的神色:“你就剩这些残兵败将,难道还有本钱来与我们商量?”   慕微点了点头:“好,很好,既然你认为我没有本钱与你商量,那我便索性让你没了指望!”她伸手抓住了身边一个家丁手中的刀子:“把刀子给我。”   那家丁望着慕微那坚定的神色,有几分疑惑:“二小姐,你要刀子作甚?虽说二小姐跟着大公子练过弓箭,可也只是些粗浅的箭术,如何能用刀子去与人打斗?二小姐,小的们一定会拿这条命来护着你与夫人的安危。”   “你们慕府倒是养了一群忠肝义胆的好奴才!”马上的黑衣人听着主仆两人对话,只觉得好笑:“主子要亲自上阵来对阵,下人已经败落得像一条落水狗一般,偏偏还要口出狂言护住主子的安危,我看你拿什么去护!”   “快撒手!”慕微朝那下人怒喝了一声,从他手里将那刀子夺了过来,反手便将刀子架到了自己脖子上边,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盯住了那黑衣人,声音清冷:“你不是想要拿我与母亲去威胁慕家?不如我现儿就死在这里,让你们没了威胁的本钱!”   说罢她一扬手,似乎就要将刀子从脖子上划过。   “微儿!”“小姐!”惊呼声连连响起,伴着一声清脆的叮咚之声。   慕微手中的刀子被击落,她垂着肩膀站在那里,困惑的看了看眼前站着的那个人。他头上带戴着金丝编制的远游冠,上头镶了一块赫赫发亮的美玉,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的披风,上边用金线绣着精致的刺绣——慕微的眼尖,在那领口处瞧见了一只四爪的奇兽,那该是四爪金蟒。   本来想假意自尽让那黑衣人放松警惕,然后趁机扔出捏在手心里的暗器,可没想到计划全被这从天而降的人给破坏了。他是敌是友?藏在树顶上有多久了?慕微瞧着他那件黑色的披风,心中不住的疑惑,五爪为龙四爪为蟒,这披风该是皇太子才能用的,可现儿大虞还没有立皇太子,谁又敢穿这样的衣裳?   那人脸上戴了一张黄金制成的面具,刚刚好将他的上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下边有一管高高的鼻梁,还有一张紧紧闭着的嘴巴,那嘴巴拉出了一条弧线,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一种坚毅的神色。   “你是谁?”慕微毫不胆怯,直视着那人的双眼:“若你是这群人的主子,还请你将我母亲给放了,我跟着你们去便是了。”   那人望了慕微一眼,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施计逃跑   天色已经慢慢的暗淡了下来,青莲色的暮霭缭绕在天边,将那一抹艳红的晚霞点染得没有那般浓烈,晚霞旁边的一轮夕阳也因着浅淡了下来。暮云合璧,落日熔金,树林间有着点点碎金,斑驳跳跃着,暮归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回巢,洒落下金粉般的影子。   密林间系着数匹骏马,十几个黑衣人正在忙忙碌碌,有些在挖坑,有些在捡柴火,还有些到溪水旁用皮壶取水。慕微双手被缚在身后,一双眼睛瞧着站在身边的那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人,扬声道:“这位公子,能不能将我的绳索解去?”   燕昊皱了皱眉,望了望慕微,虽然经过大半日日的跋涉,她脸上有着微微的倦意,可那娟秀的容颜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就如那轮即将从山谷上升起的明月一般,熠熠夺目。   为了防止她逃跑,他的手下将她的双手反缚在身后,在马背上颠簸了这么久,想必会有些疼痛。瞧着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莫名其妙的,他心中竟然起了一分怜惜之心,不言不语的伸出手去替慕微解手上的绳索。   旁边一个黑衣人见了,大惊失色,跑过来道:“殿下,万万不可,这女子狡猾得很,若是被她逃了,那咱们的计划可就完了。”   燕昊转脸看了看那个手下,声音甚是倨傲:“我们有这么多人,如果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了,那我们还要留着这张脸回去吗?”   那黑衣人被他一训斥,没了言语,手里拎着的皮壶口子一斜,水哗哗的流了出来,渗透进脚下的泥土里边,瞬间便是黑黑的一块印记。   “快去生火造饭。”燕昊白了他一眼:“孤自有把握,不用你来操空心。”   那黑衣人应了一声,将皮壶的口子拢紧了些,转身往那火堆旁边走了过去。燕昊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手下提醒得没错,这女子乃是南燕的敌人,她的父兄带着大虞兵马正在大肆攻掠南燕的土地,自己怎么能因着她吃了些苦头就动心!他本该是要用尽手段来虐待她,用她痛苦的声音来祭奠那死去的南燕将士,怎么样对她,都不为过!   可是低头看着她那双反剪着捆在身后的双手,白嫩的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圈红色的痕迹,那种不忍的感觉又油然而生。站在慕微身后停了停,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来,将那绳索用匕首割断,那绳索窸窸窣窣的掉落了下来,在地上七弯八拐,就像被砍成数段的蛇。   “多谢你,燕昊。”慕微没有转过脸来,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这句话让燕昊有几分吃惊:“你如何知道了我的姓名?”   慕微笑了笑,转过身来望着燕昊的脸:“你这披风领口绣着四爪金蟒,乃是太子的表记,我大虞根本没有立太子,所以你定然是其它国家的太子。而你想要抓了我去要挟我的家人,那你的身份便很明确了,我的兄长正在带兵攻打南燕,你必然是那南燕太子。”慕微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来:“听说南燕太子燕昊,俊美无俦,文才武略皆是一等一的好,见过他的人都赞他有凤章龙姿,可去瞧着却也不过如此尔尔。”   燕昊伸手将那半张面具抹下,露出了完整的一张脸孔:“慕小姐,不知这话怎么说?”   “我觉得世人说话都太言过其实。”慕微轻轻摇了摇头,站在面前的燕昊,真可以用面如冠玉来形容,他的脸甚是白净,一双眉毛略微有些浓密,就如两道横卧着的虬枝,眉毛下边是一双星目,灿灿有光,里边的神情有些清冷之感,若不是他那身上黑色的披风略显沉重,否则真还说得上是玉树临风。   这样一个瞧上去似乎很是聪明的人怎么竟然会糊涂至此?捉了她去,能威胁得了前方的兄长?慕微实在觉得有几分好笑,这莫非叫做急病乱投医?   燕昊的脸色变了变:“慕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大家都夸你文才武略,我不知道燕太子的文才武略体现在哪里?大费周章深入到我大虞境内,就是想捉了我去胁迫我兄长退兵?”慕微眼中露出一丝讥讽的神色:“你也太高估我的影响力了。”   慕乾是在带兵打仗,这种家国大事,如何又是她能左右得了的!这南燕太子的脑袋是进了水才会觉得捉了自己去便能让兄长退兵罢?慕微的嘴角轻轻撇成了一条弧线,望着燕昊渐渐变色的脸,心中有着很是愉悦的感觉。   “你便不用骗我了。”燕昊冷冷的哼了一声:“我已经打探过了,你是大司马家最得宠的女儿,比你那在宫里的姐姐要受宠得多。你的父兄自从你出生那日起便对你疼爱有加,没有任何人能欺负到你。我便不相信,捉了慕乾最心爱的妹妹,他会不心急如焚!”他得意的笑了笑,伸手勾住了慕微的下巴:“我相信你的魅力,你能激发起男人的保护欲,当我将你捆到城墙上时,我相信你兄长一定会心慌意乱的。”   “那是你不了解我的兄长,你一定要试,那便试试罢,反正我在家中也闷得慌,不如就当做在外边游山玩水好了。”慕微平心静气的望着燕昊:“燕太子,请将你的手放下来。”   “你不害怕?”燕昊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这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还没有被吓到?本来按着他的想法,像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应该是在半路拦截的时候便晕倒了过去,一路哼哼唧唧的跟过来,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这般风轻云淡,仿佛她真是出来游山玩水一般。   “害怕又能如何?我装出害怕的样子,你能放过我?”慕微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燕太子,我想一个人静静的坐一会子,可不可以?”   “不行。”燕昊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我不跟着你怎么行?万一你跑掉了呢?那我还真没面子回南燕去了。”   “那就不回去好了。”慕微浅浅一笑,趁着燕昊迷惑间,扬手洒出了那已经几乎被手心的汗珠浸得透湿的暗器。她方才一边与燕昊说话,一边慢慢的往前走,燕昊虽然跟在她身边,但她却一点也不担心,等着到了离那群做饭的黑衣人远了,见着那些栓在树上的马匹,她这才突然发力,将那暗器望燕昊脸上砸了过去。   出于本能的反应,燕昊赶紧低头去躲,电石火光之间,慕微已经低头从靴子里抄出一把小匕首,飞身扑到了一匹马的面前,猛地割断了绳索,一手牵了缰绳,翻身上马,一只手往马屁股上边狠狠的拍了一下,那匹马便咴咴的叫着,直奔前方去了。   燕昊躲过那暗器,抬起头来,见着一人一马已经在数步之外,又急又气,女人可真是不能相信,瞧着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自己这才好心替她松绑,没想到她却来暗算自己,还骑着马飞奔着跑掉了!   燕昊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热,赶紧唿哨了一声,他的那宝马良驹金翼便飞快的奔了过来,他骑了金翼快速往前追了去。哼,这慕家小姐自以为是,抢了马逃又如何?这些马能快得过自己的金翼?   暮色一点点的沉了下来,皎洁的月光已经从山谷升了起来,如水的月华照着树林,黑色的剪影不住的在眼前飞掠而过。慕微手里握着缰绳,不住的拍打着马儿催促它往前跑,她能听到身后愈来愈近的马蹄声。   她不敢回头,生怕一转脸便能见着燕昊那张脸,她只敢拼命的往前赶路。林间的小路越来越窄,可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身后的马蹄声几乎就在耳边一般。看来燕昊那厮骑的马日行千里,他手下的坐骑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她咬了咬牙,握着匕首猛力的往身下的坐骑一插,那马儿吃痛,嘶嘶长鸣,扬蹄狂奔了起来。   “这可恶的女人!”眼见着就要追上慕微,只要伸手就能揪住她的肩膀把她拎过来,没想到她竟然使出了这一招绝地反击。要知道马受了刺激可不会容易被控制,这林间小道如此狭窄,若是那惊马不看路,一通乱跑,撞到了树上,那这慕小姐也会有性命之虞。   燕昊大为心急,赶紧扬鞭打马催着金翼快些前行,尽力去追赶慕微,眼见着前边那马跑得飞快,但是那路线却有些歪歪扭扭,燕昊心中一沉,看起来前边那马已经失去了控制。他抽了金翼一鞭子:“快些跑,追上!你连那些马都赶不上了,你还配做我的坐骑?”   金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扬起马蹄,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快的往前追了过去,前边的那马与那人渐渐的能看见,又慢慢的越拉越近。燕昊心中好一阵欢喜,这时忽然间就见那马长嘶一声,往道路左侧的树林里蹿了过去。   “不好!”燕昊大吃了一惊,眼睁睁的望着慕微的身子从马背上飞了起来,就如一只断线的纸鸢,直直的往一旁飞落了过去。 ☆、横眉冷对   林间浮动着青莲色的暮霭,日影已经逐渐模糊,可是慕微从马背上被抛起的身子却还是看得很是清楚,当燕昊骑着金翼追过来时,正好瞧着那纤细的身子撞到树上又往旁边飞了去,心中一急,她不能死!   来不及多想,他从金翼的背上飞身而起,就如一道闪电般急速腾跃到空中,伸出一只手来便将她抱住,然后尽力控制住空中坠落的势头,在肩膀着地的那一瞬间,他伸出手护住慕微的脸,两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终于撞到一棵树上停了下来。   怀中的慕微没有动静,燕昊蓦然有几分着急,他赶紧伸手替她搭了一把脉,发现她并无性命之虞,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凝视着那张雪白的面容,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一双妙目,投下了淡淡的阴影,燕昊转过脸去,暗暗的伸手掐了自己一把,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做事完全不是自己平常的风格。   难道不该是对她不管不顾,听着她痛苦的尖叫声才会觉得有几分快意?为何自己还会出手去救她?燕昊闭了闭眼睛,努力的给自己这奇怪的举动找借口,自己来大虞就是要捉了她去做人质,怎么能让她死?救她是应该的。   身子好痛,似乎挪动一下都在撕裂着自己的肌肤一般。   慕微皱了皱眉,努力的睁开了眼睛,触眼所及的是头顶上黑乎乎的一片树梢,还有一张出其不意在自己面前出现的脸孔。   那是南燕太子燕昊,他正挑着眉在看着自己,眼神里仿佛充满着讥讽:“你方才还在嘲笑我,但我看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就凭你这样的身手,还能暗算到我?这也太自不量力了。”   慕微没有搭理他,努力的撑着地面,想要将自己的身子抬起来,可是只要稍稍用力,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感又一次出现,她忍不住呲牙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要喊出口来“好痛”。就在这话要冲口而出的时候,她瞥见了那张带着讥讽神色的脸,咬了咬牙没有出声,只是颤着一双手撑住了地面。   “没想到你这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姐竟然还这般坚强。”燕昊一把将她捞了起来,抛在了金翼的背上,慕微痛得直冒冷汗,可依旧没有出声,只是倔强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别处。   那边的地上躺着一匹马,一动不动,看起来是已经死了。那是她抢过来的坐骑,因着她用匕首□□了马的身子触发它最大的能力,这匹马受惊以后失去了方向,显然是撞到了大树上头将脖子折断了。   慕微颤颤巍巍伸出手来捏了捏自己的脖子,依旧是那般柔软而有弹性,她抬眼望了望燕昊,嗓音沙哑的说了一句:“多谢你救了我。”   那沙哑的声音似乎在提醒着燕昊,她受的苦难都是拜他所赐,燕昊心中抽动了一下,旋即又冷着一张脸道:“你不用谢我,你对我来说还有些用处,我必须让你活着到南燕的军营。”   慕微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她能感觉到燕昊身上传来的阵阵寒意,虽然现在是阳春三月,可有他在身边,总觉得有嗖嗖的凉风吹着一般,骨头里边都冷了。   燕昊翻身上马,将慕微带回了生火造饭的地方,他的手下见到他回来,都松了一口气,几个人围了拢来:“太子殿下,没什么事吧?”   “还能有什么事?”燕昊指了指马背上横放着的慕微:“将她抬到一旁去。”   几个黑衣人毫不客气的将慕微从马背上扯了下来,她的脚刚刚落地,一个黑衣人便伸手掴了她一个耳光:“娘的,竟然想逃跑,还让我们家太子殿下去追!”   慕微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嘴里有一点点腥甜,看来嘴里被这一记耳光扇出了血来,只是还没有流出来。可她现在已经无心计较这么多,她是他们的阶下囚,说再多话也没有用处,他们依旧会用各种恶劣的手段来对付她,而且此时她的背疼痛不已,甚至盖过了脸上的疼痛。   就听“喀拉”一声,就如屋檐上的冰棱被折断一般脆响,接下来入耳的是一声呼喊:“太子殿下……”   抬眼一看,方才掌掴她的那个黑衣人,正痛苦的托着胳膊望向燕昊:“太子殿下,属下只是想教训教训她,让她安安分分的呆着,别想逃跑。”他上来掴慕微一掌,本是想拍燕昊的马屁,顺便让慕微尝尝苦头,可没想到却被燕昊给卸了那条胳膊。   “孤不想见到谁越过孤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必须得经过孤的同意。”燕昊的脸部线条十分僵硬,似乎正在严冬时节,一脸冰霜浓得化解不开。   “是,属下知错。”那黑衣人捧着那条胳膊,低声应答,心中懊悔不已,这可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等过了两个时辰以后你再自己将胳膊接上。”燕昊没有再看那黑衣人,转过脸来望着慕微道:“你坐到那棵树下边去,别再想鬼主意,以你这样的身手,想要从我身边逃脱,那是不可能的。”   慕微苦笑了一下,慢慢挪着步子往一旁去,每走一步,她就觉得全身都在撕扯着般的疼痛不已,看来自己应该伤得不轻。可她却不愿意在燕昊面前显现出自己的软弱来,伸出一只脚点到前边一点,然后费力的将那一只脚跟了过来。   她蹒跚的步子异常的沉重,方才被掴了一掌,那满口的鲜血终于从嘴角缓缓流下,就如一条细长的蛇,蜿蜒着从下巴滴落,掉在了地上,很快与那灰尘混在了一处,再也辨认不清鲜红的颜色。   燕昊背着手站在那里,瞧着那个努力挺直脊背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一丝丝触动,面前的这个女子,虽然瞧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可却这般的坚韧,自有一身傲骨,丝毫不会向困境低头,这难道就是他们慕家的风格?   篝火燃了起来,虽然不大,只是小小的一堆,可却还是给人带来了丝丝温暖,这三月的夜晚,山间有些凉,虽然不如寒冬那般冷得刺骨,可山风吹过,依旧还是如小刀一般,刀刀割得脸上生疼。   一个支架搭在篝火上边,有一头獐子被架在火上烤着,鲜血从剖开的胸膛里滴落,掉到火里,不住的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慕微蜷缩着身子靠在树上,半眯着眼角瞧着那头獐子,就在不久前,那獐子被燕昊的手下拖过来时,它黑幽幽的眼睛还瞪得大大的瞧着她,可顷刻间便变成了人们口中的食物。   “太子殿下,这獐子烤好了。”一个黑衣人将那獐子翻了个身,仔细察看了一下獐子的肉,拿出匕首割了一块肉下来,自己先撕了一条尝了下,这才恭恭敬敬的奉给燕昊:“请太子殿下进食。”   燕昊身边放着一盆热腾腾的米饭,他伸手接过獐子肉,面无表情的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过后这才淡淡道:“去切一块给她,记得擦几颗盐到上头。”   那黑衣人点头应诺,用匕首割下一块肉,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行囊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东西在掌心,然后朝那块肉上抹了抹,这才拿着那块肉走到慕微身边:“慕小姐,太子殿下赏你的。”   慕微看了那块肉一眼,有几分恶心,亲眼看着那獐子被剥皮架到火上烤熟,这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可怕的经历。虽然以前她也曾经吃过獐子肉,可那是被精心制作,由丫鬟们白净的双手捧着送到桌子上头来的,根本就没有想到有这么血腥。   她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只獐子沉闷的嘶叫声,它奋力的蹬着腿想要逃脱,可是缺没有丝毫用处,它最终被按得紧紧的,匕首从它的脖子那处下去,一道血箭冲破黄昏的暮霭,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溅落到了地上。   那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慕微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刀子动得飞快,一张獐子皮被剥了下来,那带着血丝的肉块被放在了架子上——她现在的处境与这头獐子无异,已经落在了南燕人的手中,只能任其宰割了。   见慕微没有伸手来接,那黑衣人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慕小姐,太子殿下赏你的东西,你竟敢不伸手接着?”这慕家的小姐也是太娇气了些,难道还以为是在家中做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着丫鬟来伺候着不成?   慕微抬了下眼皮,漠然的望了那人一眼:“我不饿。”   那黑衣人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燕昊:“太子殿下,她不识好歹,竟然不要。”   燕昊啃了一口獐子肉,伸手抹了抹嘴角,大步走了过来,站在慕微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她,简洁的说了一个字:“吃。”   “不。”慕微也回敬了他一个字。      ☆、恼羞成怒   燕昊紧紧的盯着她,那虬枝一般的双眉皱在了一处,似乎打了一个结般,整张布满冰霜的脸看起来更沉了几分。一种奇怪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流转着,仿佛有一条绷紧的绳索拉着他与她,有人轻轻在中间压上一个手指,这条绳索就会断裂一般。   慕微丝毫没有畏惧,抬起眼睛勇敢的直视着燕昊:“并不是人人都会乐意接受你的施舍。”她傲慢的抬起头来:“我不喜欢你那居高临下的态度。”   “很好。”燕昊点了点头:“你倒是有骨气,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现在不吃饭,可能到明日中午都吃不到饭,到时候肚子饿了我可不会停下来带你去酒楼。”   旁边站着的几个黑衣人轰然大笑了起来:“太子殿下,她还以为这是在大虞的京城呐,到处都有酒楼饭庄,她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山风将慕微的头发轻轻吹了起来,黑色的发丝掠过她雪白的脸庞,一双墨玉般的眼睛里看不出半分喜怒:“燕昊,我是慕家的人,自然要为慕家着想,我宁可饿死,也不会成为你威胁我兄长的把柄。”她漠然的看了一眼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块獐子肉:“拿开。”   燕昊一惊,瞧了瞧慕微那张沉静的脸,心中不住的在想着她这话里头的真实性,她真的想要将自己饿死?她竟会如此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年纪轻轻,难道就不想活了?燕昊暗自摇了摇头,他才不相信,这大好年华,就舍得这般撒手尘世?他轻轻的哼了一声,扬声对那手下道:“既然她不想活,那就成全她,你们自己拿着去吃。”   黑色的披风渐渐的远去,慕微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脚尖,肚子里头已经有些空了,她咬了咬牙,怎么样自己也不能在那燕昊面前低头。为了慕家的名声,为了大虞,她也该坚持着——她那般轻蔑的态度,贫者不受嗟来之食,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示弱。   篝火那边传来浓浓的香味,她抓紧了自己的手腕几分,深深的掐进了肉里边去,燕昊是故意的,他故意让那些手下站在风口吃饭,让风将香味送了过来。肚子里头“咕噜”响了一声,她吞了吞口水,转过头去不看那一边,可那香味却不断的往这边飘了过来,让她的肚子不住的受到刺激。   慕微闭上了眼睛,尽量不往那边看,那是一群狼一般的男子,与他们厮混在一处,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她只能蜷缩到大树旁边,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不那么显眼,希望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夜幕渐渐的降了下来,天幕很快转成了乌蓝颜色,上边有着一轮半圆的月亮,仿佛是美人的半面妆,十分神秘而朦胧。月亮旁边有几点星子,清冷的闪动着,就如在窥探着人间万物一般。   篝火已经熄了,袅袅的烟雾在林间慢慢散去,那群黑衣人已经躺了下来,在不远的地方就地歇息。慕微抱着双腿坐在那里,只觉得全身有些发冷,这山里夜间的气温实在是有些低,她不由得想念起自己那温柔的床褥来。   沙沙的脚步声轻轻的传了过来,慕微睁开眼睛便发现燕昊站在自己面前,月色下他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没有白天那种冷漠高傲,依稀间好像有一丝同情——同情?慕微嘲讽的一笑,他会同情自己?他只是敌国的太子,他又怎么会对自己有同情心?   “南燕向来安分守己,自知不如大虞强盛,每年都忍气吞声交了岁贡,以求一岁平安。”燕昊的声音十分低沉,但却让慕微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为何,大虞忽然要发兵攻打南燕,令我南燕生灵涂炭,到处都是尸横遍野。带兵的人,却是你的兄长慕乾,在京城坐镇指挥的,是你的父亲慕华寅。”   “我的父兄听命于皇上。”听着燕昊的话里似乎有着指责慕家的意思,慕微忍不住便想为父兄分辩:“皇上下了旨意,我的父兄也只能照办。”   “谁不知道慕家权倾大虞?”燕昊仰头哈哈一笑:“你的姐姐现在是大虞的昭仪,只怕攻破南燕以后,就该有一次册封皇后的大典了罢?与其说是皇上的旨意,不如说是你们慕家野心勃勃!”   慕微瞟了燕昊一眼,淡淡道:“我只是一个女儿家,从不过问政事,但即便如你所说,也否认不了你们南燕的衰败,南燕将士无法抵挡大虞的兵马。”   燕昊的脸色忽然有些发白,慕微的话直直的戳中了他的心窝子,他有几分沮丧,想到了在后宫夜夜笙歌酒醉金迷的父皇便觉得一阵心寒,前方将士正在浴血奋战,可他却全然不管不问,将一摊子事情交给那大司马便躲进了后宫,连上朝这事都已经搁置下来。   父皇这样做,不是将南燕往死路上送?为了能让局势缓和,他想了很多法子,条条法子都行不通,最后才想到了这一着棋。大虞攻打南燕,应该是慕华寅的主意,那道圣旨,只不过是借了那大虞皇上的手发出来一下而已,谁不知道大虞掌权的人就是那大司马慕华寅?   慕华寅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在朝为官,长女慕瑛六岁便进宫侍奉皇太后,十四岁被大虞皇上立为贵人,十八岁为昭仪,现在瞧着,做皇后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指日可待。   次女,燕昊瞧了瞧靠着大树坐着的慕微,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大虞之前,他便详细打探过,慕微乃是慕家最得宠的女儿,不仅是她两个兄长宠爱她,便是那慕华寅也对她是不同一般的好,比她身在深宫的姐姐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曾有传言道,直到慕微七岁之前,慕华寅一直是抱着她在膝盖上,亲自教她看书识字,而且每次慕家祭拜祖先,他都允许慕微跟着去宗祠,可见在慕华寅心中,这个女儿是多么重要。   一定要将她捉到前线去,胁迫她的兄长退兵,燕昊的眉毛皱得紧紧,瞧着那一脸疲惫的慕微,她一副神情坚定的模样,难道是真想要将自己饿死?   “慕小姐,谁不想过安定的日子?你肯定也不想这般颠沛流离。”燕昊放缓了声音,带着劝慰的口吻:“我南燕因着这战争而动荡不安,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若慕小姐还有一丝同情之心,还请你能跟我去前线劝说你的兄长。”   慕微听着燕昊的声音放缓和了些,这才睁开眼睛望了望他,见他脸上似乎有着真诚的神色,心中也微微一动,但旋即她又硬起了心肠,自己怎么能被他随便一两句话便打动了呢,这人巧言令色,鲜仁矣!   正在低头想着,肚子却很不争气的“咕噜”了几声,山间空寂,更显得那声音格外的响亮。燕昊瞪视着慕微,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慕小姐,你是不是想吃东西了?”   慕微咬了咬牙,口是心非道:“不用你假惺惺的关心我,我不要吃。”一缕头发从她的鬓边滑落,飘在她的嘴唇边,她吃力的伸手将它拨弄到耳后,一字一句道:“燕昊,我不会成为你的棋子,我希望在没有到前线,我已经见不着天上的日头。”   “何必固执,拿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燕昊有几分烦躁,见着慕微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准备再搭理他,巴掌大的小脸蛋上那精致的五官已经透出了疲倦和虚弱。   又一声“咕噜咕噜”的响声在耳边响起,燕昊觉得自己几乎已经不能再坚持下去,他怒气冲冲的走回了自己原来睡的那地方,端起一个盆子大步走了回来,盆子里边是他给慕微留的食物,一团冷饭,还有半块獐子肉。   “快些吃掉。”燕昊将那盆子伸到了慕微手边,轻轻碰了碰她,可慕微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似乎听而未闻,两道弯弯的睫毛在眼睛下头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燕昊瞪视着慕微片刻,忽然就如下定了决心一般,他端起盆子抓起一把饭便塞到自己口中,咀嚼了两下以后,忽然俯下了身子。   慕微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吃惊的张大了眼睛,面前出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孔,燕昊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看着她,只是那两个腮帮子略微鼓起。   “你要做什么?”慕微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躲开,可身上受了伤,她根本没法子能顺利的逃脱燕昊的控制。他一把便抓住了她,嘴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别动。”   慕微有几分绝望,她被燕昊钳制着靠在树上,下巴被他一只手抬了起来,她眼睁睁的看着燕昊的脸往自己的脸上压了下来,不由得有几分惊慌,自己原来猜测过可能会遇着更糟糕的事情,难道这么快就要发生了?她的双唇微微颤抖,心中又惊又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眼睁睁的瞧着燕昊的嘴唇往自己嘴上压了下来。      ☆、香艳袭人   明月别枝惊鹊,一声细微的翅膀扑扇之声,一只鸟儿被树下的响动惊扰到,振翅飞了起来,似乎挨着月亮过去一般,在半圆的月亮里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剪影。   山月照在慕微的脸上,让她白皙的面孔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燕昊望着慕微的脸,她闭着眼睛,一双睫毛在微微的颤抖着,就如蝴蝶扇动的翅膀。   这是一个倔强的女子,可她的倔强里又带着几分柔弱,让人觉得有几分怜悯,好想用自己的胳膊将她护住,不让她受到伤害。燕昊的脸与慕微的脸贴得很近,他几乎能听见两人心跳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山,显得格外清晰。   慕微绝望的闭上眼睛有那么一阵子,不见燕昊有接下来的举动,可却能感觉到他依然在自己的面前,他那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脸孔上拂过,一点点的将她的肌肤炙热起来。她偷偷的睁开了一线眼睛,却只见到一双黑幽幽似深潭般的眸子,心中蓦然一跳,赶紧又将眼睛闭上,不敢再去偷看。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燕昊的眼睛,他忽然间觉得有几分莫名的欢喜,忽然间便忘记了她是自己的敌对,忽然间一颗心有说不出来的悸动,他决然俯下身子去,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   她的唇瓣好香。   燕昊心中低低叹息了一声,耳边仿若有着袅袅的琴音响起,高山流水般在耳边回旋,仿佛有一双灵动的手在拨弄着细细的琴弦,引起了他心里的共鸣,满心全是那种不可言喻的欢喜。月色、星光,山间的清风,靠着树坐着的那个姿容娟秀的女子,和谐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让他全心全意在品味其中的意境。   她的嘴唇紧闭,他没有办法将东西送进去,只能不住的在她唇瓣上擦来擦去,就如找不到门户的飞蝇一般,不知如何破门而入。   慕微的感觉与燕昊的完全不同,她很是恐慌,当燕昊的嘴唇落在她的唇瓣上,她全身紧张得如绷直了的弓绳,似乎稍微用力便会断裂一般。自己守护了这么多年的清白,难道就要这样毁于一旦?慕微心中焦躁,想往旁边退,可那棵大树牢牢的将她抵住,让她半分也不能退让,她只能以一种生硬的姿势僵持在那里。   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脸上吹过,柔软的东西触到了她的嘴唇,她惊慌的闭紧了嘴,可没想到那柔软不住的在她唇瓣上蹭来蹭去,她紧闭的双唇竟然忽然有了点湿润,然后一堆软烂的东西慢慢的被推了进来。   那是什么?慕微呆住了,没顾得上挣扎,那些东西仿佛有点点甘甜,她才这么一回味,一小块东西顺着喉咙口子滚落了下去。   她忽然醒悟过来,燕昊是在喂她吃饭!她有些气愤,鼓起嘴巴想用舌头将那些东西推出去,可是却没有想到有一条柔软的舌头伸了过来,一不留意,两条舌头便交织在一起,不住的在推来推去。   燕昊见慕微有抗拒之意,心中的那股征服欲望犹然而生,他强硬而霸气,舌头牢牢的吮吸住了她的,源源不断的将那软烂如泥的米饭送进她的喉道。慕微只觉脑袋里边“轰”的一声,全身仿佛失去了力气,就如她嘴里那些米饭一般软烂,她不再挣扎,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任凭燕昊在她唇上掠夺。   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子这么亲密的接触。   慕微懊悔得几乎要将自己的舌头咬破,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就不会坚持着不用那嗟来之食,不管燕昊是怎么样轻蔑的态度命令她吃饭,她都会乖乖的吃掉——这本该是献给自己夫君的初吻,却被敌国太子给夺了去!   “既然你已经开始吃了第一口,那么你便继续吃第二口罢。”燕昊将口中的食物喂了个干干净净,直起身子来,将那盆子拿在手里,一双眼睛盯住慕微没有半分放松:“你难道还真想将自己饿死不成?”   慕微瞥了一眼那个盆子,里边有着半盆子饭,还有一块烤得像焦炭一般的獐子肉,她沉默不语,心中又羞又气。就是因着没有吃晚饭,自己猜将那宝贵的初吻给丢了,丢在这荒山野岭,丢给了一个掳掠了自己的男子!   “慕小姐,你是不是在等我继续喂你?”燕昊见慕微垂着头不说话,一段柔软白皙的脖子露在了衣裳外边,几缕黑色的发丝在那里飘拂,心中一动,微微一笑:“慕小姐,你若是这么想的说一句便是,我不介意喂你。”   “谁要你喂?”慕微迅速抬起头来,伸手将他手中的盆子夺了去:“你滚开。”   “慕小姐,我在南燕的时候便听说过你的大名,大家都说大虞大司马慕华寅的二女儿,生得貌美如花风华绝代,又温柔娴静,知书达理,可是我瞧着却也未必。”燕昊玩味的望着慕微,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这般娇柔的小姐口里竟然说出了一个滚字,我没有听错罢?”   “滚。”慕微很平静的望着他,将盆子端了起来,用手捏了一块冷饭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那饭虽然冷了,可慢慢的嚼这,竟然有几分甜味,那冷冽的甜味在她的嘴唇里盘旋,刺激着她忽然掉下了眼泪。   “你怎么了?”她的眼泪掉了下来,燕昊的心莫名的一阵恐慌,此时的慕微瞧上去十分的柔弱,完全不像那个拔出匕首恶狠狠的扎进马屁股上的少女,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眼眶里有盈盈的泪水在打转。   “没什么。”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片刻的示弱,慕微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吃力的挺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副清冷的神色:“你走开,我自己会吃饭,不用你管。”   燕昊默默的低下了头,站起身来走开了几步,回头望了慕微一眼,她依旧是用那种姿势坐在那里,脊背停得很直,端着一张脸,似乎不会妥协一般。明月照在她的脸上,莹莹的有着亮色,就如那水中的珍珠,闪着温润的光彩。   她才十四岁,离及笄还有一个多月,其实还只是一个孩子。   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活着,身边有丫鬟婆子伺候,有母亲的关照,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她这般美貌这般聪慧,本该是被人捧在手掌心里头,如珠似宝的照顾疼爱。站在那里,燕昊有几分羞愧,为了威胁她的兄长,自己竟然将她掳了过来,让她跟着他颠沛流离的赶路,半夜里头坐在树下吞咽着冷饭。   若大虞与南燕现在不是敌国该有多好,燕昊默默的在慕微不远处坐了下来,偷眼望着她慢慢的尝着那一盆子冷饭,一个想法如那天上的流星一般划过——若不是敌对,等她及笄以后,或许自己还能遣人去慕府求娶。   月华如水,她在那边就如一个黑色的剪影,清冷的星辉在她的眸间跳跃,牢牢的吸引着他的视线。他出神的望着她,看着她低头吃饭,看着她将那獐子肉拿起来撕成小条,慢慢的填进嘴里。   瞧着她那样子,似乎吃得很香,燕昊回味着自己喂她吃饭的情景,心中又暖暖的热了起来,她的嘴唇很香,第一次碰着女子的嘴唇,这感觉真是好。他侧了侧身子,望着树下的慕微,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只空空的盆子丢在了一旁,慕微望了望自己的双手,上边沾满了饭粒,还有一丝黑色的肉末——她要洗漱,这副模样怎么能安心睡觉?她咬着牙,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扶着身后的树干,想要站起来,可背上那撕裂般的疼痛却让她直不起腰。   “你要做什么去?”才在那低头的一瞬间,燕昊便已经掠身到了她的面前。   “燕昊,你瞧我这模样,难道是能逃跑得了的吗?”慕微抬起头来,眼中有一种不妥协的神色:“你自己睡着罢,我只是想去取点水来洗漱一下。”   “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取水过来。”燕昊见她误会了自己,也不分辩,大步走到已经冷了的篝火旁边,拎起一个皮壶,摇了摇,里边还有大半壶水,他满意的将那皮壶一把拎起走回到了慕微身边:“我来帮你洗漱。”   慕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燕昊竟然会如此体贴关心自己,星眸一转:“我自己来便是。”   “你受伤了,自然该有我来照顾你。”燕昊的嘴唇抿了抿,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将手伸出来。”   慕微没有再说多话,只是很平静的将手伸了出来,清澈的水流过她的掌心,她轻轻搓揉了两下,那些饭粒与肉屑慢慢的被冲了下去,掉落在脚下的泥土里边。那水流慢慢的渗透进了泥土,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燕昊帮着慕微梳洗了以后,将她扶了起来:“你过来,到这边毡毯上歇息。”   这毡毯仿佛只有燕昊才有享受的资格,慕微观察过,他那些手下都是在近处一块草地上倒头呼呼大睡。现在他将毡毯给了自己,那他睡哪里?慕微疑惑的望了望燕昊,张了张嘴唇没有问出口。   似乎看透她想要说什么,燕昊指了指不远处一块草地:“我就在那边歇息便是。”   慕微被燕昊扶着,生硬的躺了下来。一抬眼,瞧见的是一个半圆的月亮,还有旁边数点寒星。乌蓝的天幕十分深沉,就如一张天幕般铺天盖地的往她身上压了过来,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在这样一个春夜,睡在这荒山野岭,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      ☆、中途求医   清晨的空气十分清新,空中流转着一种馥郁的芬芳。   三月正是各种花卉盛开的时节,这山间到处都有着团团的花朵,开在那绿叶间,就如锦缎上边织就的花纹一般。慕微吃力的转过脸去,刚刚睁开眼的一刹那,触眼所及,她只看到刺眼的阳光。   她昨晚躺下的时候是侧卧着,右侧的背部受了些伤,一直在扯着全身疼痛,可清晨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躺在地上,脸直直的朝着天空,而且自己的身上,还盖着一件黑色的蜀锦袍子。   领口绣着四爪金蟒,那金蟒绣得活灵活现,似乎每一块鳞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金蟒正昂首挺胸,张牙舞爪,仿佛要腾飞着往空中而去。这是他的披风,怎么盖在自己身上?慕微伸手摸了摸那件衣裳,外边粘着露水,凉凉的冰着她的手心。   不知为什么,即便躲过了刺眼的阳光,慕微还是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头晕沉沉的一片,看着那披风领口的四爪金蟒才一会子,那金色的刺绣便模糊成一片,再也看不清那鳞片了,只觉得是金黄的一团,而且慢慢的褪成了淡淡的黄色。   “你醒了?”就在她觉得头晕眼花的时候,耳畔便传来了一声问话,慕微吃力的睁大了眼睛,眼前出现了燕昊那张脸孔。   “嗯。”她低沉的应了一声,蓦然觉得喉咙那处似乎有火在烧着一般,嘶哑得发疼。   燕昊听了慕微的声音也是一怔,低头看了看她的脸,就见她脸上有着深深的酡红颜色,她的眼神似乎也没有昨日那般清亮,心中一怔,莫非她是晚间受了寒伤风了不成?   昨晚他大半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眼前浮现的全是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受到拦截时她那倔强的表现,她将自己骗了过去然后夺马逃走,她拒绝吃饭眼神冷漠……她在自己怀中微微的颤抖和那芳香的嘴唇。   蹑手蹑脚走到慕微身边,见她抱着身子蜷缩成一团,将那狭窄的毡毯拉了一半盖在身上,可依旧还是盖不住全身。站在她旁边想了想,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轻轻的盖在她的身上,希望这样她便不会感觉到寒冷。   可现在瞧着这模样,看起来大抵她还是着凉了。燕昊蹲下身子,伸出手来探向慕微的额头。见着那只手伸到自己面前,慕微吃了一惊,正准备躲闪,那只手已经覆上了她的额头,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一阵温热,只是觉得有些微微的凉意。   她的额头好烫,有些炙手。燕昊皱了皱眉头,看起来她似乎需要一个大夫。   “太子殿下,是不是马上赶路?”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天色已经不早了,不能再耽搁。”   燕昊背着手站了起来,望了望周围站着的那几个黑衣人:“去两个人到附近的村庄打听下可有大夫,若是没有,就去弄辆马车过来。”想了想,他又纠正了自己的话:“这穷乡僻壤的,要找马车也难得,尽力寻辆骡子拉的车过来也就是了。”   周围几个人都是一怔:“太子殿下,你莫非是想要替她去找大夫?”   “是。”燕昊沉声道:“她不能半路出事,若是她死了,那咱们还拿什么去要挟慕乾?”说到“死了”这两个字时,忽然有什么在刺着他的心一般,燕昊蓦然间觉得有几分发疼,微微麻麻的感觉,似乎要扩展到四肢五骸去。   躺在地上的慕微虽然觉得有几分头重脚轻,可那些话还是听得明明白白,她心里头顿时明了,原来燕昊昨晚到现在对她的关心,其实只是不想要她死去,这样他手中便没有可以要挟自己兄长的把柄。   因着那件披风对燕昊产生的一丝丝好感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慕微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心中暗自下了决心,以后燕昊无论再做什么关心自己的举动,自己都不要有一丝感动,他做的一切,都是欠自己的,是他该要做的。   脚步声慢慢往旁边去了,瞬间就听着马蹄声响起,似乎就在耳边,踏在她心坎上一般,腾腾的敲击着那里,有一丝丝发疼。慕微闭着眼睛,半侧着脸,鼻间那馥郁的芬芳一点点的消褪,再也闻不到半点气味,喉间的那肿痛的感觉越发的重了些。   “慕小姐,你怎么样了?很难受?”燕昊望着慕微越来越红的脸颊,心中有些不安,没有得到她的回答,更是不知所措。抬眼望了望山间的来路,心里希望着手下快些找到车子,好拉了她去附近找个大夫。   “太子殿下。”旁边一个黑衣人小心翼翼的说道:“这般大张旗鼓的送了慕小姐去看病,若是走漏了风声,路上被人拦截怎么办?”   燕昊皱了皱眉头,他心中知道属下说得没错,这样做很有可能被人发现,自己不仅不能将慕媛带回南燕,自己还可能会沦为大虞的阶下囚。可是当他低头看了看慕微,她那憔悴的容颜让他心中一阵发慌,攥紧了拳头,他点了点头,声音坚定:“你们给她易容。”   不多时,慕微便变成一位肌肤蜡黄的乡间少女,被人抬着上了一辆骡车,车子下边铺着稻草,睡在上边倒也不硌着背痛。慕微只觉得自己跟着那骡车不住的摇晃着,乡间的路很不好走,路上不时有着石块,颠簸着她不住的东倒西歪,若不是有燕昊扶着她,恐怕早就撞到骡车板壁上,撞得满头是包了。   此时的燕昊已经成了一个年轻农夫,穿了一件打着补丁的衣裳,一副憨厚的模样,他关切的望着慕微,任凭谁瞧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燕昊的手下已经打听过了,往前行十余里路便有一个镇子,那里有一家医馆,燕昊听了心中欢喜,赶紧带着慕微出发。他有十多个手下,一次跟过去实在是太打眼了,于是他吩咐一部分人先赶路,到前边的青州城里等自己,他只带了两个贴身随从,扮作家人赶了骡车往前边镇子上去。   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瞧着慕微脸上的那抹深红颜色,燕昊便觉得有几分心焦,总觉得脚下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好不容易颠簸着见到了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道路也宽阔了几分,燕昊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起来镇子已经到了。   道路两旁都栽种着杨树,叶子上有着淡淡的浮尘,沿着那排杨树往前走了约莫半里路,便见着了成排的屋子,有些屋子外边还挑着简陋的招牌。燕昊一路看了过去,有卖早点的,有成衣铺子,有卖米的粮肆,还有卖酒的小酒馆,唯独便是没见药堂。   燕昊有几分心急,抓住一个站在屋檐下的人打听:“这位大叔,俺家妹子病了,听说这镇子上头有家药堂的,所以这才推了她过来想请大夫看病,可怎么就找不着……”   话还没说完,那个人便连连摇头:“你来晚了!这药堂的大夫早些日子被他儿子接去云州城里享福去了,你瞧瞧,就是那一家,原先门口还挂了一幅布,上边写了个医字,现儿那幅布都被扯掉了!”   燕昊呆呆的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站在那里有几分失望,低头瞧着慕微,心中更是有些焦急。这时候慕微已经迷迷糊糊的睁了一半眼睛,正在低低的呻吟着:“水,水……”   “哎哟哟,这大妹子可病得不轻。”那人低头看了看慕微,连连摇头:“大兄弟,你还赶紧将你妹子送去青州城里边去!这里离青州城也不远了,最多半个时辰便能到,城里有一个叫做何妙手的大夫,医术不错,我们镇上有钱些的人家,病得重些都是去找何妙手!”   燕昊听了这话,向那人道谢了一声,赶紧让手下赶了骡车便往青州城里走。日头慢慢的升了起来,明亮的阳光照在慕微的脸上,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更红了些。燕昊心中着急,飞起身子到路边的树上摘了两篇阔大的树叶,用水冲洗了下,盖住了慕微的脸,希望能给她带来一丝丝阴凉。   两个手下看了燕昊的举止,暗暗的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这举动委实太奇怪了,从来便不见他细心对待一个女子过,今日对待这敌国大司马家的小姐,却是这般的周到。难道真是不希望她在路上死去?两人瞟眼瞅了瞅躺在骡车上的慕微,不过是伤了风,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到哪里弄些草药先吃着便是了,怎么能因着她的病而耽搁行程?   幸喜这镇子里青州城果然不远,他们赶路赶得急,还没半个时辰,便已经隐隐的见着了那蜿蜒的城墙,灰黑的一长溜,肃穆的立在那里,就如一道屏障一般,将城市与外边的乡间隔成了两半。   青州城的城墙很高,石头砖块的缝隙间,偶尔能见着往外冒出来的小草与苔藓,拱形的门洞上头有一块粉白的石砖,上边有着两个黑色的篆体大字:青州。城门口站着两排手里拿着刀枪的士兵,正在挨个检查进城的行人。   “太子殿下,今日瞧着,关卡盘查甚是严格。”赶车的手下直起身子望了望前方,脸上有着郑重的神色:“不知是不是和车上躺着的这个有干系?”   燕昊淡淡道:“你该喊我大牛。”   “是。”那手下应了一句,低下了头,吭吭赫赫的喊了一声:“大牛。”   “走,不管那关卡盘查如何严格,也得先去找了何妙手再说。”燕昊将骡车上一个斗笠抓了起来戴在头上,瞧上去更像一个老实憨厚的乡下大哥了。   几个人推着骡车慢慢靠近青州的城门,正要往那拱形的门洞里边走,就见前边来了几匹骏马,有人在大喊:“肃静,肃静,太原王到!”      ☆、擦肩而过   金色的阳光温暖的照射在大地上,城墙外边似乎有千万支金色的箭直射了下来,箭镞插在了灰褐色的泥土里,点点金色的光斑不住跳跃。   几列士兵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枪肃然而立,数匹骏马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众星拱月般托出了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裳的年轻男子。   头上戴着紫金冠,上边有着明晃晃一块美玉,映着阳光闪闪的发着亮,身上锦衣华服,束着一条黑色的腰带,上边也镶嵌着美玉宝石,一瞧便是贵重之至。   那年轻男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很大,但眼神并不凌厉,很是温和,若不是方才有人通报了他的身份,恐怕没有人会将他与太原王联系起来,只把他当成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   燕昊站在人群里,锐利的目光从压低的斗笠下方仔细打量了那人几眼,心中有几分疑惑,这就是那太原王赫连毓?   他听说过这位大虞的太原王,皇后娘娘的嫡出儿子,除了龙椅上的皇上,大虞的男子就数他身份最为尊贵;传言里这位太原王允文允武,乃是大虞不可多得的俊才。可现在燕昊瞧着,这太原王实在是太年轻了些,而且通身没有种趾高气扬的神色,实在让他有几分不相信。   赫连毓出现在云州,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因着慕微被他掳掠了的事情?燕昊将手抓紧了骡车的木板,两个手下也感觉到了不同的氛围,两人的手都放在了腰间。春日的微风瞬间变得有几分阴冷,吹得粗布衣裳一角不住的在鼓动,振翅欲飞般。   骡车里蓦然传来了一声响动,在这一片肃静里显得很是刺耳,“喀拉”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擦刮着那骡车的壁板。燕昊低头瞧了瞧车子,里边的慕微挪动了下身子,一双手抓住了骡车壁板,仿佛想要坐起来。   她想起来,想告诉那个太原王她在这里!燕昊一惊,弯腰下去,贴在慕微耳边轻声道:“慕小姐,你别动。”一边伸手点住了她的哑穴,虽然慕微此时声音沙哑,但他不能确保她是否会突破极限叫喊出来。   赫连毓也注意到了这声响,眼睛扫视过来,就见一辆骡车上趟着一个女子,旁边站着一个乡间少年,不知道是她的未婚夫婿还是她的哥哥,一脸关切的在看着她。那女子的脸上盖着几张树叶,这让赫连毓心生怀疑,手指了指慕微,扬声问道:“为何要遮住她的脸?把叶子拿开。”   燕昊陪着笑脸,压着嗓子道:“俺家妹子得了病,正要送去大夫那里,我怕阳光刺着她的眼睛,这才摘了几片叶子遮着她的脸。”   “你们倒是兄妹情深。”赫连毓看着燕昊将树叶拿了起来,叶片下是一个长相普通身姿瘦弱的少女,蜡黄脸色,那蜡黄里边还透出一种深红颜色来。   这不是他熟悉的慕微,不是。   赫连毓低头打量了那少女许久,她没有一处像慕微,她没有如玉的肌肤,她没有明亮的双眸,她也没有那小巧的鼻子与如红菱般的嘴唇,她是那般平凡无奇,就如一滴水,走入人群里便会融在一块,再也寻不到踪迹。   “既然你是带你妹妹去看病,那赶紧先进城去罢,别耽搁了。”赫连毓挥了挥手,示意兵士放行。   燕昊沉着声音感谢了一句,赶紧与手下推着车子往那深幽的城门走了过去。车上躺着的慕微有几分绝望,方才她被那声音吵醒,耳朵边上模模糊糊只听到有人在大喊“太原王到”,心中有几分欢喜。   她自小便认识太原王,他为人温和体贴,对每一个认识的人都是一脸笑容,对自己更是十分热情。虽然慕微还没到及笄的年纪,可她心底里也已经知道了那是怎么一回事。虽说她并不打算对太原王的那份热情给予回报,她也知道自己的亲事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有人喜欢也让她有时忽然有些隐隐的欢喜,给她枯燥乏味的生活里添了一些亮色。   他是来救自己的吗?否则他怎么会出现在云州?云州是他的封地,可他却长年累月总是在京城里生活,听母亲说皇后娘娘不舍,特地向皇上请求,要太原王娶妻以后才去封地。这个时候他该是在京城的,而此时他却突然出现,这让慕微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大声喊出来,可没有半分声音出口,只是嘶哑的“嘎嘎”了一声,而且低沉得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不行,自己总要让赫连毓知道自己在这里。慕微伸出手去抓住骡车的板壁,用力刮擦了一下,她保养得很好的指甲划过那粗粝的木板,发出了“喀拉”的摩擦之声,终于让赫连毓注意到了这骡车的存在。   只是一切都没有按照她想象中的那样发生,赫连毓竟然没有认出她来,而且他还很好心的让燕昊快些赶着车子带她进城!慕微有些绝望,静静的握住自己的手,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掰住了自己的手指甲。   方才指甲划过板壁,有几个已经快要折断了,慕微咬了咬牙,再略微用力,那几个指甲盖子便齐根儿断了,她的一颗心砰砰直跳,慢慢的将手移到板壁外边,将手掌打开,那指甲壳子便落到了地上。   但愿他能看见,做完了这些事情,慕微已经是全身无力,沉沉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能不能让赫连毓注意到她留下的痕迹,这全看老天爷的意图了,毕竟指甲壳子实在太小,很难让人一眼就看到。   赫连毓看着那骡车慢慢的消失在城门深处,转过头来扫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众人一眼,沉声吩咐手下:“将画像张贴出来。”   身边的一位副将应了一声,将背上的一个行囊解了下来,从里边拿出了一卷画纸交给守城的兵士:“速速张贴好了,细心盘查着,若是见到了画像上那位小姐,赶紧将她护送去京城!”   “是!”兵士们应了一声,赶紧拿了画像跑到城墙那边开始张贴,画像上头是一位极为美貌的小姐,生得杏眼桃腮,一双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   “今日有没有见过这位小姐?”赫连毓开口相询,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心中却是十分焦急,慕微究竟是被谁掳了去?现在过得怎么样?他心急如焚,真恨不能马上就抓住那伙歹人,将他们碎尸万段。   “回太原王话,我们今日还没有见过这位小姐。”看守城门的兵士们心道,这般美貌的小姐,看了一眼肯定便有印象,怎么也不会错过。   望着前方一片金灿灿的阳光,赫连毓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而那片模糊里又清楚的浮现着一张脸孔来,精致的眉眼,恬淡的笑容,无一不让他深深的牵挂。微儿,你究竟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正在找你?   “仔细盘查,不得有误!”赫连毓的手下大喊了一声,将手中的兵器挥了挥:“若是有人见着了这位画像上的小姐,速速来报,必有重赏!”   城外的民众听了,皆一窝蜂般涌去城墙边上看那幅画像,赫连毓转头瞧着那人群,满眼希望,很是想要听着有人大喊:“我曾经见到过!”   可是,希望变成了绝望,那些人只是站在那里惊叹着慕微的美貌,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看见过慕微。赫连毓有些气馁,眼睛望了望云州的城门,城墙被日头照着,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深黑色的影子,而城门口那处的地上,却有一点点玉白的颜色,仿佛是一朵朵水莲花铺在淤泥的湖面上一般。   “那是什么?”无形中赫连毓似乎被吸引过去,走了几步,来到那几点白色的碎屑面前,低头望了过去,是几个断裂的指甲壳子。   “这儿原来有这指甲壳子没有?”赫连毓心中一动,弯腰将那几个指甲壳子捡了起来。   守城的兵士有几分奇怪,摸了摸脑袋:“回太原王话,属下并未曾留意。这城门口人来人往的,也不可能样样东西都注意到。”他抬眼望了望太原王手中拿着的一枚指甲壳子,有几分奇怪:“王爷,这不是指甲盖子?想必是过路的行人断了的。”   “不对,不对。”赫连毓喃喃自语,拿着那指甲壳子朝阳光照了照,脸上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她方才就在这里,我错过她了!”   若是说断一个指甲壳子,或许还真是路人无意间掉落的,可这里忽然出现了几个齐根断掉的指甲壳子,只能说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指甲壳子上边涂着玉白色的蔻丹,被阳光一照,发出淡淡的如珍珠般的颜色来,温润而有着微微的光。   这不是她手指甲上常常涂着的颜色?她从来不涂红色的蔻丹,但她的手指甲上总是闪着一种玉白色的光芒,比一般的白色要亮,带着微微的粉色,就如贝壳内壁的那层淡粉颜色,有一种含蓄的诱惑。   赫连毓握着那几个指甲壳子,身子微微的发抖:“今日进城的女子多不多?你们有没有见过蒙着面,包着头的?”   那兵士摇了摇头:“王爷,这会子城门才开了两个时辰,还未到热闹的时候,进出城门的人不多,女子就见过几个进城卖菜的嫂子,还有一个便是方才那位生病的姑娘。”   眼前出现了一张脸,赫连毓有几分疑惑,难道是她?他努力回忆着方才见到的那个少女,她的眼睛半闭着,只余一条缝隙,蜡黄的肌肤,消瘦的身子——她的手,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她的手是什么样子的,他苦恼的闭了闭眼睛,自己是不是真错过了微儿?自己也真是太不仔细了!   “追。”赫连毓吩咐了一声。   摊开手掌,几个断甲在掌心,迎着阳光,就如几个玉白色的莲花瓣。      ☆、大隐于市   慕微极力想睁开眼睛,可却没办法睁开,脸上盖着的几张树叶让她根本看不到外边的情况,她只能感觉到骡车走得飞快,仿佛比她昨日骑的马还要快一般,她在骡车的板子上躺着,不住的颠来倒去,不时的便要撞到板壁上头,可旁边却总是有一只手及时的扶住了她,轻柔的放正她的身子。   就听耳边有人说话:“大牛,他们在前边等着我们,可以换马车了。”   大牛是谁?慕微有几分迷糊,还没让她仔细想,一双手抄住了她的脖子与双腿,慕微感觉自己就如飞了起来一般,脸上的树叶落了下来,一线阳光猛然刺着了她的眼睛,让她眼前有万点金星在乱舞一般,金黄与银白,模模糊糊的一片。   她被抱进了一辆马车,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扑面,努力的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孔,一个农家少年,穿着粗布衣裳,正憨厚的朝着自己笑。   燕昊去了哪里?慕微忽然有些迷糊了,他不是一心想抓了自己去威胁自己的兄长?为何现在却将她交给了旁人?马车里有几分昏暗,那少年的脸孔在她面前不住的晃动,她只觉得自己又要迷迷糊糊睡过去。   “慕小姐。”声音很是熟悉,这让慕微猛然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望向头顶上方。   那不是燕昊的脸,可那分明便是他的声音。慕微努力的望向那少年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调侃和捉弄——那分明也是他的眼睛,燕昊易容了!慕微吃力的抬起手来想摸自己的脸颊,可手才抬上来到脸庞边上,却被燕昊一把捉住。   憨厚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狡诈的神色:“怎么,你想摸摸自己的脸上是否有脂粉?放心,带你去药堂看病以后我会帮你去买些你要的东西。”   慕微的心沉了沉,不用说,肯定他们已经在自己脸上动过手脚,难怪赫连毓没有认出自己来。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任凭燕昊抓紧了自己的手,现在只能希望赫连毓注意到她扔下的东西了。   她的手很软,燕昊紧紧的握着,有些舍不得放开,虽然那只手已经被易容成了一种干黄的颜色,可摸在手里还是很柔软的。燕昊低头看了看慕微的手,手指纤细修长,上边的指甲呈现出一种玉白颜色,与她干黄的肌肤相对比,显得格外温润。燕昊盯着慕微的指甲看了又看,心中隐约升起了一种感觉,不对,仿佛哪里有些不对劲。   “大牛,何妙手的药堂到了。”外边赶车的手下招呼了一句,燕昊没有来得及细想,赶紧抱了慕微下车,大步走进了药堂。   药堂外边是一排黑色的药柜,有个胖胖的掌柜正拿了算盘在算账,见着燕昊进来,赶紧朝旁边的店伙计呶呶嘴:“快去招呼着。”   这少年身上穿着粗布衣裳,瞧着便是穷人家的,不拘一副最便宜的草药便打发了,没什么油水可捞,值不得他笑着去奉上香茶。   “何妙手在不在?”燕昊见着店伙计没精打采的走上前来,心中很不高兴,那伙计仿佛没睡醒一般,一双眼睛似乎还未睁开般,眯眯的一条缝隙,里头不时闪过一抹黑色。   “你要找何大夫看诊?”那店伙计的眼睛豁然间便睁开了几分,打量了下燕昊,忽然间那眼睛又眯在了一处:“要何大夫看诊可是要另外加银子的,二两的诊金。”   燕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银锭子,往桌子上一拍:“快些去将那何妙手喊出来!”   他的声音里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将那店伙计唬了一跳,一双眼睛马上睁大了几分,往那银锭子上边一瞄,约莫有五两大小,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赶紧飞了一双脚跑到后边去喊何妙手出来。   何妙手是一个容长脸的老者,留着山羊胡子,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加长了几分,他坐了下来望了望慕微的脸,又叫燕昊将她的手放在桌子上边,将手指搭在慕微的手腕上替她诊脉。   燕昊紧紧的盯着何妙手的手指,目光从慕微的手腕慢慢移到了她的指甲上边,方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隐约又从他的心底升了起来。他望着慕微那玉白色的指甲盖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时候何妙手开口了:“这位姑娘是得了伤风,很是严重,至少需要吃五日中药。”   “五日?”燕昊有些着急,这逃亡途中,哪有时间替她熬中药?他瞪眼望向何妙手:“你可还有药丸能治这个伤风?价格贵一些无所谓,只要有效果便好。”   何妙手点了点头:“药丸是有的。”他的眼睛无意扫到了慕微的手指,惊讶的望了一眼:“这位姑娘为何指甲盖子断了几个?恐怕是脾胃有些问题。”   燕昊盯住了慕微的手指,忽然间心中亮堂了起来。这哪里是脾胃有问题?分明是慕微故意将自己的指甲盖子折断扔在了地上。她这只手上已经被折了四个指甲盖子,手指头光秃秃的在那里,瞧着有让人些不舒服。   她将这些指甲盖子扔在了哪里?她肯定是想留下点线索,好让那个太原王追过来。他心中一紧,抱住慕微的手紧了几分,站了起来瞅着何妙手点了点头:“还请何大夫快些拿药丸出来,家里还等着我回去犁田呐。”   何妙手见燕昊不顺着自己的话往里说,估计自己也赚不到他更多的银子,吩咐伙计拿了十丸药出来:“早上一丸,晚上一丸,吃上五日便好了。”   燕昊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桌子上那个小银锭子:“五两银子可够了?”   何妙手还没有看得清那银子的大小,燕昊已经有几分不耐烦,将那十颗药丸扫在手中,抱了慕微便往外边大步走了去。瞧着燕昊的背影,何妙手有几分发呆,掌柜的却身手敏捷的冲了过来,一手将那银锭子拢在手里,看了看成色,又放到嘴里咬了咬,喃喃自语道:“还好还好,银子是真的。”   何妙手疑惑的看了一眼那个银锭子:“这乡里人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银锭子?而且一点都不心疼银子!哪家治伤风不是抓几副药回去熬着,不过半两银子顶天了,他可是眼睛都不眨的甩了银子就走!”   店伙计追着出去看了看,药堂外边停这一辆马车,清油帷幕,方才那来求诊的农家少年抱着少女上了那马车。他看得眼睛有些发直,摇着头啧啧叹道:“这事儿可真怪,那两人瞧着分明便是庄户人家,为何还能用得起这么好的马车?”   何妙手摸了摸山羊胡子,眼中也是疑惑:“那女子的手指甲分明还涂了蔻丹,哪个庄户人家的女儿手上还涂那些东西?我瞧着这事儿很是不对头。”   掌柜的笑眯眯的收了银子道:“不管怎么样,有得银子便好。”   燕昊抱着慕微坐上了马车,沉思一回吩咐道:“若是那太原王得了线索肯定会追过来,咱们得快些离开。先去一家客栈,将衣裳换了,给她重新换个妆容。大隐隐于市,也不必赶着去那些小客栈,咱们偏偏就去云州城最大的那一家。”   “是。”手下答应了一声,将马车赶得飞快,不多时便到了云州的开福客栈。   手下先去开了一间房,燕昊将慕微抱住,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这样便不会被人看见。客栈里头的伙计领着他们进去,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客栈里头每日人来人往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店伙计早已见怪不怪。   领着他们走到房间,店伙计放下手中的水桶,将另外一只手里的大茶壶放到桌子上头:“客官,要什么直接喊便是,我先去嘱人烧些热汤备着。”   燕昊点了点头:“你去罢。”   关上门,燕昊走到桌子旁边,倒出一杯茶来,仔细闻了闻,不觉得有异味,这才掏出何妙手给的药塞到慕微嘴里,又将茶盏放到她嘴边,低声道:“快些喝了下去,否则你这病便好不了。”   慕微撇了撇嘴,燕昊这声音实在奇怪,一点都不凶悍,反而带着几分温和,让她情不自禁想起了母亲的声音来。那时候自己生病不想喝那些苦涩的中药,母亲柔声哄着自己:“微儿乖乖,喝了药明日就好了,若是不肯喝药,就会变丑了。”   她张了张嘴很顺从的将水喝了下去,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很不舒服,这种滋味实在难受。喉间似乎有一把火烧着一般的痛,就连一口水都很难吞咽下去。那小小的药丸伴着水流骨碌碌的滚落,卡在喉咙间还有几分刺痛,用尽全力才将那小药丸吞掉。   喂完药,燕昊指了指慕微的脸,几个手下心知肚明,赶紧走上前来替她换妆容。燕昊转脸交代另外两个手下:“你们一个赶紧去买几套她穿的衣裳过来,一个去胭脂水粉铺子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对了,还要买把合用的梳子。”   一个手下摸着头,吭吭赫赫道:“太子殿下,我们没买过这东西,不知道好坏……”   “何需知道好坏?越是贵的便越是好的,赶紧去。”燕昊瞪了他们两一眼:“半刻之内便回来,咱们还要马上动身赶路。”      ☆、又失良机   阳光从天窗上透了进来,正照在床边,一溜金色的光柱,将床上的慕微镶了一条金边儿一般。燕昊站在那里看着手下替她易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得一笑:“大牛也该变回燕昊了。”   他拿起水桶倒了一盆水出来,将自己脸上的妆容洗净,盆子里的水即刻间便变得糊糊的一片,似乎是泥浆水一般。燕昊拿着帕子擦了擦脸,又从包袱里取出了一身衣裳换上,那憨厚的农家少年已经不见踪影,站在屋子中央的是一个翩翩公子,穿着白色的衣裳,手里还附庸风雅般拿着一把扇子。   “太子殿下,你穿白衣比黑色衣裳更胜。”手下替慕微易容以后站了起来:“只是白色的衣裳打眼,不方便行动。”   燕昊笑了笑:“咱们现儿是在青州城里,不是风高月黑的时节,还用不着穿黑衣。”   说话间,外边脚步声橐橐,两个手下已经奔了回来,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太子殿下,街道上有人在盘查,正在追着女子的手指甲看。”   果然还是让那太原王得了信儿,燕昊转脸看了看慕微,她半靠在床上,脸色白皙,只是两颊上依旧有艳红颜色,就如搽多了胭脂一般,夹出了一个小巧笔直的鼻子。   “快将她的指甲全部剪了,涂上红色的蔻丹。”燕昊望了望那个去买胭脂水粉的手下:“蔻丹买了没有?”   那手下摸了摸脑袋:“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买,反正给了那老板娘一百两银子,要她替我买一套。”说罢将手中那个包递了过来,鼓鼓囊囊的一大堆。   那个会易容的手下在那一包东西里头拨拉了一会子,选出了一个小瓶子,揭开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便是了,竟然刚刚好是红色的。”   走到床边,将慕微其余几个指甲盖子剪掉,正准备随手扔到地上,燕昊大步走了过来,摊开手掌:“给我。”   那手下一愣,但也没有问多话,将指甲盖子交到了燕昊手里。燕昊将那几个指甲盖子握住,有些细微的刺痛扎在掌心,摊开仔细瞧了瞧,玉白的颜色很是粉嫩,淡淡的发出光来,映着天窗上漏下的阳光,格外醒目。   他小心翼翼的将那几个指甲盖子用一块帕子包了起来,放进了贴身的中衣口袋里,见手下都在以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有几分尴尬:“怕人搜到这几个指甲盖子起疑心。”   周围的手下都很顺从的点着头,心里却在想着,太子殿下这解释也太没有说服力了,若是诚心想要将这指甲盖子销尸灭迹,只消用些内力,那指甲盖子就会化为一堆齑粉,何必还这般小心翼翼的包着贴身放着。唉,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慕小姐着实生得美貌,太子殿下该是动心了。   燕昊从手下买回来的群裳里选了一套,走到慕微面前:“慕小姐,我给你换衣裳。”   慕微此时早已清醒,咬着牙望着燕昊,气得身子直打颤儿,虽说她的中衣并未除去,可毕竟有男子帮自己换外边的衣裳,这实在也是一种耻辱。她身上的这件粗布衣裳是她昏迷的那阵子燕昊替她换上的,可现在她却是醒着的,如何能眼睁睁的瞧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她颤着声音道:“你走开,我自己来。”   燕昊见慕微忽然开口说话,也有几分惊愕,他并未解除慕微的哑穴,怎么她便能说话了?旁边的手下摇头道:“太子殿下,下回你点她穴道不必怜惜,用十分的劲道又如何?若是现儿在逃亡路上,咱们便会被人发现了。”   这点穴之术乃是用力闭住人的穴道,让人暂时不能正常说话行事,时间是根据点穴的力道大小而来,因着燕昊舍不得下重手,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穴位只闭了一个时辰不到便自己冲开了。   燕昊瞥了慕微一眼,见她此时虽已经易容成了另外一张脸孔,可那双眼睛该是能让他认得出来,依稀有原来的影子。她的眼睛周围有些干涩,眼神却依旧灵动,一双黑色的眸子就如天上的寒星,冷冷的,似乎能拒人千里之外。   “你能不能自己换?”燕昊犹豫了一会子,还是将衣裳递给了她,转身吩咐那群手下:“这么多人一起行动不方便,你们先去云州码头雇一条船,开了去南城门外边那个废弃的码头等着我。”   手下知道燕昊不愿意他们瞧见慕小姐换衣裳——今日早上,燕昊替她换那农家少女的衣裳时,都是喝令他们退到很远之外的。况且现在也是事态紧急,哪有这么多人守着一个小女子换衣裳的事?赶紧答应了一声,众人匆匆走了出去,只余下那两个赶车的人站在燕昊身边。   那两人也很是知趣,快步走出了客房,守在了门外,只见两条影子在门槛边上微微晃动。   慕微见着燕昊还站在房间里边,哑着声音道:“你也出去。”   燕昊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我不出去,万一你手腕没劲,我还得要帮着你换了衣裳才是。”他低头朝慕微笑了笑:“这有什么要紧,我早上已经替你换过衣裳了。”   慕微抬头瞥了燕昊一眼,见他那笑容似乎并无嘲弄,但心中还是有几分不舒服,她低声呵斥道:“你转过背去!”   燕昊很顺从的转过了身,口里一边说道:“若是你需要帮忙,喊我一声便是。”听着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燕昊心中忽然有几分激荡,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仿佛被人提了起来,悬在空中,摇摇欲坠一般。   他狠狠的捏了下自己的手,暗自骂了自己一声:“真是没用!”今日早上亲手给她换衣裳的时候也没这般神魂颠倒,为何听着这声音反倒便心猿意马起来?正在想着,忽然间听着后边没了声响,燕昊不由得一慌,赶紧转过身去。   床上的慕微已经穿好了齐腰的樱桃红襦裙,正在吃力的将一件夹衣往自己手臂上套,可也许是生着病的缘故,那手不能抬起,夹衣袖子蒙住了胳膊,不上不下,十分尴尬的套在那里。   燕昊瞧着慕微那吃力的神色,心中有几分怜惜,走到床边,轻轻替她穿好衣裳,口中微微嗔怨:“慕小姐,何必逞强!”   慕微低下头去没有说话,任凭燕昊将自己抄手抱了起来,走出门外,见着满目刺眼的阳光,她索性将头转过去,埋在了燕昊的肩膀之上,她能感觉到燕昊宽阔的肩膀,还有唇间温热的气息扑在了她脖子上边,心中莫名便悸动了起来。   马车刚刚赶出客栈,外边有人叱喝:“那马车,停下来!”   燕昊掀起软帘,往外边一望,就见数名士兵拿着刀枪站在后门,领头的是一位穿着盔甲的副将。他站在那里伸出手,手中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拦住了马车:“车里是什么人?”   燕昊朝他微微一笑:“我是燕州高氏子弟,携新婚娇妻来青州探亲,不知这位将爷有何吩咐?”   那副将扭头看了看燕昊,见他剑眉星目,一副富家子弟打扮,说话也和气了几分:“我们是奉命搜查,还请高公子谅解。”青锋一闪,佩剑回鞘,那副将冲燕昊一抱拳:“高公子,可否让尊夫人露一面?”   燕昊装作怫然不悦:“这如何使得!”   “还请高公子不要为难我!”副将的眉头一拧:“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若高公子执意不愿尊夫人露面,那也只能请两位去青州府衙了。”   燕昊盯着那副将看了好半日,方才点了点头:“如此,那我也不为难将爷。”   他将马车软帘掀起,慕微的脸孔便出现在那软帘后边,那副将拿起手中的画像对着慕微看了看,将那画像卷了起来,朝燕昊笑了笑:“还能不能麻烦尊夫人将手伸出来瞧瞧?”   虽然燕昊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心中还是升起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他几乎便以为慕微真是自己的夫人一般,有一种独占的欲望,不想要别人看见她的容貌,她的纤纤玉手。冷眼瞧了瞧那副将,见他执拗的望着自己,一只手按在宝剑上,身后还站着一队士兵。此时不该过于计较,燕昊低下头来,贴着慕微的耳朵轻声道:“你抬手让他看看。”   那模样,就如一对恩爱夫妻一般,这让那副将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仿佛冒犯了他们俩一般。他匆匆瞟了一眼那伸出来的纤纤玉手,哪里敢看得仔细,就见十个指甲涂得鲜红,就如开着的花朵一般,赶紧挥了挥手:“多有冒犯,还望高公子不要介意。”   马车辘辘的声音响起,慕微颓然倒了下去,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方才她用尽身上的力气支撑着坐起来,朝那副将使了个眼色,可他偏偏根本不理睬自己。伸出一双手去,有意将那被修剪的指甲送到前边一些,可那副将也没有仔细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将马车放行了。   她失去了求救的机会,慕微靠着马车壁,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的希望,那副将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她双目所及,只是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      ☆、一路向南   青绸的帷幕在眼前不住的闪动,耳边除了马车的辘辘之声便是街道上行人的说话声,慕微沉默的半靠在马车壁上,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双手,那上边的蔻丹红艳艳的十分刺眼,让她想到了淋漓的鲜血,仿佛有刀剑刺过她的手指头,滴滴的流出了一抹艳红。   “慕小姐,你真不用担心,我本无恶意。”燕昊在旁边出神的打量着她,心中忽然有一种罪恶的感觉,她本来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大虞,娇滴滴的做着她的千金小姐,而此刻却遭了他的掳掠,跟着他颠沛流离的逃亡。   慕微没有回答他,只是倔强的将头扭了过去,眼睛从侧面的软帘缝隙里往外边看。外边的日头很是耀眼,照在地上白花花的一片,她眼睛能看到的,是一双手穿着各种颜色鞋子的脚在移动着。   他无恶意,可还是冒犯了自己,虽然这一路上他对自己多方面照拂,可却无法弥补他对自己的伤害。许是马车的颠簸,慕微只觉自己的头又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好像要睡过去,但就在那半睡半醒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大喝:“马车停下来,出城检查!”   这一声吆喝让慕微立即清醒了过来,她努力的用手臂想将自己撑起来,忽然间脖子那处一麻,她望了燕昊一眼,张口想问“你做什么”,可却发现根本没有半分声音传出来。   燕昊又点了她的哑穴。   慕微横了横眼,究竟他还是对自己下手,不让自己开口说话。燕昊歉意的望着慕微,低声道:“慕小姐,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   没有搭理她,慕微心中迅速的想着该如何向那盘查的军士通风报信,她落在自己一双洁白的手上,瞧着那十个修长的手指,还有那红得刺眼的指甲盖子,心中一片茫然,如何才能告诉那些军士自己便是那位图像里的女子?   她已经被易容了,便是慕华寅与慕夫人站在自己面前恐怕也认不出自己来,如何又能希望旁人认出是她?正在努力的想着,一线阳光从外边射了进来,马车的青绸帷幕被人掀起,几个军士正站在马车旁边探头探脑的往里边张望。   “我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还请几位军爷通融些。”燕昊朝前边赶车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约莫半两重的银角子便落在了那领头的军士手心:“拿去打壶酒喝罢!”   那军士将银角子放在手上掂量了下,笑眯眯的朝燕昊点了点头:“这位公子倒也不小气,不过这进出城门都是要盘查的,我们也只是照例行事。”   “拿画像过来!”这军士似乎是个小头目,喊出的声音十分响亮,旁边已经有人捧着一张画像奔了过来。他拿起画像放在马车门口,比照着慕微瞧了两眼,摇了摇头,将画像收了起来,朝慕微点了点头:“还请夫人将手伸出来。”   慕微将两只手并拢伸出去,然后迅速将那两只手掌摆成了一双翅膀的形状,她吃力的将一双手指慢慢摆动了两下,就如鸟儿拍打着翅膀一般。眼睛瞪着那军士,心中暗自念叨:“这是鸟儿,确切的说,这是燕子。燕子,跟那南燕相关。”   那军士莫名其妙的望着慕微将手扇动两下,心中有几分惊疑,这位夫人莫非是病糊涂了不成?怎么将那一双手这般摆来摆去?燕昊一把抓住了慕微的手,笑着对那军士道:“我家夫人不堪途中奔波,昨日得了伤风,高热,才在何妙手那边开了药。”燕昊从怀里掏出了几颗药丸出来晃了晃:“我想各位军爷应该识得何妙手?”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便不耽搁公子赶路了。”军士点了点头:“何妙手青州城里谁不认识他?医术即便说不得如神,也很是不错了。”   燕昊点了点头,朝赶车的手下喊了一句:“继续赶路。”   马车辘辘从城门驶过,那军士拿着小银角子抛了抛,哈哈一笑:“这公子也实在不大方,瞧着穿着打扮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可打赏却只这么一点点。”   “没看那马车只是青绸帷幕的?若真是有钱,恐怕都要用锦缎的了。”旁边有伙伴瞧着那银角子闪闪的发亮,咧嘴笑道:“有总比没有强。”   “那倒也是。”那军士将银角子收了起来,与伙伴一道继续盘查着过往的行人,这时便见城里的大道上飞快的奔来几匹骏马,为首的人穿着淡紫色的衣裳,眉头紧皱,瞧着神色十分焦急。   “太原王来了!”守城的副将识得赫连毓,赶紧上前行礼:“太原王安好!”   “方才你们有没有见着一辆青绸帷幕的马车经过?”赫连毓低头望了望那几个站在城门边的守城军士,心中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绝望来。   自从意识到他错过了慕微,赫连毓赶紧带着人马追上去,却只在一个巷子的角落里发现了那辆骡车,骡子很安静的站在那里,嘴里还嚼着几根麦秸。   骡车旁边站着一个约莫五十的老汉,正喜孜孜的摸着那骡子的脑袋,咧嘴笑了个不停。   “你这骡车是从哪里来的?”赫连毓见着那辆车,厉声喝问,心中却是好一阵难过,片刻之前她还躺在车上,现在这车里却是空荡荡的,只见到上边铺着的那厚实的稻草。   那老汉唬了一跳,赶紧跪了下来:“这位大爷,这骡车是旁人送我的,可不是我偷来的!”   “没说你偷车,就问你这骡车的来历。”赫连毓手下一把将那老汉扯了起来:“快说,莫让太原王等得不耐烦!”   “这位大爷便是太原王?”那老汉抬头望了望坐在马上的赫连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赫连毓一脸冰冷的神色,不敢有所保留,赶紧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方才有几个人赶着骡车过来,见着我站在这里就将这骡车送给了我。”   那老汉似乎根本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将手在骡子头顶上摸了又摸:“这可是好骡子,看牙口正是得力的时候!他们怎么说送就送了?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走在路上还能捡辆车!”见赫连毓紧紧的闭着嘴没有说话,他又有几分担心,小声嘟囔着:“我真没偷东西,真是他们送我的,旁边还有人瞧见了!”   “他们有没有说要去哪里?”赫连毓缓缓的喘了一口气,心略略宽了几分。既然骡车不要了,步行前进,自己骑马总能追上。   “那人仿佛是要带他妹子去看病的,来了辆马车接了他们走的。”老汉哪里敢隐瞒,赶紧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这时旁边一个大嫂也接腔道:“我听他们似乎提到了何妙手,该是去那个药堂找何妙手看病了。”   她的话还未落音,就听马蹄声嗒嗒的远去了,那老汉张大嘴巴瞧着绝尘而去的几匹马,摸了摸脑袋:“这位大嫂子,方才真是太原王来过了?”   “可不就是他!哎呀呀,你今日倒是捡了一笔财喜,凭空得了辆骡车!”那大嫂瞧着那辆骡车,眼热得很:“这该是你素日积德,有好报!”   赫连毓带着手下赶到何妙手的药堂时又扑了个空,他的心中异常焦躁,望着何妙手那几缕山羊胡子,实在有些想将他的胡子一根根扯下来:“你觉得那两人不对劲,为何不将他们强行留下?”   分明都看到手指上断了几个指甲,可偏偏却将他们放走了!赫连毓望着那一脸慌张的何妙手,厉声喝道:“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店伙计在旁边垂手而立,低声答道:“王爷,我追出去瞧了瞧,他们乘的是一辆青绸帷幕的马车,那帘幕上头好像还绣了一幅山水画。”   赫连毓双手背在身后,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这真是擦肩又擦肩,这人分明就在自己前边,可每一次都比自己快了一步。外边的阳光很是刺眼,照得他几乎要睁不来眼睛来,他眯了眯眼睛望着街头人来人往,惆怅与担心慢慢的涌上心头。   慕微,你在哪里?一想着方才何妙手说她病得很是厉害,赫连毓便忍不住捏紧了自己的掌心几分,他认识慕微十多年了,第一次见到过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她将自己的指甲盖子折断扔了给自己做线索,可自己却那般迟钝,过了这么久才发现!   她现儿肯定心急如焚,一心巴望着自己去救她罢?赫连毓吸了一口气,懊恼的望着街头人来人往,实在是觉得有几分垂头丧气。   所幸从何妙手这药堂还是得了些线索,青绸帷幕的马车,这目标很是明确。   “搜查青州城,务必找到那辆马车。”赫连毓双眼直视前方,清风将他的衣裳一角吹了起来,猎猎作响。      ☆、全力追击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这阳春三月的风虽说已经不是那般冰冷,可吹到身上还是有些微微的凉,特别是当抬眼能见到两道冰凉目光的时候,那便会觉得更加寒冷了。   方才盘查开福客栈的那位副将战战兢兢的回话:“王爷,方才确实有一辆青绸帷幕的马车过去,车上坐着一男一女,那个男的自称是燕州高氏子弟,带着夫人来青州探亲。”他偷偷溜了赫连毓一眼,见他脸上黑沉沉的一片,更是胆战心惊,只能强辩道:“那位夫人与画像上边的小姐长得完全不一样,属下也仔细检查过她的手指,涂着红色蔻丹,十分齐整,没有残缺的指甲盖子。”   赫连毓捏了捏拳头,吸了一口气:“那马车往哪个方向走了?”   蠢材,分明是易容了,这也不知道!玉白色的指甲盖子上涂一层红色蔻丹,这又有何难——只是自己也是蠢材里的一个,她分明就在自己面前,可自己却将她放走了!赫连毓的心一阵阵的懊悔,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将她寻回来。   “回王爷话,那马车朝南边走了。”副将低头站在那里,心中忐忑,不知道赫连毓会怎么处置他,耳边一阵“得得”作响,抬头一看,赫连毓已经骑马带着大批手下朝南边追了过去。   追到南城门,那里人来人往,一副繁荣的景象,可赫连毓此时却没有半分欣喜的心情,皱着眉头让手下将守城的兵士喊了过来:“方才有没有瞧见一辆青绸帷幕的马车?”   那兵士见着是太原王,激动万分:“王、王、王爷!正有这样一辆马车,约莫一刻之前过去了,王爷如何得知?”   赫连毓握紧了缰绳几分,只觉得太有些微微的发晕,阳光很是刺眼,他将眼睛闭了闭,前边黑色里透出了几点金色的星子来。他又迟了一步,慕微已经被人带走了!   一言不发,他打马就往城门外冲了去,那兵士跌跌撞撞的跟在身后跑了过去:“王爷,马车里头那位夫人举止甚是奇怪!”   “奇怪?”赫连毓硬生生的勒住了马,那马萧萧长鸣,身子差点立了起来,一双前蹄不住的在空中蹬着,好半日才落到地上。转脸望着那个一脸灰尘的兵士,他大声叱喝道:“有什么异常之处?快说!”   “那位夫人将手伸出来,做了那样的手势。”那兵士笨拙的将自己粗壮的手指伸了出来,在赫连毓面前不住的摇晃着:“就是这样。”   赫连毓侧头看了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旁边一个副将已经带人追了过来,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些像一只鸟。”   鸟?赫连毓闭紧了嘴巴瞧了瞧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阳光灿灿的照着大地,有几只鸟儿欢快的从空中掠过,扑扇着翅膀,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城墙前边栽着一排垂柳,长长的柳枝快点到了护城河的水面,柳枝上也有几只鸟,正在欢快的啁啾着,黑色的尾翼撩拨着柔软的枝条,让那绿生生的春意立刻萌动了起来。   “那是什么鸟?”赫连毓指了指不远处的垂柳:“是燕子么?”   这话冲口而出,赫连毓楞了楞,眼前忽然一亮,心中仿佛空明了几分,燕子、南方,那不是南燕的意思?慕微她是想告诉自己,是南燕的人将她掳走了?想到此处,仿佛见着了目标一般,赫连毓一拉缰绳:“追!”   从南城门延伸而出的官道很是平稳,官道上有着几条散乱的车辙,赫连毓扬鞭打马,不敢有半分耽搁,奋力往前追了过去,额头上已经蒸蒸的出了一层汗珠子,不住的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往脖子里头灌,可是他已经顾不得伸手去擦汗了,一双眼睛望着前方,真希望下一刻便能瞧见远处有一个青灰色的影子。   马车跑得再快,也快不过自己的骏马,若是他们想往南燕逃,那必然是要经过这条路,赫连毓咬着牙沿着官道追了下去,官道似乎看不到尽头,灰尘慢慢沾上了锦衣,落着一层浅浅的灰色,赫连毓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握紧缰绳,一路狂奔了下去。   身后的副将也紧紧跟随着,生怕被赫连毓撇下,赫连毓可是尊贵的太原王,这太原王是大虞分封的王爷里地位最高的,若是他出了一丝差错,自己小命也不保了。   官道上边纵横交错的车辙越来越稀少,赫连毓在一个三岔路口勒马停了下来,有两条小路从官道两旁分开,一东一西。   官道上已经不见车辙,看来那辆青绸马车已经拐了小道,赫连毓望了望两条小道,一时有几分犹豫,这马车究竟往哪边去了?   这两条黄土路上都有车辙,看来是对手故意布下了迷魂阵,让自己在这里耽搁时间。赫连毓的额头上滴下了汗珠子来,若是自己选错了方向,那便追不上慕微了。他心中有几分焦躁,慕微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浮现在眼前,她的眼里有焦急盼望的神色。   赫连毓抬头望了望四周,指着东边那条路毅然下了决定:“朝这边追下去!”   东边不住的有鸟儿飞着往这边过来,还不住的在嘎嘎鸣叫,看来该是受了惊扰,这宁静的乡间素日也该没有什么人迹,能惊扰树间的鸟雀,那便只有那辆青绸帷幕的马车了。   “王爷,我想着那马车也该是往东去了。”有一名副将似乎很熟悉此处,指了指东边那条小路道:“这条路,一直通往河边,那里有一个废弃的码头,但是也偶尔会有船只在那边停靠。”   他的话还未落音,赫连毓早已经扬鞭打马撇上了东边那条小道,滚滚烟尘立时飞扬了起来,他身后几位副将互相看了看:“遇着慕二小姐的事儿,王爷总是格外上心。”   “别说这么多了,快追!”数匹骏马也紧紧跟着朝东而去。   一条宽阔的河流向东而去,微微泛黄的河水湍急向东而去,奔流的期间,那河面不住的起着浪花,一波又一波的拍打着堤岸,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河岸之侧有大丛的芦苇,白色的芦苇絮子随风飘飞,在空中翻腾了几下以后又慢慢落回了江面上,随着那湍急的流水往前边飘了过去。   燕昊从停在岸边的马车上跳了下来,手下替他掀起帘幕,他伸出手去,想要将慕微抱出来,谁知却遇着了一双冷漠的眼睛:“手拿开,我能自己下车。”   “慕小姐,我本无恶意。”燕昊心中有着微微的歉意,慕微吃力的弯腰站起,整个人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这又让他有几分心疼。他的手放在马车的门边,盯紧了慕微,生怕她会体力不支从马车上跌下来。   “你说你本无恶意?”慕微瞥了一眼燕昊,只觉得他这人说话实在好笑,若他无恶意,便不该将自己掳去,现在自己被迫跟着他颠沛流离,他却还在这里一本正经的告诉自己,他并无恶意!   “若你并无恶意,还请你将我放了罢,你乘船回南燕,我也不对任何人说起你是谁。”慕微见燕昊一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忽然想到了昨晚他喂自己吃饭的那一幕来,心中不由得有几分窘迫,抬起头来望了望眼前的大河,这时就见一艘船只,上边载着几匹马与十来个人,正慢慢悠悠的码头这边停靠过来。   “太子殿下,船来了。”赶车的手下有几分着急,现在可是危机时候,哪有闲工夫在这里磕牙花子说闲话?瞧着太子殿下那模样,一双眼睛只盯着慕小姐不放,他都怀疑若是此处有桌椅,还有一壶香茶,太子殿下恐怕能坐在这河边与慕家小姐说上半日的话呢!   “太子殿下,快上船,有人追过来了!”另外一个手下抬头见着远方已经慢慢的飘来滚滚烟尘,这废弃的码头哪里会有人迹,看来是那太原王追了过来。   燕昊此时也顾不得与慕微讨论这个问题,伸出手来搂住了她的纤腰:“慕小姐,燕昊多有得罪了。”   慕微刚刚感觉到一双手紧紧的勾住了自己的腰肢,忽然就见着仿佛那些芦苇就在自己身下一般,眼前“唰”的一声,白花花的芦花闪过,她的身子忽然就飘飞了起来,她惊呼了一声,这声音还未停,就发现自己已经稳稳的落在了船上。   “开船。”燕昊沉声吩咐,那船老大张大了嘴望着他们,好半日都说不出话来。   燕昊的手下拿出一柄刀子晃了晃:“看什么看,快些开船!”   冷冽的青锋一闪,被已经快到中天的阳光照着,格外刺眼,那船老大唬得不敢出声,赶紧带着船工们将船开动起来,河水拍打着船舷,哗啦啦的响声,似乎有人在声声叹息。   马蹄声阵阵传了过来,赫连毓已经奔到了河边,他望着那条船往河中心开了过去,好一阵懊恼。他又来晚了!就晚到了一刻,眼睁睁的瞧着一个穿白衣的公子抱着一个女子飞到船只上边,又眼睁睁的瞧着那船只扬起风帆往对岸行驶了过去。   追,还能追上!   赫连毓望着那条河流,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他要追过去!船只上那个女子,分明便是慕微,虽然她已经易容,可她的眼睛却不是因为易容之术能改变的。她的眼神如水,清澈而纯净,里边透出一丝丝焦急,又有一丝丝关心,那就是她,不会有别人。   “慕微,你等着我!”这船只离河岸不远,自己完全可以骑着马冲到河里,然后用轻功飞身上船!他扬起鞭子用力的抽打着自己心爱的骏马:“快跑,快跑!”   “王爷!”跟在身后的手下大惊失色,主子这是怎么了,莫非还想骑马去追那条船?他们勒马站在码头上边,瞧着一人一马直扑扑的往河里奔了去。      ☆、奈何交臂   马萧萧鸣叫,声音十分惨烈,在这宁静的河边不住的回旋着,与那河水拍岸的声音相互呼应。   赫连毓十分狼狈,方才他的坐骑被他赶着跳下河去,可刚刚到水里边便猛然停住了,将他直直的甩落了出去。所幸的是那马并未奔到河中央,只是在岸边,他落下去刚刚好踩在一丛芦苇上边,赶紧借力飞身而起,又回到了坐骑上。   “那太原王找你真是尽心,竟然不顾危险,想要骑马过河来追我们。”燕昊转脸望了望半靠在自己身上的慕微,眼睛里闪过一丝嫉妒:“他是不是你的未婚夫婿?”停了停,他又自问自答一般:“不会,女子要及笄以后方能议亲,你还要到五月才能及笄呢。”   慕微被燕昊一只手紧紧的揽着腰,她想挣脱,可却半分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任凭他将自己半搂半抱。听着燕昊的问话,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瞧着无奈的站在那里的赫连毓。   赫连毓终于找了过来,可是已经晚了。   船只已经离岸约莫有几丈之远,怎么样也追不上了。   慕微的心沉沉的几乎要落到谷底,望着那个穿着紫色衣裳的身影,脸上有一丝失望的神色,他还是晚了那么一阵子,若是能早来一会儿,哪怕是半盏茶的功夫,他便能追上马车将自己救出来了。   江风扑面,船只上的风帆被吹得鼓了起来,就如水鸟白色的羽翼,展翅冲向天空。她的手无力的抓住船舷上挂着的铁链,低头望了望那滔滔江水,一种晕眩的感觉让她几乎站不住脚。随之而来便是一个想要纵身跳入江中的念头,只可惜她的举动仿佛被燕昊看穿,他紧紧的将她挟制在怀中,呼出了一口热气,令她鬓边的秀发飘飞在脸侧,那黑色的发丝与白玉般的肌肤映衬,就如一幅工笔画。   “到了船上你还想逃?”燕昊轻轻哼了一声:“休想!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抬眼望了望芦苇丛那里的赫连毓,一丝丝妒忌油然而生:“你是不是喜欢他?”   慕微闭了闭眼睛,懒得与燕昊说话,一阵伤痛弥漫到了四肢五骸,船只慢慢已经行到了河水中央,赫连毓是怎么样也不能救回自己了。   “慕微!慕微!”悲凉的喊声让慕微猛的睁开了眼睛,她吃了一惊,她见到赫连毓正高高举起马鞭准备抽打自己的坐骑,赶着它往河流中间里走:“赫连毓,危险,你别过来!”   这么急的水流,一人一马怎么能站住,再说现在自己乘坐的船只已经快到了河中央,赫连毓无论如何是赶不到船边的,那马恐怕走两步就会被淹死了。   “王爷,春日正是涨水的时候,水流急,不能过去!”赫连毓的手下也大叫了起来,有一位副将赶了过来,拼命抓住赫连毓的手:“王爷,千万不可!”   身后几名副将已经搭起弓箭,嗖嗖的往船上射了几支羽箭,燕昊冷笑一声,一只手搂住慕微的腰肢不放,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佩剑,青锋一闪,挽出了几个剑花,那几支羽箭顷刻间全部被击落在船板上。   她的一双眼睛是那般急切的望着岸边的赫连毓,她的声音是那般焦急甚至有些嘶哑,燕昊只觉得自己十分难受,恨不能跳回岸边去与那赫连毓比试一番——他哪里值得她关心,为何值得她这般焦急!   江风飒飒,涛声不断,江水哗哗拍打着船舷,燕昊的一双眼睛盯住了赫连毓。   赫连毓的眼睛也在盯着船上,盯在燕昊的那只手上,那只手,紧紧的搂着慕微的腰肢。   当两人的视线相遇,就如两道冷冽的剑锋碰撞到一处,仿佛有着金戈之声,刺啦刺啦的刺着彼此的眼睛。扬起嗓子,燕昊朝着岸边高喊:“太原王,你别追了,还是回去休息罢!我只是请慕小姐去做几日客,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赫连毓咬牙望着越来越远的船只,伸手制止了手下放箭:“住手,慕小姐还在船上!”耳边有呼呼的风响,芦苇不住的东倒西歪,白色的芦花不住的飘在空中,赫连毓眼睁睁的看着那艘船过了河,捏紧了自己的一双手:“去云州!”   云州,乃是长江之畔的一个军事重镇,本来属于南燕,这次赫连铖下旨攻打南燕,慕乾带着兵马一路所向披靡,一直打过了长江。本以为过了长江天险以后,南燕王朝便是囊中之物,可没想到在云州忽然受了阻击,据前方来报是南燕太子燕昊亲自上阵督战,士气大盛,军民同心,这才止住了溃败的势头。   根据慕微给他留下线索,该是南燕的人将她劫了切,那船上站着的那位白衣公子是否就是那个南燕太子燕昊?赫连毓一双眼睛通红,望着对岸,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自己真是无能,竟然让慕微被小人掳去!   南燕人劫走慕微究竟是何意图?赫连毓一边策马狂奔,一边不住的在思索着这问题,绝不是因为贪图慕微的美色,肯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目的。不管怎么样,他得先去云州,与驻守在那里的慕乾好好商量下这件事情。   日头升得越来越高,慕微只觉得自己的头昏沉沉的一片,她无力的坐在马上,任凭身后那人一只手搂紧她,一只手握紧马缰。温热的气息不住在她的脖颈上撩拨着,她的头发随着那气息不住的飞扬起来,不住的蹭着她的耳垂,耳垂上的蝴蝶耳珰轻轻摇晃,与那几根头发交织在一起,纠缠不清。   “慕微,慕微!”耳畔仿佛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慕微用力的睁开眼睛,却只见到不住的从自己身边掠过的树木,她依旧坐在马背上,依旧是与那可恶的燕昊在共骑,方才的喊叫声仿佛只是一种幻听,根本便没有人喊过她。   “你怎么不答应我?”忽然的,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慕微这才确定下来,原来是燕昊在和自己说话。   “有什么必要和你说话?”慕微冷冷的哼了一声:“难道我说的话你会听不成?”   燕昊赶着马飞快的往前奔跑着,低头望了望前边那个纤细的身影,她的脊背此时已经挺直,看起来有几分倔强,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但是他能想象得到此时的她肯定是一脸冷漠与不屑。   “我喊你只是想知道你现在情况好不好。”燕昊平心静气道:“你伤风了,身子虚弱,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你。”   “好好照顾?让我在这马背上颠簸就是你的好好照顾了?”慕微有些无语,她虽说会骑射,可身子这么虚弱还在要在马背上折腾,可真不是好受的事情:“若真是想照顾我,请换一种赶路的方式。”   燕昊“吁”了一声,将马停了下来,身后的几个手下也跟着停了下来:“太子殿下,为何停下来了?”   望了望旁边高高的树木,燕昊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我们从前边山头绕到镇子上边,走官道,到前边城里雇条船去往云州。”   “走水路?”手下有几分惊讶:“太子殿下,这走水路可目标大些,水路又慢,到云州城怕是要行上五六日,咱们还是走山路罢,山林隐秘,不容易被人发现。”   手下的提醒让燕昊忽然醒悟了几分,走水路,少说也要两日,走山路,快马加鞭,不过四日便能到云州。现在云州那里正是情况紧急,能早过去一日便是一日,怎么能在路上拖拖拉拉?这又不是在游山玩水!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慕微,见她一副神情萎靡不振的模样,脸上虽然已经褪了些红色,可依旧能看出来她十分疲倦。重病在身还要跟着自己这般奔波,确实也是会觉得累。燕昊踌躇了一会,这才朗声道:“到前边崇州城,买一辆马车,走官道。”   “太子殿下,去崇州城?肯定城门口会有盘查,危险!”手下听了燕昊的话,不由得惊呼了起来,太子殿下也委实太意气用事了,就为了怜惜这慕微的身子,宁愿冒着风险进城去买马车、走官道?   燕昊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沉着声音道:“我意已决,你们不需说多话。”   自己说的话,他真的听从了?慕微有几分惊讶,身子僵了僵,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从心底升起,她宁愿燕昊不听从自己的话,宁愿他来折磨自己,也不想见到他如此顺从。她不希望自己对燕昊这样的敌人产生半分好感,一点也不能够!   燕昊也感觉到怀中那身子忽然僵了僵,他的嘴角忽然漾出了一丝笑容来。   她对自己总算不再是那般冷漠,即使现在她对自己只是一种排斥的感觉,那也比冷漠要好。燕昊心中忽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雀跃,眼前的青翠山林望过去都是那般鲜活,仿佛一张华丽的锦缎一般,欢快的扑面而来。      ☆、细绾青丝   到了崇州城已经是申时末刻,夕阳正沉沉的往西边坠落,天际有着艳丽的晚霞,丝丝缕缕的飘在落日一侧,被那金黄的落日点染得就如熔了一条金边一般。崇州城墙就如一线长龙般蜿蜒着,在这金色的夕阳暮影里静穆着,高高的城门墙洞那处站着几队军士,执枪而立,眼睛望着进出城门的行人。   崇州城并没有如青州城那般戒备森严,城墙外边虽然也贴了慕微的画像,可守城的军士并没有那般认真的盘查,只是朝燕昊与慕微瞟了两眼便放他们进城了,燕昊一只手牵着坐骑,一只手扶着慕微往里边走,一边低声说道:“看起来这崇州不是那赫连毓的封地。”   赫连毓,慕微的心忽然有一丝丝的痛,她清晰的记得他骑马立在芦苇丛之上,江风吹起他淡紫色的锦衣,他那双眼睛深深的望着自己,脸上焦急的神色怎么样也掩饰不住。   还是很小的时候她便认识了他,每次见到他时都觉得他眼神温和,尽管旁人都说太原王眼里有萧杀之气,可她却从来不觉得。冬日的时候他会折了宫中最美的梅花送到大司马府;来给自己插瓶,站在皑皑白雪里,身着紫色的华服,朝着她微微而笑,几支灿烂的红梅开在他的脸庞边,更衬得他温润如玉。   想着那琉璃世界里一抹灿烂的亮色,慕微不仅短短的呼了一口气,身后传来燕昊的声音:“你怎么了?为何叹息?”   慕微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了前边一眼,客栈已经在眼前。   燕昊决定在崇州城里歇息一个晚上,明日清早起来赶路,这让他的手下都有几分吃惊,太子殿下不是说买了马车便走官道?燕昊见着手下脸上都有不赞成的神色,指了指慕微:“慕小姐是我们的贵客,可不能怠慢了她。”   几个手下瞧着燕昊的神色,忽然间没了言语,好在这崇州城瞧着没有青州那般戒备森严,众人将心略略放下来,分头行动。有人出去买马车,还有人开始招呼店伙计过来准备房间里的东西。   燕昊要了四间房屋,店伙计将热茶送进了房间,搭着白毛巾在肩膀上点头哈腰道:“这位客官,可要热汤?”   燕昊瞄了一眼坐在那边的慕微,点了点头:“去准备一大桶。”顺手塞了一个小银锭子在他手中:“好生伺候着,少不了你的打赏。”   见燕昊出手阔绰,那店伙计喜出望外,朝他行了一礼,匆匆的奔了出去。燕昊将门拢上,走到慕微身边:“该吃药了。”   慕微望了他一眼,沉默不语,燕昊心中有几分焦躁,他能感觉到,自从赫连毓追了过来以后,慕微似乎便有了变化,究竟是什么变化他说不出来,可总之便与以前有些不同了。她喜欢赫连毓?燕昊深深的望着坐在那里的慕微,忽然有一种嫉妒的感觉,似乎有小虫子在咬着他的心一般,淡淡的痛。   一言不发走到慕微面前,燕昊将何妙手开的药丸拿在手心,将手伸到了慕微面前。望着那颗圆滚滚的药丸,慕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了起来,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就着店伙计刚刚送来的热茶吞了下去。   “我想洗头发。”缓了缓神,慕微将茶盏放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直视着燕昊。   “洗头发?”燕昊有几分吃惊,瞧了瞧慕微那黑鸦鸦的青丝,头发上粘着一些浮尘,似乎是黑色绸缎上起了一点点暗灰色的绣花一般:“慕小姐,这个时候洗头发干不了,晚上便不好睡觉了。”      “我若是不洗,那便更没法歇息了。”慕微有几分执拗,抬眼望着燕昊:“燕昊,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贵客,可你却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我?”   燕昊瞧着慕微那神色,知道她是故意在与自己对着说话,站在那里默默的点了点头:“那好罢,你要洗便洗好了。”   日头已经快沉到了山那边去了,暮色沉沉的一片,房间里头那灿灿的夕阳已经慢慢的消褪,青莲色的暮霭点点的浮了上来。站在那里的燕昊,一张脸孔已经在暮霭中慢慢的变得模糊起来。慕微微微偷眼打量着,发现燕昊的肩头竟然有些下垮,心中一怔,仔细想着燕昊的身世,不免也替他觉得有几分难受。   他本是好端端的在南燕的都城,看尽江南繁华,享受着歌舞升平,没想到兄长突然带着军队兵临城下,侵占了南燕的疆土,被逼无奈,他这才亲自带兵抵御,当南燕抵抗不住大虞的进攻时,他也就只能想写旁门左道了。   “客官,热汤已经烧好了,现儿给你提过来?”店伙计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打破了屋子里边的沉默。   “你放到门外便是。”燕昊吩咐了一声,将房门打开,光线漏了进来,一点点微微的月光。   慕微慢慢的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举步往外边走了过去,走廊上放着两桶热腾腾的水,旁边还站着燕昊的两个手下。   “去提两桶冷水过来。”燕昊紧跟着走了出来:“给慕小姐买的那些梳洗的东西在哪里?”   一个手下应声走开,另外一个很快拎来一个包:“都在里边。”   解开包袱,里边瓶瓶罐罐一大堆,那手下挠了挠脑袋:“慕小姐,你自己挑。”   慕微抬眼望了下身边的燕昊,忽然间有几分感激,她伸出手摸了几个瓶子瞧了瞧,最后拿起了一个瓶子,那是洗头发时用的木槿香精油,揭开瓶盖,一种熟悉的味道便幽幽的钻进了她的鼻孔。   “谢谢你。”说这句话有几分艰难,可说出口来却很是轻松,慕微拿着木槿香精油站在走廊那处,望了望那边慢慢走过来的一个人,他手中提着一大木桶,看起来自己终于可以好好的将头发洗干净了。   这两日在山里跑来跑去,头发上沾满了灰尘,身上也脏得很,洗澡她不敢,可是头发却是一定要好好洗干净的。   慕微将那木槿香精油放到一旁的石头上边,伸出手去探了探木桶里的水温,燕昊的手下已经将热水与冷水混合在一起,那木桶里的水不冷也不热,刚刚好可以洗头。   在家中都是丫鬟伺候着她梳洗,现在流亡在外,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总不至于让燕昊来替自己洗头发罢?慕微低下头去,伸出想来拿水桶里的瓢舀水,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那个木柄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抢先将那块木瓢拿在手中:“慕小姐,我来帮你洗头发。”   四周顷刻间静了下来,连墙角草丛里的春虫似乎都停止了鸣叫,院子里有几棵杏树,枝头的花朵簌簌的掉落下来,这才有些轻微的声响。走廊上几个人都笔直的站在那里,一双双眼睛盯住了燕昊。   ——太子殿下竟然要亲自给那慕微洗头发?两个手下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高贵高傲如燕昊,从来就不曾见他对哪个女子流露过关注的神色来,可是自从劫了这位慕小姐以后,太子殿下的举动便与往日大相径庭了。   两个手下正在面面相觑,这边燕昊开口吩咐道:“还楞着做什么?去外边铺子里买些干净的帕子回来,这客栈的帕子是能用的吗?”   两人得了吩咐,也不敢拂逆燕昊的意思,赶紧一溜小跑的跑了出去,燕昊手中拿着舀水的木瓢,轻声对慕微道:“慕小姐,你且低下头。”   慕微身子有些发僵,可她还是很顺从将头低了下来,一瓢水慢悠悠的从她的头上浇了下来,就如一条小溪一般慢慢的流过她长长的头发,涓涓的水流慢慢的滴落下来,落在石阶上边,有着细细的声音,到了后头,就如珍珠落玉盘一般,滴滴答答的脆响。   天空里一轮明月照出两个人的身影,落在庭院的地面上,随风晃动的剪影在满地的杏花上边摇曳,粉白的底色上有着幽幽的黑色,就如一副水墨画,点点氤氲的气息扑面,有着别具风格的意境。   “太子殿下,帕子买回来了。”这份宁静忽然间被一句刺耳的话语破坏,燕昊抬头一看,却是两个手下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大叠帕子,两人愣愣的站在走廊那边,瞪着眼睛瞧着自己与慕微,仿佛不知道该不该过来。   “拿条凳子出来,将帕子放到上边。”燕昊有几分不高兴,方才给慕微洗头发,他闻着她身上幽幽的香味,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只觉得心情大好,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正想静静的与她在一起呆久些,没想到手下立即抛出来煞风景。   那两个手下听出了燕昊心中的不快,两人不敢吱声,轻手轻脚的把事情照办了以后,互相望了一眼,折了身子躲到了走廊的拐角那处,偷偷的张望着石阶那边。   哗啦啦的水声又一次慢慢的响了起来,过了不久,就是叮咚叮咚的响声,就如竹叶上的晨露滚落下来发出的清响,又如古琴弹奏出来的悠扬乐曲,点点的拨动着人的心弦,让这宁静的春夜里,立刻有了杏花烟雨的朦朦胧胧。   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楚楚可怜   一丝明亮的月影透进了房间,淡淡的银色照着床前一双绣花鞋,上边沾着些许黄泥,可那精致的花纹却依旧还是能看见,绿色的叶子里托出鲜艳的缠枝牡丹,沿着鞋面一直蔓延到了鞋子后边。   “牡丹,国色天香。”慕夫人一边教慕微在宣纸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笔触慢慢的浸润,在一片绿色中皴染出淡淡的红色,一点点的转成了淡淡的白色,衬着里边娇嫩的黄色花蕊,栩栩如生。   鞋子上的缠枝牡丹,便是府里的绣娘仿着慕夫人的画绣出来的。慕微愣愣的瞧着这双鞋子,想起了慕夫人,不知道她此时会该是多么着急。鼻子一酸,慕微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想念起母亲温暖的怀抱,想念起大司马府,想念着自己熟悉的一切。   月光冷冷清清,那一线光亮就如寒霜一般,寂静的照在地上,这月亮千百年来都未曾变化过,只是月亮下的人,却是时时刻刻在变化着。慕微抬头望了屋子角落里的一张小竹塌,上边黑黝黝的堆起一团,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在上京的时候何曾想到过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晚上与一个男子共处一室,自己还不觉得羞耻,而且还很泰然处之。   “睡不着?”忽然那边幽幽的传来了一个声音,慕微惊得缩了缩身子,被褥簌簌的响了起来。   他不是睡着了?方才那绵长匀称的声音,让她以为他睡得正香,这才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膝盖看月亮,没想到他根本没有睡着,这让慕微觉得有些窘迫。“嗯。”她轻声应了一句:“自然是睡不着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慕微瞧着竹塌上那团黑影拱了起来,可奇怪的是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是静静的看着那边,望见了燕昊的脸。   一双斜斜的眉毛差不多要直插入鬓,眼睛又大又亮,平心而论,燕昊确实是个英俊的男子,慕微心中赞了一声,若不是他的身份,自己可能还会与他相谈甚欢。只可惜他是南燕的太子,自己与他是敌对,现在正处于一种掳掠者与被掳掠者的关系。   “我想家,想我母亲。”慕微吸了一口气,这句话说出口,忽然心便痛了,似乎有针扎着一般,一点点的痛泛滥开来,毫无预警的,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又滴滴的落了下来,她抹了一把眼泪,抽泣了一声,咬着牙道:“燕昊,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   听着那边细微的声响,燕昊一怔,坐在那里僵直了身子。   慕微说得没错,他很自私,为了南燕,他将她掳了过来,不顾她的意愿,拖着她狂奔在着流离的路上。像她这样精致的女子,本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头,小心翼翼的被呵护,而此刻,她却在自己面前,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慕微,对不起。”燕昊低声说了一句,心中虽然懊悔不已,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开弓没有回头箭,南燕的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中,云州城那边,大虞的兵马正在三十里之外安营扎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跳起来进攻。不管这法子可不可行,但是为了南燕,他无论如何也要试试看。   若是那慕乾真心疼爱他的妹妹,或许他会按兵不动,向慕华寅请示,南燕便能争取到时间,派使者向大虞皇帝谈条件,无论是要交纳多少岁贡,只要能保全南燕便好。燕昊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只要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一定要亲力亲为,替父亲扫清弊政,励精图治振兴南燕,到了那时候,南燕便不用再畏惧大虞了。   抬头望着对面的床上,一个黑色的剪影靠床而坐,她的姿势没有变,仿佛很是僵直,但偶尔抬手的动作让燕昊知道得很清楚,她正在流泪,没有听到哭泣声,是因为她不想向自己示弱。   即便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可也会有流泪的时候,燕昊心中一颤,忍不住有几分心疼,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若不是他,此刻慕微正躺在自己的香闺里边过得惬意自在。燕昊将身上的被褥掀开,趿拉了鞋子朝床边走了过去,慕微见着他走了过来,唬得挺直了脊背:“燕昊,你想做什么?”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瞧着面前那个高大的身影,几乎都要口吃起来,昨晚的情景浮现在了眼前,他喂她吃饭,他吻了她——舌头交织的那一刻,她全身发软,没有一丝力气,就如此刻,她因着惊骇,四肢无力,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慕微。”燕昊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借我的肩膀给你依靠,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他的肩膀很是宽阔,慕微的头被圈在他怀里,只觉得靠在了一堵厚实的城墙上一般,燕昊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我不好,你可以怪我怨我,但我却没办法撒手,毕竟南燕民众都等着我回去。”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就如琴音到了最后消散在空中一般,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丝凄凉与悲切。   慕微静静的坐在那里,忽然间心中也觉悲凉,眼泪默默的流了下来,一滴又一滴,落在了燕昊的肩膀上。他与她,来自不同的国家,最可悲的是,他们的国家还是敌对,这乱世离殇里,是一曲多么无奈的悲歌。   晨曦初现,一点点淡淡的微光照了进来,床前的两只绣花鞋依旧在远处,摆放得整整齐齐。慕微瞪眼瞧着那双鞋子,只觉自己还有几分不清醒,昨晚燕昊走了过来,她仿佛听到了鞋子被踢到一旁的声响,怎么此刻却在床边摆得整整齐齐,难道昨晚的那一切都是在做梦不成?   她望了望那边的小竹塌,上边已经空无一人,昨晚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场梦,那人温柔的抱着自己,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背,都只是定格在迷离朦胧之中,就如那朝云一般,日头升到中天的时候便无处可寻。   “你醒了?”门被推开,燕昊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就如一树青松般,笔直的立在日光里。   慕微穿好了鞋子站起来:“是要走了吗?”   燕昊点了点头:“是,我去厨房那边拿了些早饭过来,你吃了以后我们便动身。”他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一个小纸包放在桌子上,里边是几个热腾腾的馒头:“稀粥还没熬好,你对付着喝几口茶罢。”   细细的茶水从茶壶嘴里流了出来,淅淅沥沥的倒进了茶盏,慕微坐在桌子边上瞧着燕昊的一举一动,默然无语,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从心中油然而生。她本来是时时刻刻想着要逃跑,可不知为什么,她这份心思渐渐的被打消,难道是燕昊的举止太温存,让自己慢慢的失去了那反抗的意志?   光阴似水日月如梭,仿佛才一低眉,再抬起头来,恍恍惚惚的便过了四日,等及再见过一次太阳从东边慢慢儿升起,慕微便跟着燕昊过了长江。   岸边站着一群正在驻足观望的人,见着燕昊等人过来,那群人呼啦一声都围了过来,脸上都有着激动的神色:“太子殿下平安归来了!”   燕昊略微矜持的点了点头:“我能有什么事情?快回云州城去罢!”   从堤岸上拾级而下,岸边停着一辆马车,燕昊走到马车旁边,本来想掀开马车帘幕让慕微进去,可忽然想到有这么多手下来迎接自己,自己若是对慕微表现得太热忱了也不好,略微楞了楞,他将手放了下来,朝慕微点了点头:“慕小姐,你先上车。”   慕微站在一旁见着燕昊的举动,聪明如她,自然知道燕昊是想在手下表现出他的威严来,也不多说话,自己掀开帘幕钻进车厢里头去。   可即便是这般,前来迎接燕昊的手下都吃了一惊,哪有一个女子在太子殿下前边上车的道理?众人皆是眼睛瞪得溜圆往燕昊看了过去,可燕昊却恍若不见,跟着慕微钻进了车厢,将那幅金丝帘幕放了下来。   微风轻轻拂面,可却吹不动那厚实的帘幕,围着马车的众人一头雾水的望着跟去大虞的几个手下,那几人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问,可那群人中有直肠子的人,依旧小声问了出来:“御剑,那个到底是不是大虞大司马慕华寅的女儿?”   “是。”御剑翻身上马,低声回了一句。   “可太子殿下为何对她如此客气?”望着走在前边的马车,几个手下百思不得其解。   御剑摇了摇头:“你们是还没有看见过途中的情形呢,唉……”   旁边的御风叹了一口气:“快别说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殿下为这位慕小姐亲自洗头发的事情,他能说出去?若是旁人知道了,肯定会瞧不起自己的主子!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几个都商量好了,要将这些事情都闷在肚子里头,决不能向旁人透露半分。   “不说便不说。”前来迎接的几位手下嘀咕了一声:“不管怎么说,那位大虞的小姐被带了回来便是目的达成了。”   马车辘辘前行,慕微与燕昊端坐在马车里头,谁也没有说话,那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耳朵里不住的响动,十分单调,就如碾在慕微的心坎上一般。   她,已经到了敌国。      ☆、针锋相对   “太子殿下回来了!”清脆的声音有如珍珠落在玉盘里头,清脆有声,叮叮咚咚的一片。   慕微此时方才知道江南少女的声音竟然会是如此娇媚,她端坐在马车里,心里头想着,不知马车外边是一张怎样的容颜,可会与这三月里盛开的桃花相映成趣。   金色的阳光蓦然从帘幕外头透了进来,一只素白的手挽住了帘幕,那金色的丝线在那雪白的皓腕下不住的闪着光,在有些昏暗的车厢里点缀出如夜空璀璨的繁星一般的场景来。马车车厢旁露出了一张脸,粉白的肌肤,明媚的笑靥就如那春日盛放的花朵,眉眼晃动间,全是盈盈的笑意:“太子殿下,香儿本来想跟着去河堤那边接你,可他们都说江边风大,我就在府门口等着太子殿下便是了……”   话没有说完,那人的目光落在了慕微身上,忽然的便停住了嘴。   燕昊站了起来,跳下马车,指了指马车里的慕微,对那方才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少女道:“将慕小姐带到后院去。”   那女子低声应了一句,伸出手来拉住慕微的衣袖:“你跟我走。”   转身的刹那,慕微分明见到了她眼中有一丝狐疑的光芒。   从马车上跳下来,外边的阳光很是刺痒,江南三月比大虞上京的春日更加温暖,日头照得全身都暖洋洋的。慕微抬头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地方,青石台阶打磨得平整光滑,门口放着一对石狮子,表明了这家主人的身份地位不低。   燕昊被一群人拥着正在往门口走,那扇大门漆成朱红颜色,上边有着亮堂堂的黄铜梅花钉,映着初升的日头,闪闪儿的刺着人的眼睛。门口不比寻常人家,还有拿着长枪站得笔直的军士,燕昊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那排军士皆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旋即又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   这是什么人的府邸?慕微眯了眯眼睛,正准备抬头往大门上边看是否有牌匾,谁知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的手腕扣住,用力一拖:“走。”   简简单单一个字,声音也不高,里头却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暴戾,慕微很敏感的感觉到那个女子对自己的恶意。转脸瞥了她一眼,慕微触到了一双眼睛,里边似乎燃烧着两簇火焰一般,正仇恨的在望着自己。   “看什么看。”那个女子哼了一声,用力将慕微往前边拽,她的力气大得惊人,远远超过了慕微的想象,看上去只是轻轻随手一带,可慕微却有几分站不住脚,跌跌撞撞的跟了她往前边走了去。   “你的声音怎么变化多端?”慕微淡淡一笑,跟着那女子往前边走了去:“我听到你的第一句话时,还以为是个美若天仙的姑娘。”   那女子没有出声,只是很凶悍的拉着慕微往前边走,这府邸的格局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进了大门便见这一扇照壁,从照壁那边绕过去,便见处处翠玉,时时繁花,鸟鸣莺语,绕耳不绝。青石小径蜿蜿蜒蜒的从绿树翠竹中通过,不知延伸到何处,并着那朱红色的抄手游廊曲折的从庭院里延伸到了垂花门。   门口有看门的婆子,见着那女子带慕微走过来,赶紧起身笑着弯腰道:“陆小姐回来了。”   那位陆姑娘哼了一声,朝那婆子傲慢的点了点头,拉着慕微的手便拖着进了内院。那看门的婆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陆小姐最近脾气愈发不好了,也难怪,她父亲最近死于国难,心里头难免不舒服。”   内院的风景比外院又更是妩媚,可慕微却没来得及细看,那位陆姑娘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扣紧了她的手腕,飞快的拽着她走过了园中小路,七歪八拐的来到了一进小院子门口。   推开院子门,里边没有声响,寂静一片,唯有门口的两株梨花树上簌簌的落下洁白的花朵,这才让慕微觉得有几分生气。   “滚进去。”陆姑娘拖着慕微来到里边的那进屋子,推开一扇房门,将慕微猛的一推,慕微踉踉跄跄的冲了进去,摔在了一堆硬邦邦的东西上边。   支撑着身子举目四望,慕微总算是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这应该是堆放柴火的屋子。屋子里很是昏暗,即便外边有温暖的阳光,可也只从半开的门里透来一点点。屋子不大,可到处都堆满了各种柴火,有些是枯枝,有些上边还有着黄色的枯叶。   手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慕微举起手来仔细瞧了瞧,就见有一根木刺扎在掌心,丝丝血迹从那里渗了出来,颜色一点点的深了,从淡淡的红凝聚成了鲜艳刺目的红色。   门口的陆姑娘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她堵住了半扇门,阳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长长的一条,微风吹着她的群裳晃动,那影子也跟着不住的晃动起来,仿佛她正在款款走了过来一般。她的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快活神色,她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慕微,嘴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还真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才这样便将皮给擦破了。”   慕微没有出声,她已经将手放了下来,静静的站在那里,神色自若,仿佛这掌心流血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引不起她的任何关注。   陆姑娘见着慕微这神色,心中大怒,跨步走了过来,一把捉住慕微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慕微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几乎要被捏碎,但她却没有出口求饶,只是拿了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陆姑娘,眼神清澄如水。   “你怎么不求饶?”陆姑娘的眉毛皱到了一处,脸上的表情有些凶恶,方才马车旁边那桃花粉面已然不复存在。   “我求饶你便能放过我?”慕微冷冷的回了她一句:“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你那位太子殿下交代要你将我带到后院,可他并没有让你这般虐待于我。”   “这是虐待?”陆姑娘扬起脸来轻蔑的一笑:“我便知道你这样的大小姐是吃不了这苦头,只不过是捏住你的手指罢了,就说得我好像对你做下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你放心,这还只是开始,还有不少手段我没有使出来对付你,我要慢慢的一样一样来,让你尝尝那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那痛恨的神色全然是发自心底,慕微瞧着她那恶狠狠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一颤。   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位陆姑娘,为何她瞧着自己便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她还准备用什么法子来对付自己?慕微觉得从自己的手指上传来的那种痛越发加重了,这让她怀疑起自己的手指此时是不是已经被折断了。   “没想到你还真是有骨气,竟然不开口求饶。”陆姑娘将手猛然松开,慕微一时没有站稳,跌倒在了那堆枯柴上边,那些枯枝直直的戳着她的腿,若现在是夏日,肯定腿上又多了几道伤痕。   陆姑娘笑了笑,望着倒在枯柴上的慕微,转过身去走到柴房一角,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绳子来,吹了吹上边的灰尘,她笑着将绳子扬了起来,朝着慕微那个方向虚空抽了两下,啪啪的响声就如尖锐的剪刀一般刺破了这柴房里的宁静,慕微睁大了眼睛瞧着陆姑娘朝自己走了过来,不由得有几分紧张:“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看不出来?”陆姑娘拿着绳子走到了慕微面前,朝着她轻轻笑了笑,嘴角边上露出两个浅浅梨涡:“我要用鞭子抽你啊。”   她的声音又变得十分柔软,就如她欢快的喊着“太子殿下回来了”那般,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她瞧着慕微点了点头,指着手中的绳子道:“我若是将蜂蜜涂在这绳子上头,将你抽得破了皮,肯定会有蚂蚁过来叮咬你,那滋味可是舒服之至。”   陆姑娘那故作柔软的声音让慕微有些反胃,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那陆姑娘,她不相信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会这么来整自己,一定是那陆姑娘在吓唬自己而已。   “你竟然敢闭眼睛?”耳边传来一声叱喝,随着一声风响,慕微下意识伸出手来去护住自己的脸,顷刻之间,她感觉到那鞭子抽到了自己的手上,好一阵火辣辣的痛,当她吃惊的睁开眼睛一看,左手上边已经有了一道红色的印记,微微发肿。   “不抽就不知道睁眼的贱人,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寻了蜂蜜回来再抽你,这样的滋味更舒服些。”陆姑娘得意洋洋的抖了抖手中那根绳子,朝慕微看了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那条绳子拖在地上一路蜿蜒,就如死蛇一般。   “喀拉”的一声响,慕微知道门已经落锁了,她吃力的扶着枯柴站了起来,举起手来看了看,左手的手背已经肿得像个馒头,那道红色的印记已经逐渐朝深红颜色转变,掌心里的血也凝固在一处,就如一块朱砂般,牢牢的点在她雪白的掌心。      ☆、张扬跋扈   屋子一片沉寂,死一般的寂静,阳光从那木头栅栏里透了过来,一条条的在地上映出了影子来,横七竖八的几条黑影纵横交错。   慕微慢慢的走到了门边,就着门上的缝隙往外边瞅了瞅,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片,只有靠墙栽种着一排梨花树,翠叶亭亭如盖,随风婆娑起舞,洁白的梨花不时簌簌的从枝头坠落,地上已经堆起了一层落花。   看起来这地方来的人很少,就连落花积了一层这般厚都无人来打扫,慕微的眼睛盯着那一地落花,心中不免有几分沮丧,看起来很有可能找不到帮自己去向燕昊通风报信的人。   难道真要坐以待毙?慕微的手指紧紧扣住门板,那个将自己带到南燕来的燕昊究竟去了哪里?将自己扔给那个莫名其妙的陆姑娘,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慕微想想都有些焦躁,是不是到了南燕以后,燕昊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于是就放心的交给旁人来折磨自己?   不行,怎么样也该要想点法子才是。慕微抓住门上的栓子,用力踢了踢那扇木门,“咣咣咣”,一阵响亮的声音回旋在小院里边,似乎连院墙边上的梨树都被震得不住的在晃动,朵朵梨花从枝头坠落下来,发出轻微的“扑扑”之声。   慕微的眼睛盯着那弯弯的月亮门,希望忽然有道身影从门边走过来,可即便是眼睛都要望穿,也不见有人过来。既然不能借助外人帮忙,那就只能自救了,慕微转头瞧了瞧小小的屋子,屋子里有两扇窗户,全有木头栅栏,但是有一扇窗户上边缺了一根栅栏。   她走到那窗户边上,伸出手来量了量那栅栏之间的距离,感觉与自己的身子可能差不多宽窄,只是有些低矮,不知道自己侧身能不能从上边钻过去。   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慕微盯着那小小的洞口,横下了一条心,无论如何自己也该去试试看。这窗户有些高,她必须要堆些东西才能爬上窗户,慕微转眼望了望,叹了一口气,自己也只能就地取材,利用屋子里的柴火了。   她吃力的将柴火抱了过来,一层层的靠着窗户堆了上去,眼见着那柴火越堆越高,很快就要到窗台那里。慕微伸出手去抠住那墙壁的缝隙,伸出脚踩上了那堆柴火,就听微微的“喀拉”几声,不少枯枝已经折断,柴火堆马上便低了几分。   慕微只觉自己脚下一空,整个人的右腿便往下边陷了进去,可她顾不上看脚下,赶紧提起左脚往上边踏,身子猛然又高了几分,她将手往上一抓,总算是扣住了那窗户的一根栏杆,整个人处于一种半悬空的状态,就如一条壁虎般,紧紧的趴在了墙上。   加把劲儿,慕微鼓励着自己,抓住机会逃出去,免得那陆姑娘找到了蜂蜜过来,自己可是要遭殃了。她的右脚蹬在墙面上,左脚微微用力,身子又拔高了几分,脑袋已经高出了窗户,能看到外边的风景。   月亮门那边来了一个人,正是那陆姑娘,看来自己逃不掉了,慕微心中沉了沉,眼睛落到了她手上捧着的一个罐子上边,她真拿了蜂蜜过来?看来自己这个苦头可是吃定了。   “燕昊,燕昊,你这小人,你将我骗到南燕来,就是让别人来侮辱的吗?”慕微瞧着陆姑娘越走越近,心中一慌,两只脚略微用力,便抵住了那个窗户,将身子弯得如同一张弓一般,大声的朝外边叫喊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是响亮,将那靠近门边的陆姑娘唬了一跳,抬头看清慕微蜷缩在窗户上边,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来:“哟,你还想逃跑?”   慕微没有搭理她,继续用尽全力喊了起来,这是她最后一线机会了,只要这院子附近有人听到她这般诋毁燕昊,定然会要来看个究竟,或者会想着要去向燕昊通报——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来一个人便好,总比让她单独面对这疯狂的陆姑娘要好得多。   “你喊破喉咙也没用。”陆姑娘将手中的蜂蜜罐子放了下来,仰头看了看慕微,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伸手将缠在腰上的那根绳子解了下来,朝着慕微扬了扬:“你若是不想吃苦,那便向我下跪求饶,掌掴自己一百下。”   “我宁可死,也不会向你下跪。”慕微昂起头来,她的脸被外边的阳光照着,显得莹莹有光,她的眼中有一种傲慢,嘴唇微微撇成一条线,似乎很是不屑。   “你这贱人,我想放过你,你自己却不愿意!”陆姑娘将那绳子举了起来:“这是你自找的,别怪我不客气!”   慕微瞧着那绳子朝自己飞了过来,赶紧偏过了头,那绳子扫到了她的手,火辣辣的一阵疼痛。一条红色的印子马上就浮了出来。   “真的,我又忘记了!”陆姑娘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弯下腰去揭那蜂蜜罐子的盖:“我说了要涂蜂蜜到鞭子上头,怎么又忘记了。”   瞧着陆姑娘弯腰下去,慕微心中很是紧张,她扯着喉咙大喊了起来:“燕昊,燕昊,燕昊……”虽然是燕昊将她掳掠到南燕来,可此时他已经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那清脆的声音惊起了梨树上的几只鸟,它们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带落了几朵白色的花儿,慢慢悠悠的飘落在了地上。慕微绝望的瞧见陆姑娘将鞭子上头刷满了蜂蜜,将那鞭子朝她示威般甩了甩:“你向不向我下跪?”   “不。”慕微斩钉截铁回答,心中飞快的想着法子,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躲过这一劫?吊在窗户上等着挨打是不成了,不如拿了柴火与她对打一番,或许还有几分胜算。想到此处,慕微眯眼瞧了瞧那陆姑娘,见她已经举起鞭子,赶紧松开两只手,整个人顺着墙面溜了下去,腿被底下的柴火刮到,似乎破了皮,钻心的痛。   可她没有时间再去检查自己的伤势,慕微弯腰从脚下的柴火里边捡起了两根长长的枯枝,从那堆柴火里走了出来,这时就听有开锁的声音,她赶紧拖着那两根枯枝闪到了门后,等着那门“吱呀”一声打开,慕微没等那陆姑娘反应过来,她已经舞动着两根枯枝直奔陆姑娘的面门而去。   慕微没有刻意习过武,但是她的两位兄长都教导过她一些粗浅的招式。“你学几手,到时候也好防身。”大哥慕乾如是说:“以后指不定能用上。”   “若是妹夫欺负你,你完全可以将他放倒!”慕坤洋洋得意的教她如何出奇制胜:“你要用巧劲,落子下先手,要是你能占到先手,他便输了一半。”   慕乾与慕坤都是教她如何用巧劲,要先发制人,因此她牢牢的记得这一点,在今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趁着那陆姑娘没有留意,她已经舞动着枯枝冲了过去。   陆姑娘没有想到慕微竟然还会反抗——方才她不还是被自己欺凌?怎么现在就化身为一只母老虎,忽忽欲狂的从门后冲了出来,那两树枯枝上有不少分叉,若是稍微上前了些便会将衣裳划破,逼得她不得不退后几分。   两个人就是这般僵持着,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两双大眼睛互相瞪着对方,谁都不敢松弛。慕微喘了一口气,将那枯枝搁在门上,心中暗暗欢喜了下,总算是扳回了一局,至少那陆姑娘就没有那般嚣张了。   “你以为你用这枯枝便能将我吓退?”陆姑娘冷冷一笑:“慕小姐,我只要用鞭子多抽几下,你那枯枝便会折断,只怕到时候你求我我都不会放过你了。”   “你且试试看。”慕微将枯枝朝前边扬了扬,那尖锐的树梢几乎要划到陆姑娘的脸上:“我倒想瞧瞧,这树枝划破人的脸是不是会留下一条疤痕来。”她满意的瞧着陆姑娘后退了一步,脸上有着稍瞬而逝惊慌的神色,心中却也是砰砰直跳,陆姑娘说得不错,手上的两把枯柴有些枝桠已经被那长绳子抽得快要掉了下来,只剩一层薄薄的树皮吊在那里。   看到慕微的目光落在枯枝上边,陆姑娘忽然有了几分快意,她缓缓将鞭子扬了起来:“慕小姐,你别想吓唬我,我现在就将你手中的枯枝抽断!”   “嗖”的一声,那绳子就如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一般,夹着风声朝那枯枝奔了过来,来势很是凌厉,就听着“喀拉”一声,慕微左手拿着的那树枝已经被绳子打断,跌落在地上,几段细细的枯枝歪歪斜斜摆在那里。   “慕小姐,你可看好了。”陆姑娘洋洋得意的望着慕微,眼里全是笑:“看看我是怎么样将你抽得全身稀烂的!”   “嗖”的响声又起,慕微仓皇的拿起右边的枯枝去拦挡那长绳,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陆凝香,你在做什么!”      ☆、爱恨交加   那声音很是熟悉,慕微定了定心神,燕昊,终于来了。   燕昊如旋风一般卷到了陆凝香的面前,日头照在他黑色的披风上边,金光闪闪,就如战神的盔甲一般。他劈手将陆凝香手中的长绳夺了下来扔到一旁,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腕,脸上有着薄薄的怒意:“陆凝香,我叫你带慕小姐到后院,谁叫你这般胡作非为?”   “昊哥哥……”陆凝香此时已经化身为娇滴滴的大小姐,方才那泼辣干练早已不翼而飞,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亮闪闪的泪水,仿佛就要掉了下来:“昊哥哥,这个姓慕的父亲是南燕的大司马,兄长便是城外扎营的南燕前锋,我恨她,我要好好抽打她一顿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才能替我父亲报仇!”   燕昊沉默了,薄薄的嘴唇闭得紧紧,眼睛掠过陆凝香那张脸,见着她睫毛上闪动的泪光,心中有些不忍,轻轻将手松开,陆凝香身子一斜,便往旁边倒了过去。   “昊哥哥。”陆凝香伸手撑住地面,洁白的梨花在她掌心下碾成了平整的花片,一点点幽香慢慢钻进了她的鼻孔。抬头望向燕昊,见他脸色沉沉,似乎很不高兴的模样,心中有几分惊恐:“昊哥哥,我父亲为了南燕战死在沙场,那时候你在我父亲咽气之前是如何答应他的?你说你会好好照顾我,可现在呢?我觉得这敌国女子可恨,抽她几鞭又如何?昊哥哥怎么便对她如此关照?你莫要忘记了她的身份!”   父亲的脸仿佛在面前闪现出来,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头透着慈爱,可是现在他却再也不会这般瞧着自己了!他已经长眠在那冰冷的地下,泥土将他的身体掩盖,到处都是乌黑的一片。   陆凝香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的父亲乃是威武将军,也是燕昊的师父之一,自小她便认识燕昊,两人一块儿跟着父亲练习武艺,春来暑往,她慢慢的喜欢上了她。   去年冬日母亲生病故去,父亲还没来得及再娶,大虞点燃了战火,父亲随了燕昊来前线作战,一月之前在交战中不幸受伤,军士们将他从乱军中抢了回来以后,他便只剩一丝气了。   父亲身上扎着五六支利箭,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口中不时有鲜血涌出。他脸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尘,眼神涣散无光,她跪在父亲身边哀哀哭泣,拿着帕子轻轻的擦着他的脸,心里慌乱得没有半分主张。   燕昊过来了,父亲的眼睛顷刻间似乎有了神采,他拼尽全力挣扎着说出了一句话:“太子,可否好好照顾我的香儿?”   眼眶深深,那一双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的盯着燕昊,陆凝香在旁边瞧着父亲这神色,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父亲,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父亲没有理睬她,只是一双眼睛盯紧了燕昊,似乎他不答应就不会闭眼一般。   “陆将军,你放心的去罢,香儿我自然会照顾的。”燕昊低下头来说了一句,见父亲的眼睛慢慢合上,他才直起身子来,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有一丝怜悯:“你便暂时住到这刺史府里罢,等着战事完了,再跟我一道回京城。”   那时候的燕昊,眼神是那般温柔,望向她的时候就如一泓深深的清泉,清澈而透明。他的手轻轻落在自己肩膀上,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裳传到了她的心底,一种说不出的悲喜交加让她忘记了哭泣。   可是这才多久?他便因着一个敌国的女子,不惜对自己板起脸孔来!陆凝香坐在地上恨恨的盯着门口站着的慕微,她手中的枯枝没有放下来,正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   她恨慕微,这个从大虞而来的女子。   陆凝香咬了咬牙自己站了起来,一脸倔强的望向燕昊,他根本没有看她,只是在担心的望着慕微:“慕小姐,你没事吧?”   慕微此刻才觉得全身彻底的轻松了下来,她将手中的枯枝扔到了地上,朝燕昊点了点头:“你来得及时,若是晚了片刻,恐怕我全身都已经被这位陆小姐抽得稀烂了。”   本来慕微有几分赌气,想要将一双手举起来给燕昊看,好让他知道面前这个陆凝香是如何虐待自己的,可方才听着陆凝香哭哭啼啼的说话,慕微这才明白原来她的父亲是死在战场上边,也难怪她对自己有那么深的恨意。   想来想去,慕微决定还是不多说了,反正自己也没多大的事情,只不过是挨了两鞭子罢了。可没想到燕昊却很是细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慕微忽然将手藏到了身后,大步走了过来抓住了慕微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慕微没有吭声,燕昊伸长脖子望了望,就见她两只手都红肿了起来,还有两条鞭子抽打的痕迹,不由得勃然大怒。转过脸来望着陆凝香,正准备恶狠狠的骂她一顿,忽然想到了她故去的父亲,不由得硬生生将那些话吞了回去,他一把拉住慕微道:“跟我走。”   “昊哥哥。”陆凝香有几分慌神,燕昊怎么便这样对她视而不见?哪怕他骂自己打自己,也说明他心里还有自己,可自己站在他面前,他却跟没看见一般,分明是自动将自己归成了可有可无的那一类。   “昊哥哥,昊哥哥。”见燕昊拉着慕微的手快要走到月亮门边上,陆凝香再也忍不住了,拔足追了过去:“昊哥哥,我只是一时没有控制得住自己,我向慕小姐陪个不是,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还会有以后?”燕昊止住了步子,转过脸来望向陆凝香,脸上有着不悦的神色:“今后你不能再去找慕小姐,她的起居我自会安排人照顾,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别再来缠着她!若还想打什么鬼主意,别说我不顾你父亲的面子!”   轻轻的拉着慕微的手,燕昊很是心痛,自己一时疏忽,竟然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燕昊真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原以为陆凝香是个女儿家,刚刚好合适照顾慕微,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歹毒!   “昊哥哥,再给我一次机会。”陆凝香跟在后边继续哀求着,眼泪珠子一点点的掉了下来,滴在地面上,很快便有了一个湿漉漉的印迹。   燕昊没有搭理她,拉着慕微走了出去,只余下陆凝香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两人的身影。   他们两人的背影看起来那么般配,燕昊的手握着慕微的手,一看便觉得温情脉脉。燕昊多久没有握着自己的手了?陆凝香无意识的将手举到了面前,小时候他也曾经这样带着她游玩过,他们一起抓蛐蛐,粘知了,可等着她到了七岁以后,他忽然便不再这般牵着她走了,她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到处跑。   现在……她眼馋的盯着前方的一男一女,又瞧了瞧自己的手掌,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与恐慌涌了上来,燕昊,还会像以前那般对她吗?   “慕小姐,真是对不住,我没有考虑周到,让你受委屈了。”燕昊望了望身边的慕微,自己牵她的手,她竟然没有拒绝,这意味着什么?心中有几分窃喜,盯着慕微小巧的耳垂,那上头有一对白玉耳珰,下边垂着流苏,有翡翠雕琢成的蝴蝶坠子,正不住的在摇晃。   “南燕太子事情多,我当然要理解。”慕微笑了笑,燕昊对自己,实在太谦恭了些。   燕昊心中沉了沉,一路上慕微都是直呼他的名字,为何此时却忽然改了称呼?是不是她生气了?他小心翼翼的望了望慕微,见她脸色如常,似乎没有半分不豫之色,又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牵着慕微的手走在青石小径上,刺史府有丫鬟婆子走过,见着燕昊连忙行礼,眼睛却落在他们两人相牵的手上,都唬得不敢出声,只是低头暗自揣测着慕微的身份,等着燕昊与慕微走了过去,众人皆在窃窃私语:“那位小姐是谁?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或许是,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对一位小姐这般温柔。”有丫鬟叽叽喳喳的说,声音就像树上的喜鹊儿一般:“我偷偷望了一眼,太子殿下好像一直在望着那位小姐笑!”   “太子妃?那住在府上的陆小姐怎么办?”有个婆子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眼角的褶子都皱在了一处:“她每次见着太子殿下,眼睛都能放出光来!”   “还能怎么办?那位是太子妃,陆小姐便只能做侧妃,或是做侍妾了!”清脆的声音就如落在玉盘里一般,叮叮咚咚的乱响,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你倒是会安排,太子殿下的几房妻妾都已经被排了个妥当!”   小径旁边绿树葱茏,有灰蒙蒙的假山立在绿树之间,假山后边站着一个人,一双手紧紧的抠住假山缝隙,脸色有几分发白。      ☆、才下眉头   你们的收藏与留言就是作者菌奋力码字的动力!   作者菌虽然写得可能不大好,但她是在努力想写出好的文文给大家看的!   作者菌的胳膊四天之前刚刚做了手术,可她一直不敢断更,去做手术之前就将存稿君准备好了,手稍微能动了就开始码字了!   看在作者菌这么拼的份上,请各位走过路过的菇凉们给个收藏,以兹鼓励!   一缕阳光静静的穿过雕花窗透了进来,照着一双洁白的手。   手指修长纤细,而那手背上猛然拱起的一道疤痕却让人触目惊心,那道印记呈现出紫红颜色,狰狞着横过手背,长长的一溜儿,与周围那洁白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你为何要将手藏起来不让我看?难道你打算就这样忍着?”燕昊一手拿着黑色的药膏瓶子,一只手指挑了写药膏涂在了慕微的手上,冰凉的感觉油然而生,带着些许甜香,似乎要沁入到人的五脏六腑里头去。   慕微没有出声,燕昊的手指压在他的手背上,刚刚瞬间感觉到的冰凉之外又添了些许温热。她低头瞧着两人的手,仿佛双手交叠一般,在日头的金影里合成了一处。   不远处站着两个丫鬟,垂手而立,惊讶的望着燕昊的一举一动,太子殿下手上拿着的是金贵的黑玉断续膏,这可是接骨的良药,还能治烧伤烫伤,即便是宫里的娘娘一年也讨要不过一两瓶,那些不得宠的更是连这黑玉断续膏的瓶子都见不着的。   可现在,这般金贵的黑玉断续膏,竟然被太子殿下用来给这位慕小姐涂手!虽说慕小姐手背上有一条鞭痕,也不至于要用这种良药,随便用些旁的药,过几日自然会消肿了。   在丫鬟们的目瞪口呆里,燕昊细心的替慕微涂好了药,直起身来将那药膏递给站在一旁的丫鬟:“明玉,明欣,你们尽心照顾着慕小姐,若是她出了一点差错,那我便只拿你们两人问罪。”   燕昊眼中有着一种威胁之意,明玉与明欣瞧着不由得全身一凛,赶紧低下头去轻声应道:“奴婢知道了。”   “慕小姐,我带你去城里转转。”燕昊转过脸来,微笑的望着坐在桌子边上的慕微:“这一路上多有得罪,就让我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慕小姐一番。”   慕微没有吭声,站起身来跟着燕昊走了出去,与其在这屋子里边枯坐着,不如跟他出去瞧瞧,看看他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   “我们骑马出去,还是坐马车?”燕昊心情愉悦,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慕微,只觉得她容颜秀美,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直吸引着他不由自主朝她接近。   “骑马。”慕微淡淡的回答,这几日来南燕都是与燕昊坐在一辆马车里,那种说不出的暧昧让她有时会觉得心虚,特别是当燕昊有事没事总拿了一双眼睛盯着她,更是让她有些如坐针毡。有时候她自己也会忽然的心猿意马,总会想到那个风清月白的夜晚,他伸手抱着自己,伸出手来拍打着自己的后背,很是温柔。   温柔?慕微撇了撇嘴唇,自己怎么想到那上头去了?燕昊分明是想来了自己做人质来胁迫兄长而已,自然要保证她的安全。   见着慕微忽然的撇嘴,燕昊一时间有一丝失神,她的嘴角轻轻一撇,就如蓓蕾初绽,柔软的花瓣缓缓展开,露出里边娇嫩的花蕊,带着清香,扑面而来——这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笑容,虽然说这或者根本就不是笑容,可在他看来,却是那般清丽无俦。   “那好极了,我们共乘一匹马。”燕昊笑着挑了挑眉,瞧着慕微的脸上慢慢转了颜色。   “我们还是坐马车罢。”跟他同骑?那还不如一起坐马车,慕微扬起头来看了看燕昊:“马车宽敞一些。”   “那好,咱们坐马车。”燕昊领了慕微大步走到后门,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雪白的提花云锦帘幕,隐隐可见大朵的团花牡丹,花蕊是由金丝绣城的,映着阳光,一点点的闪烁,马车四角还系着金色的铃铛,正随风不住的飘荡,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这马车实在豪奢,该是这云州刺史的,莫怪南燕国力不盛,当官的这般巧取豪夺,把心思都放在了位自己敛财上边,老百姓又如何能安居乐业?慕微站在马车边上,心中叹息了一声,这时就听着身后传来了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昊哥哥,昊哥哥,你去哪里?”燕昊掀起帘幕的手停了下来,转身一看,陆凝香正提了裙子飞快的朝这边跑过来:“昊哥哥,你要出去?带上香儿罢,香儿已经快一个月未曾出去过了。”   “你要出去自可以与刺史夫人说一声,讨了腰牌带了丫鬟出去。”燕昊一只手扶住慕微,让她先上了马车,将帘幕放了下来,望了望站在一旁气喘吁吁的陆凝香道:“这马车狭小,坐不下这么多人,你快些回去罢。”   马车夫一甩鞭子,马车辘辘的往前边走了去,陆凝香呆呆的站在那里,瞧着那刺眼的白色越走越远,陆凝香的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她嫉妒的望着马车绝尘而去的方向,心中有说不出的沮丧。   太子殿下从大虞带回了一个女子,从今日起,她的生活便发生了改变,心目里头那个和蔼可亲的太子殿下,忽然变成了冷冰冰的千年冰山,萧杀的寒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慕微掀起马车侧面的软帘往外边看,云州算是个热闹的城市,虽然现儿正是战火纷飞的时候,可依旧却没有影响到它的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一幅幅店铺的招牌迎风飘动,门外站着的店伙计满脸笑容在招呼着客人。   这倒也是奇了,大虞兵马就在城外三十里处安营扎寨,怎么云州便根本没有受影响一般?在慕微的心里,这时候该是人心惶惶,到处都可以见到挑着担子逃难的百姓,而她眼前所见的,却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   “很奇怪?”身边传来燕昊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却又带着些许伤感。   慕微没有回头,她的脖颈那处能感受到一阵阵温热的气息,让她忽然全身燥热了起来。她趴在马车的小窗边,听着燕昊沉着声音道:“云州城以前比现在更繁华,有很多百姓已经撤离了,剩下来的,都是准备与云州城共生死的。”   燕昊的话虽然说得似乎很是轻松,可慕微心中还是沉了一沉,这话就像一支利箭一样射在她心上,仿佛“噗”的一声,就溅出了鲜血来。云州城以前比现在更繁华……还不是因为战争,大虞兵马压境,才会有百姓的流离失所?   慕微沉默了,望着街道两旁挑着担子走过的货郎,牵着小孩子走过的老人,不由得一阵惊慌,如果城破,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她也无法想象。   马车一路向前奔去,最后停到了一座大院子前边。燕昊下了车,将慕微扶了下来,牵住她的手往大门走。慕微挣扎了一下,可最终还是没有能将自己的手从燕昊的手中抽出来。她朝燕昊怒目而视,燕昊嘴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别动,小心手上会破皮。”   有时候他真是无赖,慕微心中暗自诅咒了一声,只能迈步跟着燕昊走了进去。   一进院子,慕微便愣住了,她看到院子里到处都是孩子,他们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衣裳上边都有着补丁,有些衣裳还明显不合身,上襟吊在腰间,露出了下边的裤头来。小一些的孩子们正在追逐嬉闹显得很是开心,年纪大些的已经在干活,有些女孩子正在缝衣裳,男孩子正在舂米、劈柴。   慕微疑惑的看了燕昊一眼:“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从前边撤到云州来的难民。”燕昊的脸上很是平静,并没有一丝激动:“这些孩子都是失去了亲人的孤儿。”他指了指几进屋子:“那里住的是一些孤寡老人,没有人照顾,我将他们都放在这里,这样便能互相有个照应了。”   慕微的心里一阵发酸,她静静的望着那些孩子,从他们的脸上,她看不出一丝痛苦的表情,或许因为时间久了,他们已经忘记了痛苦是什么,他们就如大虞的孩子一般,很快乐的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   “不久以后,你兄长会带兵来攻打云州,他们又要继续逃难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将他们全部带走。”燕昊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双眼盯住了慕微:“所以我希望你能劝说你兄长这些日子不要发兵,我们南燕已经派了使者去大虞京城,准备与大虞和谈。”   慕微抬头望了燕昊一眼,就见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心中也有几分恻然,身为南燕太子,高贵如斯的燕昊,竟然也这般低三下四的相求,真是让她觉得有几分心酸。   微风渐起,将慕微的裙裳吹了起来,就如一团轻纱般高高飞扬,露出了她一点点鞋子的绣花缎面。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心意有些动摇,即便不是为了燕昊,就为了这南燕的百姓,她或许也该试试看,能让天下百姓免遭生灵涂炭,这也是一件积德的事情。   “我兄长什么时候会发兵攻打云州?”慕微捏了捏手心,只觉汗津津的一片,一颗心也如放在水中滤过一般,湿沉沉的,仿佛轻轻一拧,就有水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我已经派人给他送信去了,他知道你在南燕,定然会沉不住气。”燕昊平静的望向慕微,脸上有愧疚的神情:“我拿你当了诱饵,慕小姐,先向你说一声对不住。”      ☆、却上心头   阳光暖洋洋的照着院落,遍地的金色,似乎蒸蒸的能生出淡淡的烟雾来一般,眼前的景色就如一幅旧了的画卷,似乎伸出手去就能将那里边的人物抹掉一般。   慕微站在那里望着院子里边的那群孩子,虽然看上去他们都很贫穷,可他们却是快活的,每人脸上都有着笑容,而且那笑容不似作伪,就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一般,笑得很甜蜜,很灿烂。   “太子殿下!”那个正在舂米的男孩子扔下手中的棍子走了过来,看了看燕昊身边站着的慕微,脸上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神色。燕昊瞧着那那模样,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虎子,你想说什么只管说,这位慕小姐是我的好朋友,没关系的。”   小虎子约莫十岁左右,个头不是很高,才到慕微的肩膀处,他扬头看着燕昊,腮帮子鼓了鼓,就如一只青蛙在呼气,好一阵子才开口道:“太子殿下,我想去从军。”   “从军?”燕昊有几分惊讶:“你还没满十岁呢,怎么能从军?”   “我再也受不了啦!”小虎子的眼睛里头忽然有了泪水,伸手来抹了一把眼睛,声音也带着哭腔:“我阿婆一想着我阿爹阿娘就淌眼泪,现在都有些看不清前边的东西了!小虎子也想阿爹阿娘,小虎子要到前方去打仗,替父亲母亲报仇!”   他的眼睛里依稀还能见着泪光,可是他的神态却很是坚决,倔强让他咬着嘴唇站在那里,将一张脸仰起,希冀的望着燕昊。   “不行。”燕昊决然摇了摇头:“你年纪小,父母又过世了,你是你祖母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且不说你没到从军的年纪,就是去了前方,那边战事紧急,乃是危险之地,我不能放任你去涉险,你还要好好供养你的祖母。”   小虎子听了这话,失望的低下了头,慕微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可却能想象得出他此时很是难过。他的父母,都是死于战乱,若是大虞不发兵,此时小虎子一家正在共享天伦,和和睦睦的过自己的生活。   慕微不由得也几分难过,望着低头站在那里的小虎子,只想做些什么事情来弥补一二。她伸手从头上拔下自己的簪子递了过去:“小虎子,这个给你。”   小虎子惊讶的抬起头来望向慕微,眼中有一丝迷惑的神色:“慕小姐,这是……”   “你拿着,等到要钱的时候就去卖了,多多少少能救急。”慕微有几分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心情。在大虞的时候,她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锦绣繁华,哪里听过这般凄惨的身世?望着小虎子的眼睛,她忽然觉得她很羞愧。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小虎子慌慌张张的摆了摆手,将那簪子推了回来:“阿婆说了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   “别担心,我会去告诉你祖母的。”慕微掰开小虎子的手掌,将簪子放到他手上:“你别太倔强了,有时候急需用钱的时候你却没有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时候你去哪里弄到钱来?这簪子对于我来说只是戴着好玩的,可对你却不同,请务必收下它。”   燕昊在旁边瞥了慕微一眼,她黑鸦鸦的青丝上边现在只有几朵精美的花钿,各色宝石旁边有金丝攒在一处做花蕊,映着阳光一闪一闪的。虽然没有了那支多宝滴露簪子,可她还是那般的美。   见着小虎子还在犹豫,燕昊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既然慕小姐诚心给你,你便拿着罢,以后说不定真用得上。”   小虎子见燕昊开口,也松了口,小心翼翼用衣袖将那簪子擦了擦,揣到了怀里,抬头朝慕微笑了笑:“多谢慕小姐。”   “小虎子,带我去见见你祖母,我替她瞧瞧眼睛。”燕昊拍了拍小虎子的肩膀:“你想去从军,总要先将你祖母安顿好不是?可不能让她日日为你担心!”   “是,太子殿下,我知道了。”小虎子点了点头:“我这就带你去。”   这时有几个孩子拉着手往这边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喊着:“太子殿下,今日和我们一道用饭吗?”   燕昊转过身来,伸手抱起一个小女孩,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宝儿,你想要我留下来一起用饭?”   宝儿扑扇着长长的睫毛,一双眼睛很是认真的望着燕昊道:“那是当然,只有太子殿下在这里吃饭,我们才能吃到肉啊。”   “是呀是呀。”后边又来了几个孩子,听着宝儿奶声奶气的回答,都满脸笑容异口同声的表示赞成:“我们已经有好久好久没吃到过肉了!太子殿下,这些天你做什么去了,大木哥哥说在刺史府没见着你!”   燕昊笑着将宝儿放了下来:“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怎么会天天守在刺史府?今日我便留下来和你们一起用饭罢。”   “太好了太好了!”宝儿欢声叫了起来,拍着手儿喊道:“快去告诉吴嫂,就说太子殿下要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用饭!快去快去,去晚了说不准可就没肉吃了!”   燕昊笑了笑,带着慕微往那两进屋子里走,慕微瞧了瞧跟在身后的几个孩子,心中很是感慨:“这群孩子喜欢你。”像这样亲近百姓的太子,恐怕这世上也就燕昊一个了。想着他将宝儿抱在怀里,也不嫌她穿得脏乱,仿佛宝儿就是他的亲妹妹一般,神情亲昵,笑容自然,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也喜欢他们。”燕昊点了点头,牵起小虎子的手跨步走上了台阶:“他们也很懂事,你自己看得到。”   “是。”慕微忽然有一丝想落泪的感觉,这群孤儿,若不是大虞发兵,现在应该都是幸福的依偎在父母膝下,过着宁静和平的日子——真是兄长做错了吗?不,不,他只是听命于皇上,一切与他无关,慕微暗自为慕乾辩解着,可依旧却不能消除心中那愧疚的感觉。   走进屋子里边,慕微见到很多老人坐在桌子旁边,有些人正在拿着针正在缝着东西,还有些人用刀子削着木块,身边摆着一堆堆白羽箭。看起来这些老人们也没有闲着,正在为南燕的军队尽自己的一份力。   “王家阿婆,我来看你了。”燕昊走到一位阿婆面前,低下身子轻声招呼了一句,那位阿婆巍巍颤颤的扶了小虎子的手想站起来行礼,却被燕昊一把按住了:“阿婆,你身子不好,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小虎子说你眼睛看不清东西了,我特地来给你瞧瞧。”   王家阿婆眼中滚出了一滴硕大的泪珠子,她叹了一口气道:“唉,人年纪大了就不中用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长时间。我想着自己死了以后小虎子就去给太子殿下做个小厮好了,只望太子殿下看在他没爹没娘的份上收留他。”   “婆婆,我不让你死,小虎子长大以后要买好多好吃的给你吃呢,你怎么能死!”小虎子抱住王家阿婆,不住的乱摇,眼泪哗啦哗啦的流下来:“婆婆,你还有小虎子呢,怎么就只记挂着我的爹娘?”   “阿婆,你别说这话,你会长命百岁的!”燕昊伸手替王家阿婆把了一回脉,又伸手将她的眼皮子掰开些看了看,心中暗自摇头,王家阿婆这脉象看来,已经是气血枯竭之症,是活不过三个月了。   “什么长命百岁都是说着好听的,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总归也就这几个月啦,太子殿下你宅心仁厚,就答应了我这老婆子罢,若是我不在了,你便收了小虎子做小厮,让他跟随太子殿下。”王家阿婆伸手摸了摸小虎子的脑袋,那浑浊的老泪又流了出来:“这世上我最记挂的也就是他了。”   “阿婆,我答应你。”燕昊点了点头:“你便放心罢。”   看过王家阿婆,燕昊又与那些做弓箭的老者们交谈了一会子,慕微跟在燕昊身后听他说话,忽然间觉得燕昊实在是个不错的,真如外边的传言,南燕太子文才武略,又博闻广记,无论什么方面都有涉猎,现儿看来,此言不差。   过了一阵子,厨房那边有人来传话:“太子殿下,可以用午饭了。”   燕昊看了慕微一眼:“与我们一道尝尝这里的伙食?”   慕微点了点头,跟着燕昊走去了旁边屋子,那屋子里头摆着好多张桌子,旁边已经满满登登的坐着一群孩子,见着燕昊进来,都用筷子敲了晚喊着:“太子殿下,多亏你来了,我们今日能喝到肉汤了!”   跟着燕昊坐到一张桌子旁边,慕微瞧了瞧桌子上的几个菜碗,大部分都是青菜,中间有个大汤碗,里边是热气腾腾的一碗肉丸子汤。汤很多,肉丸子也不少,正在汤面上头浮浮沉沉,燕昊站起身来看了看旁边桌子,用勺子从汤碗里舀出一碗肉丸子放到慕微面前,然后将这碗肉丸汤端去了旁边桌子,将那桌的汤碗换了过来。   “太子殿下真好!”旁边桌子的孩子们都欢呼了起来:“这碗肉好多!”   慕微抬眼看了看被燕昊端过来的肉丸汤,里边全是清汤,上头飘着三四颗肉丸子,她端起碗来,将脸孔埋到了饭碗里,一滴泪水悄悄的掉到了米饭上边。      ☆、通风报信   这春日里的夕阳似乎比别的季节里更是明媚一些,照在大地上,到处都镶着一道金色的边。青翠的山头,波光粼粼的河水,路边的垂柳,乃至行人的脸孔,无一不染着那灿灿的金色,瞧着格外敞亮。   “驾、驾、驾!”响亮的吆喝声伴着马鞭挥舞的声音不住的响着,一辆马车奔跑在宽阔的官道上,旁边有一大队骑马的军士保护着,马蹄声阵阵,漫天烟尘,似乎要将他们后边的道路给掩没。   赫连毓掀开帘幕望了望前方:“离云州城还有多远?”   马车夫一手紧紧抓住缰绳,一手挥动着马鞭,前边四匹马被他赶着跑得飞快:“王爷,若是到云州城,那可还得一个多时辰,但现在咱们是去军营,不过大半个时辰便足够了。”   赫连毓将软帘放下,背靠着马车厢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紧赶慢赶的,总算快到了云州。他微微将眼睛闭上,不知道慕微是不是真被南燕的人掳了去,他们掳了她又准备做什么?听说大虞军队一直驻扎在云州城外三十里,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想没想好破城的对策。   马车辘辘的声音不住的在耳边盘旋,就如一支催人入睡的曲子,赫连毓却没有半分睡意,掀开帘幕不住的往外边张望,真恨不能马上便到大虞军营。   官道两旁栽种的是杨树与垂柳,春日正是它们发出新叶的时节,一片绿色不住在赫连毓眼前晃过,除了绿色还是绿色,看得他的心都有几分焦躁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见到前边有连绵的营帐,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来已经到了慕乾驻扎的地方。   “停车!来者何人?”一声叱喝声响起,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赫连毓听着外边马车夫回答:“太原王到!”   “太原王?”那叱喝的声音忽然间便恭敬了起来:“还请给个信物,我这就送去营中给慕将军。”   赫连毓从腰间解下一块圆形的玉珏,这是先皇赐给他的,玉珏正面刻着两句吉祥话,反面是他的封号。这块玉珏,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身份。   掀开帘幕,赫连毓将那玉珏递了出去:“去交给慕乾,他见了自然会出来见我。”   外边那人将玉珏接了过去,不多时就听见有槖槖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伴随着爽朗的笑声:“王爷纾尊降贵来到战地上边,可是来劳军犒赏的?”   赫连毓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着望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大虞慕家,男俊女美,慕乾也不例外,他有一张俊秀的脸孔,笑起来格外清爽,就如那初升的日头一般,让人觉得很是和煦。此时的慕乾,正穿着一套银色的盔甲,站在那里威风凛凛,就如战神一般。   他的身边,却极不合时宜的站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他比慕乾矮了约莫大半个头,但若是仔细一看,便可以发现其实他并不是矮小,而是他的背略略弯曲,看上去人便矮了几分。这人赫连毓也认识,那是中常侍秦冕,此人是皇上赫连铖的心腹,这次大虞发兵攻打南燕,赫连铖派了他做监军,一直跟着慕乾往南而来。   皇兄还是有几分忌惮慕家,生怕慕家借机发兵,所以才做这般布置。赫连毓朝秦冕白净的脸孔扫了一眼,心中暗道,若是慕家真有心要起兵将皇兄赶下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便是派是个秦冕来也没有用,他这么做,不过是求个自己安心罢了。   “慕将军,劳军犒赏这事儿还轮不到我做,我是有急事来找你的。”赫连毓看了看周围的军士,朝慕乾点了点头道:“咱们去军帐内说。”   慕乾见赫连毓这紧张的神色,心里知道自然是他有重大的事情,笑着一拱手:“王爷,请!”   秦冕在一旁尖声尖气道:“王爷不在京城,为何又来了军中?可有皇上的许可?”   赫连铖疑心重,几位兄弟本皆由先皇分封了属地,可他却害怕那些王爷们有谋逆的野心,去了封地以后会暗地里操练兵马,准备将他赶下这皇上的宝座来,所以他将几个兄弟都拘在京城住着,不让他们去自己封地,每年要去自己封地必须要上奏折请他批准。   “秦大人,你只是监军,却没有权利问我讨要皇上的批文。”赫连毓心中有气,这秦冕仗着是赫连铖的亲信,对什么事情都要横加干预,方才能显出他的威风来一般,只不过是一个阉人,竟然也想来对自己指手画脚!赫连毓朝秦冕冷冷一笑:“我有没有批文,不干你的事情,你只管做好你要做的事情便是了。”   秦冕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他望着走在前边的两个人,脸色露出一丝狰狞的神色来:“哼,竟然不把咱家放在眼里!”   “大人,我们去哪里?”站在秦冕身边的小内侍见着秦冕脸色黑沉沉的,有几分害怕,可总站在外边也不是一回事儿,他怯生生的问了一句:“要不要回帐中?”   “你这蠢孩子,可不是要回军帐里边去?咱们可得给皇上留意着,那太原王怎么就忽然来前边阵地了,其中恐怕有什么阴谋,怎么能放任他们私底下议论?”秦冕迈开步子便往前边跑了去,因着在拼命的往前赶,他的脊背显得更是佝偻,额头上也掉下了细密的汗珠子来,滴落在地上,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你说什么?微儿被南燕人掳了去?”慕乾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边,眼睛都红了几分:“他们竟敢如此猖狂!明日我便发兵……”   “慕将军,你在说什么呢?明日你就发兵?你要发兵做什么?”秦冕掀开帐门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气都没有喘匀称:“不行,我这监军可是虚设的?你所做的一切,都要由我向皇上报告,等着皇上的批复才能行动!”   慕乾横着眼睛看了秦冕一眼,这个中常侍可真是有几分讨厌,这一路上他便如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时不时在自己耳朵边上聒噪,若是声音好听,那也倒罢了,可那声音实在是让人听了觉得难受,他真恨不能一手指头将他捺死,免得听到那嗡嗡嗡的声音。   “秦大人,我与太原王在说私密事,还请你不要随便插嘴。”慕乾毫不客气,秦冕怎么就是不吸取教训,上回他干扰自己行军作战的计划,自己拔出剑来差点就要将他给砍了,吓得秦冕当时便尿了裤子,若不是皇上派了一支人马保护秦冕,那领头的人又正是父亲过去的一个手下,慕乾便卖了他几分面子,让他将秦冕抬着回去了,如果没有这支人马,恐怕他早就将秦冕砍成好几截了。   秦冕见慕乾眼中露出威胁的凶光,想着那日的事情,不由得全身都有几分发颤,可他犹自在强辩:“我是监军,你所做的一切都得让我知道!”   慕乾瞪眼望着旁边的几个副将,高声吩咐道:“还不将秦大人请到旁边好好招待着?”   几名副将领命,应了一声走上前来,伸手便捉住了秦冕的胳膊:“秦大人,咱们旁边军帐里头说话。”   赫连毓瞧着那身形瘦弱的秦冕被几个虎背熊腰的副将捉住,就如老鹰爪子下的小鸡一般可怜,不由得笑了起来:“慕乾,你这招也太狠了些,你就不怕他回写密报回京城去向皇上告状?”   “他写出的信,全被我截了。”慕乾毫不在意,一双眼睛望向赫连毓,带着嬉笑的神色:“你不会向你皇兄去告密罢?”   “看你说的什么话!”赫连毓一只拳头捶上了慕乾的肩膀:“咱们十多年朋友,我还会做那样的事情不成?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你,其实是一样的处境。”   慕乾沉默了几分,望了望赫连毓,两人都没有说话,皇上,现在是越发的疑心重了。   “你说的是真话?微儿真的是被南燕的人抓走了?”沉默片刻,慕乾又想起了赫连毓特地赶来相告的事情,一双剑眉紧紧皱了起来:“南燕人为何要抓微儿?”   “那是慕小姐向我们留下了线索。”赫连毓将一双手伸了出来,做出振翅高飞的模样来:“手势是向南方,那意思便是指的南方的鸟,南方的鸟,可不是南燕?”   慕乾不由得有几分焦躁,慕微是慕家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受宠的,他自小便喜欢带着这个妹妹玩,她不仅长得粉雕玉琢,而且也很乖巧懂事,是全家人手掌中的明珠,现在听说慕微出了事情,不由得他有几分心浮气躁。   “将军,外边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南燕派来的使者,有一封信要交给你。”外边走进来一个军士,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恭恭敬敬的呈了上来。   慕乾与赫连毓互相看了一眼,急急忙忙将信封撕开,迫不及待的将那信笺抽了出来。      ☆、下定决心   这是一张普通的信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现在拿在慕乾手中,却如有千钧之重。   慕微真是被南燕人掳走了,南燕太子燕昊真是小人,竟然拿这件事情来要挟他,求他暂且缓兵,等着南燕使者去大虞京城与皇上和谈。   “这怎么可能!”慕乾“啪”的一声将那张信笺拍到了桌子上边,满脸的怒容怎么样也掩饰不住:“好不容易发兵打到了云州,怎么能就此罢休?这燕昊真是疯了,莫非他真以为能拿微儿要挟我?”   赫连毓将那信笺拿了起来仔细看了一遍,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说话:“慕乾,你就不担心你妹妹的安危?若你断然拒绝,那燕昊恼羞成怒……”   慕乾被赫连毓这句话说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他气呼呼的望了赫连毓一眼:“赫连毓,你可真是乌鸦嘴,若微儿有什么事情,我绝不会放过你!”   见慕乾直呼自己的名字,赫连毓知道他真是生气了,就连那俗礼都不肯守了,那一声“王爷”索性便豁免了。他皱着眉头望向慕乾,轻声道:“我是在担心慕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她……”   慕乾望了望赫连毓,也沉默下来,将那张信笺从赫连毓手中抢了过来,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这才咬牙切齿的吩咐那个军士:“将那南燕的使者给我抓进来!”   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男子被带了进来,他中等个头,四十岁上下,面白有须,见着慕乾与赫连毓坐在主座上,看了看两人,朝慕乾行了一礼:“慕将军安好,鄙人是南燕来的使者,名叫公孙南。”   慕乾眼皮子都不抬,只是冷冷的笑:“你们南燕也是黔驴技穷了,竟然使出这样卑劣的法子想要来拿捏我?”   “怎么敢拿捏慕将军!”公孙南脸上挂着一幅谦和的笑容,朝慕乾拱了拱手:“我家太子仰慕慕将军的大名,特地想与慕将军多多亲近。请了慕二小姐去南燕作客,也只是想要她亲眼瞧瞧我们南燕并无称王称霸的野心,还想要她多多在慕将军面前美言几句,还请慕将军告诉大虞皇上,两国继续和平相处,不要反目为仇。”   “燕昊有这般好心?”慕乾哼了一声:“你相信他,我可不相信他。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燕昊他究竟准备做什么?当真是如他信上所说,只是要我将大虞军马行程暂缓几日?”   “慕将军尽管放心,我们家太子殿下说到做到,绝无半句谎言。”那公孙南听着慕乾的话,似乎这件事情还真能如燕昊所设想的那般发展下去,心中十分高兴,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南燕绝无侵犯大虞的野心,也请慕将军替我们家皇上转告大虞皇上。”   “慕乾,不行,怎么能轻信了他的话?”赫连毓见慕乾似乎意动,心中大惊,指着公孙南道:“谁又能肯定燕昊那厮说的话便是真的?若是想要大虞缓兵几日,那须得让我们见到慕小姐才能考虑!”   慕乾点了点头,赫连毓说得对,自己连妹妹都没有见着,怎么便能轻易相信了燕昊的花言巧语?他朝公孙南瞪了瞪眼:“你回去与燕昊说,我必须要见着我妹妹平安无虞,这才会考虑他的提议。”   “慕将军,我们家太子殿下说了,明日辰时,他会陪着慕小姐到云州城墙上边散步,那个时候慕将军自然便能见着慕小姐了。”   “明日辰时?”慕乾略一思索,应承了下来:“那就这般约好了。”   “慕乾,你就这样做了决定?”等着公孙南的身影从军帐门口消失,赫连毓忍不住开口问道:“若明日那燕昊暗地里布置了人马,那该怎么办?”   慕乾朝赫连毓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你放心,燕昊还没有那本事!云州城里的兵力我已经摸清,大概就是十万,即便那燕昊小儿发动了云州城里的妇孺一起来御敌,也不过多几万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而已。现在我领着十万精兵在此安营扎寨,我就不相信他还敢分出兵力来,趁夜出城作埋伏!”   “慕乾,小心为上!”赫连毓忍不住叮嘱了一声,慕乾是他的发小,慕微是他心爱的人,他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生怕慕乾中了燕昊的奸计。   那南燕太子燕昊,自己在青州城的河边见过他一面,生得一副奸猾之相,能想出掳了慕微来要挟慕乾的,肯定不是那忠厚老实的,自然要小心为上。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慕乾望了一眼赫连毓,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读过兵书了不成?还会给我出主意了。”   “我小的时候,除了向太师大人学四书五经,还跟着大司马学了些粗浅的行军布阵,莫非你忘记了成?”赫连毓的声音忽然柔和了几分,就是那时候,他遇到了慕微,从见到她的第一日起,他便喜欢上了她。   见着赫连毓嘴角微微的笑容,慕乾有几分不解,不知道他为何说着说着便一个人独自笑了起来,可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喊了一个副将进来:“你领一支人马,今夜埋伏在云州城门外头,看看是否晚上有人从城里出来埋伏到城墙外边。”   “是!”那副将接了令箭,转身走了出去,刚刚出了军帐没多远,便见秦冕带着两个小内侍在军帐一侧转悠着,他心中暗自好笑,这位中常侍大人真是自不量力,分明都吃了慕将军几次瘪了,可还是削尖脑袋想往那军帐里边钻,一心想将那军中大小事务都抓到手中。   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那副将撇了撇嘴,大步从秦冕身边经过。   “你站着。”身后传来秦冕尖细的声音:“王副将,你要去做什么?”他的眼睛瞟王副将一眼,见他手上拿着一支令箭,心中越发起疑了:“慕将军给了你令箭?”   王副将见着秦冕那一惊一乍的神情,心中更是鄙视,这阉人便是胆小,见着令箭竟然便脸色都变了。他抱拳朝秦冕行了一礼:“中常侍大人,这可是军中机密,不能外传,还请秦大人恕罪。”   瞧着王副将的背影,秦冕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慕乾的手下也太不将自己当一回事情了,自己手下可也是有人马的!从京城出发之前,皇上便钦点了五千人跟随着他,还赐了一把宝剑,见了宝剑如见圣上,这样他才没了后顾之忧,高高兴兴的来做这个监军之职。   没想到慕乾实在太狡猾了!出了京城没多久,他就请自己吃饭,几杯酒灌醉了自己,将皇上赐的宝剑拿了去,自己问他去讨要,他还理直气壮的说道:“皇上赐的宝剑这般重要,我怕秦大人不善保管,所以特地替秦大人收起来了。”   这慕乾实在无奈!秦冕望着王副将已然消失不见的背影,揪住身边一个小内侍的耳朵道:“你还呆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让刘将军跟去瞧瞧,究竟是怎么一挥事儿?”   没了皇上的宝剑在手,自己便不好做事,这慕乾可真是个无赖。秦冕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心中暗自叫苦,自己什么时候能将皇上的宝剑给弄回来便好了——他也学着慕乾的招数,想要将慕乾弄翻,将宝剑给拿回来,可惜慕乾怎么都不上当。   那晚上秦冕设宴请慕乾,他捧着酒盏殷勤相劝,心里很是得意。他用的酒壶是特指的,一半装水一半装酒。他给自己倒的是凉水,给慕乾倒的是美酒,而且那美酒里边还放了迷药,他便不信不能将慕乾弄翻!   他亲手倒满了两杯酒,凭借着酒盏上的印记,他将那杯美酒递给了慕乾,自己笑着将酒盏端了起来,可那酒盏刚刚到了嘴边,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隐隐有一种美酒的芬芳?低头瞧了瞧,一盏清冽,分不出是美酒还是凉水。正在犹豫间,慕乾便瞪着眼睛瞅着他嚷嚷:“秦大人,你不是说要一醉方休?怎么捧着酒盏不动了?”   无奈,在慕乾的逼视下,秦冕一口一口的将那盏美酒喝了下去,等他喝完没多时便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醒来以后已经是第二日的午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冕气得直拍桌子,将那倒酒的小内侍狠狠的抽了五十鞭子,打得他皮开肉绽——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宝剑还是挂在慕乾腰间,自己只能眼馋的看着,却没办法拿到手。   “大人,大人。”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小内侍走到秦冕身边,压低嗓音道:“那王副将带着一队人马去云州城那边去了。”   “只要不是反转去大虞便没事。”秦冕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旋即又皱了皱眉:“不行,莫非是耍障眼法?不是说方才还来了个南燕使者?慕乾难道想与南燕联手来反攻大虞不成?我可还得防着他些,给我仔细盯紧了他!”      ☆、乐声缠绵   春日的夜晚,淡淡的月色如水,又如轻纱,照得地上明晃晃的一片。   站在院子的中庭看着周围的树木摇曳,慕微恍然间有一种感觉,仿佛她正处在大虞的京城,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头赏月。这院子里边静悄悄的一片,偶尔只有春虫在草丛间发出低吟之声,或是树叶沙沙的在头顶细响。除了这些声音,天地万物,寂寂一片,让慕微觉得心间仿佛很是空灵,不再想着这世俗的烦恼。   燕昊派来的两个丫鬟垂手站在慕微身后,两人互相偷偷的看了一眼,不知道这位慕小姐站在树下想什么,都已经站了小半个时辰了,她似乎还没有要回屋子去的意思,可是燕昊说过,她们的任务就是伺候好慕小姐,不能让她有半分不满意,所以两人也不敢说多话,只能跟着慕微站在这庭院中央,百无聊赖的望着这眼前的景色。   忽然间,从远处响起了乐声,那乐声不似笛子吹奏出来的,也不像箫声,十分幽怨,如诉如泣一般的钻到人的心里头去。慕微的身子一怔,这乐声实在太过凄凉了些,听得她一时情动,差点要掉下泪来。   乐声飘飘渺渺的从远处传了过来,一点点的钻进了慕微的耳朵里边,听得心酸的时候,慕微伸出手来想将耳朵堵上,可又觉得十分舍不得,那双手就在耳朵旁边停住,仿佛又长了一双耳朵出来一般。   “这是什么乐器?又是谁在吹奏?”慕微转身望了望身后站着的两个丫鬟,见她们脸上没有惊奇的神情,心中明白她们肯定知道是谁在吹奏,蓦然来了兴趣,她想去见见那个吹奏乐曲的人,想瞧瞧他到底是如何的心事重重才能吹出这般缠绵悱恻的乐曲来。   “慕小姐,这是太子殿下在吹奏。”明玉笑着开口道:“奴婢也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乐器,圆圆的一个球,拿在手里两只手握着就不见了。”见慕微瞪眼瞧着自己,明玉有几分尴尬:“奴婢见识少,真不知道那乐器叫什么。”   燕昊在吹奏?他贵为南燕太子,竟然也有这么苍凉的心境?慕微沉默了一阵子,想起了今日他带自己去过的那个院子,想到了那些老人与孩子,她还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正驻扎在云州城外,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攻打南燕。   他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实在有些重,慕微想到了他曾经说过,他的父皇根本不管政事,耽于玩乐,此次来云州,也是形势所逼。慕微轻轻长叹了一声,燕昊的日子过得委实有些辛苦。她想了想,忽然间有一种想见燕昊的冲动,迈开步子便往院子外边走了去。   顺着乐曲的声音,慕微慢慢的从刺史府里的青石小径上走过,不时有落花簌簌的掉到头发上边,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她顾不上拂去花朵,只是双眼不住搜寻着前边,希望能看到燕昊的身影。沿着那小径曲曲折折的走了好半日,方才在湖边的一座亭子里见着了燕昊。   他站在凉亭里,微风将他的衣裳角吹了起来,不住的在他脚边飘拂着,他就如一个黑色的剪影,与四周的一切融合在一处,一双手合拢在嘴边,那幽幽咽咽的乐声便从那里流泻而出,洒落在这寂静的春夜。   似乎感觉到有人走近,燕昊将双手放了下来,转头望了望慕微:“慕小姐,我打扰你歇息了?”   “我还没歇息。”慕微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就如那夜空灿灿的星子一般,在燕昊面前闪闪的发着亮光,他着迷的看着她的脸问道:“那慕小姐是出来散步?”   “我是听着你吹奏,感到有几分惊奇,这才寻来看看。”慕微望着凉亭那里的身影,燕昊的双肩有些略微的垮塌,可能是因着这寂静的月夜让他有几分放松,不再像在白日,要处处做出坚强的模样来。   不知为何,一丝心痛的感觉油然而生,慕微惊骇的伸手掐住自己的手指,自己怎么能为燕昊心痛?他是敌国的太子,他正带着南燕军民在抵御自己兄长的进攻,自己理应与他划清界限,势不两立,可现在自己竟然为他感到心痛了!   慕微站在那里,身子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似乎有两种情绪在交战,将她的一颗心撕得七零八落,仿佛再也拼凑不到一处去。她怔怔的望着燕昊从凉亭里走了出来,将手中的乐器递了过来:“你可认识我这乐器?”燕昊的手指洁白而修长,根本不似一个习武之人的手,在淡淡的月色下,温润如玉。   那是一个圆形的东西,下边底座略宽些,嘴儿尖尖。靠近下边有两个孔,大小不一,形状十分奇怪。慕微盯着那乐器看了好一阵子,这才疑惑的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乐器,我却未曾见过。”   “这种乐器叫做埙。曾有人赞过这乐器云:正五声,调六律,刚柔必中,轻夺迷失,将金石以同恭,启笙竿于而启批极。”燕昊将埙放到嘴边,几个手指不住的在几个小孔上边起起落落,一道悠扬的乐声便传了出来,这一回,乐声不再悲凉,而有了几分柔和与缠绵,慕微抬头看了燕昊一眼,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燕昊现在吹奏的乐曲是《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脑海里仿佛浮现出一幅画卷来,清冽的河水,芦苇上边粘着银白色的秋霜,一个美丽的女子站在河边,正在等待着她的心上人。慕微心头一紧,燕昊特地吹奏这曲子给她听的不成?   一曲吹罢,燕昊一双眼睛盯住了慕微的脸:“慕小姐,这曲子是不是很好听?”   “南燕太子精通音律,这乃是大家所公认的事实,何需我再来评价?”慕微只觉得自己脸愈来愈有些发烫,在燕昊的注视下,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平静的心境。抬头望着那边站着的燕昊,白衣飘飘,剑眉星目,仿佛不似凡人,一双含笑的眸子让她更觉窘迫,索性转过身飞快的走开了去。   燕昊站在那里,出身的望着慕微离去的背影,举起埙在嘴边,继续吹奏起来。这次他换了一支曲子,有五分幽怨,又有五分缠绵,让人听了无不觉得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慕微匆匆的走着,只觉得那乐曲一直在追随着自己,怎么样也甩不掉,直到前边闪过一个人影,慕微这才将那乐曲暂时忘记。   “陆小姐。”明玉与明欣大吃了一惊,赶紧上前一步挡在慕微面前,今日她们已经听说了陆小姐鞭打慕小姐的事情,太子殿下因此而大发脾气,现儿陆小姐又到此处拦住慕小姐,不知道她又准备做什么。   “你们走开。”陆凝香皱了皱眉,伸手拍了拍明玉与明欣的肩膀:“我找她有事,跟你们两人无关。”   “陆小姐,太子殿下交代了,让奴婢们伺候好慕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是要拿奴婢们责问的,奴婢们自然不敢怠慢,还请太子殿下不要为难我们。”明玉朝陆凝香行了一礼,虽说陆凝香只是一个遗孤,可她父亲是为南燕战死沙场的将军,怎么样也该敬重几分。   “我又不会对她怎么样,只是与她说几句话罢了。”陆凝香朝明玉笑了笑:“你们不必这般紧张。”   “我相信陆小姐并无恶意。”慕微将明玉与明欣拉开了一点点:“你们站到旁边,我听听陆小姐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你倒是好胆色。”陆凝香有几分赞许的望着慕微:“我倒是看轻了你。”   “陆小姐这般恭维我,慕微愧不敢当。”慕微朝陆凝香微微一笑:“陆小姐莫非是想与我来谈谈有关于你们南燕太子的事情?”   陆凝香双眉一扬,惊讶的望向了慕微:“慕小姐,你怎么如此害羞?我还以为你们大虞的闺秀们都是羞羞答答不肯开口说话的呢。”   “你喜欢燕昊,是吧?”慕微望着一脸讶异的陆凝香,嘴唇边的两个梨涡更是深深:“你是要来与我说,让我离开燕昊,不要纠缠他?”   陆凝香默默的望着慕微,没有说话,脸上有几分不自然,虽然此时正是晚上,看不清她脸上的颜色,但慕微却知道,陆凝香肯定已经脸红了。“你这般防备着我,可否想过并不是我要缠着燕昊,却是他来缠着我?”   “怎么可能?燕昊那般人才,用得着来纠缠你?”陆凝香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这个不是你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确有其事。”慕微叹了一口气:“我与燕昊,乃是敌对的关系,我怎么会去喜欢上一个仇敌?陆小姐,你设身处地为我想想,可是不是这样?”   陆凝香睁大了眼睛望着慕微,好半晌没有说话,一阵沉默在她们之间展开,顷刻间气氛变得很是尴尬。   “你要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你是不会喜欢燕昊的。”陆凝香最后才挤出了一句话来,她朝慕微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不会食言而肥。”   冷月寂静无声,那幽幽咽咽的乐曲又响了起来,在这静谧的夜晚,格外萧索。      ☆、白露为霜   睁眼醒过来,窗外已经大亮,推开雕花窗户,花香便伴着晨风袭了过来,那香味十分清淡,带着些微微的甜,流转在鼻尖,让人只觉得格外舒服。窗前有几株高大的梨花树,不时有洁白的花瓣旋转着身子飘了下来,地上已经有一摊落花,瞧着就如一幅洁白的毡毯。   “慕小姐醒来了。”明玉与明欣正在梨花树下站着说闲话,听到窗户响,转过脸来瞧见慕微站在窗户边上,赶紧行了一礼:“慕小姐,方才太子殿下派人捎了个信过来,让你梳洗以后一道去用早膳,他还有事情要同你一起去做。”   慕微伸手压了压自己的胸口,极力让那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平静下来。燕昊昨日说过,今日便要带她去云州城头,慕乾会来与他交涉。   就要见到哥哥了,慕微忽然间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她转过身去,不想让院子里那两个丫鬟见到自己眼中的泪意,伸手抹过眼睛,手背上亮晶晶的一片。   明玉给慕微挑了一套水碧色的衫子,交领,高腰,裙子洒开成孔雀尾翎状,群袂那处绣着折枝牡丹,肩头缀有丝绢制成的花朵模样,腰间有丝带飘拂,配着明欣梳的如意髻,更显得慕微明眸皓齿容貌娟好。   “慕小姐实在生得美。”明玉与明欣都忍不住啧啧称赞了起来,慕微朝她们笑了笑,一时间,仿若有初升的阳光照了进来,屋子里顷刻间亮堂了许多,眼前熠熠生辉一般。明玉着迷的望着慕微的背影,对明欣点了点头:“难怪太子殿下这般仔细慕小姐,换了是我,我也会如此珍爱她。”   “可不是,陆小姐又如何能比得上慕小姐?”明欣拉了拉明玉的衣袖:“咱们快些跟过去,慕小姐不知道太子殿下住哪个院子。”   慕微见到燕昊的时候,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蜀锦袍子坐在那里,一双眼睛正在往门口张望。见到慕微走进来,燕昊眼前一亮,站起身来朝她点了点头:“快来用饭,昨晚没有让你吃得好,今日早膳我特地嘱咐厨房里做了些大虞那边的饭菜。”   慕微低头瞧了瞧,那桌子上摆的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这燕昊为何对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抬起头来朝燕昊笑了笑:“多谢太子殿下了。”   “慕小姐,你为何忽然客气起来了?”燕昊有几分不舒服,在逃亡的路上,慕微曾经横眉怒目,瞪着眼睛直呼他的名字,可现在她却跟着别人恭恭敬敬的喊他太子殿下,这让他实在难以接受:“慕小姐,你还是喊我燕昊比较合适。”   “这如何使得,现在是在南燕,你的身份是南燕太子,当然要尊重你。”慕微坐了下来举起玉箸来:“咱们快些用早膳罢,别浪费时间了。”   忽然间仿佛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高高的屏障,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跨越,燕昊皱了皱眉望着慕微,她正在拿着小匙舀了汤往嘴边送,那洁白的牙齿闪着淡淡的珍珠光泽一般,让他心中蓦然一动,即刻间又涌现出一丝苦涩来,她对于自己,还是有着浓浓的戒备心理。   两人面对面坐着用早膳,除了丫鬟们布菜时筷子撞到碗上发出响声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这种沉默真是让人觉得有几分尴尬,慕微低着头将最后一口肉粥喝完,刚刚一抬头,就对上了燕昊的一双眼睛。   见慕微抬头,燕昊慌忙又将头低了下去,自己偷看她的举动被捉了个现行,不免有些窘迫,他捧起碗来将那肉粥唏哩呼噜的喝了个一干二净,接过身后丫鬟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对慕微点了点头:“我们出去罢。”   屋子里的丫鬟们都被燕昊的举动惊得瞪圆了眼睛,自家太子殿下可是优雅无俦的,为何方才喝粥竟然发出了那么大的响声?这事情可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太子殿下的形象就全毁了。   日头已经升得很高,树叶上的晨露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屋子外边亮堂堂的一片。燕昊领着慕微走出了刺史府,外边停着那辆豪奢的马车,马车旁边还有大队的军士,身上穿着盔甲,映着早上的阳光,闪闪的发亮。   慕微回头看了看刺史府,大门旁边站着一个人,正往马车这边看过来,见慕微回头,朝她瞪了瞪眼睛,这才悻悻的转过脸去不看她。   那是陆凝香。   慕微淡淡的笑了笑,这位陆小姐着实也太痴心了些,为了燕昊,竟然这般贴心贴意,对燕昊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有着这般戒备的心理,以后即便她真嫁了燕昊,可能日子也不好过。   “你在想什么?”正当慕微在侧耳倾听那马车辘辘之声,耳边传来了燕昊的声音,他正倾斜了身子朝她望过来。慕微转过脸去,掀起马车侧面的软帘往外边瞧了瞧:“我在想我的兄长,很快便能与他见面了。”   目之所及,一线青灰色的城墙就在远方延绵,迎着那金色的阳光,肃穆的立在那里,城墙下边是一众穿着盔甲的士兵,点点的寒光在他们的刀枪上闪烁。   弯弯的城门敞开着,从那城门望了过去,能见着护城河前边高高的吊桥,那桥已经被收了起来,粗大的铁链上边锈迹斑斑。今天,燕昊要带她从护城河那边走过去见慕乾吗?她转过身来望了望燕昊,指着那吊桥道:“什么时候放下来?”   “要等你兄长答应了我的条件,自然便会放下来了。”燕昊微微一笑,他望着慕微那略带焦躁的眼神,忽然觉得这样的她很是可爱,她仿佛不是大虞大司马家那高高在上的二小姐,她现在只是一个邻家女孩,望着自己喜欢的簪子,眼中露出了渴求的光芒。   “哦。”慕微有几分沮丧,原来还不能奔到哥哥那边去,只能是隔河相望了。   燕昊先带了慕微去城墙上头走了一圈,最后在城门上方停了下来,他指着外边那条护城河道:“这护城河挖得很深,云州城就是因为这道屏障才坚持了这么久。”   慕微瞥了燕昊一眼,忍不住出言提醒:“太子殿下,你莫要忘了,若是大虞绕过云州去攻打南燕别的州,到时候云州被孤立了,粮草供应不上,迟早要被攻克。”   “你……”燕昊望着慕微,有几分无语,可慕微说的话却让他没办法反驳。   她,说的是实话。   燕昊现在正担心这个问题,如果慕乾觉得云州是块硬骨头,啃不下来,绕道云州,先去攻打旁的州,那他便会捉襟见肘了。他的额头上滴下了几颗汗珠子来,望着云州城外那河水汤汤,心中有几分焦躁。   “我也只是设想而已,你又何必如此紧张。”慕微顺着燕昊的眼睛看过去,见着那条挖得很深的护城河就如一条白练般绕着云州城往东而去了,心中不免感叹,南燕几位先皇在位的时候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各地都修了不少牢固的防御工事,现在这位南燕皇帝虽然耽于酒色不理朝政,可却还是有老本儿可吃。   “你也懂兵法?”燕昊见慕微的眼神落在护城河那边,不由得有几分好奇:“你跟你父亲学过?”   “略知一二。”慕微伸手指了指护城河那边道:“那树林里头,必然有埋伏,是你派出的人马?想要将我兄长擒获?”   燕昊举目瞧了瞧,慕微指的那片树林,与寻常的树林一般,没有什么两样,他轻轻“咦”了一声:“你是看到那边鸟雀惊起?”   “不错。”慕微点了点头:“若树林里没有埋伏,也不会有这么多鸟雀乱飞,定然是林间藏了不少人马,而且那边还隐隐有烟尘,或许是马蹄刨土所致。燕昊,没想到你这般歹毒,口中说要与我兄长协商,却暗地里派了人马埋伏在那里。”她后边几句话,语气倏然便变得又急又快,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恶狠狠的盯着燕昊:“言而无信,非君子也!”   在她咄咄的逼视下,燕昊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我说我没有这么做,你相信我吗?”   他的眼神很是真诚,清澄如水一般,慕微盯了燕昊半晌,这才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可如若不是燕昊指使的,那又会是谁埋伏在那里?慕微皱了皱眉头,眼睛望了过去,那树林上边,鸟雀呀呀的惊叫,扑扇了翅膀飞得老高,翅膀带着些初阳的日影,点点金色洒落在碧叶的上边。   “你不用着急,你能看出来,你兄长难道不能看出?”燕昊朝对面呶了呶嘴:“你兄长他们过来了。”   慕微转过头来,就见有数匹马正在朝护城河这边疾驰而来,跑在最前边,穿着银色盔甲的,正是她的大哥慕乾。   第二十六章重逢亲人   慕乾一眼便见到了慕微。   虽然站得很远,但他依然能看出来那是她。   兄妹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哪怕是隔了多日未见,哪怕是隔了一段距离,自己还是一眼便能认出,那城楼上那女子就是自己的小妹慕微。   赫连毓也激动了起来,指着城楼上的燕昊道:“就是这人将慕小姐劫去的,我几乎要追上了他,可究竟还是隔着半条河,没有能将慕小姐接回来。”他恨恨的看着燕昊,那日他将手放在慕微的腰间,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现儿隔得远了些,不知道他还是不是那般放荡无羁。   “我要去见我兄长。”慕微见着慕乾,全身轻松了下来,转过身去跑下了城楼,微风轻轻吹拂着她的衣裳,那腰间的丝绦飘了起来,衬得她就如那亭亭的莲花出水一般,飘逸无尘。   燕昊见慕微奔了下去,也赶紧追了过去:“慕小姐,你等等我。”   一条护城河将两拨人阻拦,这边是慕微燕昊,那边是慕乾与赫连毓。他们面对面站在那里,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甚至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燕昊,你竟然敢用此下流的法子!”慕乾拿着马鞭朝燕昊指了指:“难道南燕还得靠这种手段来要挟我不成?”   燕昊苦笑了一声,朝慕乾拱了拱手:“慕将军,燕某实在是无计可施,还请慕将军见谅。我是诚心请了慕小姐来南燕作客,并没有为难她,慕将军若是不相信,尽可以问慕小姐。”   慕微在旁边听着,没有说话,只是在想幸亏慕乾与燕昊都是习武之人,方才能把说话的声音给送到护城河对面,若是自己开口说话,总怕对方只能听到细弱蚊呐的声响了。见慕乾正在看着自己,慕微点了点头,燕昊这一路上确实没有为难自己,自己怎么着也该替燕昊说句公道话儿。   “如何没有为难她?”赫连毓在一旁气呼呼的开口了:“我亲眼见着你轻薄了她!”一想着那双停在慕微腰间的手,赫连毓便觉得自己全身燥热,几乎要发狂,这还不算为难慕微?难道慕微是心甘情愿让燕昊将手放到她的腰间?   “哈哈哈,太原王,我想你是误会了。”燕昊爽朗的笑了起来:“那是要带着慕小姐上船,不得已而为之,太原王也观察得太仔细了些!”   慕乾此时心神已定,瞧着燕昊这模样,似乎真的没有打算为难慕微,自己也该好好考虑考虑他的建议了。这次大虞挥师南下,只带了两个月的粮草先行,现在已经快过去一个半月了,后边的粮草还没跟上。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兵马都动了这么久了,粮草还不跟上,莫非皇上心里头已经在盘算着要与南燕和谈了?现儿只有两条路好走,要么便是一鼓作气将南燕给灭了,从沿路攻克的城镇里抢了粮草来填饱将士们的肚子,另外一条路便是打道回府。   可没了皇上的命令,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虽说将在君命有所不受,可毕竟这是大事,怎么能自己一个人草率下决定?怎么着也得派八百里加急快件送军情回上京,让父亲催皇上拿个主意。   慕乾瞄了瞄对面的燕昊,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目前自己最好的法子,便是要将妹妹先骗了过来,燕昊手中没了棋子,自己便不必投鼠忌器。只要慕微回到大虞军营,他马上便可发兵攻打南燕,即便云州固若金汤,自己也可以绕道从旁边取其余城池,当周围城池都拿下,云州成了一座孤城以后,那便容易夺取了。   “燕太子,我看过了你那使者送来的信。”慕乾打定了主意,朝燕昊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这法子可行。”   “慕将军果然通情达理!”燕昊听了这话,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全身蓦然轻松了下来,自己策划了这么久,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总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若是慕乾真的按兵不动,南燕派使者去与大虞的皇上和谈,多纳些岁贡,恐怕那皇上也会答应。   五年前,大虞也曾发动兵马攻打南燕,父皇派出了使者暗地里去找了大虞的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许诺割让十座城池,每年纳岁贡十万两黄金,一百万两白银,这才保住南燕的安全。五年以后,大虞又发兵来了,这次父皇想着故技重施,可到现在大虞上京那边还没传回消息,真是让他着急,大虞的皇上难道不像上次那般贪财了?或者他还想要得更多的东西?   燕昊正在思索,就见对面的那片小树林里跑出来几匹马,他心中一急,对着慕乾高喊道:“慕将军,那边树林里有埋伏!”   慕乾哈哈一笑:“多谢燕太子提醒,那树丛里的埋伏,我昨日便知道了!”转头一看,略微楞了楞,就见那秦冕带着几位内侍还有贴身的将士往这边奔了过来。   “慕将军。”骑着马跑到慕乾面前,秦冕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那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慕、慕、慕将军,你如何能私自会见敌国的将领?你莫非想、想、想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慕乾横了秦冕一眼:“秦大人,你给慕某扣的这顶大帽子,慕某可担当不起。真要说起通敌叛国,若南燕人打过来,恐怕秦大人会是第一个罢?”   秦冕白净的脸儿忽的便红了半边:“你、你、你说什么?咱家怎会通敌叛国?咱家可是一心一意为皇上着想的,哪里像你们慕家,权倾朝野,慕大司马的脚顿一顿,京城里头的地都要摇三分!我看你们慕家,过的日子可不会比那些亲王要差!”   慕乾望了望秦冕额头上不住的滴着汗珠子,轻蔑的一笑:“秦大人,说话要讲求证据,我慕家世代忠良,哪里容得你这般污蔑!想我曾祖慕熙,当时尽心尽力辅佐只有两岁的僖宗,我太姑祖母乃是太宗昭仪,权倾后宫,我曾姑祖母是睿宗皇后,若我慕家有谋逆之心,只怕现在大虞早已经改姓慕了,还容得下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秦冕立刻哑口无言,慕乾没有说错,当年僖宗在位,年仅两岁,慕家控制了整个朝野,共同辅政的慕太昭仪有心想让慕熙篡位为帝,鼓动了不少臣子上书,皇上年幼多病不能理政,还请将帝位禅让给监国大人。可令人惊奇的是,慕熙竟然拒绝了,还将慕太昭仪关在了徵宫,不要她再插手政事。   “忠孝仁义,乃是儒学大义,慕熙如何能做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当年的监国大人说出的话,仿若有金石之音,将群臣感动潸然泪下。僖宗年纪略长,知道了那年的事情也很是感慨,赞扬慕熙实乃忠臣,并赐了慕家三道免死金牌,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兵不死。凡是慕家后人,拥有这三块免死金牌者,无论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都可以免死。   现在慕乾将自己的曾祖父抬了出来,秦冕自然不能再说通敌叛国这些话,只能鼓着眼睛望着护城河对面的燕昊,气呼呼的问慕乾道:“那你为何要与那南燕将军在此密谈?”   “秦大人,那可不是南燕将军,那是南燕太子。”慕乾笑了笑,这秦冕也被派来监军,委实是有些好笑,就连南燕太子还是将军都分不清楚,这样的糊涂人,皇上竟然还想让他来干涉自己的行军作战?   “南燕太子?”秦冕忽然兴奋了起来:“慕将军,快快去将他捉住!”   “秦大人,你先飞了过去,慕某再跟着过来,如何?”慕乾指着那浩浩汤汤的护城河水,轻蔑的一笑:“或者秦大人可以游过去。”   瞧着那湍急的河水,秦冕变了变脸色,再看了看站在燕昊身边的慕微:“那个女子又是谁?”他眯着眼睛看了良久,这女子生得可真是美貌,都说南燕出美人,难道这南燕太子是想献了美人去讨好慕乾,让他按兵不动的?   “这女子是谁与你无关。”慕乾见秦冕一双眼睛望向了慕微,心中很是不舒服:“秦大人,我劝你还是乖乖回自己军帐里去罢。行军打仗,你一个内侍又懂什么!”   秦冕见慕乾想要赶自己回去,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斜斜的又瞟了慕微一眼,见她杏眼桃腮,身材窈窕,自己还从所未见这般绝色女子,燕昊准是想用美人计让慕乾入局,他这才好去搬救兵过来,反攻大虞。   “我一个内侍不懂你们的行军打仗?”秦冕朝慕乾望了一眼,又望了望一脸焦急的赫连毓,真是美人局!南燕太子可真是厉害,竟然能寻得这么美的一个女子,还只是站在河对面便将这慕将军与太原王迷得神魂颠倒,若真让他们美人在怀,那岂不是会迷得一点头脑都没有了?   “我可是跟着皇上看过孙子兵法的,那上边有一招叫做美人计,我看现在那南燕太子就正在用这一条妙计呢!”秦冕转过脸来吩咐自己带来的手下:“速速放箭,将那南燕妖女给射杀了,免得她来祸害我们大虞!”   “且慢!”慕乾与赫连毓异口同声喊了出来,这秦冕怎么会想到这美人计上边来?慕乾大惊:“谁敢动手?”   “还不快些给我射箭!”秦冕尖声喊道:“你们可是皇上指派给我的亲卫,不听我的,还听那慕乾的话不成?那女子,瞧上去便是红颜祸水,还能留她在世上害人?”   “嗖嗖”几声,几支白羽箭带着风声朝护城河对面的慕微飞了过去,慕乾惊得眼角都要裂开来,一双眼睛盯住了护城河那边的慕微大喊了起来:“微儿,当心!”   身边的赫连毓已经扬起手中的马鞭,朝秦冕兜头兜脑的抽了下去:“阉竖,你是想找死不成?”      ☆、被逼黯然   慕微与燕昊并肩站在护城河这边,看着慕乾与那个赶来的人似乎在唇枪舌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慕微见慕乾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不由得淡淡一笑,谁要以为武将只会上马打仗,不善言辞,那就大错特错了,自己的兄长不开口则已,若是开口,真还没几个能说得过他。   “赶过来的那人是个内侍。”燕昊饶有兴趣的望了一阵:“应该就是那个监军秦冕。”   “内侍?你怎么知道?”慕微觉得有几分好奇,她从未跟着母亲进宫过,这十四年还未曾亲眼得见过内侍究竟是什么模样,她望了望秦冕:“是不是你觉得他没长胡须?可我哥哥、太原王也都没有长胡须啊!”   燕昊听了慕微提起太原王,心中有一丝不快,为何慕微能这般自然的将那太原王几个字说出口来?他的眼睛里有些嫉妒的神色,望着慕微道:“你难道只看得出来这些?”   慕微转脸看了看燕昊,觉得他似乎有些生气,又不知道为何他要生气,偏头打量了一番,这才一本正经道:“你也没长胡须。”   忽然间心中一甜,那种愤懑的心情早已消失殆尽,燕昊瞧着慕微那明亮的眸子,只觉全身都快活了起来,如有一叶轻舟顺流而下,目之所及全是涓涓细流,落英缤纷。他笑着对慕微说道:“其实,除了不长胡子,还有别的地方能看出来他是个内侍。”   “是什么地方?”慕微有几分好奇,这时就听身后不远处的城楼上有人大声鼓噪:“太子殿下,当心!”   河对面传来了慕乾的喊叫声,慕微转过脸来,就见几支白羽箭朝自己直奔而来,眼见着就只有咫尺之遥。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旁边传来一股力道,将她推到了一旁。她站定了身子以后,调转目光,便发现燕昊站在那里,手臂上扎着一根白羽箭,鲜血从他的衣袖上滴落了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   地面上瞬间就如开出了几朵艳色的花朵来,殷殷的红色滴落在黄色的泥土里,慢慢渲染开来,就如冬日枝头的暗色朱砂梅花。燕昊一只手捂着那条胳膊,眼睛却在打量着慕微:“还好,你没事。”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从城门那处冲出了一群军士,抢到燕昊身边,扶着他便往云州城里走,一个副将走过来,抓住慕微的手腕,朝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别想跑。”   “放开她!”燕昊转过身来,怫然不悦的盯着那副将的手:“慕小姐乃是我南燕的贵客,需得恭恭敬敬的请她回去,哪能如此粗鲁?”   燕昊的眼神就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刺得那副将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马上将手松开,讷讷向慕微赔了个不是:“慕小姐,还请跟我一道回去。”   慕微紧走了几步,奔到燕昊的面前,见着那衣袖上瞬间便染得一片殷红,想着燕昊是因着要推开自己,他的手没来得及撤离这才中箭,心中不免有几分难受:“燕昊,那箭扎得不深罢?”   燕昊见着慕微追到自己身边,一双眼睛里全是焦急,心中雀跃不已,她竟然在乎自己,自己受伤了,她的神色是那般焦急!他朝慕微笑了笑:“你别担心,这只是小伤,没多大事儿,比这个更严重的伤我都受过,还不是一样好好的?”   慕微闭紧了嘴唇,一言不发的跟着燕昊往前走,一滴滴的血从衣袖上滴落下来,蜿蜿蜒蜒的一路。她望着燕昊那被扎紧的胳膊,心中有着浓浓的忧伤,瞧着滴落的血迹,她总觉得应该是很严重的箭伤了。   回过头来看看护城河那边,慕乾还在往自己这边望,那个内侍已经被赫连毓从马上打了下来。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深深的凝望着自己的兄长,很想化作一只轻盈的鸟儿飞过去,可心中却还在记挂着燕昊的伤势,不免又往前边看了看。   这时,一位南燕的副将走了过来:“慕小姐,请进城,我们家太子殿下在前边等着你。”   慕微依依不舍的再看了一眼慕乾,咬了咬牙,赶紧走到马车旁边,众人已经将燕昊送进了马车里,一名副将朝慕微看了一眼:“慕小姐,太子殿下一直在等你上车,快些进去罢,免得耽搁了太子殿下疗伤。”   听到这话,慕微有些心慌慌,擎起马车帘幕爬了进去。   燕昊的手已经被简单的包扎了下,有人用布条将他的手吊了起来,本来是白衣飘飘的俗世公子,转瞬间变了个模样,看上去很是滑稽。慕微坐到他身侧,瞧着那红殷殷的衣袖,轻声问:“疼吗?”   “不疼。”燕昊朝她微微一笑,真的不疼。   那时候抬头一看,见着白羽箭朝慕微飞过去的时候,他恐慌得屏住了呼吸,就连想都没想,他伸手将慕微推开,结果自己却没有能过躲过这一箭。用右手托着左手,他出神的望着慕微关注的眼神,很庆幸这支白羽箭是射到了自己的胳膊上边,此时她安然无恙。   “不疼就好。”慕微注意到燕昊关注的目光,心间一阵扑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如此随口说了一句,然后低下头去,沉默的看着那一片殷红的地方。   马车跑得很快,不多会便到了刺史府,已经有将士骑了快马去传了大夫等在刺史府,燕昊一回去便有人给他拔箭疗伤。慕微看着一群人将燕昊拥簇着进了屋子,怅怅然站在门外,听着屋子里边传来的动静,有几分焦躁,但愿燕昊能尽快将伤治好,否则她会觉得很是不安。   “慕微,你这个贱人!”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怒喝声,慕微没有回头也知道,那是陆凝香过来了。   庭院的树影投在陆凝香的脸上,斑驳的一片,让她的脸仿佛忽明忽暗了起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有两簇火焰在里边燃烧着,一张秀丽的脸孔也似乎被人扭了一把,一句扭曲得不成形状:“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太子殿下才会出事的!”   陆凝香举起手来,那巴掌带着风声就要往慕微脸上落,孰料旁边有人伸出手来将她的手拨到了一旁:“陆小姐,还请安静,慕小姐是太子殿下的客人,你不能这样对她。”   抬头一看,却是燕昊的贴身暗卫御风。   他眼神温和的望着陆凝香,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位陆小姐对于太子殿下的心思,可是个个都能看得出来的,偏偏太子殿下现在却喜欢上了这位大虞的慕小姐,甚至不惜自己的万金之躯为她去挡箭,这情之一字,如何能说得清楚。   自己心里虽然也在责备慕微,若不是她,太子殿下也不会受伤,但是太子殿下特地嘱咐他出来守护慕微,就是不想让旁人来伤害她,作为太子殿下的暗卫,自己自然只能奉行太子殿下的命令。   “她算什么客人?自从她来了南燕,太子殿下就没有一日安宁,现在又因为她受了伤,她哪里是客人,她分明就是扫把星!”陆凝香愤恨的望着慕微:“你给我滚回大虞去,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面前的陆凝香,狂躁、妒恨,一双眼睛牢牢的盯住了自己,似乎恨不能将她剁成几大块扔了去喂狗,慕微看着她那几乎要发疯的模样,没有惧怕,只有同情。喜欢一个人,或许心心念念的都只是他,若是旁人做出一点点伤损他的事情,恐怕都会被她记恨。   陆凝香喜欢燕昊是无疑的,可燕昊却似乎不喜欢她呢,慕微抬头看了看,枝头盛开着洁白的梨花,千朵万朵,花朵就如张开的小嘴,正幽幽的吐露着淡淡的香气。迷迷茫茫的一片白色,让她的心情也恍惚了起来。   或许燕昊喜欢的,是自己?慕微的脸孔只觉有些发烧,她回忆起与燕昊相处的这些日子,想到他那深情的注视,想到他那关心的话语,想到他奋不顾身为自己挡下的那一箭,慕微只觉得全身都有些热了起来。   “你怎么了?还站在这里不动?”耳边有陆凝香冷冷的话语:“你先滚回你的屋子里边去,别在这里假惺惺的流眼泪,我想太子殿下肯定不会想要见到你!”   自己流泪了?慕微有几分惊诧,伸手抹了抹眼睛,手心里竟然有湿湿的一片。她茫然的望了望那闪着微光的水珠,心中有几分错愕,自己竟然真流泪了,这眼泪是为谁流的?为屋子里边的燕昊?   不,他是自己的敌人,他是敌国的太子,自己怎么会为他流泪?   “陆小姐,听你说让我回大虞,我很高兴。”慕微平静的望着陆凝香:“既然你与太子殿下关系很好,那还请你去与太子殿下说说,将我放回大虞去。”   她挺直了脊背,慢慢的朝着院子门口走了去,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踽踽独行的步子显得格外缓慢而沉重。御风站在陆凝香旁边,瞧着慕微那孤零零的背影,忽然间心底里竟然有了几分同情。   ☆、匪我思存   夜凉如水,一个圆白的月亮贴在了乌蓝的夜空,院子里边似乎笼罩着轻纱一般的梦,树上那随风而落的飞花,就如细雨,朦朦胧胧,看得人的心都要醉了似的。   埙声又幽幽的响起了,哀哀怨怨,如诉如泣,就如一个失去了恋人的女子,在不住的向旁人诉说着她的哀愁。   “慕小姐,太子殿下希望你过去吧?”明玉看了看站在树下的慕微,梳着一个如意髻,垂髫于耳边,双眸灵动,落花满襟,就如落入凡尘的仙女一般。她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自从太子殿下受伤那日起,慕小姐便将自己关在这院子里头,不肯跨出院门半步。   她与明欣偷偷打听过这里边的曲折,只听说是陆小姐骂了慕小姐是贱人,说她是扫把星,因为她接近了太子殿下,才让太子殿下受伤的。   这也只能怪慕小姐生得太美了些,得了太子殿下的喜欢。陆小姐喜欢太子殿下可却得不到太子殿下的心,自然心中嫉妒,口不择言才骂出这些话来。其实陆小姐也实在多心了些,即便太子殿下喜欢慕小姐又能如何,慕小姐是敌国大司马的二小姐,两人还能走到一起去不成?   慕微站在树下,耳朵里全是那幽怨的乐曲之声,听得她好一阵心酸。   燕昊是在等她过去。   已经连续几个晚上了,他都会吹响那幽怨的乐曲,让她心神很是不宁。   他是在怪自己没有去看望他?慕微嘴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来,不是自己不想去看他,是有人不愿意自己去看他。不用想,肯定陆凝香会盘踞在燕昊的院子床边,以一种贴心妹妹的姿势出现在他眼前。   陆凝香的身世,足够让南燕的将士们敬重她,而自己,却只是南燕军民的公敌。慕微的眼睛望了望天空,那轮明月又圆又亮,清辉洒落大地,银色的光华熠熠,让她的心都恍惚了起来。   今日燕昊派人来告诉自己,哥哥慕乾已经给了她明确的答复,只要将她安全送过去,他便可以再给燕昊十天时间。十天,这是一段足够的时间,可以让南燕使者去上下奔波,去说服大虞皇上做出决定,两国依旧交好,不再生干戈。   “明日卯正时分,我便送你过去。”燕昊送来的信上写得明明白白,自己总算是要离开南燕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丝惆怅,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一颗心却是空落落的,似乎沉不了底。   莫非,自己喜欢上了燕昊?舍不得与他分别?一丝不安的情绪慢慢袭上了心头,慕微咬了咬嘴唇,一双手交握在胸前,实在觉得有几分惊恐。自己竟然喜欢上了敌国太子?这怎么可能,这怎么行?   他与她,有两种不同的人生,永远也会走不到一处去。   慕微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埙声依旧在不住的响着,那吹埙的人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他的演奏一般,那种声音纠缠入骨的刺入了慕微的心房,似乎一点点的在侵蚀着她的思绪。慢慢的,她开始有了动摇,迟疑的望着院子大门,心里竟然有几分想出去的冲动。   明日一别,便是天涯陌路,自己今晚去见见他又如何?慕微的心里头小声的在说服着自己,脚也犹豫着向前移动了一步。   “慕小姐,你便去见见我们家太子殿下罢。”明欣瞧着慕微挪动了下身子,很是欢喜:“外边夜深露重,太子殿下才受过伤,就这么一整晚的在外边受凉,肯定会伤了身子的。”自己拿着太子殿下的身子说话,若是慕小姐有那么几分感恩之心,承了太子殿下救她的情分,该是会要过去瞧瞧的。   慕微被明欣一提醒,犹豫彷徨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是,他现儿的身子很弱,如何能再在这夜里流连湖畔?”   “可不是这样?慕小姐,你赶紧去劝劝我们家太子殿下吧,听他们说太子殿下这几日高热,还咳嗽,算是病得厉害了。”明玉见着慕微已经动心,也赶着说了一句,话音刚落,慕微已经迈步走了出去。   轻轻走在月光里,仿若是踏在自己的心事上,脚尖落在青石小径上,心里一点点的抽痛,再听着那幽怨的埙声,更是格外的心伤。慕微悄悄的走到了湖畔,果然,燕昊在凉亭里,一只手用绷带吊着,可却依旧握住那埙在嘴边,全神贯注的吹奏。   “你终于来了。”燕昊是习武之人,听觉很是敏感,早就听到慕微的脚步声。他吹奏完那一句,转脸望了过去,就见慕微穿着一件白色的春衫站在那里,眉目盈盈,裙袂翩跹。   “你为何一定要见我?”慕微望着燕昊,他也是穿着白色的衣裳,站在那略显黑暗的凉亭里边,格外打眼。   燕昊飞身出了凉亭,稳稳的落在了慕微面前,一双眼睛盯住了慕微的脸:“我不能不见你,今晚再见不到你,我会睡不着。”   慕微从他那专注的眸子里边,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她忽然间有些害羞,想起了在林间燕昊喂自己吃饭,那双眼睛也是这般专注的看着自己,自己也在他瞳仁里见着了自己的身影。脸上微微一热,她将眼神转向了湖畔,朝前走了一步,指着那湖里的荷叶道:“这湖里,种了很多荷花?”   燕昊也跨了一步跟了过来,站在她身后道:“我也不知道。”他低头看了看慕微黑鸦鸦的青丝披散在肩头,就如光滑的丝绸一般,与那白色的春衫相互交映,心中不由一动:“慕小姐,咱们能不能不谈荷花的事情?”   慕微只觉得自己脸上微微发热,她不仅能感受到燕昊站在身后,也能亲眼见到——月光将他们的身影交叠在一处,合二为一,仿佛已经成了一个人,跟来的两个丫鬟明玉与明欣,早已知趣的避开到了一旁,现在湖畔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那你想要谈什么?”慕微没有回头,压低了嗓音问道:“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好谈的事情。”   “有。”燕昊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上了慕微的秀发,那柔软的发丝从他手指间慢慢滑落,让他的心也跟着软了几分:“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微儿。”   当燕昊的手抚上她的发丝时,慕微站在那里全身僵硬,唯恐他还有别的什么举动,但好半日却只听到燕昊喊她“微儿”,忽然间委屈得快透不过气来。“微儿”,父亲这样喊她,母亲这样喊她,兄长也是这么喊她,现在燕昊也这样喊她,他是自己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喊自己?   “微儿,这是我最亲近的人才有资格这样喊我。”慕微的声音冷下来几分:“太子殿下,你还是喊我慕小姐罢。”   “不,我就是要喊你微儿,我就是要做你最亲近的人。”燕昊忽然之间变得很是固执,他的手拿起慕微的一缕青丝在鼻子下嗅了嗅:“微儿,你知道吗,第一眼看到你,我便喜欢上了你。”   “我给你洗头发的那时候便想过,若是以后我能这样一辈子给你洗头发,那该有多好。”燕昊望着黑鸦鸦的青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微儿,我真是这么想的,你别以为我只是在说笑。”   慕微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她猛的转过头来望向燕昊,一双眼睛沉静似水:“太子殿下,你何苦来招惹我?那位陆凝香小姐对你下一片痴心,太子殿下竟然视而不见?”   “她?”燕昊的唇边勾起了一丝浅笑:“我只把她看做我的妹妹。微儿,你是不是吃醋了?”他饶有兴趣的望向慕微:“你放心,我根本不喜欢她。”   “你不喜欢她,还可以喜欢旁人。听说南燕出美人,天生丽质难自弃者,比比皆是,太子殿下又何必一定对我苦苦纠缠?”慕微轻轻摇了摇头:“燕太子,你够了,不必再多说,慕微自然心中有数。”   燕昊的笑意更深,现在的慕微,柳眉高高挑起,一双眼睛里似乎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跳跃,她生气的模样让他看了更是喜爱。他缓缓的将埙放到嘴边,慢慢悠悠的吹出了一支乐曲来,慕微开始还在生气,听着这乐曲,忽然间一颗心就软了下来。   那曲调十分的优美,不像方才燕昊吹的那样幽怨,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适然,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缠绵悱恻。燕昊一边吹奏着,一边盯着慕微,轻风将他的发丝吹起,与慕微的头发交缠在一处。   “你吹的是什么曲子?”慕微伸出手来,将两人的头发分开,抬起头来,却见燕昊含笑看着自己,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燕昊慢慢的吟诵出了《诗经》里的句子,然后极尽温柔的补上了一句:“微儿,虽则南燕有美女如云,我却独独只喜欢你一个人。”   原来竟然是《出其东门》?慕微的心神忽然就恍惚了起来。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死生契阔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银色的月光照着身边的湖泊,微风一吹,不时有泛着银白色的涟漪微微荡漾开来,湖畔的金丝柳也轻柔的随风飞舞,纠缠着他们的发丝,仿佛将两人拢在了一处。   这三月的春夜,一切都是这般静谧,春虫在草间低吟,犹如在演奏着一支乐曲,低低的,有几分嘶哑的尾音,似乎要钻到人的心里边去。   “微儿。”燕昊温柔的望着慕微,见她站在那里没有动静,伸出右手想将她揽入怀中,慕微扭了扭身子,燕昊皱了皱眉头:“痛。”   慕微感觉到自己撞到了燕昊的胳膊,心里有一丝慌乱,糟糕,燕昊的手还受着伤,自己会不会撞伤他了?她赶紧走到燕昊身边,伸出手去摸他的左臂:“是不是我撞到你了?很痛吗?”   燕昊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嘴唇轻轻从她的头顶擦了过去:“微儿,不好意思,我是骗你的,谁让你躲开我。”   慕微被他拥在怀中,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燕昊真是有力,一只胳膊抱着自己便让她无处逃脱,只能以一种尴尬的姿势贴着燕昊站在那里,感觉到他那温暖的气息直直的扑到了自己的脸上。      “微儿。”见着慕微双眸灿灿,仿若那天空的星辰,燕昊轻轻叹了一口气,回想到了那日林间发生的事情。她也是这般。睁大眼睛望着自己,有几分倔强的神色,可又带着一丝丝无助,让他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便将嘴唇贴了上去,而此时他也有这种冲动,他很想低下头去,将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的上边,再一次体会到那日的甜美。   “嗯?”慕微觉得燕昊看自己,双眼灼灼,让她有几分羞赧,她偏过头去不敢再看燕昊,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如玉般的肌肤在银色的月光下发着淡淡的清辉。   “慕微!”尖锐的喊叫声很不协调的响起,慕微身子一僵,陆凝香过来了。   “你不是对我说过你不喜欢燕昊?”陆凝香将挡住去路的明玉明欣给推开,提了群裳大步朝这边跑了过来,见着慕微正与燕昊依偎在一处,气得眼睛睁得溜圆:“慕微,你这个贱人,你自己亲口对我说过的话,才几日,便忘记了不成?”   “陆凝香,谁让你说微儿是贱人的?”燕昊皱起眉头,看着那站在面前,一脸凶悍模样的陆凝香:“我想素日里我对你太包容了些,你才会如此口无遮拦。你要是让我第二次听到你用这两个字称呼微儿,别怪我不客气!”   陆凝香瞪眼望着燕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昊哥哥,你喊她什么?微儿?”她嫉妒的望向慕微,眼中有一丝说不出的疯狂神色:“现在你都不喊我香儿了,你又怎么能这样喊她!分明我与你才是关系亲密的人!”   “关系亲密?”燕昊一脸惊讶的望着陆凝香:“你只是陆将军的女儿,小时候我拜在陆将军门下修习武艺,你也跟着你父亲修习武艺,我一直只是将你当成师妹而已,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关系亲密的人?”   见着燕昊的眼神很是凌厉,陆凝香有些畏惧,眼睛瞟了一眼慕微,她小声嘟哝了一声:“反正比跟她关系要密切,她是咱们南燕的敌人!”   “她是谁与你没有关系,她是不是南燕的敌人,也不是你说了算。”燕昊淡淡的看了陆凝香一眼:“凝香,只希望你不要来胡搅蛮缠,我喜欢的人是微儿,你该要敬重她,要将她看成是我们南燕的座上宾。”   “她……”陆凝香瞧了一眼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慕微,心中那股怨气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她一步跨到慕微面前,一双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来:“慕微,你为何平白无故的要闯到我们南燕来?我恨你、恨你!”   她伸出脚尖在地上磨了磨,便将脚下边的一块小石头勾了出来,稍微用力一带,那石头便朝慕微的腿上弹了过去。   慕微本来是站在一边,默默的在听着燕昊与陆凝香争执,没想到陆凝香却奔到自己面前来找茬,瞧着那小石头朝自己飞了过来,慕微赶紧朝旁边一闪,立足未稳的时候,就觉得有一只手将自己往后一推,她马上失去了重心,身子斜斜的往后边倒了去。   后边,是一个湖泊,慕微记得很是清楚。   就在她想着自己要掉到湖里去的时候,有一只手捞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又听到“扑通”一声,等她站定了身子回头望过去的时候,就见陆凝香正在湖泊里边沉沉浮浮,她浅碧色的衣裳浮在水面上,就如一弯绿色的睡莲叶子。   “她落水了。”慕微指着在湖泊里挣扎的陆凝香,有几分焦急:“快些去救她。”   “不打紧,她会划水,自己会上来的。”燕昊一只手揽住慕微的腰,一边望着湖泊里不断扑腾着的陆凝香,大声喊道:“我不喜欢出手对付女人,可这是你逼我的。陆凝香,你需知道,微儿不是你能冒犯的。你自己赶紧爬上岸回去换了衣裳,现在还是阳春三月,湖水比较冷,若不及时换了衣裳,恐怕会伤了身子。”   “昊哥哥……”陆凝香已经划拉着胳膊游到了岸边,趴在湖畔的泥土上边直喘气,她的脸上蹭满了泥浆,可她却来不及伸手抹去,只是恨恨的盯着那边站着的两个人:“慕微,你明日就要走了,你又何必这般纠缠着昊哥哥,我恨你、恨你、恨你!”   慕微无奈的望了燕昊一眼,低声说道:“燕昊,你放开我。现在已经不早了,你该去歇息了,咱们明日还得要早起呢。”   燕昊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埙放到慕微嘴边:“你试试,先气沉丹田,然后再用劲吹一口气。”   慕微低头看了看那椭圆形的乐器,有几分奇怪:“我又不会吹埙,你让我吹一口气做什么?”那埙黑黝黝的,像一个装酒的罐子。   “我要将你的声息装到这埙里,以后每次我拿出来的时候便能听到你的声音。”燕昊含笑望着她:“明日咱们就要分别了,给我留一点念想。”   慕微的心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明日就要分别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就如那渡口的花朵,别在衣襟,挥手,一别即是天涯。她低下头去,将嘴唇凑在那埙的口子上,用力吹了一口气,很奇怪,细长的音乐声响了起来。仔细一看,燕昊的几个手指正在那六个孔上不住的起起落落,看来是在与她合奏。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少女抒发与情郎在一处的欢娱心情,用在此处,却是格外的怪异,一种离别的忧伤从这欢娱里悄悄的滋生了,似乎刚刚在心田里丢下一粒种子,瞬间却慢慢开出了花朵。   “走罢。”燕昊在她耳边低语。   曲终人散,终有分别的那一刹那。   慕微望着那泛起细碎的波纹的湖面,心中很是惆怅,这半个月来,她仿佛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以后,一切都会回归到原来那样,她的生命里,不再有燕昊。   晚上慕微失眠了,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睡,脑海里浮现的只是燕昊那深情注视的眼眸,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却一直有那悠长的埙乐之声,她仿佛立在白雾茫茫的河畔,极力在寻找那个吹埙的人,可怎么样也找不到。   “慕小姐,慕小姐。”门板被人拍得山响,慕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听外边有明玉与明欣的声音:“现在已经是卯时了,太子殿下那边派人过来,请慕小姐起床梳妆。”   慕微蓦然就清醒了,今日她便要回到大虞,回到哥哥身边了。翻身坐起,将门打开,外边是明玉明欣捧着水盆站在那里:“给我梳妆。”   很快便梳洗打扮完毕,走出院子门,就见燕昊正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名副将:“我来送你过护城河。”   慕微默默的点了点头,跟着燕昊往前边走了去,虽然在刺史府住了这么多日,可她对这里依旧很是陌生,因为她基本上就没有出去过,唯一记得的路,那便是通向湖泊的青石小径。   那条路,不仅是通向湖边,同时也通向了她的心里。   马车辘辘而行,慕微掀起软帘,让初升的阳光站了起来,那阳光不是很猛烈,温柔和煦,带着淡淡的金色,照得她一张脸仿佛都熠熠生辉起来,就如那庙中的菩萨一般。燕昊坐在慕微的身边,没有说话,可心中的伤感却越来越浓。   不希望她走,可她却始终会走,自己不能自私,将她留在南燕与他一道受苦受难,,若大虞的皇上不答应和谈,十日之后,这云州城便会变成人间的修罗场,到处会是为国捐躯的将士,到处都会有断肢残臂,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果,会不会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太子殿下,到了。”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掀起门帘,谦恭的弯腰道:“请太子殿下移步下车。”   时辰尚早,没到开门的时候,城门还是关着的,燕昊吩咐让人将城门打开,他与慕微两人走了出去,然后又吩咐把城门关了。   “太子殿下,这怎么使得?若是大虞人狡猾,杀过护城河……”副将有几分犹豫:“还请太子殿下三思!”   “不必多说,我相信大虞的慕将军。”燕昊一挥手:“关门!即便是我真因此而亡,那也是死得其所。”   那几个军士很无奈的相互看了一眼,只能顺从的走了进去,燕昊与慕微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扎扎”作响,两扇寒铁铸成的城门合了拢来,上边的黄铜钉蒙着一层灰,正在不住的簌簌掉落。   “你兄长已经来了。”燕昊的声音空落落的,没有往日那种柔和,还略微带着点嘶哑。   护城河对面站着几个人,慕微一眼便瞧见了自己的兄长慕乾。   “很好,你很守信用。”慕乾朝燕昊点了点头:“那就让我妹妹过来罢。”   护城河的吊桥放了下来,慕微刚刚踏出了第一步,身后便响起了悠长的埙声,她的心里不由得有一丝颤抖,但是她强忍着没有回头,她若是回头,见着燕昊那悲伤的眼神,恐怕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一步一步,慕微很是艰难的走上了吊桥,那座吊桥并不长,可她却走了很久很久,似乎怎么也走到尽头,似乎要走一辈子。   她,在慢慢的走着,离他越来越远。   他,站在吊桥的一端,瞧着她窈窕的身影慢慢远去,一种浓浓的忧伤充斥在心里,挥之不去。   燕昊很想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拉住,不让她离开,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他是南燕的太子,身上负担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不能冲动,不能任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的离开自己。他只能将埙举在唇边,让那凄婉哀怨的音乐表达出自己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悠扬的埙声就如一个咒语般紧紧的缠住了慕微,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浑浑噩噩的走到吊桥的尽头,见着站在面前的兄长慕乾,伸出手去:“哥哥,我好累。”   说完这句话,她猛然扑倒在慕乾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九章   悠扬的乐声似乎依旧在耳边盘旋,白衣飘飘的身影似乎依旧在眼前晃动,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不见了踪影。   那仿佛只是一个梦,一个漫长的梦,她刚刚从梦境里醒来,一脸惊慌失措。若不是周围的环境实在不是大司马府,身边站着的人是慕乾与赫连毓,慕微真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哥哥。”慕微低低喊了一声,慕乾惊喜的望着她:“微儿,你总算醒了。”   慕微望了一眼周围,发现这帐篷里边阳光很是明媚,不似今日她与燕昊出来的那阵子,只是一点点淡淡的颜色,就如贝壳内壁那珍珠灰的虹光。燕昊,想到这里,她心中猛的抽动了一下,说不出的心酸让她喉咙里边似乎有些苦涩。   “微儿,你怎么了?”见慕微愣愣的望着帐篷里边,慕乾扬声笑了起来:“是不是看着这地方很奇怪?这是你哥哥我的军帐!”   赫连毓走上前一步,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慕微:“慕小姐,你已经安全了,这是咱们大虞的军队里边,你不用再害怕了。”   “多谢太原王关照。”慕微站起身来,准备向赫连毓行礼,却被他一把扶住:“慕小姐,何必多礼?我与你兄长情同手足,咱们自小便相识,将你看做是自己的……”赫连毓本来想说“把你看做自己的亲妹妹”,可是忽然间又觉得说不出口。   莹莹如冰雪的肌肤,一双眼睛盈盈如水,一张小嘴艳若流丹,这样的慕微,让他早就已经丢了一颗心,如何还能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若是这般说了出来,仿佛显得格外虚伪。可赫连毓一转脸,就见周围几个人都在看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我一直将你看成是我的妹妹,如何见面还要行这些虚礼?以后千万别再如此这般了。”   慕乾瞧着赫连毓那忽然露出几分尴尬神色的脸,心知肚明,将慕微拉到自己身边道:“微儿,哥哥也早就和你说过几次了,不必要这些虚礼,可你偏偏还是要这样,现在军帐里就咱们三个人,又不是要做给旁人看。”   慕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省得。”可是一瞄见赫连毓的目光,心中却有几分不大自在。以前赫连毓也曾是这般关注的看着她,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可今日却只觉得他目光灼灼,让她有些想避开的感觉。   “那燕昊,对你没怎么样罢?”慕乾打量了下慕微,见自家妹子好像比他出发前要清瘦些了,不由得拧紧了眉头:“是不是他虐待了你?”   “没有。”慕微摇了摇头,将手藏在衣袖里边,上回陆凝香抽打她,这手上留下了两条鞭痕,虽说燕昊给她用了黑玉断续膏,可现在还依旧有两条浅浅的痕迹,她不想让慕乾瞧见误会了燕昊。   “哥哥,你们没有对燕昊怎么罢?”忽然间想到了出城的时候燕昊的手下说的话,慕微的心提了起来:“你们没有埋伏人马在……”   “妹妹,你怎么便将你兄长看成了这般卑鄙无耻之徒?”慕乾横了慕微一眼:“我既然答应了燕昊,自然会信守诺言,再说你是我们慕家的明珠,如何敢拿你的性命开玩笑?我还怕燕昊出尔反尔呢,只是瞧着他倒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这才斗胆相信了他一回。”   “只有你才觉得他是正人君子。”赫连毓在一旁嘀咕,心中暗自郁闷,燕昊那厮,绝不是什么好人,竟然用手揽着慕微的腰,这一幕不住的在他眼前浮现着,似乎要刻到他心里边去,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我是监军,谁敢拦我?快让我进去!”外边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伴着将士们的劝阻:“秦大人,太原王与慕将军在里边有要事商议,你还是过会子再来吧。”   “过会子再来?黄花菜都凉了!”秦冕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好一阵疼痛,让他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朝看守军帐的军士喝了一声:“快些让开,咱家要进去瞧瞧!”   慕乾瞅了太原王一眼:“看来你手上的功夫有些退步,怎么几鞭子抽得这般轻巧,才过几日他便出来蹦跶了?”   赫连毓斜望了那军帐门口一眼,恨恨道:“若不是看在我皇兄的份上,我都想要一刀将他给了结了,不过瞧着他是我皇兄宠爱的内侍,这次又封了监军,若是将他杀了,你也不好交差。”   那日早晨秦冕让手下朝慕微射箭,他瞧着那白羽箭朝护城河那边飞了过去,简直是目呲欲裂,当时气得热血冲顶,拿了鞭子便将那秦冕从马上抽到马下,抽得他到处乱爬。可毕竟秦冕是皇上派来的监军,他也不敢下重手,只将他的衣裳抽得稀烂,脸上背上全是一道道的鞭痕才罢了手。   “我知道,你是替我着想。”慕乾朝赫连毓点了点头,咧嘴一笑:“听说秦大人这几日每天拿了镜子对着照,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天天在和身边的小内侍抱怨,说这里没有好的祛疤痕的药膏,他想赶回京城去问皇上讨要那灵丹妙药哪。”   “这难道不是好事?”赫连毓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扬声朝军帐外边喊了一声:“既然秦大人这般关心军中大事,就让他进来好了。”   帘幕一掀,秦冕走了进来,慕微往他那边瞟了一眼,发现他脸上有几条纵横交错的鞭痕,就像棋盘格子一般,瞧着委实好笑。就见那秦冕朝赫连毓行了一个礼,尖声尖气道:“太原王安好。”   赫连毓板着脸望向秦冕,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秦大人,你在外边吵什么?我与慕将军正在商量要事,偏生被你打扰了。”   “太原王,下官、下官……”秦冕有几分胆怯,望了望赫连毓那冷冰冰的一张脸,转而望向慕乾,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慕将军,你与太原王交好,替下官求几句情罢。”他身上摸了摸脸,忍不住“嗳哟嗳哟”的喊了起来:“这伤,着实痛!军里的大夫全是从蛮夷之地来的一般,下手狠,可那些药又不见效!”   “那秦大人究竟准备怎么做?”慕乾朝秦冕温和的笑了笑:“能帮得上忙的,我自然要帮帮秦大人才是。”   秦冕感激得眼圈儿都红了,根本没有去想慕乾也是一盏不省油的灯,朝慕乾弯了弯腰,秦冕细声细气道:“慕将军,听说太原王要送慕小姐回京,我也想跟着一道回京去,也好让央了皇上派个太医给我瞧瞧。”   “这可怎么行!”慕乾慌忙摆手道:“秦大人,你可是皇上派下来的监军,你走了我可怎么办?那我还与谁去商量军队里的事情去?”   秦冕望着慕乾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他什么时候和自己商量过军队里的大事?什么都是尽量的瞒着自己,有时候手下知道的事情,自己还不一定知道,所以他这才削尖脑袋每日都往慕乾军帐这边来,还要屡屡遭受慕乾的算计!   “秦大人,你这就不对了。”赫连毓板着的脸更像蒙了一层冰霜一般:“皇上委以重任,你又如何能因着脸上的鞭痕便想着要回京城?现在你在大军里做监军,大战在即,你这皇上的亲信却跑了,让军中将士如何想?这万万不行!莫说是你请慕将军来与我说,便是请了慕大司马来说,我也是不会带你回京城的!”   秦冕听着这两人说得热闹,顿时醒悟过来,大约是自己在床上躺了几日,竟然脑子也变得糊涂起来了,谁不知道太原王与这慕乾自小便是玩在一处的,他们两人这是坑壑一气,变着法子在捉弄自己呢。   恨恨的看了笑得像一只狐狸般的慕乾,秦冕气哼哼道:“慕将军,咱家刚刚来的时候,本想着是皇上委以重任,所以不敢怠慢,方才与你有些龉龌,但后来咱家都是一路好言好语,何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要次次以捉弄咱家为乐?”   “哎呀呀,秦大人,你说这话就太让我伤心了。”慕乾苦着一张脸,万分委屈的望着秦冕:“我可是在处处为秦大人着想哪!秦大人乃是内侍出身,我怕将士们不服气,这才想尽办法替秦大人分担些。”他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那把宝剑,叹了一口气:“秦大人若还是在惦记这个,那慕乾现在就还给秦大人罢。”   秦冕瞧着慕乾的手放在腰间,似乎真有要还给他的意思,不免有几分惊喜:“果真要归还给我?”   慕乾点了点头:“我看秦大人这般委屈,自然是想要归还给你的,可这军中多能人异士,军士们中间也不乏有江湖大盗起底的,若他们见着好东西生了心思,秦大人究竟能不能保得住皇上这把宝剑,我可不敢保证。”   赫连毓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秦冕,我看你最好还是乖乖的自去歇着好,免得除了脸上的鞭痕,又要添几道新伤。”   慕乾与赫连毓,两人一唱一和,只将秦冕气得七窍冒烟。赫连毓是皇上的弟弟,他得罪不起,可站在慕乾面前,他也觉自己矮了一头,恨恨的盯了慕乾一眼,秦冕愤然道:“那还请慕将军派人去城里帮我请个好些的大夫来。”   “秦大人不是自己带了手下?”慕乾惊讶的望了秦冕一眼,旋即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哦,秦大人是在说他们没有出入的腰牌?这有何难?快些让人到我这里来拿,可别耽误了秦大人的事情!”他笑着朝秦冕点了点头:“秦大人,这等小事何须你自己过来?随便派个人来与我说一句便是了,秦大人在我军中,我自然要无微不至的照顾好秦大人才是!”   这话说得实在好听,可秦冕不仅感觉不到慕乾的热络,反而觉得心中插了一把刀子一般,他虽然难受,可却还是要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那咱家先谢过慕将军了,到时候我派人来取腰牌。”   一跛一跛的,秦冕慢慢的挪出了军帐,那帘幕刚刚被放下来,还在不住的摇晃,里边便传来了赫连毓与慕乾的大笑声。秦冕背对着军帐站着,全身都在发抖,这慕乾也实在太可恨了,竟然拿了自己当猴儿耍!   “大人,咱们回去?”秦冕贴身的小内侍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瞧着秦冕脸上的肉不住的在抽动,那几条疤痕看上去更狰狞了,心中便有几分害怕。秦大人被太原王狠狠的抽了一顿,实在没地方出气,每日里对他们非打即骂,他们都有几日畅快日子好过。   “回去。”出乎小内侍的意料之外,秦冕竟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背着手便往前边走了去,小内侍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就听着前边的秦冕落了一句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那慕乾的妹妹生得着实美貌……”   小内侍心中不由得一紧,秦大人为何会说起慕将军的妹妹来?他和自己一眼都是个阉人,难道还有那种想法不成?偷偷转头望了望军帐,小内侍不由得替那位慕小姐担忧起来,秦大人准又是在算计什么了,但愿这位慕小姐要一切安好才是。   慕乾与赫连毓将秦冕嘲笑了个够以后,这才转脸望向慕微:“微儿,现在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你马上跟着太原王返京罢。”   “哥哥,我能不能再在这里留几日?”慕微望着慕乾,眼中有着恳求:“我想要留下来照顾哥哥。”她有几分心虚,其实她想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与他隔得很近,闭闭眼睛,似乎便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看到他的容颜。   “微儿,快莫要说玩笑话了。”慕乾没有像以前那般对她千依百顺,只是收敛了笑容:“你要知道,军营里没有女子,你怎么能在这里呆着?再说了,我已经派人回京城送信去了,想必母亲已在家中望眼欲穿等你回去了。”   提到母亲,慕微心中也是一惊,她怎么能如此不孝,为了一个才认识不久的燕昊,便将母亲忘在脑后?自己被燕昊抓走,母亲肯定很是着急,自己是该快些回去好让她放心了。   “哥哥,我马上就走。”朝燕昊点了点头:“我也想母亲了。”这句话说出口,慕微只觉得脸红,她发现自己仿佛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或许是这一次被劫,让她的人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她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单纯的慕家二小姐了。   她有了自己的心事,但那些心事只能被深深掩藏在心中最深的角落,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在风清月白的夜晚,她会将记忆的匣子打开,让这一段往事从那匣子里飘出来,让她闻到一阵幽幽的清香,那是一段阳光里晒干的回忆。   “好,我们马上走。”赫连毓很是开心,一双眼睛望着慕微,脸上露出笑容来:“慕乾,你放心,有我照顾着,路上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我自然放心。”慕乾重重的捶了赫连毓一拳头:“你若是胆敢让我妹妹掉了一根头发,我也会冲到你那太原王府去兴师问罪!”   “你以为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吗?”赫连毓哼了一声,朝军帐外边吩咐了一声:“快些将马车准备好,我马上要回上京。”   不多时,慕微便在回京的路上,身边坐着赫连毓。   马车里的气氛很是沉闷,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慕微静静的端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就如庙里那种泥金木偶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彩,却没有一点点喜怒哀乐。   赫连毓悄悄摊开自己的手,掌心里湿漉漉的一片,这是第一次他与慕微单独相处,狂喜之外他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身边的慕微。   “慕小姐。”赫连毓迟疑着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些怨恨我?”   正沉浸在沉思里的慕微被赫连毓的话惊醒过来,她转过脸来看了赫连毓一眼,见他一脸歉意,有些不解:“太原王,我为何要怨恨你?”   “你分明已经留下线索向我示警,可我却没有看得出来,让燕昊那厮将你掳去了南燕。”赫连毓一回想青州城门口的失之交臂便觉得有些郁闷,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囊,扯开五彩丝线的绳结,从里边弄出了一个小纸包,将纸包打开,上边躺着几个玉白色的指甲壳子:“你将这指甲壳子扔在了地上,可我却……”   他的眼睛盯着那几个指甲壳子不放,心中充满了懊悔。那几个指甲壳子,躺在纸上随着马车的滚动不住的在摇晃,就如小舟在浪潮中起伏,又如莲花花瓣被风吹得不住的摇曳着身子,一点点的刺痛着他的心。   若那时候自己早些注意到这些指甲壳子,恐怕慕微早已被他救下,也不会那么多苦了。他将指甲壳子细心的包了起来,望着慕微的眼睛,真诚的说道:“慕小姐,我一路追过来都没能将你救回来,是我对不住你。”   慕微瞧见赫连毓将自己的几个指甲壳子收了起来,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她又想起了燕昊来,他也是这样宝贝一般将那几个指甲壳子给收了起来,也是贴身放在胸口处,这两人的举动,真是有些相似之处。   “太原王,你已经尽力了,慕微如何再能怪你?”慕微将脸转了过去,不敢再看赫连毓,他那一双眼睛实在是太专注了,盯着她瞧的时候便如幽幽的深潭,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卷进那深不可测的潭水中去。   “慕小姐,你真不怪我?”赫连毓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欢愉,但见着慕微的眼睛望着另外一边,心中又有几分惆怅,或许她只是口里说说,心中却是在怨恨自己的?   掀开马车侧面的软帘,朝外边望了望,远处有一线延绵的城墙,慕微心中不由得欢喜了几分,走了大半日,总算看见一座城池了。“太原王,能不能在前边城里再买一辆马车?”   赫连毓正在看慕微的背影,猛的听到慕微这般请求,不由得一愣:“慕小姐,为何要再买一辆马车?咱们两人共乘一辆便足够了。”   慕微没敢回头,心中好一阵别扭,她从小到大,只在小时候与自己的父亲兄长共乘过马车,从上个月起,她的生活便发生了改变,她与燕昊共骑过一匹马、共乘过一辆马车,还共住过一间屋子!   虽然说现在已经不是第一次与男子共乘一辆马车,可慕微还是有说不出的难受,总觉得如芒在背一般,虽然她没有回头,但她心里知道,赫连毓肯定在看她,这让她觉得很尴尬。以前她对于赫连毓并没有这般排斥,但这一次她忽然有了强烈的排斥感,莫非是因为燕昊的原因?   一想到燕昊,耳边仿佛响起了幽幽的埙乐,悠长,凄凉,一点点的将她的心缠住,慢慢的成了一个厚实的茧子,她被困在里边,无论如何也冲不出来。眼里似乎湿润了,她极力咬着嘴唇,阻止自己落泪的冲动,燕昊,燕昊,才离开这么一阵子,我怎么就如此想你了?   “慕小姐,到底怎么了?”赫连毓心里有些悬在空中,仿佛不能落底一般,慕微这样说,是不是在拒绝自己?好不容易才有个与她共乘的机会,可没想到却被她拒绝了。   她那纤细的背影,黑鸦鸦的青丝下露出了一段白皙柔软的脖子,就如凝脂一般吸引着他的目光,赫连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惆怅,低声说道:“我向你兄长保证过一路上要照顾好你,若是你不在我身边,”赫连毓停顿了下,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不放心。”   慕微的身子一僵,这温柔的口气让她回想到了以前的时光,那年的冬日,他站在雪地里头,手里捧着数支寒梅,眼神温柔的望着她:“我知道慕小姐最喜这种朱砂梅,特地去昭阳宫那边寻了几支过来给慕小姐插瓶。”   他说话的声音永远是那般柔软,眼神永远是那般清澈明亮,嘴唇边永远有如冬日暖阳般和煦的微笑,每次与他交谈,便有如坐春风之感。但今日,她却只觉得不适应,很希望赫连毓不要这般对自己,他的声音越是温柔,便让她愈发的难受,如坐针毡。   “太原王,若咱们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回去,旁人会怎么看我?太原王又将慕微的闺誉置于何地?”慕微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过脸来,一双明眸如水,潋滟生波,就如那温润的玉石映着阳光,有淡淡的烟霭一般。   “我……”赫连毓心中懊悔,瞧着慕微那似乎委屈万分的眼神,不由得有几分慌乱:“慕小姐,是我唐突了,没有想得周全,你放心,到了前边城池,我自然就会去替你买辆马车,买几个丫鬟同车服侍你。”   慕微低下头去,小声说了一句:“多谢太原王。”   “你别总是这般喊我。”太原王这三个字,就如一把刀子般深深的刺痛了赫连毓的心,什么时候慕微与自己这般生分了?小时候她跟着慕坤喊自己“毓哥哥”,慢慢的便成了“赫连毓”,现在却喊他“太原王”,生疏得就如一个路人。   阳光从软帘那边漏了进来,将车厢照得一片明亮,慕微能清楚的看到赫连毓那紧紧闭着的嘴唇,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      ☆、忽闻噩耗   以她多年以来对赫连毓的认识,慕微知道,他生气了。   她沉默着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事实上,她也无话可说,微风轻轻吹拂着侧面的软帘,将那帘子掀了起来,一阵清新的空气夹杂着路边野花的香味扑面而来,明晃晃的日影里飞舞着几片花瓣,淡淡的粉色,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   “慕小姐。”赫连毓瞧着那浅浅的粉色,就如慕微那张粉嫩的脸孔一般,对她的怨气忽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出手去想去握住慕微的手,可在半路上又停了下来,只是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们何时这般生分了?”   他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欢快,有几分感伤,慕微抬起脸来看了赫连毓一眼,没有说话,可随即,她的手便被赫连毓握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欢快:“慕微,你是不是觉得我喊你慕小姐生气了?肯定是这个原因,对不对?”   他的眼神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执着,牢牢的盯着她,似乎不愿意放过她一丝一毫,只是这样深深地额盯着她:“以后,咱们直呼对方的名字,好不好?”   那是一张英俊的面孔,带着发自心底的微笑,洋溢在嘴唇边,灿烂而动人,慕微有几分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太原王,你贵为皇上的弟弟,是我大虞最尊贵的王爷,慕微如何能直呼你的名字?若被有心的人听见,还会趁机指责我父母管教不力,就连最寻常的礼数都不知道呢。”慕微用了几分力气挣脱了赫连毓的手掌:“太原王,慕微不管你喊我什么,但我却只能喊你太原王,不敢有半分僭越。”   喊赫连毓的封号,与喊他的名字,实在是两种感觉,就如自己喊燕太子与燕昊,也是两种不同的心情一般。慕微将手缩回自己的衣袖里边,低下头去不再看赫连毓失望的脸,心中默默的想着:燕昊,这名字念起来很顺口。   赫连毓的脸沉了沉,没有再开口说话,可心中却始终存着一个疙瘩,为何慕微有如此变化?记得去年冬日给她送梅花去的那回,她还喊他“赫连毓”,可今日为何就这般执拗,如此不愿意再开口喊他的名字?   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到了前边的并州,赫连毓带了慕微去了并州刺史府,并州刺史见了太原王大驾光临,赶紧率领全家老小迎了出来,深深作揖下去,战战兢兢:“下官恭迎太原王大驾!”   赫连毓只是点了下头:“收拾出一进院子来,今晚我要在你这刺史府中留宿。”   “是。”刺史赶紧吩咐人去准备,半弯着腰站在那里,额头上不住有汗珠子沁了出来,没想到这阳春三月的天气,也能如此让人觉得燥热。   慕微在一旁瞧着那并州刺史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也是惊讶,没想到赫连毓在旁人面前竟然是一副如此冷傲的形象,竟然让那并州刺史吓成了这个模样。想到他在自己面前的那温柔的神情,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原来自己倒还不觉得很排斥他的这种温柔,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的心变得很小,小得只能容纳下一个他。   第二日上路时,慕微有了自己的马车,有了两个丫鬟,没有赫连毓坐在身边,慕微觉得自己放下一副重担一般,全身轻松了不少,她可以毫无顾忌的靠着马车的厢壁,闭着眼睛回味着那悠长的埙声,完全不用担心赫连毓在偷窥自己的心事。   马车一路向北,走得很是缓慢,赫连毓好不容易得了个与慕微接近的机会,舍不得这么快就与她分开,暗地吩咐车夫将车子赶得慢些,往往天还没大黑便进城歇息,所以本来快马加鞭只要五六日的功夫,却在路上熬了差不多七八日才到了上京城外。   “小姐,到了到了。”丫鬟秋霜掀起了马车软帘,望了望前边,发出了惊喜的感叹声:“上京的城墙好威风,比并州的高多了。”   秋凌也将头凑了过去,两人好奇的望着前方不远的那一线城墙,嘁嘁喳喳的议论着:“上京就是繁华,你瞧瞧,都还没有到城墙门口呢,路上就这么多行人了。”   慕微瞧着两个脑袋挤在一处,一边张望,一边指指点点,不由得也有几分好笑,缩在马车一角,静静的听那马车辘辘之声,单调的碾压而过,一圈又一圈,让她的心忽然有一点点疼,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这路上耽搁了这么多时间,还不知道母亲在家中如何担心自己呢。   “哎呀呀,来了个将官,长得真是英俊!”秋霜忽然惊叹了一声:“比太原王也差不多了许多呢!”   “太原王下车了!”秋凌将秋霜扒拉到旁边一点点:“你让我多看看!”她从马车侧面的小窗里探出个脑袋,朝前边努力张望着,一边大声吆喝起来:“王爷,怎么停车了?”   慕微坐在那里,瞧着秋霜与秋凌的举止,心中有几分郁闷,这两个丫鬟若是跟着她回大司马府,怎么着也只能继续去做粗使活计,做贴身丫鬟是万万不可能的。   在并州的时候,赫连毓让并州刺史送两个丫鬟过来,那刺史会错意,以为赫连毓想要两个美貌丫鬟暖床,于是送了两个水蛇腰儿的丫鬟到了赫连毓院子,一进来便娇滴滴的往赫连毓身上蹭:“王爷,奴婢们来服侍你了。”   赫连毓被两人这举动弄得大惊失色,一人一掌将她们推了出去,对那送人过来的婆子吼道:“回去和那饭桶说,我要两个手脚勤快的丫鬟,不是要这样的狐媚女子!”   婆子回去一说,并州刺史唬得全身都发抖,没想到自己想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边,赶紧让夫人寻了两个手脚最勤快的送了过去,见赫连毓没有再说什么话,这才放下心来。慕微听着两人说自己名字叫七上和八下,觉得不大好听,于是替她们改了名字叫秋霜与秋凌,两人听着这名字似乎很是斯文,皆大喜过望,搓了搓手:“多谢小姐赐名!”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慕微发现秋霜与秋凌手脚确实很是勤快,可毛病也有一大堆,特别是两人都是大嗓门,有些什么事情,被她们扯着嗓子一喊,不说方圆十里,十步开外的人肯定是能听见。   “小姐,王爷往咱们马车这边过来了!”秋霜被秋凌挤到了一旁,怏怏的从车窗那边撤了回来,瞧着慕微一副淡定的神色,心中暗道,慕小姐倒真是奇怪,如何见着太原王这般俊美的男子还能如此镇定。   一线阳光照了进来,赫连毓的脸出现在马车门口,他的嘴角轻轻上扬,朝慕微展眉一笑:“慕小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慕微探着身子望了望赫连毓,有几分好奇,不知道是什么好消息,竟然让赫连毓下车来告诉自己,而且瞧着他那模样,那是真心实意的在欢喜,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没有丝毫做作。   “慕小姐,你兄长很快要立大功了。”赫连毓兴致勃勃道:“皇上已经将南燕派来的使者斩杀了,现儿正派人快马加鞭去告诉你兄长,让他即刻发兵攻打南燕。”   “攻打南燕?”忽然间,似乎什么将她的喉咙堵住了一般,好半日喘不过气来,慕微只觉得自己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正一点点的往下坠了去。   “是。”赫连毓笑得十分开心,完全没注意到慕微渐渐变色的脸孔:“想那南燕,残兵败将,不堪一击,你兄长只要发兵,定能直捣南燕都城,擒获那南燕的皇帝,这样一来,他可不是立下了大功一件?这难道还不是好消息?”   他与慕乾,从小便是好友,自然希望他能大获全胜,从这沙场上挣得一份功名,而不只是依靠着祖荫升迁。灭南燕,这可是奇功,班师回朝之日,也是他升迁之时。不说“策勋十二卷,赏赐千百强”,连升三级是肯定的,而且那大虞皇宫里的慕昭仪,自然更有了升为皇后的资本。   “是,确实是个好消息。”慕微点了点头,朝赫连毓勉强笑了笑:“方才那位将军,便是去云州送信的?”   赫连毓点了点头:“正是,他用的是军中最好的快马,八百里急件轮流接手传送,想来不过一日半便能到云州了。”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一线明亮的阳光刺着他的眼睛,让他几乎睁不开来:“我想,应该最多一个月,南燕便能拿下了。”   慕微悄悄掐着自己的手指,朝赫连毓勉强的笑了笑:“太原王,咱们赶紧回京城罢,路上颠簸这么久,我有些头疼了。”   赫连毓见着慕微的脸色有些苍白,心里有一丝慌乱,不禁暗暗责备起自己来,就是自己为着想要多接近她几日,这才让车夫慢些走,没想到却让她受苦了。   “慕小姐,我们马上就到。”赫连毓望着慕微那愈来愈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心:“你没有什么事情罢?”   慕微伸出手去想要摆摆手,可却觉得自己的肩膀似乎被人压着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的面前一片模糊,金色的阳光仿佛化成了千万点金色的星子,在自己面前不住的跳跃着。   “我没事。”慕微咬着牙对着门口那个方向说了一声,尽管她已经看不清赫连毓的面容,但她依旧能感觉到有个身影站在那里。她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太原王,请让车夫快快赶车回城,我有些不舒服。”   赫连毓见慕微的眼睛似乎很空洞,虽然望向他,可却跟没有看见他一般,心中慌乱,赶紧转身招呼车夫立即赶路。慕微坐在车里,脑海里不住的回旋着赫连毓给她带来的这个“好消息”,大虞要攻打南燕了!   不是说等十日吗?现在还只是第八日刚刚开始,皇上便派人去给兄长送信要他即刻发兵攻打南燕,那燕昊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了吗?她的思绪忽然飞到了云州城里的那处小院,小虎子、宝儿,他们难道又要过着那颠沛流离的生活了吗?   若是皇上圣旨下,兄长也不能违抗君令,只能出兵攻打南燕,南燕必然要破国了!慕微眼前晃过一张俊秀的脸庞,他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仿佛在责备她:“你们慕家的人怎么能如此不守信用?提前发兵,是想趁我不备?”   她的呼吸沉重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让她的心拧在了一处,就如一块吸满了水,沉甸甸的手帕子,怎么也舒展不开。她眯着眼睛,慢慢的呼了一口气,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都不想,一切都自己无关,难道不是吗?   “小姐,小姐!”秋霜与秋凌那大得惊人的声音似乎也不能挽回她的渐渐离散的神智,慕微茫然的望了前方一眼,可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喉咙似乎被谁卡住了,一点都不能呼吸。   最后她放弃了挣扎,软绵绵的躺倒下来,眼前金光闪闪,里边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他穿着白色衣裳,手中拿了一个椭圆形的乐器,一边吹奏,一边深深的凝望着她。   “燕昊。”她想喊出声来,可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出谋划策   似乎在一条黑暗的小路上摸索着行走,很远很远的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慕微跌跌撞撞的走着,就想要找到小路的尽头去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可周围的一切却是那般黑,她看不到希望,天似穹庐,没有一颗星子,没有一线光亮,她徒劳的往前奔走着,直到脚下绊到了一块大石头,顷刻间前方便亮堂了起来。   “小姐醒来了!”惊喜交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慕微睁开眼睛一看,却是自己的贴身丫鬟秋月,她一双眼睛正惊喜的望着自己,眼泪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小姐,你要把秋月着急坏了!”转过头来,秋月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快去告诉夫人,小姐醒过来了!”   门口有一个响亮的声音应答了一句,旋即又嘟嘟囔囔道:“我不知道路!”   秋月恨恨的竖起眉毛朝外边吼了一声:“谁让你去了,你与秋凌赶紧打扫院子去!”   “秋月,你这是怎么了?”慕微虚弱的笑了笑:“为何对秋霜那般凶悍?”   “谁让她呆头呆脑的,说话又是个粗嗓门,咱们院子里边有些什么事儿都快存不住了,少不得被她抖了出去!”秋月从袖子里边摸出了一块手帕子,轻轻的替慕微钦着额角:“小姐,你可把奴婢给吓坏了,都一日一夜没醒来呢。”   “一日一夜了?”慕微转了转眼睛,雕花窗户打开了一扇,外边金色的阳光照射了进来,瞧着这天色比昨日略微早了点,一朵杏花从枝头坠落,“噗嗤”的细响提醒着慕微,她已经回家了,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自己的床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门帘儿被人高高的擎起,上边精美的刺绣被握在洁白的手掌中,皱成了一团,就如慕夫人此刻的两道眉毛,正倒着一个八字在望着慕微。   “微儿。”慕夫人见慕微睁着一双眼睛坐在那里,快走了一步奔了过来,一把将慕微揽在怀里:“微儿,你怎么能这样来吓我?”   慕微伸出手来抱住慕夫人的腰,将脸贴在慕夫人的肩膀上,闻着那熟悉的气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定。“母亲,是微儿不好,让你牵挂了这么久。”慕微喃喃的在慕夫人耳边说道,看着她眼角依稀的皱纹,鼻子酸了酸:“是女儿不孝。”   “微儿,你说的什么话。”慕夫人伸出手来摸了摸慕微的头发:“都是怪那贼子将你掳了去,与你有什么关系。”慕夫人端详了慕微一番,咬牙切齿道:“听太原王说,掳了你过去的是南燕太子?这南燕人实在可恶,不灭国都没有道理!”   听着母亲提起燕昊,慕微忽然便想起他来,眼前出现了一张脸,俊眉星目,望着她的目光灼灼有神。他现在肯定还在云州,带领着军民苦苦坚守着那座城池。他还能守多久?一想着哥哥那骄傲的话语,慕微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要拿下南燕,总怕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破城之时,燕昊……她的心底里幽幽的生出了一丝痛楚,燕昊,他会殉国吗?   “微儿,你冷吗?”慕夫人心细如发,注意到了慕微这颤动,心疼的将她搂紧了些:“母亲替你请了上京最有名的大夫来看过了,他说你只是惊厥所致,只要安安静静的将养几日便会好了。”   慕微点了点头,将脸贴住慕夫人的肩膀,几滴泪水悄悄滑落了下来。   “夫人,小姐,老夫人过来了。”外边有秋喜铃铛般的声音,慕夫人与慕微抬起头来时,慕老夫人已经跨步进来了。   花白的头发上只简单的插着一只碧玉簪子,一条抹额上边倒是镶嵌了不少宝石,缂丝衣裳上边绣着团花,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慕老夫人今年快七十了,可身板儿却十分硬朗,根本不用丫鬟婆子们在旁边扶着,倒将她们甩下了一大截。   慕老夫人是一个坚强的人,她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五个儿子里边有两个夭折了,两个战死疆场,现儿只剩得慕华寅一个。在儿子们离开她的时候,慕老夫人流过泪,可也就不过是几天罢了,流泪以后,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瘫下来半分。三年前慕老太爷生病过世的时候,慕老夫人曾经大病过一场,京城的大夫们都说可能会跟着慕老太爷去了,可她又奇迹般活了下来,身子骨比以前似乎更好了些。   对于慕老夫人来说,她觉得人在这世间活着,不能退缩或者犹豫,只能大步向前走着,前边是个什么样儿,只能自己走过去瞧瞧才知道。慕微被掳,慕府上下一片惊慌失措,慕夫人每日里哭哭啼啼,就连慕华寅也受了影响,眉头皱在一处舒展不开来。慕老夫人见了这形状,将夫妻两人喊到自己屋子里边训斥了一番:“着急什么?吉人自有夭相!若是老天不让微儿活着,那她便是来这尘世历劫的吧了,你们也不必这般苦恼,自己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罢!”   昨日听说太原王送了慕微回府,慕老夫人过来看了一趟,见慕微竟然昏迷不醒,心中也略略有几分着急,只是脸上并未显露出来,今日听丫鬟来报说二小姐醒了,这才赶紧过慕微的院子来看她。   “微丫头,你可醒了。”慕老夫人慈祥的望了慕微一眼,见她面容消瘦了些,心中也是有几分怜悯:“怎么瘦了,那南燕贼子施虐于你了?”   慕微摇了摇头:“微儿谢过祖母牵挂,微儿并未受苦,只是旅途颠簸得太久,有些乏了。”   “这就好。”慕老夫人点了点头,望着在一旁擦眼泪的慕夫人道:“老大媳妇,五日后太原王府上有游宴,你喊了那珍珑坊过来给微丫头做几套精致衣裳,穿着新衣出去,人都会爽快些,去去霉气。”   慕夫人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的望着怀里的慕微:“母亲,微儿身子虚弱,不大合适就出府去参加游宴,况且我觉得微儿躲过这阵子风头才好,去了那些地方,少不得有人会说闲话儿,听了心里头发堵。”   “老大媳妇,你怎么就这般胆小起来?”慕老夫人很不赞成的望了望慕夫人,脸上的皱纹深了几分:“嘴巴长在人身上,她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微儿若是不去,只怕她们还会说得更多!咱们大虞慕家的小姐,要经得起风浪,上马射箭,下马女红,样样儿都要占强!咱们的微丫头又不是那些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听了几句奚落就会受不住,你难道便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母亲,没事,那日我与你们一起过去便是。”慕微直起身子朝慕夫人笑了笑:“祖母说得对,我若是躲在屋子里边哭哭啼啼的,那也不是咱们慕家的做派了。”   “微丫头,祖母就喜欢你这一点,爽直得很!”慕老夫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花白的头发被雕花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映着,点点的发着银光:“那日祖母亲自陪你过去,看谁敢在我面前背后唧唧歪歪!”   太原王设宴,原本就是为了慕微平安归来,昨日他与慕老夫人商量了一番,觉得与其让京城里风言风语议论着大司马家二小姐被劫的事情,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慕老夫人,若你信得过在下,那在下便来举办一次游宴,将京城的达官贵人都请了过来,还请慕老夫人带着慕二小姐出席。”   虽然赫连毓并没有挑明说这次游宴就是为了慕微而设,可慕老夫人却是心中一片敞亮,望着这华衣锦服的少年,意气风发的站在自己面前,慕老夫人微微颌首,太原王肯定是心悦于微丫头的,若两人真能修得正果,那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这样说定了,五日之后,我自会带着微丫头出席王爷的游宴。”慕老夫人下定了决心,不能让旁人在背后这般议论微丫头!无论她经历过什么,她不能畏畏缩缩的躲在家中,她应该昂首挺胸傲立于众人之前,她依旧该是那容光熠熠,于万人中能一眼被人认出来的那个大司马家的二小姐。   慕夫人瞧着慕老夫人那坚毅的眼神,又看了看慕微那清澄如水的双眸,她也挺直了脊背,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母亲说的是,微儿必须走出去,否则还不知道旁人在背后将她诋毁成了什么样子呢。”   “微儿究竟为谁人掳去,我昨日已与太原王商量好了,就说是一群流民,因着没有粮米生存,不得已捉了微丫头过去,想要大司马府讹诈银子,这群人现已被太原王捉拿,微丫头也平安归来。”   慕夫人听了这话心中甚是不安,脸上变了几分颜色:“母亲,被流民掳去……这不大好罢?流民都是暴民,旁人还不知道会如何议论微儿呢。”   “微儿被掳之事,京城谁人不知?那城墙张贴的画像还能瞒得过人?既然都知道了这事情,也只能放手一搏了。”慕老夫人的眼神有几分凌厉:“用流民这般说辞,总比说微儿被南燕贼子捉去要好,毕竟这还牵涉到了远在云州的乾儿。”   慕乾今年才十八岁,虽说十五岁起便跟着慕华寅外出征战,可这却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领了十万兵马去攻打南燕,若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他为了自己的妹妹竟然在云州停战十日,一本参奏了上去,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虽然外边都传言慕大司马权倾朝野,只要脚跺一跺,京城的地都要摇几分,可这般夸张却让慕家更有危机之感,所谓功高震主,还不知道皇宫里的皇上心中是怎么想的。这伴君如伴虎,其中究竟是什么滋味,不是慕家人自是不能体会到了。   孙子与孙女相比,慕老夫人自然是更倾向与要保证慕乾的安全。说是流民掳了去,慕微可能名声会受些损失,可总比慕乾被皇上发落要好。再说有太原王这般用心良苦,只要他出面来解释,或许事情也不会糟糕到那个地步。京城里的人确实是喜欢说闲话,可这闲话若是没有人肆意去传播,隔一阵子自然也就会被人忘记了。   听到慕老夫人提到了自己心爱的儿子,慕夫人脸上也变了颜色,她抱住慕微的手紧了几分,额头上闪闪的沁出了汗珠子来:“太原王想得委实周到!也多亏他替乾儿掩盖着,否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还不晓得会如何震怒呢!”停了停,慕夫人脸上露出了恨恨的神色来,咬牙切齿道:“都是那可恨的南燕贼子!若是要能拿住他,定然要将他碎尸万段!”   慕老夫人口里说得轻松,只将慕微被掳当成小事,仿佛她是去外边游玩了一趟回来,可这母亲的心思究竟要比祖母想得更多一些。一想到慕微及笄以后就可以开始议亲了,慕夫人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微儿的亲事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慕微坐在那里,似乎听不见祖母与母亲的话,只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她的手悄悄拢在衣袖里,手指不经意的抚摸过手背,已经过去了那么多日,那鞭痕早已消失不见,可她却依旧能感到上边有浅浅的凸起一般——或许只有那道鞭痕还在,才能提醒着她,自己曾经遇到过他,曾经遇见过那俊秀如斯温柔如斯的他。   难怪他的埙声是那般幽怨凄凉,因着他已经预知了他与她之间的天涯陌路。那夜他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吹埙,已经是此生中他们最后一次交集。   或许他们也会再一次见面,可见面又能如何?他们两人已经彻底成了仇敌,慕微无奈的笑了笑。南燕破国,自己的兄长便是燕昊最大的仇人,而在慕夫人心中,燕昊也是慕家最大的仇人,他与她,永远处在一个对立面上,不会走到一处去。   “微儿,这次要不要一并将夏装做了?眼见着就要到五月了,早些做准备也好。”慕夫人与慕老夫人已经在开始讨论要给慕微做什么质地款式的衣裳了,两人瞧着慕微,眼中有说不出的欢喜。   “全由母亲做主罢。”慕微抬头,浅浅一笑。   无论慕老夫人与慕夫人在做什么,她们所做的,都是在关心她。      ☆、闺中密友   春日的清晨天色空濛,似乎有些要下雨的模样,可却始终不见那雨丝风片,只有枝头的花朵轻轻坠落,发出一点点柔和的声音来。   “小姐,宇文太傅府的七小姐过来了。”看门的丫鬟小梨子坐在院墙边上一棵大树上,翘着脚儿在打秋千,见着那边影影绰绰来了几个人,仔细瞧了瞧,便扭头向慕微喊了起来:“小姐,你快些去梳了头发,别让宇文小姐见了你这般模样。”   “我这般模样又如何?她是我的手帕交,给她看了我这懒惫的模样有什么干系?”慕微笑了笑,望着小梨子的笑了笑:“你爬到这树上看院子,那岂不是更不合规矩?偏偏还装模作样说起我来了!”   小梨子朝慕微扮了个鬼脸:“小姐,我要坐到树上方能看得远!”   说话间,院子门边已经站了几个人,秋月笑着迎了上去:“宇文小姐安好。”   宇文如眉一步走了进来,望了望树下站着的慕微,眼睛红了一圈,快步走了过来捉住了她的手:“微微,我来看你了。”   慕微见着宇文如眉脸上焦急的神色,不由得抿嘴笑了笑:“如眉,你别这么一副模样,我又没有什么事儿,别红着眼圈子,让我瞧了都觉得难受,仿佛我是在外边受难回来了一般。”   “难道不是受难?”宇文如眉挑起了眉毛,眼角也斜斜的飞了起来,她手中捏了一块手帕子,钦了钦眼睛:“听说你被流民掳了去,定然好多日子没有吃饱饭睡好觉……”她的目光悄悄在慕微身上溜了一眼:“他们对你没怎么样罢?”   “还能怎么样?他们捉了我去,便是想要勒索慕家要酬金,自然是好饭好菜招待着我,即便他们没有饭吃,也得要让我吃饱才行。”慕微笑着拉了拉宇文如眉的手帕:“你便别擦眼睛了,都说了我没事儿。”   “我听着外边传得风风雨雨的,心里头惦记着你,怕你此刻难受,这才请示了祖母,让她带着我来你们府里边。”宇文如眉将手放了下来,那方浅碧色的素丝手帕与她身上穿着的水碧色衣裳很快融成一体,差不多看不出两者的分别,只是素丝帕子上绣着的那一支梅花在若隐若现,让人能看得出来那是一块帕子。   “风言风语只能随他们去传了,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我又如何能制止得住?”慕微朝宇文如眉笑了笑,指着那大树下的一架秋千道:“你瞧瞧那个秋千架子,只要是有风,它自然会动,这人可比秋千架子灵活多了。”   “你能想得开便好。”宇文如眉转瞬间便笑了起来,两条柳叶眉似乎挑入了刘海里,深深浅浅的只是看不见,一双眼睛仿佛也妩媚了起来。她伸手挽住慕微的手道:“走,进去瞧瞧你最近画了些什么画儿。”      秋月上前一步,笑着向宇文如眉行礼道:“宇文小姐,我们家小姐受了风寒,这几日一直躺着呢,今日才精神好了点,哪还有心思画画儿。宇文小姐,不如陪着我们家小姐在院子里边说说闲话儿便是了,我这就去给你们拿糕点果子出来。”   “你这丫鬟真是贴心。”望着秋月的背影,宇文如眉满眼羡慕的神色:“我的丫鬟个个都是愚笨的,就像那算盘珠子一般,我拨一下,她们才会动一下!”   慕微朝宇文如眉身后的两个贴身丫鬟点了点头:“你瞧瞧你们家小姐说的,仿佛你们一个个都是木头人一般了!我怎么瞧着你们个个都机灵透顶,比我的秋月又不知道灵活到了哪里去了!”   “快别提她们了!我还正有气呢。”宇文如眉气呼呼的看了身后的丫鬟一眼:“你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我那及笄宴上,她们俩差点把我的簪子给摔断了!若不是见着她们自小便服侍我,真想将她们几十板子打杀了才好。”   “只不过是一支簪子而已,何必说打说杀的。”慕微心中有几分诧异,宇文如眉虽然说被养得娇了些,可也不至于会因为一支簪子喊着要打杀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想来这支簪子该是很重要的,或许是她母亲给她的及笄礼。   宇文如眉的头顶上簪着两只簪子,一支是白玉梅花簪,还有一支是水晶琉璃簪,两支簪子相互交映,瞧着十分协调,与她的小圆脸配着,也增加了她几分秀美。其中那水晶琉璃簪上有长串的流苏,细细碎碎的垂到了耳边,初升的日影照在流苏穗子上边,院子地上便有了斑驳的倒影。   “我错过你的及笄宴了,实在不好意思。”慕微有几分歉意,宇文如眉自小便与她交好,可她这么重要的日子,自己却没能在她身边,真是失礼。   “这也怨不得你。”宇文如眉敛了双眉,同情的望了慕微一眼:“你那会子不是被流民捉住了,哪里能赶来参加我的及笄礼?”她得意的伸手摸了摸水晶琉璃簪的流苏,冰凉的水晶触着她的肌肤,心底却丝丝的生出了温暖来。   这簪子是他送的,虽说他因有要事不能出席自己的及笄礼,可毕竟还是派人送了自己礼物,可见他有多么重视自己。宇文如眉真恨不能大声的告诉每一个认识自己的人,可又碍着闺阁小姐的矜持,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的男子,俊眉朗目英气勃勃,他站在那里就如烟罗里的玉树,又如那芳庭里的芝兰,他温柔的眼神望过来,她便会觉得自己心底里一阵慌乱,简直抑制住那芳心狂跳的感觉。   “无论怎么说,我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慕微笑着望了望她的簪子:“改日我再送你一副画儿,算是赔罪。”   “小姐,珍珑坊的绣娘过来了。”大树上的小梨子又大声的喊了起来,一边麻利的从树下溜了下来,两只手在衣裳面子上擦了擦,一对小虎牙露在外边,笑得很是可爱:“小姐,我要瞧瞧你的新衣裳!”   “不过就是几件衣裳罢了!”慕微笑了笑:“有什么好看的。”   这衣裳是家里给她添置的,让她穿了去太原王府参加游宴,可她却没有一丝心情,为了不让祖母与母亲担心,她也只能装出一副很欢喜的模样让珍珑坊的绣娘量了身子。   “二小姐真是越发的美貌了。”给她量身的绣娘啧啧赞叹:“去年来量身时,还没有这般高,今年来,仿佛吹口气儿便会长一般,都高了快半个头了。瞧瞧这水色,瞧瞧这眉眼,在哪里还能找出这般精致的人儿来?”   这话说得慕夫人听了眉开眼笑,吩咐打赏了那绣娘一个小荷包,里边装了一个小银锞子。慕微瞧见只是笑:“母亲,你这般有闲钱,不如微儿每日在你面前说些好听的话儿,每日都可以到母亲这里要打赏。”   慕夫人嗔怪的看了慕微一眼,佯装生气敲了敲她的肩膀:“竟然还问我讨钱用了,母亲难道还少了你花的银子不成?”   珍珑坊的绣娘在一旁见着只是笑:“哟哟哟,若我有个这般美貌的女儿,那可得捧在手心里养着,她要什么便给什么!慕夫人真真好命,大小姐在宫里做娘娘,二小姐生得这般齐整人才,以后定然是要嫁给王爷的。”   嫁给王爷?慕夫人微微一怔,忽然便想起太原王赫连毓来。   这赫连毓乃是皇后娘娘亲生,先皇的几个儿子里头除了皇上就数他最尊贵,撇开身份不说,便是他的为人,可称得上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也是可托付终身的良配。慕夫人若有所悟的瞄了瞄站在那里让绣娘量身的慕微,暗暗的点了点头。   “你们这两日便要赶着将那春衫做出来,夏季的衣裳可缓一缓。”慕夫人望了那笑得满脸春风的绣娘,吩咐了一声:“三日后是用到新衣裳的。”   得了慕家的吩咐,珍珑坊哪里敢怠慢,紧赶慢赶的,这几件衣裳很快便做成了,明日慕微便要穿了新衣裳出去,因着这个时候便派人将衣裳送到慕府来,看看哪些地方需要改动,也好及时改了。   宇文如眉瞧着那几个绣娘捧了几个大包走了进来,深深的看了慕微一眼:“微微,你明日……要去参加太原王府的游宴?”   慕微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是,我祖母与母亲都会去。”   打开包袱皮儿,珍珑坊的绣娘拿出了一件嫩黄色的衣裳来,两人扯着衣裳的肩膀抖了抖,一袭精致的春衫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交领,高腰,下边的群子是十二幅的月华湘水群,整件衣裳是渐变的颜色,最下边是有些沉积的橘红色,慢慢的往上边走,那颜色便淡了许多,等到了最上边,便是那种嫩嫩的黄色,仿佛吹一口气,那黄色便会被吹化掉,只余纯白的底子。   衣裳上边绣了缠枝牡丹,每一朵花都有嫩绿色的叶片托了出来,那花瓣重重叠叠,里边露出用金线绣出的花蕊,巍巍颤颤的,似乎都能迎风而动,花蕊的顶部,点缀着米粒大的珍珠,就如海上的泡沫一般,晶莹而纯净。   慕微穿着这春裳走了出来的时候,屋子里仿佛明亮了起来,她站在那里,恬静美好,脸上有着艳艳的容光,就连从窗户外边照进来的阳光都失去了颜色。   宇文如眉呆呆的站在一旁,望着站在屋子中央的慕微,忽然间心里头一阵发酸,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流言可畏   流霜未去,空中隐隐有着青草的芳香,推开窗户,便见着一轮日头在云彩后边露出了影子,给那些云彩镶上了一道灿灿的金边,衬着旁边的朝霞,就如锦缎一般,艳艳的铺在了天空里,灿烂夺目。   明媚懒洋洋的趴在窗户那处,见小梨子与秋霜秋凌正在院子里边嬉闹。秋霜头上带了一圈花儿,身上还有不少花瓣,正双手叉腰望着小梨子笑:“你看你看,我头上戴这么多花美不美?可有几分像咱们家小姐了?”   小梨子偏着头看了一阵子,方才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只看到了花,却看不清你的脸了。”   秋月站在慕微身后“噗嗤”一笑,朝窗户外边扬声喊道:“秋霜秋凌,你们还不快些去将院子里的落花给扫了,仔细让金妈妈知道了!”   金妈妈是慕微院子里头管着粗使丫头的婆子,牙尖齿利,惩罚那些偷懒的丫鬟从不心慈手软,听着秋月这么一说,秋霜慌了神,将头上的那个花环掀了下来扔到地上,赶紧捡起笤帚开始打扫。   “秋霜实在是可笑,戴个花环就能像小姐了。”秋月一边说着话,一边拿了梳子给慕微梳头发:“也不嫌这话说出来牙疼。”   慕微笑了笑道:“随便她说啊、罢,这种话多说一句少说一句有什么要紧。”   “小姐,也就是你太仁心,你瞧瞧咱们院子里边的丫鬟,个个说话都口无遮拦的,就怕小姐出阁以后带了去婆家,旁人会笑话咱们大司马府上的丫鬟婆子不知礼仪呢。”秋月的手很巧,不一会儿便给慕微挽了一个如意髻,抹了点发油在耳边的垂髫上,再给配上昨晚便挑选出来的钗环首饰,退了一步打量着慕微,很是得意:“我们家小姐可真美。”   慕微站了起来,朝秋月轻轻啐了一口:“你王婆卖瓜,羞也不羞?”   “小姐,我说的可是真话!”秋月睁大了眼睛分辩道:“你不知道罢?昨日你试衣裳的时候,那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眼睛都看直了!我瞧着她仿佛就是有几分嫉妒,只是口里不好说出来罢了,否则她后边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儿?”   “微微,我觉得你最好明日不要出去,呆在家里边比去外头好。”宇文如眉握住慕微的手,眼神很是真切:“我担心你呢,身子还没大好,那些无聊的人肯定会在你面前说些风言风语,你会不会受得住?”   她的脸上有一种担心的神色,看得慕微一怔,旋即笑了笑:“没事情,反正嘴巴长在她们身上,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我又不会因着这个少一块肉。”   “可是……”宇文如眉一副担忧的模样,轻轻拍了拍慕微的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说话有多难听,你这会子可能觉得不会怎么样,可等着真正听到了,总怕会气得说不出话来呢。”   慕微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眼睛盯着放在膝盖上边的那双手,纤细的手指就如洁白的水葱,上边几个手指甲却修得圆圆的,没有往日葱管儿似的指甲壳子。她心不在焉的想着,若不是祖母和母亲坚持,她确实是不想去参加游宴,一想着要见到太原王,忽然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自己好好想想罢。”宇文如眉同情的看着慕微,以为她此时心中正难受,不由得双眉笼了笼:“若真不想去,也不必强撑着。”   “如眉,多谢你关心。”慕微抬起头来,唇边绽开了一个笑容,看得宇文如眉楞了楞,那笑容就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让人瞧着心旌摇摇。   与慕微一道去参加过不少游宴,每次只要有她在场,那些公子们的目光都会追逐着她,虽然还有不少京城贵女,可谁都不及慕微的好颜色。就如赏花的时候,旁人都只会看着那艳冠群芳的牡丹,又谁会注意到那秾丽花瓣之侧,还有那不起眼的小花小草?   心中忽然的一阵酸意,似乎不能抑制,宇文如眉抬眼望着慕微,也猛的吃了一惊,慕微是自己的闺中密友,自己不该是为她的美貌觉得开心,可为何自己竟觉得有些难受?   氛围微妙了起来,两人虽然还是亲密的坐在一处,可仿佛却没有原来那般无话不说。一阵沉默过后,宇文如眉随意拣了些京城趣事说给慕微听,但却远远不及素日里说到这些闲话儿时的眉飞色舞,她自己都觉得说出口以后简直是味如嚼蜡。   “小姐,昨日那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走的时候,似乎有心事一般。”秋月拿出一块披帛替慕微披上,那银白色的软纱上边绣着穿花蛱蝶,展开双臂,仿佛有数只蝴蝶停在披帛上,翅膀摇摇,几乎要展翅而去一般。   “你这丫鬟也真是的,越来越看得仔细了。”慕微回眸笑了笑,自己昨日里头觉得宇文如眉似乎有些奇怪,可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莫非是因着她及笄以后便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再没有以前那般与自己亲近了?   带着秋月秋雨往祖母的玉彦堂走了过去,青石小径上落英缤纷,两旁高大的杏花树此时也是粉白艳红的开得热闹,那树叶的疏影将天上初升的日影漏了过来,照着慕微羊脂玉般的脸庞,更是柔和了几分。   华胜堂前站着两个丫鬟,见着慕微走了过来,朝她弯腰行礼:“二小姐过来了。”一个丫鬟直起身子来,将门帘高高擎了起来,秋水芙蓉的刺绣在她洁白的皓腕下红艳艳的一片,很是扎眼。   “祖母安好。”慕微走进去时便见着慕老夫人端坐在华胜堂的中央,身后的那大幅屏风静静的立着,上边的空山新雨图空灵一片,衬着慕老夫人花白的头发,十分符合。   “微丫头瞧着精神好多了。”慕老夫人笑眯眯的望了望慕微,朝她招了招手:“快些过来,让祖母瞧瞧,看看还需不需要添点什么东西。”   “托祖母的福,微儿已经痊愈了,也只不过是受了些风寒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哪有那般娇弱的?”慕微走到慕老夫人面前,伸出一双手来替她轻轻的捏着肩膀;“祖母,你便别担心我了,我这不是好好儿的?”   慕老夫人望着那还在微微晃动的门帘,挑了挑眉毛道:“咱们慕家的人,可没那么容易被打败,别说是小毛小病,即便是千军万马在面前,咱们也能面不改色从容不迫!”   “是。”慕微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一双手没有停下来,轻轻的替慕老夫人按摩着肩膀,忽然就听慕老夫人道:“就如今日,即便是有千万个人在你面前或者是在背后说你坏话,你都只能微笑而待之,就当他们在说旁人,与你无关,知道否?”   慕微手指一怔,停滞了下来,为何慕老夫人一定坚持要她去参加这次游宴?难道自己去了便能让京城里那些贵女们住嘴不谈她被劫的事情?要知道那里边有几个嘴巴很讨厌的,最喜欢小题大做,逮着点事情便喋喋不休议论个不休,自己这件事情可不是小事,她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说闲话的机会。   “怎么了,微丫头?你似乎不同意我的说法?”慕老夫人感觉到慕微的手指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慕微的手背:“你是慕家人,便该有那傲骨,有那勇气,不管要面对什么,都必须勇往直前。微丫头,你别害怕,你还有祖母和你母亲在身后呢,再说了,这次游宴可是太原王特地为你归来办的。”   慕老夫人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让慕微的心快快的跳了一跳,心事仿佛再也压制不住,似乎要随着她那轻轻的一声“啊”流泻出来。一种心痛的感觉在身子里不住的旋转着,慢慢的弥漫到了她的四肢五骸,似乎有刺骨的寒意冰着她的肌肤,正要蒸蒸的生出白色的凉气。   家里人都在看好太原王?难道在祖母与母亲眼中,赫连毓便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她站在那里,一双手停在慕老夫人的肩头,轻声说了一句:“太原王委实费心了,怎么好这般麻烦他。”   “这有什么?他自小便与你兄长交好,将你看成自己的妹妹一般,此次你糟了这般大难,他想替你化解一些,也是常理。”提起赫连毓,慕老夫人的一双眼睛弯了起来,就如那一线新月,找不见黑黑的瞳仁。太原王对于慕微的这份小心思,她与慕夫人都瞧在眼里,只是也不说破,就等着慕微及笄以后再慢慢来说起这事情。   慕微没有再说话,可心底里边却升起一丝不赞成来,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条汹涌的河流,被那激流推着往前边走,没有回头的时候,而她身后有一个人,正在努力的追赶着她,可是,他怎么样也追捕上自己。   马车在太原王在西郊的别院停了下来,秋月迫不及待掀开了马车侧面的软帘,见着外边的一块大坪里到处停着马车,不由得啧啧赞叹道:“太原王可真是厉害,他家办的游宴竟然有这么多人来。”   慕微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趋炎附势乃是这世间不少人奉为圭皋的生存法则,太原王这般地位,怎么能不来捧场?更何况大虞的这些游宴,很多都是为了未议亲的男女见面而特地举办的,为的就是让他们有相互接触的机会。   大虞的祖先乃是胡族,民风较南燕更开放些,女子可以学骑射,到了十二岁以后便可以出入各种游宴场合,为自己挑选心上人,所以京城的游宴里,不缺的永远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贵女们,一个个拿了团扇半遮着脸,眼波在团扇下流转千百回,朝自己看中的公子一波波的送了过去。   “微丫头,只管挺直背,不要管旁人怎么说,你往前边走便是了。”慕老夫人一只手攥住慕微的手,眼神矍铄:“若是你要畏惧那些流言,以后便没法子抬起头来做人了。”   自己宝贝一般养大的孙女,却被那南燕的贼子弄到如此地步,真真可恶,幸得太原王还眷顾着他们打小的那一份情意,想要为微丫头将这事儿化解了。京城的高门大户里,若是出了丑闻,往往要想法子藏着掖着,可那事情如何能瞒得过旁人?总有一日会揭露出来,到时候众口悠悠,愈说愈厉害。   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与其想将这事情盖下来,不如让慕微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让京城那些喜欢说人闲话的自己瞧瞧,慕大司马府家的二小姐什么事情都没有,不要胡乱猜测。   或许开始议论这事情的人会毕竟多,可只要是慕家淡然处之,那说闲话的也慢慢的会少了,最后自然会趋于平静。京城日日会有新的闲话儿出来,谁又会揪着一桩事情说个不休呢——等着微丫头及笄以后要议亲,这件事更是一块试金石,若是那种抓这这事情不放的人家,自己的微丫头也没必要嫁过去,少不得要受气!   那些能揪住一件事情不肯放手的人家,自然是小家子气厉害,大司马府还不屑于与他们成为通家之好。自己的微丫头这般人才,也不怕没有选择,到时候就怕求亲的人会多得踏破门槛呢,慕老夫人望了望身边的慕微,见她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心中也暗自赞叹了一声,自己的这个孙女,可真是个不错的。   慕家女眷慢慢的往前边走了去,前边领路的管事婆子不时的陪着笑脸与慕老夫人说话:“今日可真是天气好,这春日难得有这般晌晴的日子。”   “可不是。”慕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也是王爷得了老天爷眷顾。”   皇上都只是先皇的一位贵人所出,而这太原王乃是太后娘娘亲生,地位尊贵之至,太后娘娘与太皇太后一道尽心辅佐皇上这么多年,皇上对于皇太后甚是感激,因此对太后娘娘的这个儿子,自己的皇弟也十分的宠爱,对于他的封赏比其余兄弟要好得多,太原王在京城的府邸与别院,极尽奢华。   脚下的路皆是由整块的青石铺砌而成,石板中间隔几步便有圆圆的一块嵌着,上头雕刻的全是莲花,花瓣舒展,栩栩如生,走在石板上边,似乎有步步生莲之感。慕微跟着慕老夫人往前边走着,没多久,便听到一个人惊喜的声音:“慕老夫人,慕夫人,慕小姐。”   不用抬头,慕微便知道那人是谁,她的目光落在了停在自己前边的蜀锦袍子上,挨着下边绣着一丛翠色的修竹,修竹上边有一块圆形的玉珏,泛泛的闪着一线水碧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的刺着她的眼睛。   “太原王实在客气,何必走出这么远来相迎!”慕老夫人的声音很是响亮,惹得周围的人都望这边瞧了过来。   “原来是大司马府的女眷到了!”有人小声议论着:“咦,慕二小姐回来了么?”   或许是看着赫连毓站在那里,那闲话只露了个头,没有一个尾,慕微笑了笑,今日可不知道要听多少闲话呢,还刚刚到大门口,这边便开始有了风言风语的开头,想必自己要兜一帽子闲话回去了。      ☆、淡定从容   这三月末四月初的天气,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到处都是一片绿意,各色的花朵团团的开在那新绿之中,有如锦缎上绣出的团花来一般,走过去仔细瞧,就见那花瓣上还有着晶莹的露水,正在不住的滚动,攀在花瓣边缘,将那柔弱的花瓣越拉越沉,几乎要坠落到地面上来一般。   从花厅的镂空的一扇墙看过去,除了见着那鲜艳芬芳的花朵,慕微还能见着外边有不少穿红着绿的贵女们带着丫鬟们走过,不时还洒落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就如那欢快的乐曲,要给这春日里添上一点热闹的气息。   “慕二小姐比以前仿佛要更美了。”一位穿着深紫色衣裳的夫人笑眯眯的朝慕老夫人点了点头:“都说大虞慕家,男子俊女子美,可真真是名不虚传,咱们的慕大司马,曾经有那侧帽风流的典故,可瞧着这年轻一辈,似乎要比慕大司马更胜呢。”   慕华寅年少时有次带着随从去打猎,过城门的时候一阵风起,将他头上戴着的帽子吹得侧在一旁,他自己没觉察到,就那样斜带着帽子跑了大半个上京,第二日上京里上至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下到贩夫走卒,个个都将帽子斜戴着,皆是仿了慕华寅侧帽之举。   僖宗听到了这件新鲜事情,特地召了慕华寅觐见,见他站在殿前,彷如潘安再世卫玠重生,玉树芝兰般容光熠熠,照得整个大殿都亮了几分,不由得龙颜大悦,亲赐了他“侧帽郎”之美名,这侧帽风流的典故也因而流传了下来。   听着那位夫人的话,花厅里众人皆点头称是:“可不是,慕大小姐德才兼备,这才被皇上册封为昭仪,慕家两位公子个个长得俊秀无俦,现儿瞧着这慕二小姐……啧啧啧,比起年前见着的时候又美了几分,慕夫人,你快快别藏私,莫非慕家是有什么养颜的方子不成?”   “我瞅着慕二小姐是没了那青涩的底子,眉眼长开了些,这才显得更是美艳了。”一位夫人手里捻着一串檀木珠子,似乎不经意般溜了慕微一眼:“这个美字不少人能当得起,而这个艳字就真真难说了。”   旁边有人会意的点了点头:“美艳不可方物,现儿慕二小姐可真当得起这句话了。”   在大虞,“艳”一般是用来形容妇人之词,即便用来形容未婚女子,这个字眼还是略带贬义,这几位妇人拿了这个来形容慕微,那可分明是话里有话。慕老夫人心中一咯噔,这些长舌妇们今日莫非是故意要与慕家作对不成?   慕微望着花厅里的那几位说得正开心的妇人,站了起来行了一礼,笑吟吟说道:“各位夫人如此夸奖慕微,慕微可真有些担当不起。我见各位夫人这溢美之词说得顺溜,想来在府里也是这般夸奖自己女儿的,只是慕微这般粗陋之姿,哪里比得上各位夫人家的小姐,这个艳字,还是归还给各位夫人,请大家拿了回去尽力夸奖自己的女儿罢。”   这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慕微扫视了花厅里众位夫人一眼,再朝慕老夫人与慕夫人行礼道:“祖母,母亲,微儿想去园中寻了手帕交一道去赏花游玩,暂且失陪。”   慕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朝慕微点了点头:“你去罢。”转眼瞧了瞧那几个被慕微说得哑口无言的夫人,心中大呼过瘾,对待这样的人,若不是给她们些颜色瞧瞧,恐怕还一个个牙尖齿利的继续说下去呢。   “小姐。”秋月气嘟嘟的跟在慕微的身后,眉毛皱得紧紧的,顺手扯了一朵桃花,将那花瓣一片片的撕了下来:“那些夫人们可真是嘴巴不积德,一个个就会胡说八道。”   “嘴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慕微站定了身子笑了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刚刚好不想在花厅里坐着,趁机溜出来也便是了。”   “可她们分明就是在……”秋月的脸拉得老长,心中很不痛快,那些夫人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自家小姐已经失了清白,不再是黄花闺女了!这些话是能混说的不成?虽说大虞的风气比南燕要开放,可对于女子婚前失贞的事情依旧也是看得重的。   听说南燕的小姐若是做下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是要被送去庵堂里做姑子,便是会被囚禁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小姐,再也没有见天日的时候。而大虞的贵族人家有这样的事情,这位小姐议亲就有问题了,很多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屑登门求亲,这位小姐年纪渐长却无人求娶的时候,家里边便会给她挑一户门第低的人家,打发一笔陪嫁就草草了事。   “小姐,你不是教过秋月三人成虎这句话?要是被她们这般胡说八道的,小姐的名声会被败坏掉的!”秋月的脸涨得通红,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要是名声坏了,以后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慕微朝前边走了几步,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她真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败坏她的名声又如何?名声坏了只不过是在议亲上头会艰难一些——议亲?慕微的嘴角拉出了一丝笑容来,除了燕昊,她谁都不想嫁,若是能因着这些闲话让她在家里做老小姐,她可还得好好感谢那些长舌的夫人们才行。   带着秋月往前边走着,就见那边一大片杏花林,那杏花红得格外醒目,如霞似锦一般的笼在枝头,微风一吹,万点落红如雨一般纷纷飘零,衣裳上立刻便有了深红浅红,仿佛染了胭脂,很是亮眼。   杏树那边站着一群贵女,正嘁嘁喳喳的在说着话儿,见着慕微带了秋月走过来,忽然间众人都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瞪着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慕微迷惑的瞧了瞧众人,望见里边有几个与自己相熟的,朝她们笑了笑:“王三小姐,李四小姐,你们来得这般早。”   被喊到名字的两人似乎有几分尴尬,将头转到了一旁,仿佛要与慕微撇清关系一般,秋月看着两人那神情更是生气,撇了撇嘴道:“王三小姐,李四小姐,今日怎么就这般生分了?以前你们见了我们家小姐,可是一个劲儿巴结着上来,唯恐我们家小姐不理会你们呢!”   王三小姐的脸上一红,方才转过头来低低喊了一句:“慕二小姐。”而那李四小姐却依旧是端着一张脸,嘴巴闭得紧紧,眼睛往不远处杏花树上瞄,似乎正在全神贯注的赏花一般。   “原来这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慕二小姐。”人群里忽然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慕二小姐,听说你前不久被流民捉了去,可否与我们说说那贼窝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慕微定睛一看,就见一位穿着红衣的少女,正满脸带笑的望着她,那笑容似乎很真诚,没有讽刺挖苦的意思。慕微淡淡一笑:“那些人对我不错,派了两个丫鬟服侍我,住得也很舒适,没吃什么苦头。”   “如何没有吃苦头?”一个尖尖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尖刻:“听闻那些流民都是受灾的地方逃过来的,吃不上饭,讨不到媳妇,慕二小姐这般美貌,我便不信那流民的头子没有动心思……”那声音说到后边,慢慢的转成了一句哂笑:“所谓掩耳盗铃,也不过是骗骗自己罢了。”   慕微站在那里,眼睛朝那位小姐望了过去,就见她的长相甚是陌生,以前没有见过,一张容长脸儿,颧骨有些高,嘴唇却很薄薄,就如两片锋利的刀子一般,只是擦着鲜红的口脂,将那锐利的锋芒掩去了一大半。   “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的?以前怎么没有见到过?”慕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这位小姐说起这些话来头头是道,莫非你已经领会过那流民头子的凶残?”   “你胡说!”那小姐脸色煞白,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我养在深闺,哪有什么机会去见那流民头子?”   “若你得见过,如何又知道那流民头子会对美貌女子动心?你连流民是哪一方来的恐怕都不知道,可偏偏却要当成自己亲眼看见过一样,这般胡编乱造的去说一个人,你便不担心死后会下拔舌地狱?”慕微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再说了,若是心中有佛,看旁人都是佛,心中有鬼,看一切都是鬼,我想这位小姐心中装的全是那鬼蜮伎俩,所以瞧着世人,个个都是鬼怪一般,才会有这般龌龊的心思。”   周围的贵女们听着慕微这般落落大方的说话,根本没有半分畏畏缩缩的神色,不由得也心里想着,这位慕二小姐是不是真没有被那歹人侵犯过,否则她怎么会这样坦荡?望了望慕微,又望了望那位小姐,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有些人,最最擅长的就是反咬一口。”那小姐气得全身发抖,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便不信了,从那贼窝里出来,还能是清清白白的!”   “说得也是,听说那流民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为何还能这般仁慈,派丫鬟服侍她,也没吃什么苦头?说出去都不会让人相信。”有人立刻动摇了几分,开始咬起耳朵来:“你相信还是不相信?”   被问到的人白了她一眼:“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你们都在胡说些什么呢?”忽然身后有人开口了,声音里满满都是怒意:“谁在这里乱嚼舌根子?难道不会良心不安?”   慕微没有回头,那声音很是熟悉,宇文如眉过来了。   “宇文小姐说得是,她们就是在乱嚼舌根子!”秋月听着宇文如眉过来替慕微抱不平,欢喜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指着那群贵女道:“宇文小姐你瞧瞧,她们都在说什么话儿呢,不就是在嫉妒我们家小姐,所以在背后诋毁她?”   一阵香风袭人,宇文如眉挽住慕微的手,笑着望了望她:“微微,咱们去旁边玩,别理她们。”   那群贵女目瞪口呆的望着宇文如眉与慕微携手走开,又聚到了一处:“高小姐,你说的那话可是真的?但为何宇文小姐又那般说?”   那高小姐也怔怔的望着宇文如眉的背影,好半天没有说话,这时就听旁边有人在问:“高小姐,你与宇文太傅家,说起来不还扯得上亲戚关系,为何宇文小姐见着你和不认识一般?”   “什么叫扯得上亲戚关系?我们家夫人可是宇文太傅家大夫人同宗的堂妹,那可不是扯上来的关系!”高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愤愤不平的为自己小姐说话:“我们家老爷年后才调任进上京,我们家小姐只随夫人去宇文太傅府拜望过一次,才得一面之缘,宇文小姐不认识我们也是正常的事儿。”   “原来是这样。”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就说呢,亲戚都不认识了?”   站在那里,众人又将那话题扯回到慕微身上,一个个猜测着慕微在那贼窝里究竟受过什么折磨。正说得高兴的时候,就见那边走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领头的便是太原王赫连毓。   赫连毓头上束着紫金冠,上边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蜀锦袍子,俊眉修目,唇边带笑,瞧上去真是温润如玉。那一干公子哥儿跟在他身后,完全被他的光芒所掩盖住了,在场的贵女都只将目光投向了赫连毓。   这般身世显赫,又有这十分的人才,谁不爱慕?贵女们见赫连毓走了过来,不由得一个个羞答答的捏了手帕子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住的往赫连毓身上偷偷溜了一眼,又飞快的将视线调开。   “太原王,今日开诗会否?”有位贵女大着胆子朝赫连毓行了一礼:“这别院里的杏花开得如此繁盛,正好入诗。”   赫连毓点了点头道:“自然会有,不但开诗会,演武场那边还比骑射,众位小姐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去那边瞧瞧。”   大虞自太祖定了江山以后才开始学习汉朝的礼仪制度,经过了几朝几代,大虞已经逐渐汉化,可胡人的风俗习惯毕竟根深蒂固,所以很多游宴上边既有赛诗项目,还要比试骑射。听说演武场那边比骑射,不少贵女们都高兴了起来,纷纷跟着赫连毓往那边走了去。   赫连毓一边走,眼睛一边在张望着,各府夫人带着公子小姐都来齐了以后,他去花厅看了看,没见了慕微,赶紧派人去打探看慕二小姐去了哪里,不多时便有人回报慕微带着丫鬟去杏花林游玩,他连忙带了人跟了过来。   五颜六色的衣裳看得他眼花缭乱,可是里边却没有见着慕微的踪影,这让赫连毓心中有些惆怅,他在别院举办这次游宴便是为了慕微而办的,正主儿都不在,他又如何有兴致跟这些人在一处呆着?   “再去看看慕小姐在哪里,速速来报。”赫连毓失望的看了一眼那群说得正热闹的贵女,脸微微下沉,耳边仿佛有上百只麻雀在嘁嘁喳喳的叫,那声音听得他有几分烦躁。   她们都不是她,她们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她那般可爱,赫连毓将手背在身后,冷眼看着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女们。杨柳轻风渐渐的起了,杏花簌簌的从枝头飘零,一点点的落在脚下的泥土里,很快将那灰褐色的地面遮盖住,堆出一层艳红。      ☆、小人无耻   “微微,你还是来了。”宇文如眉伸出手来将衣裳上几片殷红给弹了去,手指头上边有这点点的水渍,映着日头影子,闪闪的发光。她的眉头微微皱在一处,眼中有这不赞成的神色:“我都说过了,她们肯定会在你背后说三道四,可你还是要来,现儿心中肯定不舒服罢?”   “谁人背后不说人?她们说她们的,我自己不放到心上去就行了。”慕微朝宇文如眉笑了笑,眉宇间有一种疏淡的神色:“走罢,咱们到那边去瞧瞧。”   宇文如眉的眼圈子红了红,一只手抬了起来,很是亲昵的抓住了慕微的手:“微微,你吃了这么多苦,偏偏还要听这些闲话儿,真为你觉得不值。好在你自己还不堵心,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才是。”   两人携手慢慢往前边走了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别院的湖泊旁边,这湖虽然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可却与京城的那条御道河联在了一处,引进来的是活水,所以那湖水很是清澄,就如明镜儿一般闪亮,被那春风一吹,无数粼粼的细纹翻腾着,就如万点碎金,点点刺着人的眼睛。   “这边景色真美,不知为何却没有什么人来游玩。”宇文如眉看了一眼周围,只有两三个人在湖边闲逛,这让她觉得颇为惊诧。   “大抵都去演武场或者是那边花厅了。”跟在慕微身后的秋月撇了撇嘴:“还不是都想得太原王欢喜,全去奉承着了。”   宇文如眉心中堪堪的漏了一拍,只觉得有些心事被人戳穿的感觉,她今日特地仔细打扮一番出来,为的就是想让他多看一眼。可刚刚才踏进花厅,就听两个夫人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仔细听了一耳朵,方才知道原来慕微还是来参加这次游宴了。   心中忽然便有一种怅怅然,她究竟还是来了,没听自己的劝阻就跑了过来——难道她也是想要见他一面?一想着昨日慕微身上穿着那件春衫,那艳艳容光让她几乎不能直视,宇文如眉的一颗心便如被虫子咬了一般,留下了一个缺口,那种酸涩的心情弥漫开来,几乎要让她透不过气来。   若是慕微站在他面前,恐怕他只会看着她罢?宇文如眉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自己昨日分明就劝过慕微,可她还是要来,分明就是想来出风头,抢去他的目光。慕微的手在她的手掌中,很是柔软,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宇文如眉心中有几分恨意,几乎想要用力将她的手指给捏断,可她究竟还是没有这样做,只是笑着将慕微带到了湖畔的水榭那边:“咱们到这里坐坐,不去凑热闹。”   自从大虞开始汉化,很多东西都是向南燕学的,包括了大虞的建筑。大虞贵族大部分都是胡人,以游牧为生,开始都住习惯了帐篷,后来固定在一个地方住了下来,房子都是圆形屋顶,就如那帐篷一般,后来慢慢的学来了南燕的建筑风格,湖畔边上也喜欢修一些楼阁亭台了。   这水榭就是典型的南方水乡的风格,水榭有些像凉亭,却又与凉亭有些不同,水榭是用雕花门窗给隔离出来的小屋子,若是嫌着热,便可以将雕花窗打开,让那习习的凉风吹进来,伴着荷花的清香,格外舒畅。   慕微与宇文如眉在水榭里坐了下来,宇文如眉的贴身丫鬟喜儿与秋月一道打开了两扇雕花窗户,两人将手搁在木头格子上边,望着底下那悠悠流水,细细的说着闲话。   宇文如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慕微隐隐有一种直觉。   她虽然在陪着自己闲聊,可那双眼睛却泄露了她不安的情绪。慕微用手支着头,望了望那笑得很是夸张的宇文如眉,总觉得她仿佛逐渐在发生着变化,可这变化究竟是什么,她却不能清楚的说出来。   宇文太傅是大虞的老臣了,最近这两年尤其得皇上的信赖,太傅、太师与太保并称三师,乃是一品大员,宇文太傅家与慕大司马府算得上是旗鼓相当的门户,故此宇文如眉与慕微自小便是好友。   宇文如眉是宇文太傅的第七个孙女儿,在家中很是得宠,宇文老夫人出门拜会亲友,都会将宇文如眉带在身边:“这可是我们宇文家的明珠。”   还是在慕微五岁的时候,她便认识了宇文如眉,两人有十年的交情。小的时候慕微觉得宇文如眉有什么话都与她说,真是推心置腹的朋友。可慢慢的年纪渐长,她发现自己与宇文如眉之间似乎却越来越疏远了,虽然每次游宴里两人总是手挽手的站在一处,眉开眼笑的说着闲话,但她却始终感受不到宇文如眉的真心。   就如今日,宇文如眉竟然拉她到湖畔这边来观赏风景,这很不符合她做事的风格。   宇文如眉素来对自己很有信心,每一次游宴里她都想让众人瞩目,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自己被人注意到的机会,可今日怎么便不去参加那赛诗会,也不想去演武场了?慕微扭头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水,心中暗自揣测,究竟宇文如眉想要做什么。   “微微,其实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宇文如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脸同情的望着慕微道:“方才那些人嚼舌根子你不放在心上那是极好的,可你不放在心上,并不代表这流言会销声匿迹,少不得有些人会将你看低了几分……以后,你可怎么样才好呢。”   虽然听着仿佛是在关心自己,可宇文如眉的话仿佛在告诉自己一个事实,自己已经被京城里的人认定失去了清白,再怎么挣扎也是没有用了。慕微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头:“如眉,你的意思莫非是要我自己将自己看低几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话音未落,就听水榭外边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慕微转过脸来一看,便见着一个穿着长袍的公子带了长随往这边走了过来。   “咦,怎么太原王的游宴里还混进了这样的人。”宇文如眉的口气很是不高兴:“喜儿,将那水榭的门给关了。”   那人慕微认识,他是一位姓任的光禄大夫的三公子,听说这人不学无术,惯会在风月场里出入,京城的贵女们对他皆是避之而不及,每次游宴中遇到他都要快快闪身躲过。任大夫为着这个儿子也花了不少心思,眼见着已经二十岁了,一事无成不打紧,还没有谈好一门合适的亲事。   “我要个家世好,又生得美貌如花的。”任三公子这般说。   尽管门当户对的人家有不少贵女美貌如花,可谁又愿意嫁给这样的人?任家也曾派了媒婆去议过几次亲,可是每次都被对方拒绝了,一来二去的,任夫人对这件事情便冷了心,不管任三公子如何叫嚣,再也懒得去碰壁,只是在筹划着降低要求,到小门小户里给他聘个美貌的小姐来便是。   那任三公子见母亲对自己的亲事不上心,越发的放诞起来,每次京城有游宴,必然想着法子要去蹭一张帖子,混进来以后就只会往贵女堆里边混,见着美貌女子,涎水都能流出三尺来,所以京城的贵女没有不认识他的,每次见到他走近身来都要急急忙忙的避开,生怕被他纠缠上。   “哎呀,宇文小姐,何必关门呢,这水榭又不是私人的地盘,你关了门似乎不太好罢?”宇文如眉的话音刚落,那任三公子便一步跨上了汉白玉的台阶,一只手撑着门,绿豆眼笑得根本找不到黑瞳仁,就像那水中的乌龟一般。   “如眉,我们走。”慕微心中有些不舒服,不愿意与那任三公子呆在一处,她站起身来便往外边走了去,宇文如眉也紧紧的跟了上来,只是在路过任三公子身边的时候,回眸朝他看了一眼,似有深意。   “慕小姐,为何走得这般匆匆忙忙?”任三公子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又见着一张芙蓉粉面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一双腿都有些发软,赶紧追了出来:“慕小姐,你慢些走。”   慕微站住了身子,转脸望向任三公子,眼中有几分戒备的神色:“任三公子,我与你无话可说,你还是自己去看风景罢。”   “慕小姐,一个人看风景甚是无聊,不如你来陪我看风景如何?”任三公子嬉皮笑脸的挨了过来,伸手指着湖畔的金丝柳道:“慕小姐,你瞧这柳树生得多好,枝枝相交,叶叶缠绵,好像是两个人抱在一处般……”   “住嘴!”秋月呵斥了一声:“这位公子,你竟敢在我家小姐面前说这种淫词烂语!”   任三公子横着眼睛瞟了秋月一眼,嘴巴边上吐出了唾沫星子来:“我在与你家小姐说话,你这丫鬟怎么能开口?你们大司马府的规矩去哪里了?”   “我们家小姐是你这样的人能攀谈的?”秋月冷笑一声,叉着手在腰间,脸上露出一副不屑的神色来:“莫说是跟我们家小姐来说话,就是与我说话,你都还没那个格!”   “你这丫鬟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与你说话都没这个格?”任三公子的脸涨得通红,伸出手来就想去扇秋月的耳光,却被秋月灵巧的一闪身躲了过去,他往前扑了扑,差点没有掉入湖中,幸得长随伸手将他拉住:“公子,小心些。”   任三公子站定了身子,转过身来瞅了瞅慕微,见她悠悠闲闲的带着秋月往前边走了去,不由得勃然大怒,追了过去一把便拉住了秋月的衣袖:“你是什么东西,还到爷面前清高!你的主子都被那歹人非礼过了,你还在这里装模装样!老实说,我能过来和她说话,已经是看得起她了!”   这大司马府家的二小姐,生得实在美貌,以前自己只有远远看着的份儿,可现在却不同了,她坏了名声,谁还愿意与她说话?自己也算是怜香惜玉,可她偏偏还不识相,不仅不与自己说话,就连她的丫鬟都还把自己看得如此扁,竟然是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模样!   “你在胡嘬些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秋月被任三公子拉住,听着他又是满口的胡言乱语,气得全身都打颤,伸出手来一般便往任三公子脸上掴了去:“竟敢这般说我家小姐,你是不要命了不成?”   任三公子没料到一个丫鬟竟然会出手打他,没有来得及躲闪,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他结结实实的挨了秋月一掌,瞬间脸就红了起来。   “你这个臭娘们,还敢动手?”任三公子气得跳脚,朝身边的长随一瞪眼:“还不快给我上,将她揍得鼻青脸肿才解我心头之恨!”   “谁敢动手打我的丫鬟?”慕微见那长随真的伸出手来要打秋月,厉喝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光芒:“我还在这里呢,你们就把我这个当主人的忽视了不成?”   那个长随一怔,想想慕微的身份,举起的手放了下来。任三公子见着自己的下人不敢动手,有几分气恼,可瞧着慕微的那张脸,心里的怒气不翼而飞,他涎着一张脸凑了过去:“慕小姐,虽然你名声坏了,可我不嫌弃你,要不是我去让家母来大司马府提亲,如何?”   “你在说什么?你不嫌弃我?”慕微有几分惊诧,挑了挑眉:“任三公子,你以为你能配得上我不成?”这人可真是不识相,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竟然还想着要娶自己!慕微瞧着那一脸猥琐的任三公子,恶心得几乎要吐了出来。   “慕小姐,你现在都是……”任三公子停了停,见慕微一脸平静的望着自己,眼中有着不屑的神色,吞了一口唾沫,将手捏成了一个拳头给自己壮胆——不过是个还没及笄的雏儿罢了,自己为何要这般畏惧她?现在她名声全毁,大司马府肯定也着急想要替她寻个婆家给嫁了。自己父亲是三品的官职,门第也不算低,自己府上若是派人去向大司马府提亲,肯定慕家会一口答应。   想到此处,任三公子一脸得意洋洋的笑道:“慕小姐,今日远非昔时,你还以为你是那金尊玉贵的慕家二小姐不成?你的身价现在早就掉了,我能看得上你还是你的福分呐!你别这样看着我,瞧着你生得美的份上,我也只好委屈了自己来将就你了。”一边说着,他的身子便一边往慕微身边挨了过来:“慕小姐,你别这副委屈模样,你都能将身子给了那肮脏的流民,为何就不能嫁我?”   眼见着与慕微越来越近,任三公子格外的兴奋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往那边凑了过去,还没等着他近身,忽然间便觉得有一个人闪身到了他的面前,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伸出一只手掌按着任三公子的胸口,用力朝前一推,任三公子的身子就如一只纸鸢般,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公子!”那长随唬了一跳,赶紧追着任三公子跑了过去,但一切都迟了,就听“扑通”一声,任三公子已经落入了湖泊之中,水花四溅,清冷冷的闪着银光。      ☆、华碧流朱   湖泊里银光闪闪,任三公子伸出两只手在湖面上不住的扑腾着,身子在湖水里一上一下的沉沉浮浮,他的长随站在旁边不住跳脚:“快来人啊,来人救救我们家公子!”   “我倒看谁敢伸手救他。”冷冷的声音就如寒风扑面,那长随转过脸来,看清站在那里的人,唬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王爷,我们家公子是有些胡言乱语,可罪不至死,还请王爷开了金口,准许小人去救我们家公子。”   赫连毓一只手里捧着一支杏花,杏花开得很饱满,一片殷红,可却遮不住赫连毓脸上一层浅浅的铁青颜色,远远瞧着,那俊秀的少年早已变了模样,仿佛是一个煞神般,全身有着冷冽的萧杀之气。   “谁说他罪不至死?胆敢开口侮辱慕小姐,那便已是死罪!”赫连毓盯紧了那在湖里扑腾的任三公子,心中实在生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敢在慕微面前说那种不恭不敬的话,是不想要命了不成?他的眼睛冷冷扫过周围的人,厉声喝道:“谁也不许救他,若是他自己能爬上来,就给他留一条贱命!”   转脸一眼,慕微已经带了秋月往前边走了去,裙袂翩跹,银色的披帛随风飘舞,上边有数只蝴蝶正在翩翩展翅,仿佛要带着她飞上天去一般。她缓缓走过湖边那条小径,除了秋月,旁边再没有其它人,这显得她的身影格外孤单,赫连毓心中一酸,赶紧撇开了任三公子,拔足追了上去。   等着赫连毓走开,任三公子的长随才敢去寻了一根竹竿,伸到了湖里边:“公子,快抓紧了,小的将你拉上来。”   跟着赫连毓过来的公子小姐们愕然的望着那边几道身影,脸上都有震惊神色:“这慕二小姐名节已毁,为何太原王还如此眷顾她?”   “狐媚子便是狐媚子,不就是长着一张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脸?”高小姐冷冷的哼了一声,瞥了一眼身边的几位贵女:“我想,若是那洁身自好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不会躲在家中,羞于见人?偏偏她还能若无其事的出来,在这游宴上招蜂惹蝶,这样的脸皮,总怕比那城墙还要厚三分呢。”   “可不是吗?”李四小姐也愤愤不平的望着湖畔之侧越走越远的身影,咬着牙道:“你们看看便知,哪家的贵女这般恬不知耻,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个男子同行的?”   “我看你们都是嫉妒了罢?”有位公子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慕小姐生得美,艳冠群芳,太原王自然喜欢上了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方才可是太原王自己追过去的,慕小姐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们男子眼中只有美色,自然会为她说话,我们在旁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慕小姐一双眼睛勾着太原王往她那边去呢。”一位贵女恶狠狠道:“暗送秋波,不就是说的她那种眼神?”   “哈哈,暗送秋波又如何?若是慕小姐能对我暗送秋波,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那公子言语间尽是轻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听到这话,众人皆嬉笑了起来:“你想得太多,慕小姐即便是坏了名节,恐怕照样轮不到你头上来!你难道就不见太原王那般紧张她?任三公子才说了几句调侃她的话,便被他一掌推到水中,若他知道你起了这贼心,你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一个问题!”   宇文如眉静静的站在人群之外,耳朵里全是旁人议论的声音,心中有说不出酸溜溜的滋味,她的眉毛深深的皱了起来,额间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紧紧的捏着手帕子,她的一张脸变得白了几分,仿佛脂粉擦得多了些,就如那惨白的石灰水墙面,那寒碜的白色里头透出一点黑黑的底子来一般。   “小姐,旁人都散了,咱们也去找夫人吧。”喜儿瞧着宇文如眉那张脸,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在一旁轻声劝解道:“湖边风大,小姐穿得单薄,别着凉了。”   愣愣的看了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宇文如眉立刻觉得兴味索然,刚刚一转身,就见着那颧骨高高的高小姐站在自己身边,脸上全是讨好的笑:“表姐。”   “你是我哪门子的表妹。”宇文如眉心中焦躁不已,这高小姐满身的寒酸气儿,竟然还来和自己攀亲戚。听说她母亲只是自己母亲同宗的堂妹而已,关系实在是有些远,可现儿瞧着她这亲热劲儿,仿佛自己与她真是亲表姐妹一般。   “表姐,你怎么能不认我这表妹?”高小姐一脸委屈,捏着帕子站在那里,眼睛里有着谄媚之色:“今日我可是为表姐出了几分力气的呢,表姐竟然不感谢我,反而责怪起我来了。”   “出了几分力气?”宇文如眉“嗤嗤”一笑:“我怎么便听不懂你的话?”   “表姐,你可不要不懂装懂,我今日里头说那些话,可都是为了表姐好。”高小姐的眉毛挑了挑,那颧骨显得更高了几分:“若不是姨妈授意,我又何必造那些口舌孽?表姐可不要不识好人心哪!”   高小姐笑了起来,只是轻轻的笑了两声,可在宇文如眉听来,仿佛笑得格外放肆,她横了高小姐一眼,带着喜儿匆匆忙忙往花厅那边走了过去,高小姐捏了手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惋惜的摇了摇头:“我这个表姐怎么这般不上道?我都跟她点明了,她却依旧与我装糊涂。”   她的贴身丫鬟白玉道:“小姐,或许表小姐是不想让你知道她的心事呢。”   “不让我知道她的心事?”高小姐耸了耸肩膀,笑得很是肆意:“她那双眼睛早就将她的心事给出卖了,她若不是喜欢太原王,我这高字便倒着写!”   太傅府坐落在御道街上,暗红的大门上边钉着闪亮的黄铜梅花钉,府门口有两尊石狮,正张大口坐在那里,显得威风凛凛。门口坐着几个门房,正在说着闲话,见着两辆马车辘辘的开过来,几人都站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往马车边上奔了过去:“夫人小姐回来了。”   宇文大夫人沉着一张脸从马车上边下来,后边跟了宇文如眉,脸色也不甚好看,门房们见着主子们这样一副神色,谁也不敢说多话,只能唯唯诺诺的跟在她们身后,将宇文夫人与宇文如眉目送了进去:“不知道今日游宴上发生什么事了?瞧着夫人小姐脸色都不好看。”   “谁知道呢,耐心些,明日自然便知道了。”一个门房翘着脚坐了下来,丢了一颗蚕豆到嘴巴里边:“只是我看多半是因着太原王。”   “听老夫人身边的妈妈说,似乎咱们府里有意与太原王结亲,肯定是想将七小姐嫁去做王妃。”另外一个门房点了点头:“今日是太原王府办的游宴,夫人小姐这神色回府来,应该是与太原王有干系。”   “这个关我们什么事,反正说来说去也轮不上你的女儿去做王妃。”一个人挤了过来嘻嘻的笑:“不过,你女儿倒是可以去做陪嫁丫鬟,她生得水灵,指不定被太原王看上了,还能晋个侍妾呢,以后你就有福享咯。”   门房们说得热闹,华碧堂里的气氛却是沉闷,宇文大夫人带着宇文如眉坐在那里,一脸焦躁的望着主座上的宇文老夫人,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原以为那慕微出了事情,正是眉儿的好机会,没想到太原王依旧这般对她关怀备至。”   宇文老夫人手中捻着一串紫檀佛珠,那佛珠一粒粒从她的手指底下滑过,有着微微的紫光:“你让你那堂妹去说慕二小姐坏话了?”   宇文大夫人点了点头:“我让高夫人在花厅里提了下这件事情,这也不是什么坏话,本来不就是这样?她被流民掳了去,还会有什么清白之身?更何况高夫人又没有明打明的说她失身了,只是说得隐晦。”   “原来……”宇文如眉这才如梦方醒,吃惊的望着宇文大夫人:“母亲,那自称是我表妹的高小姐,也是母亲嘱咐过了的?”   “那是自然。”宇文大夫人一挑眉,有几分得意:“她母亲在夫人中说慕二小姐的坏话,她肯定要为你出力,在小姐里头撺掇几句,让大家都与慕二小姐孤立起来,这样便能让慕二小姐自惭形秽了。”   “母亲!”宇文如眉皱了皱眉毛,难怪高小姐见着她笑得那般肆意,原来她根本就知道自己的底细,一想到这里,宇文如眉便觉得全身燥热了起来,汗蒸蒸的粘着中衣,似乎都黏在了一处,没法子分开。   “七丫头,你先回自己屋子里边去。”宇文老夫人看了一眼宇文如眉满脸难堪,眉毛略略动了动,眼睛里闪过一抹凌厉之色:“我与你母亲有话要说。”   宇文如眉站了起来朝祖母母亲行了一礼,没精打采的走出了华碧堂,屋子外边已经有了淡淡的暮色,一抹青莲色的云彩慢悠悠的飘了过去,将那本来是瓦蓝一片的天空润染出淡淡的灰青。宇文如眉抬头瞧着那流云,仿佛呆住了一般,站在那里好半日没有动弹,直到一朵落花直直落到她的脸颊,她才惊得往旁边侧了侧脸。   “小姐。”喜儿有些胆怯,小姐自从做下了那件事情便心神不宁,她也跟着有些不大舒服——毕竟这可是头一遭在暗地里给旁人使绊子,虽然这绊子并没有如愿以偿绊倒人,可心中还是会有几分难受。   宇文如眉伸手揉了揉眼睛,朝喜儿吩咐了一声:“咱们回院子去。”   “是。”喜儿应了一声,紧紧的跟上了宇文如眉:“小姐,今日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去小厨房替你点菜。”   宇文如眉摇了摇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先去睡一会再说。”   “小姐回来了。”几个丫鬟走了过来,将宇文如眉迎到内室里边去,喜儿垂手站在那里,瞧着自家小姐的背影,眼前忽然闪现出那个在湖里一上一下挣扎的任三公子来。她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任三公子又没有死,只是在湖中呛了几口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一阵微风刮过,树叶簌簌的响着,有几片花瓣飘落了下来,在喜儿脚边不住的飘起落下,她伸出脚去狠狠的踩上了一脚,使劲的碾着那花瓣,似乎是要将自己的心事踩到泥土里边去一般,再也不会让它们冒出头来。   “老大媳妇,你今日怎么便这般糊涂了?”宇文老夫人睁开了眼睛,里边全是责备的光芒:“你如何能这般做!”   宇文大夫人不解的望着宇文老夫人,琢磨着她的心思,小心翼翼道:“媳妇做错了什么,还请母亲指正。”   “你让那高夫人与高小姐去散播慕二小姐的流言,那不是将太原王往她那边推?”宇文老夫人那捻佛珠的手停住了,两只手指紧紧的夹着一颗紫檀珠子,几乎要将它捏碎:“你可知道,越是说得多,越能让太原王怜悯慕二小姐?”   赫连毓的性格宇文老夫人很是清楚,他与皇上相比,心地更仁慈。当时先皇立太子的时候,曾经将皇子们都喊到一处,让他们进行各种比试,当时赫连毓年方三岁,走到先皇面前奏请离席,众人皆吃了一惊。因着赫连毓的生母家世地位在皇妃中算得上是最好的,赫连毓虽然是先皇最小的儿子,可却聪明伶俐,很多人都猜测先皇会挑中赫连毓为太子,可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放弃了。   先皇立了太子以后不久便撒手归西,后来旁人追问赫连毓放弃比试的事情,方才得知他放弃的原因。大虞后宫有规矩,凡属是被立为太子的,生母必然赐死,赫连毓之所以不愿意参加比试,便是不想自己的母亲因自己而死。是此,众人都称赞太原王仁心宅厚,乃是至孝之人。   赫连毓心地仁慈,越是大家对慕二小姐千夫所指,他便愈发会怜惜她,宇文大夫人这般做,刚刚好是适得其反。宇文老夫人目光中露出了一丝轻视:“老大媳妇,我原先以为这么多年的内宅磨砺,你也已经历练出来了,没想到你还是这般糊涂。”   宇文大夫人垂下头去,有几分惭愧,被宇文老夫人这般轻轻一点拨,她顿时也明白了自己的失误。只是这事也怨不得她宇文大夫人垂头轻声叹了一口气:“母亲,这事情与眉儿有关,我便有几分心乱,没有好好把握了。”   “我明白你的心思。”宇文老夫人的口气缓和了几分:“所谓关心则乱,遇着七丫头的事情,你这做母亲的自然会关心着些。”望了望垂着头的宇文大夫人,宇文老夫人心中敞亮,宇文如眉是长房最小的嫡女,宇文大夫人从小便将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自然希望她要嫁得好才安心,好不容易抓着一个太原王,如何能够放手?   再说了,大房总是在与二房三房较劲,本来照理说大房的嫡女身价要高些,自然该要比二房三房的嫡女要嫁得好,可谁知风水轮流转,最开始瞧着不错的人家,十年后却比不上二房与三房的女婿,宇文大夫人只觉得自己面子上没有光彩,一心想着凭借着宇文如眉的亲事扳回面子来——王爷,再怎么样也要比二房三房那几个女婿要高贵,更何况是那太原王,乃是王爷里地位最高的?   “母亲,现在该怎么办?”宇文大夫人满脸苦恼,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不仅没有让赫连毓厌弃慕微,反倒让他更同情了她几分。   “该怎么办?”宇文老夫人眼中净是讥讽的神色:“老大媳妇,你是越发的想不通了?太原王对那慕二小姐再好,难道会对七丫头的亲事有影响?”   “母亲,这怎么说?”宇文大夫人听了这话,心中惊喜,抬起脸来望向慕容老夫人,眼中冉冉生起了希望来:“莫非……眉儿还有希望嫁太原王不成?”   “如何没有希望?”宇文老夫人有几分不悦,将那串紫檀佛珠又捻了起来,这次她的速度微微有些加快,那紫檀佛珠的幽光连在了一处,几乎成了一轮完整的光圈,套着她的手指在不住的转动。   宇文大夫人没有说话,坐在那里望着宇文老夫人的手,心中忽然明朗,婆婆这般说,定然有她的道理,更何况她现在将这佛珠转得这般快,心中肯定已经有了计较。微微一笑,宇文大夫人站了起来:“母亲,媳妇先告辞了。”   “你去罢。”宇文老夫人的眼睛没有看宇文大夫人,只是盯住了脚前边一块金色的印记。天窗上投下了一缕暮晚的夕阳,将那金色点缀在地上,还有着极淡的白烟。宇文大夫人望着那块金色的斑驳印记,嘴唇边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来。“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没头脑了。”   身后站着的甘妈妈赶着接了话道:“也怨不得大夫人,这事儿摊到谁身上,谁都会紧张。”   “紧张?”宇文老夫人淡淡一笑:“也就是她这样的人才会觉得紧张,本来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鲜花美人   阳春的傍晚最常见的便是落日熔金,微风轻过,掀动着绿叶与花朵不住摇曳,眼前彷如有万点金光在闪动,直直的刺着人的眼睛。虽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可太原王府别院里的花朵依旧开得繁盛,团团似锦。   赫连毓站在院子门口,望着慕家的马车愈走愈远,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与愤懑,今日他设宴本来就是想为慕微摆脱尴尬的境地,没想到流言可畏竟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从花厅到树林到湖畔到演武场,没有一处地方旁人没有在议论慕微。   “那慕二小姐脸皮也真厚,怎么就这般施施然的来了。”有人似乎很是气愤:“瞧她还穿得那般妖妖乔乔,莫非是想勾引谁家公子不成?”   “噤声,噤声,难道你想得罪慕大司马府?”有人小声的提醒,可话里头却带着戏谑的语气:“小心慕大司马强迫你家儿子娶了她女儿。”   “哼,这亲事还能强迫的?”那夫人嗤嗤笑道:“这样的媳妇,我们家可承受不起,天知道她嫁进府来会不会守妇道。”   明晃晃的首饰映着阳光耀花了人的眼睛,那一群夫人小姐们站在一处,说得谈笑风生,就连树上的鸟雀都没了声音。赫连毓站在不远的地方,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心中实在气愤,那些人如何能这般议论他的慕微?   在他心里,慕微便是那天上的仙女,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自己的心,她纯洁得就如天山上的雪莲,没有半分杂质,清澄如水的目光望过来,他便能忘记世间的一切烦恼。别说慕微并没有遇到她们所说的那些事情,即便是遇到了,她也依旧是纯洁的,不容她们在背后诋毁。   “王爷,慕小姐在那边湖畔游玩。”被派出去的长随飞奔着跑了回来,额头上一片密密的汗珠子,被日头照得闪闪发亮:“她与宇文家的七小姐在一处。”   “走,过去瞧瞧。”赫连毓忽然便高兴了起来,除了在门口见过慕微一面,今日他还没有与她说话。慕微擅长丹青,园中杏花开得正好,自己当然要折几支盛开的杏花送与她去插瓶作画。   “太原王。”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赫连毓没有回头,依旧在寻找着最美的花枝,就听后边那小姐娇俏的声音在继续说话:“斜上方那支红色的杏花,花枝粗,花苞儿多,能养好些日子呢,只是太高了些,摘不到。”   赫连毓眯了眯眼睛,飞身跃起,伸手攀住那花枝,轻轻一折,杏花树摇晃了几下,花瓣纷纷飘落下来,洒下一地落红,他捧着花枝落地,低头看了看那支杏花,满意的笑了笑:“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就这支了。”   “太原王好俊的功夫,能不能将这杏花送给我呢?”那娇滴滴的声音继续缠着过来,赫连毓抬头一瞧,便见着一个容长脸儿,颧骨高高的小姐站在那里,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上穿着绫罗缎子群裳,头上戴着一头金灿灿的首饰,脖子上挂了一个璎珞,上边系着一块紫玉,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红珊瑚手钏与一个翡翠镯子。   这可真是将能戴的都戴到了头上,赫连毓瞧着那穿戴得五颜六色的小姐,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所谓鲜花赠美人……”   高兰芳听着这话,一颗心扑扑的跳了起来,自己这是第一次参加京城贵人们的游宴,没想到太原王竟然就对自己青眼有加。她笑了起来,笑的那高高的颧骨也耸了起来,将那张脸拉得更长了几分:“多谢太原王。”   伸出手去就想要接过那杏花,没想到赫连毓将花枝往自己怀中一带,冷冷的添了一句:“这位小姐,莫非你认为你是美人不成?”   高兰芳楞在那里不知所措,就见着赫连毓抱着杏花转身而去,几片艳红的花瓣随风飘了过去,落在高兰芳展开的手心里边。   “真真是自不量力,以为太原王就是那般好接近的不成?”身边传来一阵嬉笑声,高兰芳羞得两颊都红了一片,就如她手中的杏花花瓣一般。微微站了片刻,她将手指紧紧的握拢,转过身去朝着几个讪笑的贵女道:“毕竟我还是与太原王说了话,他也照着我的指点去折了杏花,难道不是?更何况他还送了我几片杏花花瓣呢。”   她骄傲的站在那里,掌心里躺着几个杏花花瓣,殷红几点,由白嫩的掌心衬着,格外娇媚,看得那几个说笑的贵女都住了嘴,只是惊讶的望着高兰芳,一时半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高兰芳将手掌收了回来,冷冷一笑,跟着赫连毓朝湖畔那边走了过去。   “这是谁家的小姐?实在是……”有人饶有兴趣的望着高兰芳的背影,小声询问着:“以前仿佛没见过她。”   “是今年才进京的,她父亲是尚书左丞。”有刚才与高兰芳攀谈过的赶紧抖了她的家底。   “不过是正四品的官儿,有什么了不起的,瞧她那神气 ,还以为是哪家高门大户里头的贵女呢。”   “她母亲是宇文太傅府大夫人的堂妹。”有人窃窃私语道:“咱们可别说得太过分,指不定人家父亲以后还有飞黄腾达的日子呢。别说多话,去看太原王将杏花送给哪位美人了?”   湖边团团聚着一群人,赫连毓脸色铁青的站在那里,那任三公子着实可恶,竟然敢端着一副猥琐的神色往慕微身上靠!他望着站在湖里不住拍打着水面的任三公子,心中的怒火怎么样也压制不下来,手中的杏枝也在不住的微微抖动。   “慕小姐。”见着慕微带着丫鬟走开,背影显得格外孤单萧索,赫连毓的心更是痛了几分,他捧着花枝追了过去:“慕小姐,是我考虑得不周到,让你听了那么多闲言碎语。”   慕微转过头来,脸上很是平静:“太原王,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好,你别担心,我说的是真话。”   这平静的脸色让赫连毓的一颗心堪堪的跳了一拍,他宁可慕微是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这说明她还在乎着与她休戚相关的事情。可她这般宁静,有一种超然度外的平静,却让赫连毓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再也见不到以前那个语笑嫣然的慕微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慕微,古井无波,仿佛这世上没有一件事让她感兴趣。   究竟是什么让她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赫连毓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副画面来,江水滔滔,一艘船上站着几个人,白衣胜雪的南燕太子,他的手正放在慕微纤细的腰肢上。   赫连毓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极力想将这幅画面忘掉,不是这样的,他心中暗自叮嘱自己,慕微跟那南燕太子燕昊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对一切事情郁郁寡欢,只是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心情不太好罢了。   赫连毓将手中的杏花捧了过去:“慕小姐,给你去插瓶。”   慕微低头看了看那支杏花,花朵拥拥簇簇的开满了枝桠,殷红的花瓣里有着嫩黄的花蕊,正随着轻风微微的摆动。赫连毓还是那般细心,那般体贴,慕微不敢抬头望他——这杏花分明是赫连毓向旁人证明她的清白,若她真是那般被人毁了名节,堂堂的太原王,又如何肯送花给自己?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慕微心中涌现出深深的歉意,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接受了他送上来的花朵,可今日,她却只觉得别扭,不想伸出手去,因为她明白,这支杏花里边承载了太多自己无法接受的情意。   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悠长凄婉的埙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埙乐就如一段咒语,锁住了她的心。她只有一份情意,已经遗落在南燕,再也给不起别人这种深情。   “怎么了?”赫连毓见慕微只是低头望着那杏花,并不伸出手来接,只觉得心中有几分焦躁,索性将那捧花枝往慕微手中一送:“慕小姐,这杏花上边花苞儿多,能养好几日,你刚刚好可以拿了临摹。”   慕微抱着那支杏花站在那里,很想将它扔掉,可终究还是没有下得了这个决心。她朝赫连毓笑了笑:“多谢太原王。”随手将那杏花交到了秋月手中:“你拿着,回家查到书房的花瓶里边去。”   秋月在旁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连忙伸手将杏花接了过来,满脸带笑道:“这杏花开得这般好看,太原王别院里有个好花匠。”   瞄了一眼慕微,见她脸色依旧是那般淡淡的,秋月心中有几分不解,最开始她见着慕微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心中还在焦急,不知道自家小姐究竟在想什么,竟然连太原王送的花儿都不接。要知道太原王这般做,肯定不止是送花的意思,湖畔那边多少人瞧着这里,太原王分明是在向那些人示威,千万不可再闲言碎语的议论自家小姐。   秋月抱着杏花转脸望了望湖畔那边,就见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往这边看了过来,那眼神里不少都带着妒恨,秋月心中十分开心,举起花枝盈盈一笑,这才快步跟上了慕微。   走在赫连毓与慕微身后,秋月只觉得很是赏心悦目,湖畔金丝柳不住的迎风招展,湖泊里边波光万点,就如金梭银线般耀耀生辉,走在湖畔的两个人,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如娇花照水,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秋月偷偷的笑了起来,除了自家小姐,谁还配得上太原王做他的王妃?   流光容易把人抛,日头很快就从东边转到了西天,眼见着夕阳慢慢的要沉下去了,太原王府别院门口的马车渐渐的少了,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地的花瓣零落在车辙里,又随着那车轮滚动飘扬起来。   “慕老夫人。”赫连毓望着花白头发的慕老夫人,年轻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沮丧:“我想错了,原来她们都不是想象中的那般良善。”   慕老夫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你做得很好,已经够了。”   她坐在花厅里听着旁人闲聊,大家都在传言太原王送了杏花给慕二小姐,特别引人关注的是,有位小姐向太原王讨要这支杏花,却被他拒绝了,他说鲜花赠美人,看来在太原王心中,这么多京城贵女里,只有慕二小姐才是美人。   “看起来慕二小姐或许没有传言里那般糟糕。”有人用极细的声音在谈论:“慕二小姐是太原王接回来的,她究竟有没有失了名节,太原王还不知道?”   “可不是呢,太原王竟然还亲自送花给慕二小姐,若是她真是如传言中失了清白,太原王为何还会去送花?”有位夫人坐得端端正正,脸上有着愤愤然的神色:“那些喜欢乱嚼舌根子的人,自然是看不得旁人好,慕二小姐美貌聪慧,她们心中嫉妒,就拼命诋毁了。”   旁边有人连连点头称是:“还是陈夫人看得透彻。”心中却暗暗又添了一句,陈夫人几个女儿都出阁了,自然不用来诋毁慕二小姐为自己的女儿挣机会了。   慕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可依旧耳聪目明,瞧着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可那些议论却一点也没有错过,这太原王对自己微丫头,实在是上心。   “慕老夫人,真的吗?”赫连毓有几分惊喜:“我听着他们都在诋毁慕二小姐,我心中便很是难受,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若他们是男人,尽管可以好好的去打一架,打得她们不敢再开口胡说八道,可偏偏她们都是女人!”   她们不仅是女人,而且是他亲自下的帖子请来的贵宾,她们的夫君都是大虞有名望的达官贵人,若是他对这群夫人挥拳相向,恐怕第二日京城里都会传言太原王得了失心疯,那个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已经不复存在。   “已经有好几位夫人都相信了微丫头的清白,以后慢慢的流言会越来越少。”慕老夫人朝赫连毓笑了笑:“多谢你,太原王。”   赫连毓的一双眼睛出神的望着慕微,慕老夫人瞧着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惆怅,赫连毓对于微丫头的情意,她早两年便已经看出来了。对于赫连毓,慕老夫人从心底里是一百个赞成的,家世好,人品又好,这样的孙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得到,只是这亲事却有些麻烦,还不知道能不能稳妥的定下来。   大虞讲究些的贵族人家,从来便没有亲兄弟娶亲姐妹的道理,最多是堂兄弟堂姐妹或者是表兄妹之类的。可赫连毓是皇上的弟弟,而慕瑛却是皇上的昭仪,若是讲这规矩,赫连毓与慕微便没有什么可能了。   只是慕家不是寻常人家,自然也不能按寻常规矩办事。慕老夫人被甘妈妈扶着上车时,看了看俊眉朗目站在那里,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怎么样也要将这天生的一对凑到一起去。   “小姐。”秋月喜滋滋捧着那支杏花看个不歇:“这杏花真美。”   “丢了。”慕微淡淡的吩咐了一声,转身朝内室那边走了过去。   “丢了?”秋月吃了一惊,抱着那杏花走到慕微面前,举起那花枝朝慕微摇了摇:“这可是太原王送给小姐的,怎么能随意丢弃呢?”   慕微瞧着秋月那急切的眼神,有些无语,可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满枝艳丽的颜色在她面前不断的晃动着,慕微的心中有几分焦躁,一种很压抑却不能说出口的无力感深深的浸入了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都快说不出话来。   “既然我吩咐的话你都不听,那你便按着你的想法去做罢。”慕微没有法子向秋月解释自己不想要这支杏花的原因,瞥了秋月一眼,转过身去。   秋月有些迷惑的看着慕微的背影,她看了看手中的杏花,坚决的摇了摇头:“不能丢,这可是太原王送给小姐的一片心意,要是过两日太原王来府里,发现小姐将杏花给扔了,心中肯定会不舒服。”   她抱着杏花踏入了书房,数片花瓣随着她的走动轻轻飘落了下来,地上有点点嫣红,似乎是谁心头上滴出来的胭脂血,又似乎是长亭那处的残春,点点尽是离人泪。      ☆、落子定局   夜晚寂寂,天空中有一轮上弦月如钩,微微的黄色显得格外清冷,照在这春庭里,如银色的霜一般。枝头的梨花更显得洁白了几分,在树叶里不住的闪着冰清玉洁般的纯净,团团的开在那里,如琼枝,如玉树。   慕微坐在雕花窗前,一灯如豆,闪闪的映出了她的一双远山眉,她将窗户打开,让冷清的香味飘了进来,侧耳听着外边的响动,却只听见春虫在草丛间发出低低的吟唱,她想要听到的那悠扬的埙乐,却丝毫不见。   燕昊,她低低的喊了一句,只觉得自己的脸孔倏然便变得热了几分,伸出手掌蒙住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来这么些日子了,为何还如此牵挂着他。   她与燕昊,仿佛渐行渐远。   从太原王府别院告辞时,祖母临行前那笑微微的眼神,让慕微一直在担心,她是否在想着要将自己与赫连毓拉到一处。   若是没有这次突发的变故,若是她不认识燕昊,或许她也会慢慢顺其自然的接受了赫连毓,毕竟自小到大,除了父亲与两位兄长,与她来往最密切的便是赫连毓。他的家世显赫,品质不错,在京城的贵族里已经算得上是翘楚人物了,不少夫人都盯紧了他,想要将女儿嫁给他,不少贵女也对赫连毓倾慕不已,例如她的闺中密友宇文如眉。   那任三公子,素来只往热闹的地方跑,哪边小姐们多他便会闻着那香风往哪边去,为何今日却会放弃了热闹来那人烟稀少的湖畔,恐怕是得了人的指点过来的。慕微眯了眯眼睛,心中有几分发酸,如眉,难道为了那赫连毓,竟然不顾多年的交情了不成?   她与宇文如眉坐在水榭,水榭只开了两扇窗户,任三公子根本不可能一眼就瞧见里边有人。慕微的手指在窗户上默默的划了一个圈,是宇文如眉说了一句话,这才将任三公子引过来的。   慕微能回忆起宇文如眉那副气愤的模样:“咦,怎么太原王的游宴里还混进了这样的人。”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声音却有些响亮:“喜儿,将那水榭的门给关了。”   这分明是在给那任三公子做暗示,慕微心里一片清澄,没想到自己的手帕交,竟然处心积虑的在算计自己,而且表面上偏偏做出关心自己的模样来。那高小姐在散布流言的时候,她涨红着脸上去与替自己说话,似乎一片好心的将自己拉走……慕微轻轻喟叹了一声,如眉,其实你真不必这样做,我根本不会与你来争赫连毓,你没有必要将我当成假想敌。   宇文如眉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变化呢?慕微静静的望着那弯月如钩,心中有几分苦涩,为着一个男子,多年的好友就要这般生分了?她的手指轻轻的从窗棂划过,似乎要与过去作一个告别,窗台上的那烛光不住的摇晃着身子,一阵风吹了过来,就听极细的“扑哧”一声,烛火倏然而灭。   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慕微抬头看了看乌蓝的夜幕中的冷月,心中有些伤感,皇上命令哥哥提前攻打云州,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如何了。她想到了燕昊,想到了大院里的那些孤儿和老人,忽然间心里有几分疼痛,站在国家大义上,她该选择与大虞同仇敌忾,可出于心底的那一份柔软,她更愿意两国能和睦相处,人民安居乐业。   “太子殿下,咱们派去的使者已经被大虞的皇上给杀了。”御风从外边飞奔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只信鸽:“刚刚从大虞那边传回来的密信,大虞皇上已经让人快马加鞭传了他的圣旨,要他立刻发兵攻打南燕。”   燕昊从御风手中接过那份密信,看过以后便将那信放到灯花上边,瞬间那份密信被一团暖黄的火卷得扭曲着身子,不多时便飘零到了地上,成了乌黑的粉末。   既然大虞的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为何慕乾这边还没有动静?难道他信守那十日之约,甚至不顾大虞皇上的命令,依旧在按兵不动?燕昊想到此处,心中忽然生了几分欣赏之情,慕乾还真是一个守信的君子。   “太子殿下,我们该如何做?”御风有些着急,眉头似乎打了一个结,望着燕昊急急忙忙建议道:“属下以为,既然大虞的慕大将军按兵不动,那就是说他打算守那十日之约,咱们该夤夜前去偷袭,或者还能有一线生机。”   “夤夜偷袭?”燕昊将手背在身后,声音有几分清冷:“大虞兵马几何?云州兵马几何?”   “回太子殿下的话,大虞有十万人马,我云州五万,二比一之数。”御风回答得很快:“虽说我们云州这边的人数不及大虞,可我军民却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二总是能做得到的,属下以为,可以一试。”   燕昊的眉毛皱了皱,御风说得实在有几分轻巧,云州城里的兵马,很多还是前方撤退下来的,正处于休整期,根本没法子上阵作战,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四万人马。他不是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虞兵强马壮,远非南燕士兵能抵挡的。   这些年来,大虞与南燕交好,边防也松懈了许多,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到处都是歌舞升平,士兵也没怎么操练,所以这次大虞忽然发动袭击,南燕的兵马根本没法抵挡,这才会有势如破竹之势。   可现在若是再不起来反抗,那这国便亡定了,起来偷袭,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燕昊将拳头慢慢攥紧,沉声吩咐御风:“将云州刺史、与各位将军、副将都喊到正厅里去,我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御风脸上露出一丝欢喜神色,应了一声,飞快的朝外边跑了去。   燕昊大步走了出去,心中很是混乱。云州城外是慕微的兄长慕乾,自己以慕微为筹码恳求他停战十日,慕乾言而有信,这些天都没有发兵攻打云州城。若自己今晚偷袭,慕乾肯定会猝不及防,说不定南燕也会有反败为胜的契机,可这样似乎又很不光彩。特别是如果慕微知道了这事情,不知道会如何鄙视她,可能会痛恨他一辈子罢。   沿着那青石小径慢慢的走向外院,燕昊的思绪很是混乱,始终无法平静下来。路旁的树在小径上投下了黑黝黝的树影,他走在这片黑色的阴影里,仿佛在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   “此事,绝非君子所为。”似乎有人在对自己说话,那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严厉的责备意味:“燕昊,我兄长恪守诺言,而你却食言而肥!”   燕昊一凛,停住了脚步,从衣裳里掏出了那只埙来,将它凑到嘴唇边,仿佛上边还留着她的口脂香味。幽幽的埙乐缓缓的流泻在月下的花树憧憧里,那般凄婉,听得鸟雀都从巢里探出头来,不住的往树下张望。   “昊哥哥,你又在这里吹埙了!”不远处奔着过来了陆凝香,她旋风一般刮到了燕昊面前,脸上有着一种不忿的神色:“她都走了这么多日了,你还是忘不了她!”   燕昊朝陆凝香看了一眼,没有理睬她,继续吹奏着那悲伤的乐曲,仿佛通过那哀婉缠绵的音乐,他便能将悲伤全部忘掉一般。陆凝香站在燕昊身边,低头瞧着那黑黑的一团树影,听着那埙乐,心中也有说不出的悲伤。   慕微在的时候,她没法子让燕昊喜欢自己,慕微走了,燕昊对她还是那般平淡如水,说不上冷漠,也说不上热络。陆凝香十指交握站在那里,心中很是清楚,燕昊对她不冷漠,只是看在自己过世的父亲的份上,看在自己从小与他一道习武的份上,若是自己想要踏过这条界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燕昊彻底忘记了慕微。   “昊哥哥,他们都在正厅等你。”那曲子实在是是凄婉,陆凝香听着听着,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往下掉,咬了咬牙,她大声对燕昊道:“昊哥哥,我要投军,我要去与大虞交锋作战,为我父亲报仇!”   燕昊将埙放了下来,望了陆凝香一眼:“我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上阵作战是男子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你只管好好的呆在这刺史府里便是了。”   陆凝香呆呆的望着燕昊飘然而去的身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不懂我,昊哥哥,你一点也不懂我的心。”   来到正厅,里边已经坐了一屋子人,见着燕昊进来,大家都站了起来,齐声道:“太子殿下安好!”   燕昊摆了摆手:“大家都坐下,我们来商量下偷袭大虞兵马之事。”   各位将军听到这话都兴奋了起来,这些天来,燕昊一直让大家加强城防,挖了不少壕沟与暗道,还在暗道里边挖出了一些密室,储存了不少的粮食,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将士们士气高昂,都等着太子殿下的调遣,今日总算是得了确切的信息,在座的将军们不由得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神色。   燕昊瞧着身边将军们的反应,心中暗自叹气,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南燕的太子,他只能想着南燕的百姓,不能再计较儿女私情。他稳了稳心神,暂时将那个窈窕的身影抛在脑后:“地图拿过来!”   地图慢慢展开,燕昊的眼睛盯住了那一脉山岭,伸手指着几个位置:“从东西两边,成合围之势,左翼右翼各两万人,城内一万留守。”   “东西方战线似乎拉得过长。”有将军提出反对意见:“我觉得要快、狠、准,不如直接杀过护城河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正面交锋有弊也有利,就看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燕昊将手在地图上敲了敲,脸色郑重:“若是你觉得咱们南燕兵马能以一敌三,那便有胜算的把握,否则免谈。我不能拿着四万军士的生命去做赌注。”   那将军一怔,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以一敌三有些为难。”   “太子殿下说得没错,咱们只能偷袭,不能正面作战。”另外几位将军纷纷附和燕昊的意见:“还请太子殿下再明示哪些人带队前往。”   “孤与刘将军带两万人从东边去,赵将军与李将军各自领一万人从西边出发,刺史大人与孟将军领一万人坚守云州。现在赶紧回去让军士休息,明日丑正时分一道出发。”燕昊望了望周围众人:“将马蹄用稻草碎布裹好,给马套上嚼子,免得它们在奔跑时发出声响来。”   “是。”众人都领命而去,正厅里只余下燕昊与御风。   周围的人散去,燕昊心事重重的坐了下来,面对着那张地图,眼神游移不定。   “太子殿下,只是慕乾承诺了你十日之内不举兵,你又没有承诺那慕乾说不动手,这算不上咱们食言而肥。”御风看着燕昊那为难的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站在一边细细开解:“何必想这么多?一切都不该是为了南燕着想?”   燕昊没有说话,良久才站起身来,背着手朝外边走了去,御风也紧紧的跟上,瞧着前边一个被拉长的身影,那般孤单寂寞,忽然想起了那日慕微从院子里离开,也是这般形状。燕昊与慕微的身影在他面前交叠在一处,让他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忧伤,太子殿下今晚出征,以后与慕小姐便再无和解的一日。   慕乾,是慕小姐的长兄,是她最亲近的人。      ☆、胸有成竹   五月的月夜,窗户上头有着花影闪动,一种淡淡的清香从外边飘了进来,仿佛浮在人的鼻子下边一般,点点的沁入心脾。   内室里边坐着慕夫人,肌肤如玉一般温润光泽,眉眼生得十分精致,只是那圆滚滚隆起的肚子显得有些破坏她的美貌。她的面前跪着长女慕瑛,约莫六岁的年纪,梳着一个双鬟,上边各自簪了一支琉璃滴露簪子,那簪子上垂下了长长的流苏,一直垂到了耳朵边上,被灯光映着,闪闪儿发亮。   “母亲,瑛儿不想离开慕府,不想离开母亲。”慕瑛的手紧紧的抓着慕夫人的衣裳,一双大眼睛里头流露出乞求的神色:“母亲,瑛儿才六岁,怎么就将我送进皇宫里头去了?”   慕夫人闭了闭眼睛,没有回答她的话,慕瑛见着母亲那模样,不由得有几分惶恐,将头伏在慕夫人的膝盖间,开始嘤嘤的哭泣起来:“母亲,父亲这般狠心,你也这般狠心不成?瑛儿才六岁,母亲就舍得再也见不着瑛儿不成?”   “瑛儿,你别这般说你父亲。”慕夫人伸出手摩挲着慕瑛的头顶:“他也有他的难处,现儿你年纪小,还体会不到,等着你年纪大了便知道了。作为慕家的女儿,你该为咱们家族来做些事情,送你进宫,这也是为了咱们慕氏的安稳着想,你便别再想多了,明儿一早便安安心心的进宫去罢。”   慕瑛抬起头来,绝望的看着慕夫人那张平静的脸孔,将手伸长了几分往她圆滚滚的肚子上探:“母亲,是不是因着有了他便不疼爱我了?”她的脸孔变得有几分扭曲,本来是粉妆玉琢的雪花团子,现儿已经不成形状:“我知道,你喜欢哥哥,喜欢弟弟,唯独便不喜欢我,现在有了他,你更是不会管我的生死了。都说宫里是虎狼之地,你却坐在这里眼睁睁的望着我要往那虎狼之地里去,没有半分想要替我开口求情,只是劝着我去!”   站在慕瑛身后的贴身妈妈唬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步拉住她:“大小姐,进宫可是大喜事,怎么能说宫里是虎狼之地?你赶紧起来罢,别吵着夫人了。”   慕瑛抬头望了自己贴身妈妈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与她这个年纪完全不相配的一种冷笑来:“进宫是大喜事,这话也只能骗骗那些糊涂人罢了,我心里还不明白?”她猛然朝慕夫人身上扑了过去:“母亲,你抱抱瑛儿,以后瑛儿……”慕夫人身后那明当瓦灯映着慕瑛莹莹的脸孔,眼角处似乎有泪光闪闪,可嘴角却有一丝诡异的笑容。   慕夫人伸手搂住了慕瑛,脸上也有几分动容:“瑛儿,母亲何曾想让你进宫?只是形势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话音未落,她眉头皱了皱,怒喝了一声:“瑛儿,你这又是为何?”   慕瑛的膝盖正顶着慕夫人圆滚滚的肚子,用力往上撞了撞,慕夫人吃痛,伸手推开了她:“瑛儿,不可胡来!”   慕瑛被慕夫人一把推了出去,倒退了几步,瞧着慕夫人痛苦的弯□子,一双手抱住肚子,额头上瞬间便是汗津津的一片,不由得也有几分惊吓,站在那里白了一张脸:“母亲,瑛儿不是故意的,瑛儿只是想欺负肚子里头那个宝宝一下,以后瑛儿进宫便欺负不到他了。”   慕夫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咬着牙对身边的丫鬟道:“快去喊稳婆过来瞧瞧。”她的两只手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只觉得肚子那处有什么东西在往外边流动,热乎乎的,如温热的泉水冲过山间,淅淅沥沥的从石头上边滴落。   两个稳婆被带了进来,伸出手一探,两人皆变了颜色:“快些扶夫人去那边房间,夫人马上就要生了!”   屋子里顷刻间便是闹哄哄的一片,慕夫人被抬着出去了,她坐的那把椅子上,湿漉漉的一个印子。慕瑛咬着牙齿站在角落,脸上有着惊慌失措的神色,自己只是想发泄一下怒气,没想到却引发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仰脸望了望贴身妈妈,慕瑛瘪了瘪嘴:“妈妈,我闯祸了是不是?”   那贴身妈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慕瑛的眼睛:“大小姐,咱们回去罢,夫人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牵了慕瑛的手出去,两人慢慢的走在抄手游廊里边,朱红的廊柱,浅碧色的窗纱,此时在夜色深深时已经看得不是很分明。贴身妈妈望了望那天空中一轮明月,朦胧如水一般,旁边几颗星子却是亮堂得格外耀眼。   猛然,天空里那几颗星子动了起来,摇摇欲坠,中间那颗极大极明亮的星星更是似乎要砸到人的头顶上来一般,贴身妈妈带着慕瑛站在走廊的拐角处,惊得一动也不能动,呆呆的望着一线微紫的星光笼住了慕家的院子。   “老爷,老爷!”急促的声音从屋子外边传了过来,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奔到了门口,扶着门槛喘着气道:“夫人快要生了,已经进了产房!”   “不是说要这个月底?”慕华寅将手中的案牍放下站了起来:“我这就去瞧瞧!”   刚刚赶及走到内院的月亮门,还没有跨过那道门槛,就见屋顶上升起了一道氤氲的紫色,愈来愈浓一般,他抬头望天空一看,便见着了那摇摇欲坠的星子。   “紫微星!”慕华寅心中一惊,瞧着紫微星动,正是对着自家夫人生产的房间,这腹中胎儿竟有此异象?紫微乃是帝王之星,若是男子命宿紫微,便能称王称帝,若是女子,则命里能因夫得贵。   他站在月亮门上,心情颇有几分激动,这伴紫微而生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哇哇哇……”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慕华寅快步走了过去,门口围了一群人,见着他过来,纷纷行礼:“老爷来了。”   “父亲。”八岁的慕乾拉住了慕华寅的手:“母亲生了!我希望是个妹妹。”   慕华寅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慕乾的脑袋:“弟弟难道不更好?”   “我们慕家已经有两个男孩了,却还只有一个女孩,自然要再添个妹妹,这样刚刚好就可以是两男两女两支花了。”慕坤在一旁细声细气道:“父亲,一女一子,不刚刚凑成了个好字?两个好字,那可是好上加好!”   慕华寅哈哈一笑:“你们俩可真会想!”虽然口中没有说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可他此刻心里头却隐隐的在盼望,这一胎要是个男孩。紫微,那是有帝王之征,若真是老天有意,自己便做那曹孟德便是,让他去做那魏文帝便是。   “老爷,大喜。”过了片刻,后院那扇门终于被打开,里边走出来一个抱着襁褓的稳婆:“老爷,恭喜添了个千金。”   慕华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伸手将那襁褓接了过来,那小小的婴儿有着雪白的肌肤,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望着他,十分可爱。   女命紫破,日后容颜定然甚美,且命宫紫微坐守,夫君非富则贵,瞧着这架势,分明是有来历的,指不定到时候能入主中宫,母仪天下。慕华寅哈哈一笑:“她就叫做慕微罢。”   女子称帝,机会微乎其微,女子为后,机会本也是微小,可慕家的女儿要想成为皇后,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怕是自己还舍不得让她去进宫受苦。明日慕瑛便要进宫了,有她去便行了,慕家没必要将所有的鸡蛋装到一个篮子里。   紫微星动只持续了短暂的一阵子,不多时天空便恢复了宁静,依旧是皓月当空,群星拱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那明亮的月色照在后宫的琉璃瓦上,闪着淡淡的清冷光芒,桌子上两樽金瓯,里边清冽的美酒正在微微晃动。   “母后,皇祖母。”坐在一侧的赫连铖望着相对而坐,愁眉苦脸的两位华服妇人,连声喊了几句:“你们开口说句话,朕害怕。”   太皇太后望了望年方六岁的赫连铖,叹了一口气:“皇上,别怕,有哀家在呢,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赫连铖怯怯的走到太皇太后身边,靠着她那金丝银线织就的衣裳,一脸惊慌:“皇祖母,我以后一定要娶那慕家的小姐为妻?我讨厌慕家,我讨厌那个慕华寅,他就会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可我却还得要听他说话!”   皇太后吃了一惊,爬了过来捂住了赫连铖的嘴:“皇上,你可别乱说,小心被人听见了去告诉大司马,那咱们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赫连铖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一双脚不住的乱踢,太皇太后伸出手将皇太后的手给掰开,将赫连铖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道:“皇上,你不愿意也没办法,方才紫微星动,那星光照着东南方向,可不正好是慕府的宅子?紫微主帝星之征,看来明日进宫的那位慕大小姐,以后定然会要做皇后了。”   赫连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眼中有着狠毒的光芒:“慕华寅敢将他女儿送进宫来,朕便要让他女儿替他还债!”他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恶狠狠的朝空中挥舞了两下,仿佛慕华寅便站在眼前一般:“你等着瞧,等着瞧!”   “老爷,大喜。”过了片刻,后院那扇门终于被打开,里边走出来一个抱着襁褓的稳婆:“老爷,恭喜添了个千金。”   慕华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伸手将那襁褓接了过来,那小小的婴儿有着雪白的肌肤,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望着他,十分可爱。   女命紫破,日后容颜定然甚美,且命宫紫微坐守,夫君非富则贵,瞧着这架势,分明是有来历的,指不定到时候能入主中宫,母仪天下。慕华寅哈哈一笑:“她就叫做慕微罢。”   女子称帝,机会微乎其微,女子为后,机会本也是微小,可慕家的女儿要想成为皇后,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怕是自己还舍不得让她去进宫受苦。明日慕瑛便要进宫了,有她去便行了,慕家没必要将所有的鸡蛋装到一个篮子里。   紫微星动只持续了短暂的一阵子,不多时天空便恢复了宁静,依旧是皓月当空,群星拱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那明亮的月色照在后宫的琉璃瓦上,闪着淡淡的清冷光芒,桌子上两樽金瓯,里边清冽的美酒正在微微晃动。   “母后,皇祖母。”坐在一侧的赫连铖望着相对而坐,愁眉苦脸的两位华服妇人,连声喊了几句:“你们开口说句话,朕害怕。”   太皇太后望了望年方六岁的赫连铖,叹了一口气:“皇上,别怕,有哀家在呢,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赫连铖怯怯的走到太皇太后身边,靠着她那金丝银线织就的衣裳,一脸惊慌:“皇祖母,我以后一定要娶那慕家的小姐为妻?我讨厌慕家,我讨厌那个慕华寅,他就会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可我却还得要听他说话!”   皇太后吃了一惊,爬了过来捂住了赫连铖的嘴:“皇上,你可别乱说,小心被人听见了去告诉大司马,那咱们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赫连铖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一双脚不住的乱踢,太皇太后伸出手将皇太后的手给掰开,将赫连铖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道:“皇上,你不愿意也没办法,方才紫微星动,那星光照着东南方向,可不正好是慕府的宅子?紫微主帝星之征,看来明日进宫的那位慕大小姐,以后定然会要做皇后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屋子外边清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不住叹息。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屋子外边清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不住叹息。   “老爷,大喜。”过了片刻,后院那扇门终于被打开,里边走出来一个抱着襁褓的稳婆:“老爷,恭喜添了个千金。”   慕华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伸手将那襁褓接了过来,那小小的婴儿有着雪白的肌肤,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望着他,十分可爱。   女命紫破,日后容颜定然甚美,且命宫紫微坐守,夫君非富则贵,瞧着这架势,分明是有来历的,指不定到时候能入主中宫,母仪天下。慕华寅哈哈一笑:“她就叫做慕微罢。”   女子称帝,机会微乎其微,女子为后,机会本也是微小,可慕家的女儿要想成为皇后,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怕是自己还舍不得让她去进宫受苦。明日慕瑛便要进宫了,有她去便行了,慕家没必要将所有的鸡蛋装到一个篮子里。   紫微星动只持续了短暂的一阵子,不多时天空便恢复了宁静,依旧是皓月当空,群星拱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那明亮的月色照在后宫的琉璃瓦上,闪着淡淡的清冷光芒,桌子上两樽金瓯,里边清冽的美酒正在微微晃动。   “母后,皇祖母。”坐在一侧的赫连铖望着相对而坐,愁眉苦脸的两位华服妇人,连声喊了几句:“你们开口说句话,朕害怕。”   太皇太后望了望年方六岁的赫连铖,叹了一口气:“皇上,别怕,有哀家在呢,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赫连铖怯怯的走到太皇太后身边,靠着她那金丝银线织就的衣裳,一脸惊慌:“皇祖母,我以后一定要娶那慕家的小姐为妻?我讨厌慕家,我讨厌那个慕华寅,他就会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赫连铖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一双脚不住的乱踢,太皇太后伸出手将皇太后的手给掰开,将赫连铖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道:“皇上,你不愿意也没办法,方才紫微星动,那星光照着东南方向,可不正好是慕府的宅子?紫微主帝星之征,看来明日进宫的那位慕大小姐,以后定然会要做皇后了。”   赫连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眼中有着狠毒的光芒:“慕华寅敢将他女儿送进宫来,朕便要让他女儿替他还债!”他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恶狠狠的朝空中挥舞了两下,仿佛慕华寅便站在眼前一般:“你等着瞧,等着瞧!”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屋子外边清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不住叹息。      ☆、不逢敌手   夜色深深,一轮圆白的月亮照着树林,黑色的树影与银色的月华互相交映,形成了一种不协调的美。世间万物,一般隐没在黑暗里,而一边却又披着如水的轻纱,刚刚从那轻快的银色月光里踏出几步,很快又没入到无比的黑暗里。   护城河的吊桥放了下来,一支人马正从吊桥上走过,迅速的朝城外扑了过去。燕昊穿着寒铁盔甲,骑着他的宝马金翼走在队伍的最前边,身边跟着的刘将军在苦苦劝说他:“太子殿下,前边太危险了,你还是到队伍中间去吧,前边由我们领着走就行了。”   燕昊神色坚定的望前边看了过去,前边一片银白与漆黑交织,就如一个蛰伏着的猛兽,仿佛要随时抬起他的头来。“身为南燕太子,自然要与将士们同进退,更要身先士卒起到表率作用,如何能躲在别人身后?李将军,你不用劝我,咱们速速出发!”   “是。”刘将军手握缰绳,紧紧跟上了燕昊。太子殿下可真是让人没花说,若南燕是他治下,恐怕不会是今日这局势。刘将军暗自叹了一口气,想到了在江都寻欢作乐的皇上,不由得添了几分忧愁,听说皇上最近还颁了一道圣旨,说是后宫空虚,着令各地州府物色美女送去江都。   做儿子的在前线拼死拼活,当老子的却躲在后宫享受,这太子殿下的命也着实有些苦。据说皇上原先还不准备立燕昊为太子,只不过是皇后娘娘身后有助力,这才没有让那贵妃娘娘得逞,现在看起来,皇上的选择没有错误,那位贵妃娘娘生的三皇子燕旻,瞧着与皇上差不多是一个性子,若是他当了太子,恐怕会是与皇上一道躲在深宫里饮酒作乐,又怎会到这云州来督战。   马蹄上都裹了稻草与碎布,走起路来不再是平日里的得得作响,而是细微的沙沙之声,就如春蚕在啃食着桑叶一般,那是一种充满着希望的声音,让人听了仿佛全身都有了力气。   从云州城出来到大虞驻军之处香樟岭差不多有三十里地,丑正时分出发,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才赶到了香樟岭。香樟岭是一个依山旁水的好地方,有开阔的平原,进可攻退可守,真是军家必争之地。燕昊带着南燕将士与慕乾交战过很久,最终还是敌不过大虞军马,只能放弃香樟岭回了云州。   这次算得上是故地重游,燕昊心中憋着一股子劲,怎么样也要将这局势扭转过来才行。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云州百姓们殷殷盼望的眼睛,想到了王家阿婆、小虎子、宝儿,只觉心中一片发堵,云州的百姓都在指望着他呢,说什么今晚必须一击得中,杀大虞兵马一个措手不及,将香樟岭收复回来。   顾名思义,香樟岭是有很多樟树的山头,军队缓缓前行,终于见着那连绵的山脉,上边黑漆漆的一片,只是山风刮过的时候,那黑色才会不住的晃动起来,让人明白原来那山上全是树木。   “香樟岭到了!”刘将军低声喊了一句,那声音里头充满了惊诧。   燕昊将金翼的缰绳嘞住,往前边看了看,立刻也呆住了。   他想象中的成千上万顶军帐没有出现,香樟岭静悄悄的一片,只有山头、高大的香樟树与静静的河水在无声的流过。   “大虞的十万军士呢?都去哪里了?”燕昊睁大了眼睛重新再扫视了一番,还是没有见着一顶军帐,也没见着一个大虞的士兵,只是地上砌起来的灶台在提醒着他,这里真的驻扎过军队。   “太子殿下!”那边传来焦急的呼喊声,燕昊举目一看,却是从西边包抄的南燕军队也到了,赵将军与李将军正领着军队朝这边奔了过来,旗帜随风猎猎招展,上边圆圈里的燕字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各位显眼。   “两位将军,可否在途中遇到了什么?”燕昊拧起眉头,这件事情实在古怪,一夜之间,大虞军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会去了哪里?不是说大虞的皇上将南燕使者斩杀了,下了圣旨让慕乾即刻发兵攻打南燕?如何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山风不住的吹过,香樟岭上的香樟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不住的在风中摇曳着身子,乍一看过去,仿佛山头上站着无数的士兵一般。燕昊警觉的望了望那边,可却不见有任何动静,心中立刻空落落的一片。   做好了偷袭的准备,南燕将士本来是想一鼓作气将大虞击退,可没想到就如伸出拳头去打人,却只打到一个软软的枕头上边,实在叫人不痛快——而且,这根本就是连枕头都没有打到,只是在空中虚晃了一拳。   “去四处搜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看看大虞军马去了何处。”燕昊翻身下马,背着手往香樟岭那边的平地走了过去,几位将军带着士兵紧紧跟上:“太子殿下,小心有诈!”   燕昊站定了身子,转身看了看几位将军:“吩咐下去就地休息,但不得放松警戒,你们领几支精锐部队跟我走。”十万人,不可能凭空就消失了,应该总能找到线索,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身后的人打起了火把照着前进的路,地上有着零落的细碎东西,有纸片,有被遗弃的破布,还有——燕昊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一个平台上边有着黑黝黝的几团影子,打着火把过去一瞧,那是作祭祀用的牺牲,猪、牛、羊各一只。燕昊低下头去,在牛的脖子那处摸了一把,再将手缩了回来,手上有着暗红色的血迹。   “祭祀?”燕昊的眉头皱了起来:“糟糕,大虞发兵了!”   “可是,太子殿下,为何咱们路上没有见着?”身后几位将军听了也是一惊,他们出来偷袭大虞军队,城中正是设防空虚,若大虞十万军马不顾一切扑向云州,城中那一万人马是没法子抵抗的。   “咱们没有见着的原因,”燕昊有几分痛苦的将手指并拢,紧紧的捏了一个拳头:“咱们没有见着是因为大虞兵马并没有攻打云州。”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我想,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奔着江州去了。”   “那咱们追!”李将军有几分沉不住气,直直的吼了出来:“江州布防虚弱,如何能抵挡得住?太子殿下,咱们赶紧发兵去救江州!”   燕昊摇了摇头:“这牺牲已经全部冷了,可见他们早已出发,咱们去也赶不上了。”   “可是,如何能让江州城失陷?”赵将军也是着急,心中惴惴不安:“若是江州失陷,紧接着便是漳州、黄州、明州、惠州、豫州……”说到此处,他已经不敢再说多话,紧紧的闭上了嘴,豫州再过去,那可便是江都,南燕的京城。   慕乾这算是遵守了他的约定?燕昊望着那三头已经死透的牺牲,心中不住的在翻腾着,因着今日才是第十天,所以他并没有即刻发兵攻打云州,宁可舍近求远绕道去了江州。不仅仅是江州城布防虚弱的问题,主要是他曾经对自己做了承诺。   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自己与慕乾相比,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燕昊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身子微微的发凉,身上的寒铁盔甲似乎更重了几分,仿佛有不堪承受的重量一般。这时耳边似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不守信用,竟然想偷袭我兄长!”慕乾只觉得额头上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滴落。   “太子殿下,下边该如何做,请示下!”几位将军见燕昊默默无语,也有几分着急,七嘴八舌的在旁边提醒着:“军士们在那边等着我们回去呐。”   燕昊猛的一惊,忽然醒悟过来,他此时已经没有权力去选择守信还是背弃,他是南燕军民所倚仗的人,他不能拿着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来为自己的私情做牺牲。祭台上的那几团黑影似乎颜色又深了些,那影子也似乎变大了一些,燕昊看了那团黑影,心中有几分凄凉,他不能让南燕的军民成为祭台上的牺牲,他要奋起,无论如何他也要为了自己的国家去博上一搏!   “赵将军,你们带一万人赶紧回云州城去,我与刘将军李将军领着两三万人去追大虞军队。”燕昊最终下定了决心:“咱们不着急进攻,等大虞军队去攻打江州城的时候,咱们再从背后发兵,两面夹攻,大虞十万军马只怕也难抵挡。”   “太子殿下说得对。”几位将军脸上都有欢喜的神色:“咱们打他个措手不及!”   当下将四万人马分割清楚,燕昊领了三万人往江州而去。   从香樟岭去江州只有一条路,根本不必猜测大虞军队是走的哪一边,燕昊骑着金翼往前追了过去,脸上没有半分别的表情,嘴里没有说一句话,可他的心里却很不平静。   他终究要辜负了慕微。   想到慕微这两个字,燕昊便觉得有一种刺心的疼痛。她的那双大眼睛仿佛浮现在他的面前,正以责备的神色在看着他。   “你竟然背信弃义偷袭我兄长!”慕微的眼神变得很是凄厉:“你可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燕昊,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为我的兄长报仇!”   “不,不是我背信弃义,我是不得已而为之。”燕昊为自己分辩着,一颗心已经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他想为自己辩白,可他的话又是那般苍白无力。没错,他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了他所谓的大义,他放弃了自己做人的原则。   月亮慢慢的朝东边走了去,那圆白的月色也渐渐的冷清了下来,乌蓝的夜幕渐渐的退却了颜色,愈来愈浅,从乌蓝到宝蓝到淡蓝,眼见着天空里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灰色。   “太子殿下,快到江州了。”刘将军举目看了看前边的路,此时已经有了朦胧的天光,大路两旁的东西已经看得有些清楚:“再过去五里路,那边是江州城了。”   燕昊勒住马,朝前边望了望,四处是一片空旷,路向前边延展着,似乎在通向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那路的远处,仿佛蹲着一个怪兽,张大了嘴巴,要将走过去的人一一吞噬。   “先歇息片刻,派人到前边打探一番再做定决。”燕昊吩咐了一声,翻身下马。   “是。”手下的探子应了一声,赶紧骑马向前边去了,不多时便没见了踪影,只见着微微的灰尘在不住的在空中飞舞。      ☆、江州失陷   晨曦慢慢的起来了,触目所及到处都是一片淡淡的轻纱,一个微红的太阳在轻纱后边露出了小半张脸,被云彩烘托着一点点的从青色的山峦后边跳了出来。燕昊出神的抬头望着那轮半透明的太阳,心中依旧在纠结着那个答案。   若他与慕微还有相见的那一日,自己面对她,该是无话可说了。燕昊紧紧的抓住了那长长的缰绳,眼睛里有一丝落寞,或许他与她,从出生便注定了,两人不可能有携手相伴的可能,前不久的那一段美好的时光,只是老天怜惜他,额外开恩赐予他的。   “太子殿下!”马蹄声得得作响,抬头一看,那探子已经骑马赶了回来。   “前方情况如何?”燕昊不复再想其它事情,赶紧追问军情。   “太子殿下……”那探子有几分犹豫:“前方不见大虞军队踪迹!”   燕昊大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这路上分明留有线索!”他举目看了看附近,那杂沓纷乱的马蹄印,路旁被踩倒的青草,无一不显示出来大虞军队从这里经过,可为何探子又说不见大虞的军队?   “太子殿下,前边真是风平浪静,没有见到一个大虞士兵。”探子低头回答:“属下不敢有半句谎言!”   旁边的;刘将军“咦”了一声,将信将疑问道:“你看清楚了没有,旁边可有树林?可有鸟雀惊起?”这大虞统帅慕乾甚是狡猾,说不定他带兵埋伏在哪里,专等他们走进他们布下的口袋里边便收绳子。   “将军,这些属下都仔细查看过了。此处乃是去江州城的官道,两旁并无树林,而且路途平坦,没有什么奇特的地势。”那探子说得十分笃定:“路边还有挑着担子进城去卖菜的百姓呢。”   燕昊沉吟了一声:“若是慕乾打算攻打江州,定然料不到我们在追赶他,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你们到这里稍等,我且去前边看看。”燕昊翻身上马便准备往前奔了过去,却被刘将军与李将军一把拉住:“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燕昊望了两人一眼:“让开。”   “我们不能让太子殿下去冒险,还是我们两人去罢。”李将军与刘将军苦苦哀求:“南燕可以没有我们,但是却不能没有太子殿下!”   “我和你们,现在都是一样,都是在为南燕的安危而战,又怎么要分出个高低来?我的马是宝马良驹,比你们的马要跑得更快些,这十里路程跑一个来回,对于我来说,也就是半刻钟的事情而已。”燕昊将刘将军的手掰开,朝他呵斥了一声:“你与李将军带着大军到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太子殿下!”刘将军与李将军大喊了一声,就见烟尘滚滚,彼时已经不见了燕昊的踪影。两人转过脸来面面相觑,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太子殿下也实在是太仁心了些,他这般做,分明就是不想累着三军将士,宁可自己去跑一趟。   两人默默的站在那里,望着天空渐渐显露的鱼肚白,心中慢慢有一丝不安,这个清晨,似乎也来得太早了些,仿佛不知不觉,天便大亮了。   打马扬鞭,燕昊骑着金翼飞驰而去,江州城与他越来越近,他的心便越来越往下沉,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若是路上见不着大虞的兵马,那江州该是失陷了。   一切与他想象中的相似,赶到江州城边,城门紧闭,城墙上边插着数面旗帜,杏黄色的缎子面料,上边有个圆圈,里边留白,上边写着一个黑黑的“虞”字。   燕昊端坐在马上,瞪着那几面旗帜,喉间好一阵翻滚,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住了那股腥甜,心中有几分悲哀,江州已经失陷了?为何会失陷得这般快?快到他都没来得及听到前方的厮杀之声,江州便被大虞铁骑踏破!   城墙上边站着几个人,燕昊隔得甚远,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但他能感觉得到,中间站着的那个,定然是慕乾。如芒在背,燕昊拨转马头,飞快的朝来路奔了过去,他的脑子里有几分昏昏沉沉,眼睛前边似乎模糊成了一片,额头的汗珠子滚滚而下,落入了他的脖子,就如一条小溪流般缓缓而下。   跑回南燕军队这边,燕昊全身已是汗涔涔的一片,刘将军与李将军正等得望眼欲穿,见燕昊跑了回来,将一颗心放了下来,迎上前去问:“太子殿下,如何?”   “快些回云州!”燕昊咬牙说了一声,整个人便趴在了马背上,一口压了很久的鲜血从喉间喷出,落在灰蒙蒙的官道上边,似乎开出了数朵殷殷的红花,刺眼醒目。   “太子殿下!”刘将军与李将军俱是一惊,伸手去扶燕昊,却被他一把推开:“速速整顿人马,快些回云州城去!”不知道慕乾有没有看清楚自己,若是被他瞧见,知道自己带军过来,赶着来追杀,自己可是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是!”刘将军与李将军不敢再说多话,将燕昊的命令传了下去,顷刻间官道上灰尘漫天,南燕军队赶紧又原路返回,没有再耽搁一刻。   慕乾站在江州城墙上,眯了眯眼睛,瞧着远处的那一边,烟雾腾腾而上,似乎要将小半个天空都遮盖住了,不由得拧起了眉头。方才他站在城墙上边巡视,见到有个人骑着马在城墙外边晃了一下便不见了踪影,他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对劲,现在再看着那烟尘滚滚,心中顿时有几分疑惑,不由得轻轻的“咦”了一声。   “慕大将军,你怎么了?”秦冕站在慕乾一侧,瞧着慕乾的脸色忽明忽暗,身子抖了抖,尖着嗓子问了一句:“莫非这江州刺史是假投降?”   慕乾转过脸来笑了笑:“秦大人,莫非你觉得这江州城的城楼站起来不稳当?”   “咱家还真有这感觉。”秦冕有几分犹疑的望了望江州城外,那里静悄悄的一片,没有半个人影:“咱家第一次看见这般快就攻占了一座城池,是有些不大相信。”   攻打江州顺利得出奇,慕乾带领大军子时出发,寅时到江州,夤夜攻城,那江州守城的将士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江州城防不及云州坚固,但也还是能抵挡一阵的,慕乾本以为怎么说也得要小半日才能攻下,可没想到才打了小半个时辰,就听江州城头有人在高声喊叫:“慕大将军,请受降!”   一面白旗徐徐从江州城墙上挑了出来,慕乾有几分吃惊,这江州城也有两万兵马,怎么就这般没有斗志?他朝那城墙上高喝了一声:“若真心投降,便将城门大开,让江州刺史出城说话!”   那江州刺史也算是个听话的,慕乾喊出这句话没多长时间,那扇城门便扎扎作响的开了,黑洞的的城门里走出了几个人来,慕乾手里握紧宝剑,就着天空里的微光看了看,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个穿着绛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多岁,身形消瘦,面容枯矍,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上边放着一颗方方正正的印章。   “来者可是江州刺史?”慕乾抽出宝剑指向那缓缓走来的人群,那为首的男子唬得跪倒在地,一双手托着盘子不住的在发着抖,那颗大印都差点滚落了下来:“下官、下官便是南燕江州刺史夏袆晟。”   “下回胜?”慕乾听了这个名字哈哈大笑起来:“这名字取得不错,下回才胜,这回便输了。”   夏袆晟点着头就如小鸡啄米一般,讨好的扬着声音道:“遇着慕大将军,如何会有胜利的时候?莫说是下回,便是下辈子,也没得胜利的指望了。”   听着这夏袆晟的话,慕乾瞟了他一眼,这时天又亮了几分,夏袆晟的面容看得更是清楚,就见他一双绿豆眼儿,留着两撇老鼠胡子,瞧上去贼眉鼠眼,不是忠诚正直的模样。看起来这人确实是鼠辈无疑,难怪会如此干干脆脆的开城门投降。   “慕大将军,咱们赶紧进城去罢。”秦冕在旁边见了心中也是欢喜,高高兴兴的就想下马去接那方大印,却被慕乾一句话喝止住:“秦大人是想去送死?难道就不怕是他假投降?”   秦冕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全身打了个哆嗦,尖着嗓子指着夏袆晟骂道:“奸贼,你竟敢假降骗人?”   夏袆晟战战兢兢道:“慕大将军明鉴,下官可不敢有半分欺骗之心。”   慕乾笑了笑,按住马头略微一用力,整个人便飞了出去,在众人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已经拎着夏袆晟飞身回来,夏袆晟没有想到慕乾说话之间便将他捉了去,两只手没有拿稳盘子,那方大印骨碌碌的从盘子上滚了出来,落在旁边很远的地方去了。   “慕大将军饶命哇!”夏袆晟闭着眼睛喊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脖子上一凉,知道有兵器搁在那里,只要自己乱动,说不定就会割破喉咙。他哭丧着脸喊道:“慕大将军,下官可是真心来投降的,慕大将军可别怀疑我!”   慕乾瞧着夏袆晟那模样便觉好笑,自己还只是拿了剑鞘放在他脖子那边,他竟然就吓唬成了这个样子,真让人匪夷所思。这南燕官场肯定是一片黑暗,竟然能用这样的人来做刺史,也不知道他送了多少金银才攀到这个位置。   大虞军队攻打南燕,势如破竹,慕乾一路横扫过来,还没见着几个硬骨头的南燕官员,南燕吏治如此不得力,也难怪南燕这个国家如此不堪一击了。他在大虞的时候便听说过南燕的皇上荒淫无耻,每日里都躲在后宫与妃嫔们调笑,不思朝政,看起来这事情应该是真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否则如何培养出这么一批无德无能之人?   “若你是真心投降,那边下令让守卫江州的兵马都放下武器出城,待我受降。”慕乾沉声吩咐了一句,若是这夏袆晟是个精明算计的,想把自己赚进城去,然后再关门扣押,大虞兵马群龙无首,他浑水摸鱼来打个措手不及,也并不是没有获胜的几率。   “是是是,下官马上让他们都出城来投降。”夏袆晟很是配合,扯着嗓子朝城门口那些人喊道:“快些放下兵器出城投降,大虞的慕大将军已经到了,他威风赫赫,又善行军打仗,南燕大半江山已经失了,我们一个小小江州城如何能阻挡他的人马?你们别再多想了,快些出城投降才是正经。”   慕乾惊愕的望了夏袆晟一眼,这人真是脸皮厚到了极点,竟然还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面不改色的为自己唱赞歌,着实太让他惊讶。旁边秦冕哼了一声:“夏袆晟,你可说漏了一点……”   夏袆晟瞧着秦冕面白无须,又声音尖细,知道他是宫中内侍,赶紧又陪着笑脸道:“是是是,这肯定是大虞的皇上英武无敌……”   “废话少说!”慕乾见夏袆晟实在太上道了,耳朵里头只听着他嗡嗡的在说着话,不由得有几分不耐烦,用力将他掼到了地上:“将他拿住。”   夏袆晟被摔到了地上,觉得脖子那里的兵器离开了,这颗心才落了地,趴在那里用谄媚的声音道:“慕大将军早该将下官扔下来了,这般提着下官,也不怕累着自己。”   慕乾听了这话,只觉得快要呕吐出来,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无耻之徒,今日他算是见着了。也正是有这样的无耻之徒,自己取江州才入探囊取物般容易,望了一眼在那边稍微稳了几分心神的夏袆晟,慕乾冷冷一笑,害得夏袆晟又全身打起摆子来。   这时就听着脚步声槖槖,一群手无寸铁的士兵从城门那处走了出去,慕乾这才没有再管夏袆晟,指派了几位将军过去受降,自己带着兵马穿过了深幽幽的城门,长驱直入了江州城。   攻打江州,确实是太顺当了些,可慕乾现在想的事情,完全与秦冕想的不一样,他正在想着那个骑着马匆匆离去的人,开始他还没留意,后来见他飞快的拨转马头走了以后,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背影似乎有些熟悉——慕乾的手紧紧的捏住了城墙上的一块砖石,莫非那人就是燕昊?      ☆、分忧解难   云州城里一片低沉的气氛,街道上边开门营业的店铺比往常少了许多。素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只有几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过,没精打采的吆喝着:“新来的胭脂花粉,宫中新样的绢纱花儿!”   “怎么样了?好像听说太子殿下生病了?”一家店铺前边,有几个人坐在一处,皱着眉头议论着:“听说吐了血!”   “你怎么知道?”旁边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这可怎么好,太子殿下竟然病了,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自从燕昊来到云州亲自督战,云州的士气大振。燕昊平易近人,凡事都为百姓着想,让他赢得了民心,大家对这位太子殿下很是敬佩。现在乍一听他病了,众人都忧虑了起来,这可怎么才好,太子殿下竟然生病了!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太子殿下快好起来才是!”一位老者合着手念了一声佛,旁边众人都跟着默默的念起佛来。   云州刺史府里更是沉闷一片,昨晚太子殿下带人去偷袭大虞军马未果,而且带回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大虞兵马前去攻打江州了,虽然太子殿下回来什么都没有说,可大家都暗地里猜测,江州城该是失陷了。   御风站在院子门口,呆呆的望着地面。已经是晌午了,日头到了中天,将金灿灿的阳光投在了地上,一点点斑驳的影子跳跃着,看得他心中一阵焦躁。太子殿下回来以后就精神不振,连连吐了几口鲜血,云州刺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赶紧请了云州城最好的大夫给他来看病,那大夫只说是急怒攻心,好好保养便无大碍。   好好保养?如何好好保养?御风伸出脚尖,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江州失陷,后边的漳州、黄州,兵力更弱,完全不是大虞兵马的对手了,若是这般下去,云州势必成了一座孤城,到时候……他的心猛地一紧,别说太子殿下糟心,就是他,此时也是心急如焚。   “太子殿下生病了?”正在想着这烦人的事情,就听耳边有人说话,抬头一看,就见陆凝香已如一阵旋风般刮了过来,一双眼睛里闪闪的全是焦急神色。   “太子殿下没有生病。”御风看了陆凝香一眼,他能明白她的感受,知道她在替燕昊担心:“陆姑娘,你别着急,只是急怒攻心而已。”   “我怎么能不着急。”陆凝香跺了跺脚,飞快的朝院子里边跑了去,快得御风来不得喊住她,只能见着她那淡绿色的衣袖不住的在飞舞,葱白底色的八幅湘裙上绣着的紫色丁香花翩跹而去。   “唉。”御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陆小姐对于太子殿下的这份感情,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可是太子殿下对于她,可是半分那样的心思都没有,估计这陆小姐这份情意只是在纯粹的付出了。   御风的面前晃过了一张脸,细致汝瓷的肌肤,清亮亮的一双大眼睛,小巧的嘴唇似乎总带着微笑,让人瞧了便觉得心情愉悦。他默默的低下头去,那张脸仿佛被地上斑驳的日影照得慢慢淡了些,他这才觉得有几分心安。   陆凝香冲进里边院子,明玉正在走廊上用扇子给一个炉子扇风,炉子上边放着一个小药罐子,正呼呼的在往外边冒着热气。见着陆凝香过来,明玉放下扇子朝她行了一礼:“陆姑娘,太子殿下正在歇息呢,你缓缓再进去。”   陆凝香白了她一眼,大步朝屋子里走了去,这些奴婢们都是对燕昊存着小心思的,陆凝香暗自哼了一声,分明就是想阻止她见燕昊呢。她轻轻推开了内室的门,里边有个隔间,隔间上边嵌着几扇格子窗户,蒙着碧色的窗纱,透过那窗纱可以见着那边仿佛有人影在晃动。   燕昊根本就没有歇息,那明玉简直是睁着眼睛说胡话,陆凝香心中藏着一把火,真恨不能折回身子将明玉拖进来瞧瞧。只是她又舍不得离开这间屋子,所以暂时放下了惩治明玉的心思,蹑手蹑脚的正准备绕着道从碧纱窗那边过去,忽然就听燕昊幽幽说道:“江州已经失陷。”   陆凝香大吃了一惊,站在那里扶着门,觳觫不已,江州失陷了?那云州呢?云州还能支撑多久?她屏住呼吸听着里边有人回答:“太子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江州失陷,云州便更被动了。”燕昊的手拿着一张信笺弹了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当今之计,只能赶紧屯粮以防大虞切断云州的粮草,另外便是等着父皇拨些兵马来支援,若是能来上三五万人,那我便会带着人马赶去漳州,在大虞兵马去之前将他们拦截住。”   云州刺史沉默了一下,这江州攻克了,漳州便更是唾手可得,若皇上再不发援兵,漳州、黄州皆会一一落入大虞手中,等到黄州攻克的那一日,云州自然也就成了一座孤城,被切断了粮草供应以后,恐怕就无法抵挡大虞的铁骑。云州失陷,后边的州郡更是容易攻克,等着豫州失陷,恐怕江都也是岌岌可危了。   “黄大人,已经将军情送出去没有?”燕昊有几分焦心,自己一直在给父皇回报云州这边的情况,希望他快些派兵来增援,可到现在父皇还没有派出一兵半卒,只是告诉他,他已经派使者去与大虞皇上和谈,应该不久以后便能有好消息。   “刚刚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送信了,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有回音。”云州刺史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皇上的心思可真难猜,可无论如何,总要调兵前来增援才是。   “昊哥哥。”陆凝香在外边听得一阵难受,她大步跨了进去:“昊哥哥,我替你去送信,我亲自将信送到宫里边去!你也知道,那些急件要先去兵部,他们讨论了以后再交给皇上去看的,天知道那些酒囊饭袋会做些什么!”   燕昊抬眼望了望闯了进来的陆凝香,心中也有几分感动:“凝香,这事情轮不到你来做,你安安心心的呆在刺史府里便是。”   “不,我要去。”陆凝香握紧了拳头,望着燕昊憔悴的容颜,她心疼不已,无论如何,自己也该为燕昊分忧解难:“昊哥哥,你亲笔写一封信,我送到宫里头去,直接交给皇上,怎么样也要带回一支增援的部队才是!”   “太子殿下,陆小姐确实是个合适人选。”云州刺史在一旁小声建议:“陆小姐以前曾跟着陆夫人进宫觐见过皇后娘娘,对皇宫比较熟悉,这军情紧急,若是慢了半分,恐怕云州城就会保不住了!”   “哪里只是云州城保不住,就连咱们南燕……”陆凝香说到此处,声音低了几分:“南燕恐怕也难保了!”   燕昊咬了咬牙,朝站在一旁的明欣吩咐了一声:“准备笔墨。”   陆凝香很是高兴,轻轻挑了挑眉毛,忽然觉得全身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甜蜜,她终于能为燕昊出力了,从小到大她都希望着自己能为燕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每次燕昊都不愿意让她搀和到自己的事情里边来,这次总算是得了个机会。   燕昊走到了书桌边上,明欣已经将笔墨纸砚准备好,他拿起笔来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字,等着墨汁干了,这才将那信笺装到信封里边交给了陆凝香,又谆谆叮嘱了一番:“凝香,我派御风与你一道过去,你们一路小心!”   御风被喊了进来,听说要保护陆凝香去送信,他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一定将陆小姐安全送到江都!”   燕昊望了望陆凝香,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陆凝香对自己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本来不想让她沾上半分干系,可现在想来想去也只有她是最合适的人选了。陆凝香因着与自己有师兄妹的情分,小时候便由陆夫人带着进宫见过母后,母后很是喜欢她,夸她聪明伶俐,无聊的时候便召她进宫去解闷,所以陆凝香对南燕的皇宫很是熟悉。自己派旁人去送信,可能父皇母后不一定相信,可派了陆凝香去送信,无论如何他们也会相信了。   “快去快回。”燕昊挥了挥手,陆凝香与御风应答了一声,大步朝外边走了去。   屋子里边忽然就沉寂了,一角的沙漏里的流沙之声仿佛都能听得很是清楚,燕昊望着云州刺史,眉头紧紧皱起,陆凝香一定要将信送到才好,否则云州可真是岌岌可危了。   “太子殿下,我们在这里苦苦支撑了这么久,皇上那边却没有丝毫反应,这里边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云州刺史坐在那里想了好一阵子,这才缓缓的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怎么样也不该是这种状况。”   燕昊苦笑了一声,父皇听说大虞派兵来攻打南燕,便吓得躲进了后宫不敢上朝,将一摊子事情都交给了太师太傅和大司马去处理,连奏折都不想批。他在后宫里边吃喝玩乐,根本不想去知道前方的消息,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动静了。   子不言父过,燕昊心中有几分痛苦,若是能直说,他真想说一句,自己的父皇不是个好皇上,每日里只知道饮酒作乐,无心朝政,用人唯亲,奸人当道,到处都是一片乌烟瘴气。若是南燕真的亡了,不能说是亡于大虞,只能说亡于父皇,南燕的着大好江山,全是被父皇葬送的。      ☆、宫闱倾轧   清晨,晨光微熹,淡淡的日影透过云层穿了过来,将那东流而去的河水照得波光粼粼,河岸下边的官道上奔跑着两匹快马,那速度快得就如两支白羽箭一般,只听“得得”几声,那马已经不见了踪影。   陆凝香与御风望着那灰青色的城墙,两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到江都了。   虽然还只是清晨,可江都的街道上已经很是一片繁华,店铺都早早的开业了,酒肆挑在外边的酒旗不住的在摇晃着,似乎在诱惑着行人往里边去,门口摆放着的一长排酒坛子被擦得乌黑锃亮,闪闪的发着光来。   “酒肆里边竟然坐了这么多人!”陆凝香透过大门瞟了那酒肆一眼,有些愤愤不平:“都到了这时候,怎么个个都如此安逸,全然不知道大难临头了。”   御风瞧着江都这歌舞升平的景象也是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不该是大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现在瞧着酒肆里那些人,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一个个喜笑颜开,饮酒作乐,根本就不像是大难临头所表现出来的神色。   这里边大有问题,御风望了陆凝香一眼:“陆小姐,你最好打探一下再决定要不要进宫。”   陆凝香楞了楞:“御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小姐,你不觉得现在这情况很是奇怪?哪有这般祥和平静的?”御风摇了摇头:“再怎么镇定自若,也不至于是现在这种情况,老百姓哪有这般气度从容的?”   陆凝香侧头看了看,握紧了缰绳催着马往前边去:“我不管这么多,先将太子殿下的信送去皇上手中才是要紧的事情!太子殿下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任务,我怎么能不替他完成,让他失望?”   见陆凝香头也不回的往前边冲了去,御风也没有法子,只能紧紧跟上。陆凝香轻车熟路的赶到皇宫门口,守门的副将认得她与御风,笑着点了点头:“陆小姐,风统领,准备进宫去?”   陆凝香点了点头,一脸焦急道:“我有要事要进宫面见皇上!”   “陆小姐,你可有皇上宣召的圣旨?”那副将伸出手来:“若是没有圣旨,那我也不能放你进宫去。”   “我……”陆凝香语塞,望了望那副将,忽然想起了什么来:“那我可以去见皇后娘娘罢?麻烦你与宫中传话的内侍说一声,就说我想觐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那副将眉头紧锁,看了看周围没有人,这才将脸凑了过来,小声说道:“皇后娘娘,已经被皇上关在冷宫了!”   “什么?”陆凝香大吃了一惊:“皇后娘娘被关在冷宫?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陆小姐,噤声!此处不是高声说话之地!”那副将朝陆凝香瞪了一眼,露出了一脸为难的神色,见陆凝香紧紧的盯着自己,稍稍叹息了一声道:“我也不太清楚这件事情,仿佛听说是皇后娘娘将萧贵人肚子里边的孩子弄掉了,皇上震怒,将皇后娘娘关在冷宫里边,着令贵妃娘娘执掌凤印,理六宫之事。”   “这分明是栽赃!”陆凝香咬了咬牙,恨恨的喊了起来:“皇后娘娘何苦要去弄死萧贵人的孩子?她自己有太子殿下,还用得着去嫉妒一个贵人的身孕?这分明就是小人故意嫁祸到皇后娘娘身上!”   那副将为难的摇了摇头,朝着陆凝香摆了摆手:“陆小姐,谨言慎行!”   朱红色的宫墙延绵,陆凝香越瞧越是郁闷,正准备与那副将求情放她进去,这时就见一辆马车辘辘的开了过来,四角都缀着金色的铃铛,随着风不住的在叮咚作响。   那副将见了马车便将陆凝香撇下,躬身迎了过去:“曹大人。”   马车侧面的软帘被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圆胖的脸庞,他傲慢的瞧了一眼守后宫的副将,带着几分不悦的叱骂了一声:“为何后宫门口有这种平头百姓?还不将他们赶开?”      那副将低头应了一声,朝陆凝香与御风使了个眼色:“快走,快走!”   陆凝香瞧着那曹大人胖乎乎的脸便觉心中不舒服,她虽然以前没有见过这人,但也能猜得出来他的身份——贵妃娘娘姓曹,能这般在后宫门口趾高气扬说话的,恐怕就只有贵妃娘娘的父亲了。   贵妃娘娘名字好听,其实说到底,放在大户人家,不就是一位贵妾?贵妾也是姨娘,姨娘的父亲如何能在皇宫门口这般作威作福?陆凝香只觉得自己一口恶气忍不下来,只想冲了上去与那曹大人理论,不想却被御风一把拉住:“咱们走。”   陆凝香还想挣扎,却不及御风手劲大,被他带着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很远。在一棵大树下站稳了身形,御风将手松开,陆凝香恶狠狠的望着他道:“你这是怎么了!我要去与那曹大人理论,为何我们就不能在后宫门口了?”   “理论有什么用?难道你看不出来,这后宫已经被贵妃娘娘给控制了?皇后娘娘被关进了冷宫,贵妃娘娘的父亲能如此趾高气扬的出入后宫,这又说明了什么?”御风的眉头紧紧皱起,摇了摇头:“咱们恐怕不能正大光明的进皇宫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陆凝香听了这话,急得额头上的汗珠子不住落了下来:“太子殿下叮嘱我们的事情没办成,咱们有何脸面能回云州去见他?”   “不着急,我们先到江都城里转一圈,摸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再好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御风朝陆凝香点了点头:“咱们走。”   两人牵着马先回了陆凝香的府上,因着陆夫人与陆将军相继离世,府上的仆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忠朴还在守着宅子,见着陆凝香回来,皆是欢喜不胜:“小姐终于回来了。”   陆凝香将马交给下人牵到马厩里边去,自己喊了管事的周妈妈过来:“妈妈,你可知道京城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我今日去皇宫那边,听守门的将士说,皇后娘娘被关到冷宫里边去了!”   “可不是吗?”周妈妈掀起衣裳角儿擦了擦眼睛:“皇上听信那些奸佞之人的话,竟然将皇后娘娘关起来了!皇后娘娘是个仁心之人,如何能做那样的事情?唉……”   “皇后娘娘家里人呢,难道不会替皇后娘娘说话,随便就让皇上将她关了起来?”陆凝香有些疑惑,记忆里边皇后娘娘的娘家也不可小觑,颇有势力,当时立太子的时候,可是鼓动了一干老臣上书陈词,这才将燕昊立为储君。   陆凝香有些疑惑,皇后娘娘的娘家人都去了哪里?旁边的御风也是惊诧,作为燕昊的暗卫,他对于皇后娘娘并不陌生,皇后娘娘十分和善,对人很是仁慈,像她那样的性格,本来不适合在宫中生存,只不过亏得她还有娘家做靠山。   皇后娘娘素日在宫里行的都是无为而治,一般很少去管束嫔妃,也不会因着皇上多宠幸了谁几分便心中记恨,南燕的后宫,一直都出于一种松散的状况。可忽然间皇后娘娘却被打入了冷宫,她的娘家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罢?   “小姐你是不知道了,皇后娘娘的父亲,早些日子已经过世了,府里一片混乱,这边还没发丧呢,紧接着皇后娘娘又出了事情,哪里来得及马上就去解救?听着说皇后娘娘的兄长进宫求见皇上,皇上不见他呐……”周妈妈叹息了一声:“眼见着咱们南燕便要变天了!”   “妈妈,你也知道大虞要打过来了?”陆凝香很是惊诧,就连深宅内院的妈妈都知道南燕要变天了,为何那些酒客们还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大虞要打过来了?”听了这话周妈妈立刻紧张了起来,脸色白了几分,她急急忙忙走上前一步,小声问道:“小姐,你可别乱说!兵马司最近捉了几个人去了,就是说他们散布流言!只不过那些人也说得太难听了些,说什么南燕就要亡国了,大虞兵马一路滔滔的过来了,这可不是在胡说吗……”   “什么?说真话还被捉了?”陆凝香瞪圆了眼睛,紧紧抓住了周妈妈的手:“妈妈,那些人说的是真话!大虞人已经拿下江州城了,跟江都已经相去不远了!”   “小姐,你……”周妈妈将陆凝香拉到一旁,小声说道:“小姐你可不能乱说,到咱们家里说说便是了,出去说可就会遭殃!”   见着周妈妈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陆凝香跺了跺脚:“妈妈,我才从云州回来,如何能不知道前边的事情?实话告诉你,大虞人真要打过来了!”   周妈妈唬得全身打了个哆嗦,眼睛盯着陆凝香不放:“不该是这样罢?要不是皇上还……”她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可怎么办才好,作孽,真是作孽哟!”   “妈妈,皇上怎么了?”御风见着周妈妈那神色,仿佛还有不少的话没说,走过去盘问她:“究竟还有什么大事?你赶紧说来给我们听听!”   “大事,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周妈妈唉声叹气道:“皇上准备废了太子,立三皇子殿下做太子呢!这些日子里边,京城里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情,好像说太子谋逆,在外面准备造反,一直不回江都是有阴谋的。”   “废太子?”陆凝香与御风倒吸了一口凉气。      ☆、冷宫诀别   夜凉如水,朱红色的宫墙此时已经变了颜色,没有白天那般耀眼,宫墙边有高大的树木,被月光照着,在地上投下了乌黑的树影。   树影忽然闪动了起来,似乎是从地上钻出来一般,有两道黑色的身影从宫墙那边飞身跃起,纵上高高的宫墙,飞身落在了皇宫里边。   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色的布,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边。他们贴着宫墙向前走着,仿佛对这皇宫很是熟悉,走得轻车熟路,没有半分停留。走过了几条小径,沿着一条抄手游廊那边走过去,就见前边有一处院墙,从外边来看十分的萧索,宫门紧闭,枪那边长着高高的杂草,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清扫过了。   两人故技重施,飞过那道院墙落到了院子里边。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一片,院子里不见一个人影,只见到有间屋子里有微弱的灯火,弱得几乎看不见一般,似乎只要有微微的一口气,那灯火便会熄灭。   “是不是那一间?”陆凝香皱着眉头看了看:“这冷宫实在也太萧条了些。”   “别出声,我去瞧瞧。”御风飞身上了屋顶,轻轻揭开一片瓦,往下边瞅了瞅。   屋子里边一灯如豆,在那灯光旁边坐着一位中年妇人,一套青灰色的衣裳,半新不旧很是朴素,头发简单的梳着一个双心髻,黑鸦鸦的堆在一处。因着是从上往下看,御风看不大清楚她的面容,可从她的整个身形来看,御风觉得很是熟悉,那便该是皇后娘娘。   “娘娘,夜深了,你且歇息罢。”妇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位宫女,也穿着青灰色的衣裳,从声音听起来,年纪不是很大,十分清脆。   “青莲,你去歇息罢,我又如何能睡着。”那妇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有几分疲惫:“昊儿在云州,本宫这心便悬着,还不知道前边的战况如何了。”   “娘娘,你别想得太多,心事存得多了,怎么样也没法子歇息呢。”那小宫女走上前来,轻轻的将手放在那妇人的肩膀上边,慢慢的按了起来:“娘娘,即算是为了太子殿下,你无论如何也该要振作一点。”   御风终于能够确定下来,那屋子里的妇人便是萧皇后。   他从屋顶上飘了下来,回到陆凝香身边,朝她点了点头:“屋子里边的人就是皇后娘娘。”   陆凝香惊喜的睁大了眼睛:“运气真好。”   “噤声。”御风朝她竖起一个手指:“你将太子殿下的信来出来,咱们先将那信送进去,也好让娘娘知道有人来找她。”   屋子里边静悄悄的一片,一点声响都没有,因此那包着石头的纸团落到地面上时,那声音似乎也很响亮了。萧皇后望着那滚落到脚边的纸团,有些害怕,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眼睛望了望四周,没有见着半个人影,心中更是慌乱不已。   “娘娘,奴婢、奴婢去捡起来。”青莲将脚伸了出去,慢慢的将那纸团扒拉到跟前,这才弯腰将那纸团捡了起来递到萧皇后面前:“要不要奴婢将纸团打开?”   萧皇后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放松了一张脸孔,摇了摇头道:“你将纸团给本宫。”   青莲将纸团托在手心里递了过去,萧皇后接了过来,将那纸团打开,才瞅了一眼,便有几分紧张,这明明白白便是燕昊的字迹,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再也顾不得危险,萧皇后将那张纸凑近几分,认真的看了起来。   燕昊信中的语气十分紧急,看得萧皇后也是揪心,她紧紧的将那张纸攥在手心,朝门那边指了指:“青莲,开门,有客人到了。”   青莲抬起头来看了萧皇后一眼,见她镇定从容,也稳了稳心神,大迈着步子轻轻朝门边走了过去,举起手将那门闩打开,就见眼前暗了暗,两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站在那里,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尖声叫了出来。   御风一把将她的嘴巴捂住,迅速闪身进来,陆凝香也跟着走进屋子,反手将门给关上,这才奔到萧皇后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凝香见过皇后娘娘!”   “凝香?”萧皇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喜的颜色来,这声音实在耳熟,不就是那位陆大将军的女儿陆凝香?陆大将军战死沙场,陆凝香前去为父收尸,看来是在云州呆下了,燕昊的信就是她送回来的。   “是,娘娘,是凝香。”陆凝香将蒙面的纱巾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白玉般的脸孔:“娘娘,很久不见了。”   “好孩子,快起来。”萧皇后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笑着弯腰亲手将陆凝香搀扶了起来:“你从云州来?昊儿在云州一切可好?”   陆凝香本来想说出燕昊吐血的事情,可望着萧皇后憔悴不堪的模样,一双眼睛巴巴儿的望着自己,却不再忍心说出那事情来,只是点着头道:“太子殿下一切安好。”   萧皇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徐徐的坐回椅子上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好,这就好。”才说了这句话,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拿着那封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信纸,紧张的望了望陆凝香:“凝香……这封信上写的是现在前方的实情?”   “是,娘娘,现儿云州那边吃紧,皇上迟迟不发援兵,太子殿下心中着急,这才让我回江都送信,希望快些派兵马前去援助,否则只怕云州也快不保了!”陆凝香双手紧紧的握在一处,已经顾不得宫里的规矩礼仪,只是想尽量克制自己,不让那份焦急被萧皇后看出来。   “皇上不发援兵?”萧皇后惨白了一张脸,口中讷讷道:“都说虎毒不食子,他竟然如此忍心不成?”   “娘娘,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将军情送到皇上的案头上,皇上现在根本不上朝,恐怕也不知道前方的军情,只有将这些情况让皇上知道了,他这才会重视起来。”站在一旁的御风走上前来,向萧皇后拱手行了一礼:“小人御风,乃是太子殿下的贴身暗卫,不知道娘娘是否还记得小人。”   萧皇后茫然的看了御风一眼,只觉得他有几分眼熟,此时已经顾不上旁的事情,萧皇后心中只是记挂着自己的儿子:“御风,你们赶紧将这信送去皇上那边,让他速速发兵去解云州之急!”   “今日小人与陆小姐来宫中求见,门口守卫说我们没有皇上手谕不能进宫,想求见娘娘,他们却说娘娘此时已被关入冷宫了。”御风望了望萧皇后,见她脸色苍白,原先一张圆润的脸盘子,此时已经化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来:“娘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还不是那群小人所为!”萧皇后的手抠住座椅的靠背,十个手指甲上边都便成了苍白颜色,淡得惊人,似乎见不到一丝红润。旁边赶紧伸出手来给她顺气:“娘娘,你别太难过,皇上迟早会明白的。”   “迟早会明白?”萧皇后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她的眼睛望着那飘摇不定的灯火,慢慢的堆起了一层水雾来:“青莲,你又不是刚刚进宫,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曹贱人早就在处心积虑的想算计本宫,只是一直未曾得手罢了,这次他们逮着本宫父亲亡故的这时机下手,已经不会让本宫有半分逃脱的机会了。”   眼前似乎晃过那张愤怒得扭曲了的脸,燕铣指着她大骂:“我今日才看透你竟是这般狼心狗肺的人!你的儿子就是儿子,旁人的孩子便不是孩子了?”   “皇上,臣妾是被冤枉的!都到了这个时候,臣妾还需要去害李贵人的孩子作甚?”尽管自己苦苦陈情,可他就是不相信自己,这又有什么法子?燕铣本来就愚昧糊涂,那群小人设局又十分周密,完全没有让她辩解的机会。   萧皇后无奈的苦笑一声,若是她真有那个陷害嫔妃肚里胎儿的心思,这南燕皇宫还会有这么多皇子公主?儿子燕昊都已经成了太子,她还要费心思去害一个贵人?燕铣从小便不聪明,多年来沉迷酒色,现在头脑越发愚笨了,连这般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清楚,只是叱喝着让人将她关入冷宫。   这冷宫进来,便难出去了。   陆凝香在旁边听着,愤愤不平,几乎要跳了起来:“娘娘,我去找皇上为你喊冤!”   “那又有何用?”萧皇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毕竟皇上还只将本宫关在冷宫,以后本宫还能见着我的昊儿,等他班师回朝的时候,自然会有母子重逢的那刻。”提前燕昊,萧皇后眼角眉梢都是笑容,十分温柔,脸上那苦恼的神色减了几分,嘴角也微微的翘了起来。   “不好!”御风此刻却是眉头紧锁:“娘娘,太子殿下恐怕有危险!”   “危险?”萧皇后嘴角的笑容凝固在那里,一双眸子是神的望向御风:“你们听到了什么?皇上……他……”说到此处,萧皇后冷冷的打了一个寒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娘娘,我们听京城里的百姓议论说,皇上准备废了太子,立三皇子为太子。百姓们听到的说法是太子谋逆,躲去了云州是准备造反。”御风心中也是紧张,皇上昏聩无能又偏听偏信,从他将皇后娘娘关进冷宫便能看得出来,说不定他真准备朝太子殿下动手。   “谋逆?”萧皇后一愣,忽然间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谋逆!好大的一顶帽子!燕铣啊燕铣,你难道就不知道你儿子在外边为你领兵作战你才能在宫里过得逍遥?竟然听信那些奸佞小人的话,想要自断臂膀不成?”   “娘娘,小声些!”青莲有些惊骇的望了望窗户外头,怯怯的提醒着萧皇后。   “本宫怕什么!若是昊儿都被他整治了,本宫还在乎这条命吗?”萧皇后凄然一笑,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似乎提不上一口气来:“燕铣、燕铣,你真够糊涂,真够狠!”   “娘娘,你怎么能说皇上的坏话!”窗户外边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这是大不敬!”   第四十四章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即便是一点细微的响声,听起来都是这般的尖锐,更何况是这种声音,带着一些阴柔,可又如夜枭的怪叫,声声刺耳,似乎一把匕首要插入人的心里边去一般。   “是魏三。”青莲惊慌失措的说了一声,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娘娘,他肯定会将这事禀报皇上去的。”   就如一阵旋风,眼前瞬间没有了御风的人影,门半开着,冷风从外边灌了进来。陆凝香伸手扶住了萧皇后:“娘娘莫要怕,御风是去料理那个魏三去了。”她瞧了瞧簌簌发抖的青莲,有几分好奇:“魏三是谁?”   “魏三是那曹贵妃的心腹。”青莲眼中的恐惧依旧没有消失:“他今日才调任来冷宫做总管,不消说是那曹贵妃派来暗害娘娘的。”   说话间御风已经从外边走了进来,一边拿着白绫擦手,上头有鲜艳的一抹红色,看得萧皇后一阵头晕:“御风,你将那魏三杀了?”   “是。”御风将那白绫揉成一团丢在一旁:“他还带了两个内侍过来,捧了一个盘子,上边放着一把匕首,一壶酒,和一块白绫。”   萧皇后的身子微微的发抖起来,这不是处置宫人常用的三样东西?难道是皇上赐她自尽?她艰难的抬起头来,一只手撑住额头,呻吟了一句,好半日才缓缓问道:“他们有没有皇上的圣旨?”   “圣旨没看到,只怕是那曹贵妃私自下手。”御风向萧皇后拱手道:“娘娘,这冷宫是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还请娘娘跟我们出宫。”   屋子里寂静一片,几个人都望着萧皇后,等她开口说话,桌子上的油灯已经快燃到尽头,那团黄色已经没有半分暖色,渐渐的变得涣散,有一种淡淡的阴冷气息。萧皇后的脸在这样的微光里,忽明忽灭,看不清她的神色。   “本宫不能出宫。”良久,萧皇后才说出这句话来:“我若出宫,那萧家便会灭族了。”   “娘娘。”青莲心中着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你不能只是为旁人着想,奴婢恳请娘娘出宫!”   “青莲,你起来。”萧皇后怜悯的看了她一眼:“你陪着本宫也有好几年了,本宫看着你慢慢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现在的模样,本宫不能让你跟着我去死,你跟着御风与陆小姐出宫去罢,你还有自己的好日子要过。”   “娘娘。”青莲向前爬行了一步,趴在萧贵妃的双腿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娘娘不走,奴婢也不走,奴婢要陪着娘娘。”   “傻青莲。”萧皇后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本宫是活不成了的,这魏三死了,曹贵妃自然更有理由向皇上进言,他那般糊涂,如何还能饶过本宫?你不能跟着本宫去死,你是个心细的孩子,要出去替本宫好好照顾着太子殿下。你……,”萧皇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连嘴唇似乎都凝滞不动,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那处挤了出来:“你可愿意做他的侍妾?”   青莲匍匐在那里,不住的哽咽着,头却轻轻的点了一下,萧皇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欢喜的颜色来:“青莲,我知道你是个体贴的。”   陆凝香在一旁听了有几分心急,萧皇后怎么就这般轻率的将燕昊的侍妾给定下来了呢?难道不该是先定下太子妃来?她咬了咬牙,这是她的机会,她要搏上一搏,看看萧皇后会怎么样对她。想到此处,陆凝香抹了抹眼睛,低声对萧皇后道:“娘娘,凝香愿意一辈子照顾太子殿下。”   萧皇后抬起头来望了望站在一旁的陆凝香,忽然嘴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本宫倒是忘记了,陆小姐,你且将手伸出来。”   陆凝香不知萧皇后是什么意思,将她的手伸到了萧皇后面前,萧皇后从自己手腕上抹下一个桌镯子,握住陆凝香的手套了上去:“凝香,本宫被打入冷宫,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过来,这个镯子是本宫一直是想要在昊儿大婚时传给他的媳妇,今晚本宫便将这镯子给你罢。”萧皇后抬起眼来,看了看陆凝香道:“你小时候进宫觐见,本宫那会子便想着这小姑娘如此聪明伶俐,以后还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娶了去,没想到这世事兜兜转转的,竟然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凝香,现在我的昊儿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着他。”   一阵莫名的惊喜涌上心头,陆凝香望着手腕上的镯子,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虽然萧皇后话里的意思,原先并没有看好她,可时势所逼,她最终选择了自己做燕昊的妻子。   镯子挂在雪白的手腕上,透着幽幽的绿意,一抹微光仿佛在镯子里边流转,让人瞧着睁不开眼睛来。萧皇后瞪着那镯子,脸上有一种茫然的神色:“这镯子是大婚之日太后娘娘传给本宫的,凝香,你一定要好好的爱惜,将这镯子传给昊儿的媳妇。”   陆凝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对燕昊暗恋了多少年,今晚忽然喜从天降,快得让她有几分措手不及。“娘娘,我一定会好好的对太子殿下,一辈子都追随着他,不离不弃。”陆凝香抬起头来,看着萧皇后那脸上微微的笑容,鼻子一酸:“娘娘,你跟我们出宫去罢。”   “本宫如何能出宫?”萧皇后坚决的摇了摇头:“凝香,你且站起来,替本宫去拿了纸笔过来,本宫写几句话给昊儿,你替我带给他去。”   陆凝香站起身来,到一旁取来笔墨,砚池里边已经干涸,她从茶壶里倒了几滴茶水,慢慢的研磨起墨汁来。慢慢的,砚池里有了一层浓浓的黑色,不断涌起,就如她心中那份欢喜一般,没有停歇的时候。   萧皇后拿着笔想了想,开始写得颇为艰难,写一句停一句,到了后边便越写越快,似乎没有个停歇的时候,陆凝香站得近,看得很是清楚,萧皇后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滴在了那张宣纸上边,很快便渲染开来,白色的纸张上,黑黑的一片。   “娘娘。”青莲拿了一块帕子走了过来替萧皇后拭泪:“娘娘,你何苦这般,为何不跟陆小姐一起走?皇上对你如此薄情寡义,你还要为他留在这后宫不成?”   萧皇后摇了摇头,拿着笔继续写着字:“青莲,你不懂,你不会懂本宫的心。”   信终于写完了,摆在那微微的灯光下边,模糊一片,看得不很分明。萧皇后的眼睛盯着那张信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本宫要在这冷宫,看着燕铣如何死的。”   “娘娘。”青莲唬得跪了下来:“娘娘,你可千万不能这样说,若是被人听见了……”      “听见又如何?”萧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以为本宫还能活下去不成?死了一个魏三,少不得会有魏四魏五,想要害本宫的人,会罢手吗?”   “娘娘,既然如此,你更要跟我们走了。”御风抱拳道:“娘娘请三思。”   “不,本宫不走。”萧皇后有说不出的固执,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两步,猛的推开了那扇窗户,一阵凉风蓦然吹了进来,伴随着如水的月光,照得窗户那边一片银霜般的白:“本宫是南燕的皇后,这里便是本宫的家,即便本宫现在被关在冷宫,皇上没有下废后的诏书,本宫就依旧这宫中的主人,又如何能弃了自己的家跑出去?”   屋子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瞧着萧皇后,冷风将她灰色衣裳的下摆吹得翻转了起来,裹住她的小腿,让她忽然间有了一种被捆绑的感觉。   “本宫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这宫里。”萧皇后一手扶着窗户,转过脸来笑了笑,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本宫要在这里瞧着燕铣与他那曹贵妃是如何死的。凝香,曹贵妃若是迟迟不见有人去回报,自然会派人来查看,你与御风快些带着青莲出宫去,别再耽搁了。”   “娘娘,这份军情怎么办?”陆凝香忽然想到了自己回江都的初衷,她是要给燕昊来送军情急件的,这件事情没有做成,怎么能回去面对燕昊?   “我们送去明仪殿?”御风想了想道:“明仪殿是皇上批改奏折的地方,放到皇上的桌子上边,皇上自然便能看见了。。”   “皇上根本就不往明仪殿走。”青莲在旁边摇头道:“现儿皇上只在几位贵人宫中,既不上朝也不去明仪殿。”   “算了,这军情送给皇上,他未必也会重视。”萧皇后一脸颓丧的神色:“你们不是说外边在传皇上要废了昊儿的太子身份?他糊涂到了这样的地步,本宫是不指望他会派援兵给昊儿了。”   “娘娘。”陆凝香有几分着急:“可现在云州救急!”   “你们不如拿了这个送去给萧国公,看他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来。”萧皇后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你们快些走罢。”   见着萧皇后心意已决,陆凝香与御风也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来。青莲跪下来朝萧皇后磕了几个头,眼中含着泪水道:“娘娘,奴婢去了,你可要保重身子。”   萧皇后没有说半句话,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从窗户里灌进来的晚风将她的头发吹了起来,不住的飞舞着,遮住了她一半脸孔,从头发里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上有一层浅浅的灰白颜色,或许是灯光映照才成了这样,可让人瞧着总觉得有一丝凄凉。   御风与陆凝香带着青莲匆匆的往院墙那边溜了出去,刚刚走到宫墙那边,就听着后边喧哗了起来,御风与陆凝香每人抓住青莲一只手,飞身从宫墙里翻了出去。   春庭空照月,冷院寂无声。   三人骑马匆匆忙忙往陆府走去时,忽然觉得天空一角慢慢的有红云飘移过来,惊讶的回头一看,就见皇宫那边有着红红的一大块云彩,将天边都映红了一片。   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百转千折   清早的江都一片晨雾朦胧,细白如纱,将大地笼罩得严严实实,朝前边伸出手去,却看不见自己的五根手指。   “这雾可真大,真是十年难得见一次。”周妈妈端着水盆走了过来,屋檐下有着冷冷的滴漏,正好滴进她的衣领里边,冷得她打了个哆嗦:“都四月末了,如何早晨的露水还是这般凉。”   走到雕花门前,周妈妈伸手拍了拍门板:“姑娘,该起床了。”   陆凝香在里边应了一声,眯着眼睛走过来开门,昨日折腾了一个晚上,确实是累得慌。周妈妈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摸索着点上灯,却见着内室的小榻上躺着一个丫头,不由得吃了一惊:“姑娘,这是谁?什么时候来咱们府里边的?”   “妈妈,噤声。”陆凝香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她叫青莲,昨晚一位故人将她托付给我,你就别再问关于她的事情了。”她心中有几分别扭,真不愿意向周妈妈开口介绍青莲是太子殿下的侍妾,只好这般含糊其辞的介绍了一番。   青莲其实已经被周妈妈在外边的叫声惊起,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拉紧了被子继续装睡,现儿听着陆凝香向周妈妈介绍她,不好意思再装下去,翻身起来朝周妈妈点头笑了笑,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我叫青莲。”   她拿不准自己究竟该用什么身份介绍自己,她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又是皇后娘娘派去照顾燕昊的侍妾,自然不是陆凝香的丫鬟,所以肯定不能自称奴婢,可她究竟也不是小姐,现在这侍妾的身份也尚未明了,所以只能含含糊糊说了下自己的名字。   周妈妈瞅了一眼青莲,见她身材纤侬合度,穿着一件白绸桃红滚边中衣,一根大辫子松松散散的打在一侧,微垂着刘海下边两道柳叶眉,一双眼睛不大也不小,可瞧上去透着股子机灵劲儿,很是讨人喜欢。   “哟哟哟,我便叫你青莲姑娘罢。”周妈妈热络的笑了笑:“小姐,你先洗把脸,我这就去给青莲姑娘打水过来。”   “不用了,妈妈,我跟你一道那边去打水。”青莲很是利索的将床上放着的一件粉挑绣银红花朵锦缎对襟长褂拿了起来,伸出两只胳膊,那长褂便穿到了身上。周妈妈见着那褂子,不由得心中暗道这料子确实不错,可这青莲姑娘瞧着不大像大家小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梳洗过后,大雾已经渐渐散去,陆凝香带着青莲在院子里转了转,便见着御风从那边匆匆走了过来,脸上全是紧张神色。   “太子殿下的信送去萧国公府了没有?”陆凝香见着御风神色不大好,赶紧迎了上去询问:“莫非没有送到?”   御风摇了摇头:“交给国舅爷了,可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说尽力托人将这封信送到皇上面前去。”   “送到皇上那里又有什么用!皇上还会眷顾太子殿下?”陆凝香焦躁了起来,伸出手扯住一枝蔷薇,拼命一拉,粉白粉红的花瓣便飞舞了起来,乱红点点,不住的落在了地上,须臾间,她的脚边便是遍地粉色。   “可是,即便送去兵部又如何?那里还不是被人把持了,难道还能不顾皇上的命令发兵去支援云州?”御风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绝望的神色来:“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要速速赶去云州,劝太子殿下弃城。”   “弃城?怎么可以!”陆凝香惊骇的睁大了眼睛:“太子殿下肯定会死命守住云州的!他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   “可是,”御风的声音变得有几分深沉:“昨晚冷宫走水,化为一片瓦砾。”   “娘娘!”青莲的身子摇晃了两下,眼泪珠子滚滚而下,她望着御风急切的问道:“那娘娘呢?娘娘怎么样了?”   “暂时没听到有关于皇后娘娘的消息。”御风不忍心看青莲那绝望的眼睛,他心里隐约觉得皇后娘娘应该已经没在人世了,可还是不想打击青莲,只是低声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青莲姑娘,你不用着急。”   陆凝香的手指放在手腕间的手镯上,她无意识的转了转那只手镯,淡淡的绿光便在手镯里流转着,熠熠生辉。“我们赶紧回云州!”   用过早膳陆凝香与御风便带着青莲往云州赶,一路上不敢停歇,用了一天一晚终于到了云州城。刺史府门口的士兵见着御风他们回来,也很是高兴:“陆小姐,御统领,你们终于回来了,太子殿下已经在门口望了好几回了。”   几个人的心沉了沉,他们能想到燕昊焦急的心情。御风捏了捏萧皇后的那封亲笔信,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向燕昊开口,他望了望身边的陆凝香,见她虽然也是眉头微微皱起,可脸上却还是有一种轻松的表情。   一道流光倏忽而逝,在地上划出了绿幽幽的光影,御风忽然间便明白了几分,陆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信物,自然是了却了心愿。他眼前蓦然浮现出一张芙蓉粉面出来,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太子殿下凄凉的埙乐之声似乎在耳边回荡着,那般让人九曲回肠,满满的纠结缠绵让人无法释怀。   难道从此以后,太子殿下与那慕小姐便再也不会见面了?御风呆了呆,忽然又觉得自己真是想得太多,太子殿下与慕小姐,本来便不是两个能在一起的人。   日头已经慢慢的升高了些,薄薄的晨曦已经散尽,院子里边开满了一墙的蔷薇花,团团的盛放在那深绿色的叶子里,就如美人的粉腮,诱惑着赏花的人去摸上一摸。   燕昊背着手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玉白色带浅紫云纹团花蜀锦长袍,被阳光照着,那花纹闪闪的发出光来,在地面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   “太子殿下。”御风奔上前来,抱拳行礼:“属下回得晚了些,让太子殿下担心了。”   或许是病了几日,燕昊瘦了些,一张脸似乎被刀削去了些,瞧着清矍了几分。见御风赶了回来,燕昊眼睛一亮,盯住御风道:“你们可将我的信送去父皇手里?”   望着燕昊那满眼希冀,御风很艰难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的答复会让燕昊失望,可他不能不据实相告:“太子殿下,我们已经将你的信送到了国舅爷手中。”   “为什么?宫中有变?”燕昊敏锐的觉察到了一些异样的气息,他望着站在陆凝香身后的青莲,厉声喝道:“青莲,你不好好服侍着皇后娘娘,为何跟着跑来云州了?”   青莲被燕昊一声厉喝唬得魂都快没了,她跪倒在地,全身发抖:“太子殿下,是娘娘派奴婢出宫来照顾太子殿下的。”   “母后派你出宫?”燕昊转眼看了看御风,又看了看陆凝香,声音变得十分冷硬:“我母后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御风将萧皇后的信拿了出来,递给了燕昊:“太子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给你的信。”   燕昊抖着一双手将那信接了过来,飞快的展开了那张信笺,匆匆的看了起来:“昊儿如晤……”他慢慢的往下边看了过去,越往下边看,一颗心便越发的沉,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母后,竟然被关进了冷宫!父皇竟然如此糊涂,不顾夫妻情分,被那些奸佞之臣牵着鼻子走,做出这等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来!   信笺上边有着几处明显的泪痕,因为那些字都已经被润染得化开来,只能凭着推测才知道上边写着的是什么内容。燕昊望着那张泪迹斑斑的信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底涌出,那是一种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还有别的消息没有?”燕昊抬起头来喘了一大口气,伸手捉紧了衣裳的领口,一双眼睛盯住了御风:“不许隐瞒!”   “皇后娘娘给了我一只镯子,她说……”陆凝香抬起手来,刚刚想把萧皇后的话告诉燕昊,却被御风的话打断:“是夜,冷宫走水。”   燕昊将陆凝香的手拨到一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走水?有人伤亡否?”   “只知走水,并未得知是否有人伤亡。”御风有些担心的望着燕昊:“太子殿下,你千万别着急,还不知道实情,只是江都街头巷尾的传言罢了。”   燕昊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他身子摇了摇,可最终还是站得笔直,抬起衣袖掩住嘴,放下手来时,玉白色的云锦衣裳上已经殷殷的开出了一朵艳红的花。   第四十六章   四月的阳光很是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片,花香混合着药香在空中弥漫开来,飘过了院墙,慢慢的散发殆尽。   “太子殿下今日好些没有?”陆凝香一步跨进了院子,朝站在走廊下的青莲询问,声音里有几分焦急:“可还在吐血?”   青莲摇了摇头:“好些了,大夫说昨日只是急怒攻心,让太子殿下静养几日便好。”   “又说是急怒攻心!”陆凝香跺了跺脚,脸上有一副愤怒的神情:“我觉得那大夫实在是庸医,如何这么久了,太子殿下的病还没好?”   “明玉,你将这药罐里的渣子倒到这个纱布包里。”青莲指着那药罐子吩咐明玉将药渣子包了起来:“赶紧去将这药渣倒在旁人经常走的路上,让别人踩了药渣将太子殿下的病气带走,过两日便会好了。”   “真的?”陆凝香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灵验不灵验?”   “灵验,如何不灵验?”青莲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喜的神色:“以前在宫里头,若是久病不好,都是这般做的,还有些心地不好的娘娘,故意将药渣埋到与自己不对付的那位门口,就等着她出门踩了带病气呢。”   “若是这样灵验便好,阿弥陀佛。”陆凝香抬起手来合掌念了一声,那绿幽幽的镯子不住的晃着光影,看得青莲心中一阵难受,这本来是皇后娘娘手腕上的东西,现在却挂到陆凝香手上了!虽然她知道是皇后娘娘赐给陆凝香的,可她还是觉得有几分不舒服。   陆凝香朝青莲笑了笑,抬腿便往屋子里走了进去,燕昊正斜靠在床上,手中拿了一张纸条在看,床边坐着云州刺史,满脸沮丧的神色。   “漳州还是失陷了!”燕昊的手一松,纸条便飘飘的落在了床上,燕昊的那张脸就如木雕一般,已经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漳州只有一万人马,可高刺史却能带着将士们死守了三日三夜,实在已经尽心了。”云州刺史低声说道,心中也在为自己的同伴心有戚戚焉。云州若不是城防坚固,又有太子殿下亲自督战,恐怕也早已沦陷,可现在瞧着,云州沦陷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燕昊拿起那份飞鸽传来的书信又看了看,喃喃道:“高刺史,真是好样的,若人人都似高刺史,我南燕如何会落到这种地步!”   实在是失望,心中越来越冷越来越焦急,燕昊只觉得自己现在脑子里边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找不到能理清的头绪。他盼了好几日,盼望着的援兵没有见到影子,倒是各处告急的信息不住的朝云州涌来。   江州失陷以后,大虞军马继续朝前进军,漳州虽然兵力很弱,但漳州刺史却很有骨气,没有像江州那夏袆晟一般举起白旗投降,而是带了漳州的将士们一起苦守,虽然漳州兵力弱,可也抵挡了三日三夜,给后边的黄州腾出了备战时间。   燕昊已经派了一万人马过去支持,也与其余的州群去了书信,希望大家能派兵增援黄州,黄州本来有两万人马,若是能凑到五万之数,倒也能像云州一般抵挡一段时日,只是兵部那边为何迟迟没有动静?燕昊心中十分焦急,几乎都快要将手下的纸条撕成两半。   “现在也只能指望兵部早些调兵了。”云州刺史也是无奈,若皇上再是这般闭目塞听,南燕亡国就是迟早的事情了。他望了望脸色苍白的燕昊,站起身来道:“太子殿下,你好些休养着身子,云州百姓还指望着你呢。”   燕昊点了点头:“柳大人,你去罢,我自然明白。”   “昊哥哥。”陆凝香心疼的望着燕昊,他清瘦了不少,原先丰神俊逸的一张脸,现在却憔悴了不少,让人瞧了都未他觉得惋惜。   燕昊抬眼望了望她,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你有事情?”   陆凝香将手紧紧的握着那只手镯,很想将萧皇后嘱咐她的话说出口,可那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想了又想,她只能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燕昊面前:“昊哥哥,你看看,这手镯好看吗?”   这是皇后娘娘天天带在手上的镯子,想必燕昊能认得出来,等他来询问这镯子怎么到了自己手腕上,自己再顺理成章的将皇后娘娘的话说出口。陆凝香伸出手站在那里,满眼的期盼,只希望燕昊快些开口询问她。   燕昊瞥了一眼那只手镯,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声:“陆凝香,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让我看手镯?本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没想到你竟然越发无聊了。”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燕昊从床上站了起来,将身上的衣裳抚平,望了望站在屋子一角的御风道:“御风,走,跟我出去一转。”   陆凝香呆呆的站在那里,瞧着燕昊带了御风大步走内室走了出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燕昊难道看不出来那是皇后娘娘的手镯?不可能,绝不可能,陆凝香咬着嘴唇站在那里,燕昊肯定是故意的,他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   明欣走了进来收拾桌子上的茶盏,望了望站在那里的陆凝香,嘴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陆小姐,还请走开些,奴婢要收拾屋子了。”   这位陆小姐可真是不识时务,这个时候竟然还拿了手镯来问太子殿下好看不好看,她以为她是谁?她又不是那位慕小姐,若是慕小姐伸出手来让太子殿下看这只手镯,太子殿下肯定会是微微笑着赞着镯子颜色好,恰恰能衬着她肌肤赛雪。   陆凝香望了一眼明欣,气冲冲的甩了甩衣袖,大步往院子外边追了出去,好不容易追上了燕昊,却见他与御风走出了角门,那边停着一辆马车。   “昊哥哥,带上我。”陆凝香大喊着跑了过去,可燕昊就像没有听到她的呼喊声一般,掀开马车帘幕便钻了进去,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陆凝香站在角门旁边的大树下,两行清泪流了出来:“昊哥哥,你好狠心,我是皇后娘娘认定的媳妇,你为何却如此对我不理不睬?”一阵微风吹了过来,将陆凝香的群袂吹得翩跹起舞,她伸手抹了抹眼睛,恶狠狠的骂了一声:“慕微,你这个贱人,就是你在作怪,害得昊哥哥对我不理不睬!”   没有人能回答她,只有那树上的鸟雀在婉转啼鸣,一片花瓣从枝头慢悠悠的飘落了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又慢慢的溜了下去。   阳光透进了马车,一点点温暖的金黄颜色,燕昊端坐在马车上边,一张脸似乎没有半分生气,平静得就如一面镜子,只是这面镜子却只是照着表面的东西,看不到人的内心深处去。   “太子殿下,陆小姐不是故意那般做,她想要你看那只手镯是因为……”御风坐在一旁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开了口。他觉得有些不忍心,燕昊对于陆凝香,实在是太冷淡了些,就把她当做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   陆凝香对于燕昊的感情,刺史府里上上下下谁都知道,唯独只有燕昊故意当做不知道,在去江都之前,御风认为燕昊这般对待陆凝香没什么问题,可去了江都以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陆凝香是皇后娘娘给燕昊选定的太子妃,当时他在场听得清清楚楚,虽然御风觉得陆凝香远远不及那位慕小姐,可毕竟这是皇后娘娘亲自选定的人,这男女婚姻,不就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里还轮得上自己去做主的?   燕昊淡淡的看了御风一眼:“那手镯,究竟怎么了?”   “我便不相信太子殿下看不出来那手镯是谁的。”御风见着燕昊这神色,心中也是难受,眼睛盯着车厢内不住在飞舞的金色阳光,气鼓鼓道:“那是皇后娘娘的手镯。”   “我如何能看不出?”燕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萧皇后写给他的信很是清楚,让他弃了云州城,带了陆凝香与青莲隐姓埋名去生活:“南燕离破国不远,你父皇早已昏聩无能,在那帮奸佞小人怂恿下,将你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母亲跟着南燕陪葬已经足够,你不要为南燕再断送了你自己。凝香是我给你选的正妻,青莲是侍妾,你带着她们,带了手下隐居避世,好好的过日子便是。”   这是母后给他的安排,陆凝香是正妻,青莲做侍妾!燕昊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一颗心纠结得如母后那皱巴巴的信纸,无论如何也抹不平整——自从遇见慕微,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妻子会是别人。   他不要陆凝香,他也不要青莲,他只要慕微!   拿着匕首搁在自己脖子上的慕微,靠在树上脸色苍白的慕微,站在湖畔回眸而笑的慕微……她的脸孔在自己脑海里交织着,不断的浮现,越来越鲜明,始终没有消退过。   她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没有谁能比得上她,自从见到慕微以后,他的心里边再也装不下别的人。母后虽然是为他好,替他安排好了以后的一切,可那两个女子都不是他想要的人。他知道自己与慕微今生今世要在一起十分困难,可不管怎么样他也要去试上一试,即便今生得不到慕微,他情愿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另娶他人。   燕昊摸出了怀里的埙,手指轻轻抚摸过它光滑的表面,那埙的口子上仿佛还有着她口脂的香味,那般淡那般轻柔。   “我要将你的声息装在这埙里边,以后每次我拿出来的时候便能听见你的声音。”燕昊将埙举到了耳边,轻轻的摇了摇,里边仿佛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      ☆、谋逆之罪   马车停在一座院落的前边,院墙上边探出了几支红艳艳的杏花,燕昊下了马车站在院子门口,没有着急进去,静静的扶着门站着,听到里边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从里边冲出了一个孩子,见着燕昊站在那里,高兴的喊了一声:“太子殿下过来了!”   “太子殿下!”小虎子气喘吁吁的跑在了最前边,一把抓住了燕昊的手:“太子殿下,今日我和别人吵架了,我听着街上的人都在说云州就要失陷了心里就生气,他们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抬着头盯住了燕昊,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执著:“我对他们说有太子殿下在,云州是不会失陷的,可他们就是不相信。太子殿下,云州是不会失陷的,对不对?”   燕昊望着小虎子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他用力捉住小虎子的手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勉力而为之,若是老天不眷顾,我燕昊也没有办法了。”   小虎子疑惑的望了望燕昊,不知道他这一大段文绉绉的话里边的意思,只是听着后边那句“老天不眷顾”,心里边便有些不妙的感觉,他眼圈子红了红,带着哭腔道:“不,不会的,云州城是不会失陷的。”   燕昊携了他的手往里边走,一边走着一边交代着他:“小虎子,你今年十一岁了,已经是半个大人了,这一院子的爷爷奶奶弟弟妹妹都要你来照顾了,可别动不动就掉眼泪,可一定要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   小虎子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太子殿下,我记住了。”   走到院子里边,老人们正摆了凳子在杏花树下坐着闲谈,见着燕昊来了都站了起来:“太子殿下,今日为何过来了?听说战事吃紧,可是真话?”   燕昊心情沉重的看了他们一眼,众位老人都用信赖的眼神在看着他,银色的发丝在日头的照映下显得格外的雪白,沉淀着生活的沧桑。他收留了他们,可他很快没有能力再保护他们,燕昊心中好一阵难过,几乎都要说不出话来。   “各位阿公阿婆,你们不要着急。”燕昊清了清嗓子道:“现在确实形式紧急,可我南燕将士会万众一心,坚守这着云州城。皇上也正派遣了兵马在往这边赶过来,各位请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会将大虞人赶出南燕的。”   老人们听了燕昊的话,脸上都有了笑容,那眼角处层层的褶皱让燕昊看得心酸,他在说谎,可面对着这一群将他看作天的老人,他不能不撒谎——为了让他们心安,为了让他们不再担忧前线的战事。   燕昊走过去替王家阿婆把了下脉,她的脉象很是虚弱,看来日子不得太久,心中一阵发酸,见着旁边小虎子睁大眼睛望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虎子,你要好好的照顾在你阿婆,还有旁的老者。”   “太子殿下,我会好好的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道照顾好阿公阿婆的,你便别再记挂着这个院子了,一切有我在呢。”小虎子拍了拍胸,眉毛高高挑起,一脸稚气忽然便不见了踪影,仿佛顷刻间他便已经长大。   燕昊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小虎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是。”小虎子骄傲的昂起头来:“我要替太子殿下分忧解难!”   日头已经升起在中天,投下温暖的日影,四月的暖春,到处弥漫着馥郁的花香,但与此同时,一种紧张的气氛也在云州上空回旋着,沉沉的压了下来。   燕昊从小院子里走出来,带着御风去看了看防御工事的挖掘,云州城的城防坚固,自从大虞开始攻打南燕开始,云州又开始加固防御工事,另外还在各处挖掘了暗道,这是云州刺史做出的两手准备,等到大虞破城时,云州的百姓可以通过暗道逃生,躲避大虞兵马的铁蹄。   一大群精壮的汉子脱掉了上衣,挥动着胳膊,抡起锄头铲子正在热火朝天的挖掘着地面,他们额头上的汗珠子不住的掉落在新翻出来的泥土上,才落到上边,被阳光一照,闪闪的亮了一下,倏忽间就已经不见。   旁边有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正在忙忙碌碌的给他们端茶送水,她们急急忙忙的在人群里穿梭着,不住的将粗瓷碗举起:“大哥,喝一口茶水,歇歇气!”   “现在哪里还有空来歇气!”挖土的汉子接过粗瓷碗喝了一口水,喘了口气便弯腰继续干起活来,泥土不住的往外纷飞着,旁边有人用箢箕,用筐子将泥土抬走,整个工地上边一片忙碌的景象。   这云州城的地下几乎要被全部打通了,暗道一直通到云州城外四十余里的山里边去。沿途有不少口子,即便是大虞人发现了暗道,也不知道那些百姓究竟是从哪里出去的。燕昊跳下了暗道,拿起一把铲子也开始干活,旁边几个人瞧见了他,都惊呼了一声:“太子殿下,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你生病了?为何不好好休息?”   燕昊没有吭声,只是拼命的挖起泥土来,每多挖一铲子,南燕的百姓便多了一分安全的希望,他自幼练武,身手比一般人要好,所以不多时,他身边的筐子里边已经堆了一大堆泥土,而他的蜀锦袍子上边也粘满了乌黑的泥土。   “太子殿下,你且歇歇气!”旁边的人见着燕昊这般不要命的在干活,一个个脸上都充满着紧张的神色,御风也跳了下来抓住了燕昊的手:“太子殿下,你身子还没大安,如何能这般劳累?”   燕昊停住了手,望了周围的百姓一眼,心中有几分难受,周围的人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他,脸上有着关心的神色,更带着一丝希冀。云州的百姓将他看得这般重,而他却无能为力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这个事实让他的嗓子眼堵着,说不出话来。   “各位云州的父老乡亲,”燕昊斟酌良久,终于慢慢开口道:“我燕昊无能,不能带领大家将大虞兵马赶出南燕,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与大家来挖暗道了。”他扬起头来,阳光刺着他的眼睛,让他有些睁不开来,他闭了闭眼睛,心中十分懊恼,若自己不指望着南燕的使者能说服大虞的皇上和谈,趁着慕乾守着那十日之约,派人去偷袭了大虞的军队,此时云州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了。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实在是不够聪明,没有审时度势的大局观念,只是可笑的守着那个十日之约,现在却要让云州的百姓陷于困顿之势!燕昊紧紧的握住铲子,骨节都有些发白,他低下头来环视了一眼周围的百姓,声音坚定:“各位,我燕昊誓死守护云州,要坚持到最后那一刻,云州在,我燕昊在,云州失陷,我燕昊……”   “太子殿下!属下誓死追随太子殿下”御风伸出手来一把捉住燕昊的衣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殿下,还望你保重自己的身子,回去休息!”   周围干活的壮汉们也跟着跪了下来,大声喊着:“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声音越来越高,仿佛有千万人的声音从暗道里汹涌着卷了上来,就如一道旋风般,充满了说不出的力量,声音震耳欲聋的直奔天际而去,仿佛一直要冲破云霄般,将天空的飞鸟都惊得迅速的逃离到一旁,只余下一块明镜般的碧蓝。   “太子殿下,可算将你找到了。”云州刺史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将头探着往下边看了看:“皇上派使者过来了。”   燕昊抬起脸来,露出了一丝笑容:“父皇终于还是要派兵来增援了。”   御风心中却有些不大稳当,在江都的时候听说皇上要废太子,立三皇子为储君,就不知道这时候使者过来是不是为了这件事情的。他跟在燕昊身后,见他的步伐越来越轻快,一种不安的情绪慢慢的浮上心头。   云州刺史府里的议事大厅里坐着几个内侍模样的人,正在捧着茶盏喝茶说话,见燕昊走进来,几个人都站了起来,为首的那个内侍乃是中常侍唐景,他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常服,神色很是倨傲。、   “太子殿下。”唐景拱手作揖:“咱家等你好一阵子了。”   “唐大人,我方才去视察防御工事了。”燕昊走了进去,脸上挂着笑容,虽然说这唐景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可毕竟他是带着皇上的圣旨过来的,也就是意味着他身后还跟着几万士兵,燕昊对他比在江都热络了几分。   唐景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燕昊,朝云州刺史吩咐道:“摆香案。”   云州刺史知道这是要传旨了,赶紧让人将香案摆了起来,唐景扬着脖子站在香案后边,从桌子上边的一个托盘里头拿起了一卷黄绫,慢慢展开,高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燕昊在云州滞留不归,有谋逆之心……”   第四十八章   温暖的阳光照在人的脊背上,暖烘烘的一片,可这份温暖慢慢的转变成了一种炙热,无情的烤着院子里跪拜的那一群人,让他们身上冒出汗来,中衣湿哒哒的粘在了一处。听完圣旨以后,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惊愕的抬起头来望着那中常侍唐景,脸上全是不相信的神色。   “燕昊,接旨谢恩罢。”唐景的声音又尖又细,就如一个女子的声音一般:“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动?”他笑了笑:“我倒是忘了,你有谋逆之心,自然对于皇上的圣旨就不会恭敬了。”   “唐大人,我父皇如何会下这样一道圣旨?这圣旨定然是伪造的。”燕昊身子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云州是为了守护南燕,没想到在父皇这道圣旨里边竟然给他定了个谋逆之罪。   “你有没有谋逆之心,皇上心里头清楚得很。”唐景脸上有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笑容,伸出手来弹了弹自己衣裳上头的一片杏花花瓣:“燕昊,你母亲与萧国公府勾结,谋害宫中嫔妃,被皇上关入冷宫以后竟然还跷跷不服,在冷宫里咒骂皇上,最后畏罪纵火自焚身亡。萧国公府也已经被皇上捉拿下了天牢,现儿就差你一个了。”   “什么?”燕昊的眼睛瞪得铜铃大,震惊得几乎都要说不出话来:“母后、母后……亡故了?”   “哼,那萧氏早就被皇上废为庶人,还有什么资格做南燕的皇后!死前竟敢口口声声诅咒皇上,真是万恶不赦!”唐景朝身后跟着的几个御林军模样的人招了招手:“来呀,将罪人燕昊拿下,即日返回江都。”   “谁敢动太子殿下?”就听一声怒喝,御风一跃而起,伸手抓住了唐景的手,将他轻轻一带便扯了过来,抽出腰间佩刀搁在他脖子上:“太子殿下为了南燕呕心沥血,带领云州军民苦苦抵抗大虞兵马,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正是你们这些奸佞小人当道,这才让南燕变成了如此局面!”   唐景不住的划着一双手,就如那乌龟在划水一般,脸色变得一片苍白:“你、你、你竟敢挟持咱家!咱家是来替皇上传圣旨的!燕昊,还不让你的手下将咱家放开!”   “太子殿下,愚忠愚孝不可为!”御风见燕昊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心中一急,大喊了一声:“难道你便忘记了那惨死冷宫的皇后娘娘吗?”   听到御风提及自己的母亲,燕昊心中一震,转过脸来,咬牙切齿道:“杀!”   御风手起刀落,就见一线鲜红的血箭直直的冲了上去,唐景就如一只被抹了脖子的鸡,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那几个跟着唐景来宣旨的小内侍见了这场景,唬得全身发抖,哪里还敢动弹,倒是跟着来的那一队御林军已经拔出了刀子,高声厉喝:“燕昊,你想抗旨不成?”   御风跳了出去,用还粘着血的刀子指着那十来人,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你们竟敢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乃是大不敬!”说罢纵身而起,在那些人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御风已经一刀下去将为首的那个军士砍倒在地。   “谁还敢过来?”御风的刀子上滴滴的落下了鲜红的血,地面上顷刻间就有一条如小河蜿蜒前行的红色印记。身后几个小内侍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燕昊磕头如蒜,其中一个面容白净些的更是口中连呼冤枉:“太子殿下,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由唐大人点了名之内跟了过来。这宫中内乱真的与我们没有关系,全是曹贵妃与外臣勾结弄出来的事,皇后娘娘是枉死的。皇后娘娘仁心待人,小的受过她的恩惠,还偷偷为她烧过香哪!”   燕昊听着那内侍提到萧皇后,心中一酸,伸出脚将他踢到一旁,对着御风道:“放他们回江都去!”   那几个小内侍听了这话,欢喜不胜,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那几个御林军身边道:“咱们回去罢。”   “你站着。”燕昊伸出手来指着方才那个小内侍道:“你回去告诉我父皇,我是被人冤枉的,我在云州乃是与刺史柳大人一道共同御敌,绝非是有谋逆之心。现在南燕形式紧急,还请父皇速速派援兵增援黄州,黄州不保,后边便是明州与豫州了!”   那小内侍听着燕昊这般说,打了个寒噤:“咱家一定会将太子殿下的话带给皇上!”   “还有,”燕昊忍住心中悲痛,望着那小内侍道:“我母亲的尸身,还请你尽量帮我好好保存,有朝一日我会去找你。”   那小内侍咕哝了一声,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来:“太子殿下,我只是个穿深蓝常服的……”   御风拎着刀子就冲到了他面前,将刀子举了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太子殿下的话,你敢不听从?不要命了?”   见着那刀子雪亮,上边还有没有流净的鲜血,那小内侍唬得全身筛糠般,两条腿软得几乎要站不稳,还是旁边的同伙扶了他一把才站住了身子:“太、太、太子殿下,咱家尽力而为,只是咱家真的是能力有限,若是没有做到……”   御风将刀子贴在他的脸上,嘴角扯了扯:“若是没有做到,那你便等着我的刀子架到你脖子上边。”他指了指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唐景:“你看到唐大人没有?那便是例子。”   那小内侍惨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由伙伴们扶着一拐一拐的走出了院子,那十来个御林军见为首的唐景都已经死了,不由得全泄了气。他们跟着来宣旨主要是保护使者安全的,现在唐景死了,他们回去也不好交差。   众人望了望燕昊,忽然中间有一个人跪拜了下来:“太子殿下,小人一直敬重太子殿下,只希望能追随太子殿下左右,还望太子殿下准许小人加入云州守备部队里边,为护我南燕出力。”   旁边几个见着那人的举动,都不由得深思了起来,此次没有护得宣旨使安全,回去要受处罚,现在南燕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还不如加入到前线军营中去为保卫南燕出力。想到此处,众人也跟着跪拜了下来:“请太子殿下收留!”   燕昊看了他们一眼,对身边的云州刺史道:“柳大人,你去安排罢。”   云州刺史应了一声,命人将那十来人带去军营那边,又让人将院子里两具尸首抬了出去。望着那群人慢慢走远,燕昊皱起了眉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南燕危急至此,可父皇却依旧只是偏听偏信……”      想着那道圣旨,燕昊便觉得心中好一阵难受,他的父皇竟然轻信了那些奸佞小人的话,要将他废为庶人,把三皇弟立为储君。他现在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只是觉得父皇这种做法让他寒心。逼死了母后,现在又要逼死他?谋逆,好一顶大帽子,压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   南燕已经处在灭国的时刻了,而那群小人却还是一手遮天的挑起内乱。若大虞的铁蹄踏进江都,那群小人还能蹦跶多久?或者他们想效仿前朝,将父皇拱手送给大虞,然后自己来做这傀儡皇帝?   “可恨,着实可恨!”燕昊紧紧的握了拳,意气难平,转身走进了屋子里边,蜀锦袍子上边粘着的泥土很是显眼,就如那水墨山水里即将被隐没的一块。   “柳大人,借一步说话。”御风将云州刺史拉到了一旁的香樟树下,一双眼睛盯牢了他:“御风有一事相求。”   云州刺史姓柳,名润声,乃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出身,他的祖父做到过中书令,也算得是朝中重臣。柳润声的祖父、父亲都是耿直之人,看不惯这朝中结党营私的事情,皆早早提出了致仕,回家颐养天年,不问朝政。柳润声本来怀着一腔热血,想要有所作为,可却被朝中小人打击,到现在快五十了还只是做着云州刺史一职。   “御统领,你要说的,与太子殿下有关?”柳润声心里也是沉沉的一片,自己虽说一直仕途不顺,可总比太子殿下要好,竟然被自己的父亲所猜忌。   御风点了点头:“目前从南燕的情况来看,恐怕是大局已定,难以挽救了。”御风说得十分沉重,逐字逐句斟酌着:“云州失陷,只怕是迟早的事情。”   柳润声沉重的点了点头:“御统领说得不错,只要皇上再这般随那帮弄臣们把持朝政,延误着不发兵,南燕……”说到此处,一滴老泪从眼角滑落:“南燕即将破国!”   “柳大人,那你准备怎么做?”御风紧紧的盯着柳润声:“柳大人,你是准备弃城逃走还是与云州共存亡?”   “自然是与云州共存亡!”柳润声奇怪的看了御风一眼:“御统领,莫非你是想要我留下千古骂名,做一个弃城而逃的刺史不成?”   御风点了点头:“是,我正是这般想的,不仅如此,我还想请柳大人为我去劝劝太子殿下,请他弃了云州城,躲避战乱。”   柳润声惊得连话都说不齐整了:“御统领,此、此事万万不可!”      ☆、暗自筹划   天高风急,一阵春风将院子里的落花吹得飘飘荡荡的往前方去了,堆在院墙的一角,瞬间便成了粉红粉白的花冢,夹杂着点点艳红颜色。   头顶上的香樟树青翠欲滴,阔大的树冠亭亭如盖,给树下的两个人一片阴凉,遮住了那略微燥热的日影。柳润声站在那黑色的树影中,没有感觉到阳光的温暖,心底有些发凉。面对着御风,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让太子殿下与他弃城逃亡?柳润声脑海里很茫然,这个念头他从未有过,他所想的便是要拼死为南燕战到最后一刻,云州城被攻破的那日,便是他殉国的时候。   人生自古谁无死,为国捐躯,博得个流芳千古,也算是一条正道了。柳润声自幼饱读诗书,儒家的那些观念深深的植入他的脑海,忠孝乃是最重要的两个字,所有的事情都该在忠孝面前低头让路,他决不能做不忠不孝之人。   “柳大人,此事为何不可?”御风皱起了眉头,他想着弃城这个主意很久了,自从皇宫见到萧皇后以后便一直在琢磨着,南燕已经是满目疮痍,如何才能更好的保全太子殿下,完成皇后娘娘的心愿。   跟着燕昊转了一日,见他已经隐隐有了殉国的主意,御风心中甚是焦急,方才他手起刀落将唐景给斩杀了,实际上就是为弃城这件事情做下铺垫,斩杀了唐景,实际上便是让燕昊与皇上燕铣正式宣布决裂,让燕昊不再尊着燕铣为他的父亲,不必去尽那愚孝之责,而这对于南燕的忠,他便要好好想点法子才行,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昊跟南燕一道埋葬,沉入那冰冷黑暗的泥土里。   “御统领,忠孝两字,忠字当头,忠孝不能两全时则取忠,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御统领还不知道?”柳润声摸了摸稀稀疏疏的胡须,慢慢的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一丝苍凉与无奈:“我是南燕的刺史,南燕亡,我如何能苟活?”   “柳大人,御风想请教下,究竟什么是忠?”御风一双眼睛盯住柳润声不放:“难道对皇上言听计从便是忠?即便知道他做错了,要将南燕民众置于水深火热颠沛流离之惨境,也要听从他的话?”   柳润声呆了呆,细细一想,这才说道:“我可以去进谏。”   “若是进谏没有用,那又该如何?”御风一点也不让柳润声有躲避的余地,问题紧紧的跟了上去:“若现在有一线希望,让南燕百姓以后不再生活于水火之中,不再有亡国之恨,柳大人也不愿意去试,还是想跟着皇上一道赴死?”   “法子?什么法子?”柳润声脸上出现了一丝惊疑:“现在还有什么法子能救南燕?”   “有,当然有法子,就看柳大人赞不赞同了。”见柳润声似乎对他的主意很感兴趣,御风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脸上也逐渐的有了光彩:“柳大人,南燕现在这情形,已是死局,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柳润声点了点头:“不错,没有一处活眼。”   “若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又如何?”御风用脚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圆圈:“我们不到这圈子里,跳出圈外来,这样便能更轻松些了。”南燕若是灭国,那便有两条出路,要么是由大虞派人过来管辖,要么就是在南燕扶植一个傀儡,让他来管理南燕。   不管是哪一条出路,都不会得民心,若是失了民心,百姓自然会思变,而这时若是有一个具有凝聚力的人来振臂一呼,自然会有百姓赢粮影从,等着势力发展壮大,自然便能由下而上的将大虞人与那傀儡赶出南燕。   这个具有凝聚力的人,非燕昊莫属。   柳润声伸出手摸着洗漱的胡须,没有说话,心中却在不住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御风说得没错,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让烂到根子里的南燕先垮掉,将一切的旧势力摧毁,这才会有新的萌芽,新的希望。   南燕并不缺乏有志气的将士,只是缺乏一个明君,一个能引导南燕抗击大虞的人,现在的皇上只知道吃喝玩乐,根本不是能承担这重任的人,几位皇子看起来也只有燕昊才是最具有这种能力的人。   “柳大人,把旧的打破,将新的迎进来,这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御风见柳润声似乎有所动摇,心中暗自高兴,劝燕昊弃城,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总要多拉些人手来才是:“柳大人,试想云州现在还有四万将士,若是四万人都殉国,不过是白骨成堆而已,还有什么价值?若这五万将士都跟着太子殿下撤入深山,养精蓄锐,等着大虞人对南燕松懈的时候再进行反扑,这样岂不是更有胜算?若是南燕能复国,此乃南燕百姓之幸,柳大人,你也是功不可没!”   “复国?”柳润声喃喃道:“南燕还有复国这一日?”   “如何没有?柳大人,咱们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要保存实力,不能硬碰硬去消耗掉力量。大虞十万人马我们尚且不能抵挡,现在又增派了十万兵马做后继部队过来支援,咱们更是没法子与他们较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唯有速速撤离才是!”御风说得兴起,紧紧抓住了柳润声的手,力道之大,让柳润声的眉毛都皱到了一处:“柳大人,太子殿下仁心宅厚,爱民如子,自有明君风范,你若是支持太子殿下复国,他日你便是南燕第一大忠之人!这忠,便是忠于南燕,乃是真正的忠。忠于皇上,御风以为,只不过是愚忠罢了。”   柳润声被御风的一大堆话弄得有些头晕,但后边几句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几句话铿锵有声,让他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忠于皇上,只是愚忠,御风说得没错,就像方才皇上派人来宣旨,竟然要将太子殿下废为庶人,捉拿为江都受刑,这样糊涂的决议,他难道也要遵从,要将太子殿下捆了送去江都?   “我倒不在意是不是第一大忠之人,我也只是在惋惜百姓命运多蹇。御统领,”柳润声瞧了瞧御风,轻声叹息了一声:“御统领能不能先将我的手给松开?”   御风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还抓着柳润声的手不放,赶紧将手松开,朝柳润声抱拳道:“在下多有得罪,还请柳大人见谅。”   “御统领,你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我担心太子殿下不会弃城,毕竟他的心系着南燕百姓,如何会像你说的那般忍辱偷生?依我看来,太子殿下绝对会是要跟着云州城一道殉国的。”柳润声忽然间有几分惋惜,英武如太子殿,也要有国殇之难了。   “柳大人,这事咱们两人私下合计着,不要让太子殿下知晓。”见柳润声的口气不再是开始那种要殉国的坚定,御风知道他已经有所动摇,心中雀跃起来:“柳大人,你这些日子做好布置工作,咱们将粮草运出去,抓紧时间组织云州百姓撤离,不管躲到哪里去,都不要在这云州城里等死。”   柳润声站在那里,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流民图,百姓们扶老携幼,奔走在逃难的路途中,心中好一阵发酸,口中喃喃道:“现在还能去哪里?南燕灭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趁着大虞人还在攻打黄州,咱们可要抓紧时间,去南边,去东南,去山里躲避,这些都是办法。”一个国家亡了,它的百姓并不会跟着它灭亡,总会有一部分保留下来,而这留下的一部分人便是那复兴的中坚力量,他们身上带着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对于入侵者会更加敌视,作战会更加骁勇。   “那……太子殿下呢?若太子殿下执意不肯走,咱们又该怎么办?”柳润声疑惑的看了御风一眼:“咱们都撤了,留太子殿下一个人?”   “柳大人,你负责将城中百姓与五万军士撤离,太子殿下包在我身上。”燕昊不是柳润声,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劝得动的,今日他已经在百姓面前承诺要与云州共存亡,自己便是说破了嘴皮,他也不见得会听从自己的建议,当今之计,只能智取。   又挨了一日,还不见援兵过来,这日头照得人更加燥热了,座在院子里边,额头上边一层层汗珠子冒了出来。   燕昊坐在杏花树下,一点点殷红的花瓣落在他白色的袍子上,星星点点,很是醒目。燕昊刚刚从外边巡城回来,云州地底下的暗道基本已经挖好,即便大虞兵马破了云州,百姓依旧可以从那些暗道里从容撤离,燕昊见着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伸手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埙,他低头看着上边的六个小孔,大小不一,错落的散布在光滑的表面上。将埙举起到嘴唇边,轻轻的吹出了一道幽幽的声音。黄州战事已经逐渐吃紧,除了自己派去的一万人马,四处都没有兵马增援,黄州苦苦捱了这么几日,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黄州下边是明州、豫州,然后……埙声一顿,戛然而止,凄凉幽婉的回音袅袅的在树叶上颤动。江都失陷以后呢?南燕便算是正式宣布亡国了?燕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破国的那一日,也是他离开世间的这一日,他多么想在离开人世前再看她一眼,可是上天却不会给他机会。   “微儿……”他轻轻的喊出了一句,一颗心立刻柔软了起来,软得几乎要化作一滩春水,肆意的延绵着,将他紧紧的包围住。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慕微的脸,一双眸子清亮亮的望着他,轻启朱唇:“燕昊,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燕昊微微闭了闭眼睛,心底那根弦有着丝丝颤抖,一种说不出的甜蜜不住的荡漾开来,让他整个人都沉醉在那份缠绵的回忆中,几乎不愿意醒来。   “太子殿下,喝药了。”柔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燕昊睁开眼,却见青莲端着一碗药汁站在他面前。她穿着一件绿色的衣裳,亭亭的站在那里,就如一支碧色的莲花。   第四十九章   到处是黑沉沉的一片,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沉寂围绕着他。燕昊伸出手去摸了摸旁边,就觉得手上湿漉漉的一片,似乎触到了墙砖,坚硬而冰冷。   这是什么地方?燕昊睁大眼睛望了望头顶,依旧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情,他巡城回来,坐在杏花树下吹埙,青莲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碗药汁,喝了以后他便渐渐的有了嗜睡的感觉……忽然的心中一紧,燕昊伸手摸入怀中,那圆溜溜的东西还在,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青莲为何要用药汁将他放倒?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燕昊静下心来仔细听了听,周围有极细的呼吸声,看来旁边还有人在。他沉声喊了一句:“有人否?”   “太子殿下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太子殿下,你终于醒了。”   火折子亮起,燕昊见着一张脸孔,细眉细眼。   “青莲?”燕昊眉头一拧,反手将青莲的手腕扣住:“你究竟是谁派过来的?”   青莲唬了一跳,火折子从手中掉了下来,落到地上,摇晃了两下,火焰“噗嗤”一声便熄灭了,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   “太子殿下,奴婢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啊。”青莲挣扎了两下,见自己无法脱离燕昊的掌握,索性不再挣扎,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太子殿下误会奴婢了,奴婢是听了御统领的话,这才让太子殿下喝了那碗药的。”   “为何要给我喝药?让我昏睡究竟是意欲何为?”燕昊将青莲的手腕捏紧了几分,心中隐隐有些明白,御风怎么能这样做!他一直是自己忠实的手下,什么事情都听从自己的吩咐,可唯独在这件大事上边,他竟然自作主张。   自己是要誓死守护云州的,可现在自己却被御风用计谋骗出了云州城,不能坚守自己的誓言,做了一个背信弃义之徒!燕昊颓然的将手松开,青莲终于得了轻松,从地上捡起那个火折子点亮,摸索着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一盏油灯:“太子殿下,你也别怪御统领,即便是皇后娘娘,也希望太子殿下能平平安安的活着,而不是要跟着云州城殉国。”   “你去将御统领找来。”燕昊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密室该是云州城下,这是防御工事里边的一处,只是原来储备好的粮食已经不见了,密室里边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张硬板木床靠着墙放着,旁边还有一张小桌子,似乎断了一条腿,挨着床和墙壁斜斜的站着。   “御统领还在与柳大人议事,很快就要回来了。”青莲将那盏油灯搁在了墙壁上一个石洞里,朝燕昊走了过来,跪倒在地上,伸出手摸到燕昊的一片衣袖:“太子殿下,奴婢恳求太子殿下三思,为了皇后娘娘,你也该保重自己。”   她抬起脸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盯住了燕昊,嘴巴微微张开,就如那四月的花蕾,柔软而芬芳。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竟然还有这个福分能做燕昊的侍妾,皇后娘娘指了她来照顾燕昊的时候,她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青莲的心里,燕昊真是一个完美之至的人,他为人宽厚温和,不像别的皇子那般趾高气扬,即便是对着像她这样的小宫女都是和颜悦色。大家都说南燕的太子文武双全,乃是不可多得的美玉,可在青莲眼中,他俊美无俦的容颜比他的才能更胜,每次见着他来萧皇后宫中请安,她便心中惴惴不安,脸颊飞起红云。   现在她竟然有了机会与燕昊共处一室,青莲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有些颤抖,一颗心砰砰直跳,都快要跳出喉咙来。她紧紧揪住燕昊的那片衣角,深情的望着燕昊,那仰慕与害羞的心情交织着,化作了一滴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   燕昊完全没有注意到青莲脸上表情的变化,他猛的站了起来,衣袖将青莲一带,让她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跟着走了一步:“太子殿下,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柳大人与御统领!”燕昊有几分心浮气躁,他的命运,何时由旁人来决定了?他一定要好好的去将御风责备一番,让他明白,自己是决计要与南燕共存亡的。   “太子殿下,柳大人与御统领不知道在哪里呢,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在云州城了。”青莲追上来,拉住燕昊的衣袖不放,御风叮嘱过让她看住太子殿下,不能让他跑出来,否则计划就会失败。   为了太子殿下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他走出这个密室!青莲心中一急,索性从后边抱住了燕昊:“太子殿下,请在这里等着,柳大人与御统领会来找你的!”   “松手。”燕昊沉声呵斥,他只觉自己身子一僵,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怎么可以用手抱住自己的腰?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别的女子有这般亲近的距离,除了慕微,谁都不要来接近他!   “奴婢不能放手,除非太子殿下能答应奴婢不走出去。”青莲的手反而抱紧了几分,她闻到了燕昊身上淡淡的药香,心中有说不出的踏实,这是她第一次与燕昊这般亲近,以前她都只是隔着很远的地方瞧着他,看他言笑晏晏的与萧皇后说话,可今日她却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燕昊要她松手,她实在舍不得松开,恋恋不舍的将脸在他背上轻轻擦了擦:“太子殿下,请你不要为难奴婢。”   燕昊眯了眯眼睛,这青莲实在是大胆!他伸出手一把将青莲的手腕抓住,稍微一用力将她两只手往旁边一带,就听“喀拉”一声响,青莲的手分开了,但仿佛也脱臼了。   “太子殿下……”青莲痛得几乎要喊出来,可她不敢出声,只是托着一只手皱眉望向燕昊:“奴婢的手腕……”   燕昊漠然看了她一眼,走了过去将她的手腕抓住,用力一推,那脱臼的地方便复了位。青莲痛得眼泪珠子不住往下掉,一边还要连声道谢:“多谢太子殿下开恩。”   “青莲,你不要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燕昊深深的皱着眉头,眼中全是严厉的神色,那神情让青莲吃了一惊,太子殿下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太子殿下了,这个时候的他看上去有些让人恐惧,完全见不着温和的神色。   “我叫你松手,你便得松手。我不喜欢有旁人接触我的身体,明白吗?”燕昊背着手站在那里,冷冷的望向青莲:“即便你是我母后派过来的,我也不会对你宽容。   “可是,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指了奴婢过来,不仅仅是来照顾太子殿下,还是给太子殿下来做侍妾的。”青莲“扑通”一声跪倒在燕昊面前:“奴婢自是应该方方面面都照顾着太子殿下,少不得会要近太子殿下的身子……”青莲的脸微微的发红,有如湖面上落下一滴雨水,一圈圈的涟漪慢慢荡漾开来:“太子殿下,奴婢该不能算在那旁人里边。”   “滚。”燕昊嘴里吐出了一个字,背了手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望着青莲,一张脸板得紧紧的,被那摇曳的灯光照着,浮在脸上的神色似乎很是飘忽。   “太子殿下!”青莲凄厉的喊了一声:“奴婢怎么能走?是皇后娘娘派奴婢来照顾太子殿下的,若奴婢就这样走了,如何能向九泉下的皇后娘娘有个交代?”   听着青莲提起了自己的母亲,燕昊的心蓦然软了几分,他瞥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青莲,冷冷的哼了一声:“起来罢,你若是不想走,那便记着我说的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奴婢省得。”青莲抬起手来,胡乱的抹了一把眼睛,顺便将额头上的汗珠子擦了个干干净净:“奴婢一定会将太子殿下方才说的话记在心里。”   燕昊转过脸来,正准备往密室外边走,这时就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在这幽静的夜里,十分响亮,就如有什么东西敲击着他的心,一点一点,愈来愈近。      ☆、九尾凤钗   一线暖黄光亮从门口那边传了过来,伴着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知道太子殿下醒来没有。”   燕昊绷得笔直的身子蓦然放松下来,已经抬起放在腰间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方才他在手里扣了几枚飞镖,准备着以防万一,现在听得是御风的消息,他这才将飞镖收回到囊中,静静的站在那里,他倒要听听御风的解释,为何不顾他的意愿将他劫持至此。   “太子殿下。”御风大踏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柳润声、陆凝香和几位将军,见燕昊傲然站在那里,赶紧行了一礼:“属下得罪了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惩罚。”   他将腰间的刀子解了下来,双手托着跪了下来:“我知道太子殿下此刻的心情,但御风此举却是事出无奈,若太子殿下觉得不解气,便请将御风就地处置了!”   燕昊望着跪在那里的御风,久久没有说话。御风是他忠实的下属,他这般做也是为自己好,自己如何能下手去杀了他?可他违背自己的意志将自己送出了云州城,这也让他无比愤慨。怒目瞪着御风良久,燕昊长叹了一声:“御风,你这般胡作非为,我是不敢让你再跟随我了。”   “太子殿下!”御风惊愕的抬起头来,一双手都在不住的发抖:“太子殿下,你要打要骂,要砍要杀御风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可千万别将御风赶走!”   柳润声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下官也觉得御统领的主意不错。”   “主意不错?”燕昊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孤是南燕太子,自当与南燕共存亡!南燕若亡,孤如何能忍辱偷生?你们两人不顾孤的意愿,让孤处于千夫所指之局面,做了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孤又有何脸面去见云州的父老乡亲,又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   燕昊一般很少自称孤,只有在他遇到大事的时候才用“孤”来自称,御风听着他一口气用了这么多个“孤”字,便知道燕昊心中实在气恼。   “太子殿下,我觉得若你真是与云州城一道殉国了,这才是没有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御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睁大了几分:“想当初太祖拼死打下江山,又有文宗武宗等圣贤将南燕治理得繁华一片,真是锦绣处处,江山万里。可现在南燕却亡国了,太子殿下没有丝毫挣扎,殉了南燕,或许旁人眼中,太子殿下确实是对南燕一片忠诚,可太子殿下想过没有,若是去了九泉,遇着南燕的列祖列宗,太子殿下又给如何回答?”   燕昊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站在那里喃喃自语:“如何回答?南燕已亡……”   “若是列祖列宗再问起南燕为何亡故,太子殿下该如何回答?若再问太子殿下为何不组织南燕百姓重新复国,太子殿下又该如何回复?”御风没有让燕昊有喘息的机会,接二连三将问题抛了出来,问完几个问题以后,他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太子殿下,御风觉得死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当懦夫不愿意面对困难的时候,便会想到死,一了百了,不用有任何担当。可是要活下来,重新将南燕大好河山收拾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勇士所为,御风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做那懦夫,要做真正的勇士!”   “是。”柳润声也在一旁附和:“下官本来也与太子殿下有相同的想法,可是经过御统领开导,这才恍觉自己的懦弱。”他也跪倒在地,郑重的磕了一个头:“下官誓死跟随太子殿下,匡复南燕!”   身后几位将军也跟着跪了下来,陆凝香双腿一弯,也跪倒在地:“请太子殿下想想皇后娘娘的话,好好爱惜自己,这才能带着我南燕百姓对抗大虞!”   御风的话铿将有力,仿佛那金石般掷地有声,“是做懦夫还是做勇士”?燕昊吸了一口气,御风说得没错,若是自己殉国了,不过是双眼一闭,便万事不管了,可这满目疮痍的南燕,究竟谁人能将它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   “你们起来罢。”燕昊沉声道:“孤,自然是要做勇士!”   御风与柳润声皆松了一口气,众人都站了起来,望着燕昊,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太子殿下,你昏睡的这大半日,我们已经将云州百姓召集起来,让他们赶紧去避难,若是不想避难的,也可以留在云州城里,云州城下边挖了这么多暗道,万一大虞人的兵马来烧杀抢掠,他们也可以从暗道脱身。”   “好像这次并未听说有屠城。”柳润声在旁边沉吟了一声:“五年前那一次,领兵的大虞将领曾经屠城一座,血洗了三日,可这次却并没有听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能与这领兵的将军有关系,百姓们其实并不用太担忧。”   “那慕将军看上去便不是个凶残成性的人。”燕昊点了点头:“其实百姓们并不用这般担惊害怕,主要是我们这四万军队该怎么办。”   “方才我们几个已经协商过了,四万军队必须要拆散开来,若是在一处便格外显眼。必须将四万军队化整为零,让大家散居在云州、亳州、江州等地,这样就不会太起眼。”御风指了指身后的几位将军道:“我们已经开始着手在军队里分区分片了。”   “我们就用这什伍制即可,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什人设什长,然后上边是百夫长,千夫长,这样平日看起来松散,可真正有什么事情便能很快人聚拢到一处。”燕昊点了点头:“分散而居,第一比较隐秘,不易被大虞人发现,还可以将更多心系故主的百姓发动起来,等着时机一到,咱们密令各地揭竿而起,恐怕就不止四万人众。”   忽然间那凄凉的心情消失殆尽,仿佛对将来充满了一种向往,燕昊感觉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他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密室里光线暗淡,可他却只觉得眼睛前边一片光明一般,明亮得仿佛有一轮日头正在冉冉升起。   “太子殿下说得是,我们以后恐怕便不止这四万人众了。”柳润声摸了摸稀疏的胡须,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请暂且跟我们去山间一避。”   “好。”燕昊点了点头,众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从暗道里爬上去,外边停着数匹快马,燕昊的坐骑金翼也在其中,见着自己的主人,金翼扬着脖子咴咴的嘶鸣了起来,燕昊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见着它黑亮的眼睛正在瞪着自己,不免也有几分伤感,他翻身上马道:“走罢。”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马蹄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传出去很远,嘚嘚作响,扬起一片淡淡的尘埃,已经是四月末,天上没有月光,只有几点孤零零的星子在不住的闪烁,路边的树木飞快的向后倒退着,似乎连成了一片,看不到间隙。   “凤凰山那边可否已经布置妥当?”燕昊策马前行,淡淡星辉照着他的眉宇,依旧是那般丰神俊逸。   “太子殿下,已经都安排好了。”御风跑在燕昊的身边,大声回答:“属下绝不会不做好充足准备便行事的。”   燕昊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无奈的一笑:“下回直接与我说,别再用药汁来算计我!”他想到了青莲,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那个青莲,下次不让她再靠近我。”   “太子殿下,这又是为何?她可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你的。”御风有几分奇怪,青莲是皇后娘娘指给太子殿下的,要她好好照顾着太子殿下,可为何太子殿下又要拒绝了她?莫非刚刚在那密室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御风,”燕昊忽然灵光一现,想出了个主意:“你今年都二十有五了,可是身边还没有一个照顾的人,这可怎么行?我现在将青莲送给你,让她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御风唬了一跳,他素日里最不喜欢的便是与那些女子拉拉扯扯,更何况青莲是皇后娘娘指给太子殿下做侍妾的,如何能来服侍自己?“太子殿下,属下不需要人照顾,自己照顾自己便行了。”   “你刚刚不是求我惩罚你?这便是我对你的惩罚。”燕昊得意的笑了一声:“你还是老老实实收下罢。”   御风回头望了望与陆凝香一道共骑着一匹马的青莲,两道眉毛皱在了一处,就如打了一个死结般,怎么样也解不开来。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这对御风来说,真是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情。   “黄州那边战况如何?”没容他在这件事情上想太多,燕昊将话题转回到了前线战事上边:“又过了两日,总怕是拖不住了。”   “太子殿下,黄州已经失陷。”御风低声回答,不敢抬头看燕昊的脸。   一道冷风刮过,将燕昊的袍袖吹得哗哗作响,白色的衣裳在这暗色的夜里,格外显眼。   第五十一章   五月的天气比四月要暖和了许多,桃李再已开尽,就是那杏花,也慢慢的稀疏了不少,从树下走过,抬头一看,就见枝子上绿色浓了些,而那粉红粉白却只余得星星点点,若是眼睛尖的,还能见着有拇指大的青杏挂在枝头不住摇晃。   慕微带着秋月往玉彦堂那边走了去,日头刚刚露面不久,淡淡的日影从云层后透了出来,照在她鹅黄色撒花烟罗衫子上边,将那春衫照成了金黄颜色,整个人便如镀了一层金边一般,灿灿儿的发亮。   站在玉彦堂门口打门帘的丫鬟双喜看了好半日,这才将门帘擎在手中高高举起,口中啧啧叹道:“我还以为是仙女下凡来了呢,原来竟是二小姐过来了。”   慕老夫人已经起床,正坐在玉彦堂的主座上与身边站着的丫鬟双珠说话,见着慕微进来,笑眯眯的朝她招了招手:“微丫头,快些过来,祖母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慕微笑吟吟的走了过去,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安好,慕微请安来迟了。”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闪闪的发着亮:“祖母,究竟是什么消息?可是哥哥那边有喜讯?”   虽然足不出户,可传闻却没有少听,丫鬟们说起前方的战事来个个脸上都有着欢快的笑容:“听说大公子英勇无敌,将南燕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是呢是呢,听俺娘说都打到黄州去了!”有人就连什么地方都知道:“黄州跟那南燕的都城不远了,想来南燕很快就要完了!”   似乎有人用针扎了她一下,慕微只觉自己一颗心有几分酸痛,脑子里边一片混乱,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张脸孔来。燕昊,他还好吗?哥哥有没有与他兵戎相见?云州是否已经沦陷,那个大院子里的孤寡老人和孩子们是否安全?   虽然心中在为燕昊担忧,可她同样也为慕乾担忧,俗话说刀剑无情,领军在前方打仗可不是一件轻松事情,不能有丝毫的懈怠。一面是慕乾,一面是燕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倾向于哪边更多一些,她只能祈祷自己的兄长不要跟燕昊在战场上相见,不要两人斗个你死我活。   现在瞧着慕老夫人的笑脸,慕微心中虽然忐忑,可脸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欢喜的神色来,垂手站在慕老夫人旁边,显得温婉端庄。   “你猜得没错,确实是好消息。”慕老夫人将桌子上一张信笺拿了起来:“刚刚送进与玉彦堂的急件,你兄长已经攻克了江都,将那南燕皇帝拿下,看来不多时便会班师回朝了。”   “真的?”慕微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伸手接过慕老夫人手中的信笺看了起来。慕乾的信上说他攻打南燕很是顺利,将黄州拿下以后便长驱直入,拿下了明州与豫州。本以为江都乃是南燕都城,应该城防严密,肯定会是一场硬仗,还想等着后来派出的十万人马会师以后再一起来攻打江都。   “没想刚到江都城外,便有南燕官员派人联络,自愿献城,倒也免了军队讨伐之苦。”慕乾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疑惑的语气,那献城的官员姓曹,乃是宠妃曹贵妃的父亲:“听说南燕萧皇后已经在冷宫自尽身亡,燕铣有意扶了曹贵妃为皇后,她生的三皇子为太子,可不知为何这位曹大人竟然要来献城。”   这可真是一件蹊跷事儿,慕乾带兵将南燕的皇宫包围起来,四处搜查燕铣的下落,最后是在一口枯井中找到他的,一个箩筐放了下去,坐在箩筐里被拉上来的,不仅仅只有燕铣一个人,他还抱着两位妃嫔,缩在箩筐里边瑟瑟发抖。   这两位妃嫔里边,有一位便是那曹贵妃。   “既然这般得燕铣宠爱,就连逃亡都要带上她,为何她的父亲却要做出这般举动,简直是将她弃置不顾。”慕乾在信中连连叹息:“这般薄情寡义的父亲,实在也是少见。”   薄情寡义?慕微心中微微一哂,这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想来这位曹贵妃的父亲早就做好了投降大虞的打算,只是把宫中的女儿当自己的一枚棋子,让南燕的皇上不怀疑他,让他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慕微忽然想到了在深宫里的大姐慕瑛,当年她才六岁的时候便进宫去侍奉太后娘娘,十六岁做了贵人十八岁为昭仪,她一步步的走到这个位置,家中的助力不可小觑,可同样她也是父亲放去宫中的一枚棋子。   所谓树大招风,功高震主,慕微坚信大虞皇上赫连铖对于慕家肯定是有猜忌的,为了打消他的猜忌,父亲才将姐姐慕瑛送进皇宫,就如同有一个质子在那里边一般,等于是间接的向皇上表了忠心。   可万一父亲哪一日真起了那谋逆的心思,姐姐便会是第一个遭殃的人。慕微站在那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忽然间觉得姐姐实在是可怜,伴君如伴虎,不说深宫里倾轧有多么厉害,便是被家中作为棋子,那么小便进宫受苦,也着实让人心里头难受。   自己与姐姐慕瑛,虽说在旁人看来都是金尊玉贵的慕家小姐,可是她们却有自己说不出的苦处。那次从云州回来,为了保全慕乾,慕老夫人毫不犹豫,当即便让太原王对外宣称她是被流民掳走了,宁可她名声有失,宁可将她推到太原王的游宴前去勇敢面对流言蜚语,也不愿意让慕乾受一丝一毫的伤损。   虽然她喜欢慕乾,喜欢这个宠溺自己的兄长,可是祖母的做法也有些让她寒心,现在瞧着曹贵妃的下场,联想到慕瑛,再联想到自己,由不得慕微心寒。   “微丫头,你冷吗?如何便打起寒颤来了?”慕老夫人见着慕微似乎摇动了□子,伸出手来将她拉到一旁,摸了摸她的手心:“还好,不是很凉。”   “祖母,我只是高兴得晃了□子。”慕微捏着那张信笺,装出一副愉悦的模样来:“大哥就要回来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上我的及笄礼。”   慕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哪里能有这般快?今儿都十三了,你及笄在后日,他又不能变出一双翅膀飞回来。”见着慕微似乎有几分失望,慕老夫人拿起了手边一个锦盒:“你大哥对你这个做妹子的实在是好,他在外打仗都还记着你及笄的这事情,随着八百里加急信件将你的及笄礼给你送回家来了。”   慕微接过那个锦盒,轻轻拨了下上边的栓子,就听“喀拉”一声,那锦盒应声而开,从里边冲出了一道光彩来,熠熠生辉的照到了玉彦堂的屋顶。   锦盒里边是一支九尾凤钗。   慕微将那九尾凤钗拿在手中,朝着天窗那边转了转,凤凰的九条尾翎上镶嵌着各色宝石,随着她的手势不断的变幻着颜色,在玉彦堂的地面上投下了点点斑驳的光影,有金色,有银色,还有绿色紫色红色,各种颜色交织在一处,就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   “祖母,这九尾凤钗,恐怕我是不能戴的。”慕微摇了摇头,心道慕乾实在是鲁莽,也不问问旁人,着首饰上头究竟有什么讲究。   慕老夫人坐在那里,脸上也变了颜色,厉声道:“微丫头,快些将这锦盒关上,莫让人给看见这支凤钗了!”   九尾凤钗,在大虞与南燕,都是皇后娘娘才能佩戴的首饰,慕乾怎么便将这东西弄回来了?虽说凤钗不是龙袍,但让人知道了免不得会说慕家人肆无忌惮,将皇后娘娘的东西都私自截留下来了!   慕老夫人坐在那里,心中暗自想着,肯定是慕乾带兵攻克江都以后,在南燕皇宫里清洗了一番,发现这支凤钗价值连城,就想将它送了给慕微做及笄礼。他的来信上还写得洋洋得意:“无意间觅得一件好宝贝,特地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府来,让小妹在及笄礼上增色。”   增色、增色!他究竟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谁才能戴在头上的!慕老夫人喘了一口气,她伸手将那锦盒接了过来打量了一番,暗金色的缎面盒子,精致的小栓子,无不显示着这饰物的不同一般。   慕老夫人很想让人这盒子去扔了,也做个眼不见为净,可是保不定就有人已经知道慕乾私自将这九尾凤钗昧下的事情,到时候万一捅到皇上那里去了,总要有个东西交差才好。而且,若是皇上因此起了疑心,那又该如何是好?   慕微走到慕老夫人身后,伸出手轻轻揉着她的肩膀道:“祖母,你也别太着急,咱们大虞不还没有皇后吗?说不定这九尾凤钗还是姐姐的契机呢。”   “契机?”慕老夫人沉吟了一句,忽然便笑了起来:“微丫头你可真是聪明伶俐,才这一眨眼的功夫,你便想出了应对的法子来了。你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契机,慕昭仪住在那映月宫里也有两年多了,是该挪挪地方了。”   大虞皇后宫只分了五级,绵福、中式、椒房、贵人、昭仪、皇后,昭仪上头便是皇后,瑛昭仪要挪位置,也只有往那朝凤宫里搬了。   朝凤宫,乃是大虞中宫之所在。      ☆、逼立中宫   太阳已经爬上了中天,地上一片金色,踩在青石小径上,脚心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何须温暖的气息。慕华寅背着手走在自家园子里,一边纳闷为何母亲要这般急急忙忙的将自己喊回府来。   桌子上摆着一只锦盒,暗金色的缎面点点的闪着光。慕老夫人望着慕华寅,嘴角有一丝浅浅的笑意:“华寅,你打开这盒子瞧瞧。”   慕华寅将盒子打开,溜了一眼那凤钗,便将盒子放回到桌子上边:“不过是一支凤钗罢了,母亲何必大惊小怪?”   “只是一支凤钗?”慕老夫人不由得有几分感叹,男子便是要比女子粗心些,微丫头一见这凤钗,便看出来它是九尾,而自己的儿子,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老谋深算了,可却连这一点细心都没有:“华寅,你再数数看,它是几尾?”   慕华寅又拿起锦盒来看了看,脸上这才有了一份惊奇的神色:“这九尾凤钗,是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的?”慕老夫人瞥了他一眼,手中将紫檀木佛珠转了又转:“还不是你那个好儿子!他带兵灭了南燕,在皇宫里找到了这件宝贝,直接让人给送回家来了,说是给微丫头的及笄礼。”   慕华寅从锦盒里将那支九尾凤钗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哈哈一笑:“南燕的工匠就是心灵手巧,这凤钗做得恁般精致。”   慕老夫人见他完全不将这九尾凤钗当一回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华寅,这九尾凤钗可是皇后娘娘才能戴的。”   “现在大虞还未立皇后,微儿戴着凤钗也未尝不可。”慕华寅笑了笑,将凤钗放到盒子里边:“乾儿倒是有心了,在外边还记得微儿的及笄之日。”   “大虞未立皇后,难道你就没想过慕昭仪?”慕老夫人挪了□子,银白色的发丝被天窗上漏下的阳光照着,泛出淡淡的光彩来:“她在深宫快十五年了,也算是为慕家出了力气,怎么就没想着她要晋晋分位了?”   慕华寅站在那里,看了慕老夫人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母亲,这事情已经有人在策划了,就等着乾儿得胜回朝,自然有联名的奏折送到皇上的御案上边,请立慕昭仪为皇后。”   “原来你已经有谋划了,算我多虑了。”慕老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紫檀佛珠卡在她的手指间,透出微微的深紫颜色来:“华寅,这九尾凤钗咱们府里可留不得,你看看是不是将它送去皇上那边,也算是咱们府里的一种暗示。”   九尾凤钗躺在锦盒里,重重累丝绕出了凤凰的身子,一双眼睛是由黑宝石镶嵌而成,最精巧的是,那黑宝石旁边还用尖晶石拼出了眼白,那般栩栩如生。九条尾翎上都一路镶嵌着各色宝石,凤嘴里吐出了几条流苏,皆是南海珍珠,颗颗饱满白皙,熠熠生辉。   慕华寅看了好半日,才伸出手去将那锦盒拿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慕老夫人瞧着儿子走得虎虎生风,骄傲的一笑,挺直了身子:“过不了多久,我们慕家就该出一位皇后娘娘了。”   “皇上,且回去罢,已经晌午了。”服侍在一侧的内侍江六小心翼翼的向前倾斜了身子:“清华宫里肯定已经准备要开午膳了。”   赫连铖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伸出手将一堆奏折拨到一旁,满脸气愤的神色:“南燕那边只有慕乾送回来的奏折,秦冕的呢,他是死了不成?朕派他去监军,从出发到现在,就见过他送来两份折子,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朕是派他去监督慕乾的,有什么错处自然要留心记下来,可他倒好,只字未提!”   见赫连铖盛怒,江六将茶盏递了过去:“皇上息怒,先喝口茶消消气儿!”眼睛瞥着赫连铖脸色缓和了些,江六这才慢慢说道:“皇上,想那秦大人肯定是被慕乾威慑了,不敢说他坏话。”   “如何能被威慑?朕赐了他尚方宝剑,又拨了人马给他,他便这般害怕了那个慕乾不成?”赫连铖坐在桌子后边越想越生气:“慕乾才十八岁都不到,他秦冕都已经四十的人了,便连一个毛头小伙子都拿不定,我看他是不打算再回来见朕了!”   “皇上,那慕乾一路向南,现儿已经攻破了江都,灭了南燕,也算是居功甚伟了。”江六很是小心的措辞,生怕惹怒了赫连铖:“或许他真无私心,一心一意在为大虞领兵作战,所以秦大人也找不出他什么错处来。”   赫连铖端着茶盏喝了一口,没有说话,这时就听脚步声槖槖,门口小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大司马求见皇上。”   赫连铖身子微微一抖,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头,坐直了身子:“宣。”   小时候他不懂事,不愿意见慕华寅,当听着小内侍通传说“大司马求见皇上”,他斩钉截铁的说“不见,叫他回去,朕一点也不想见他。”结果……赫连铖的嘴抿得紧紧的,自己说不想见他,可还是依旧要见他,小内侍的那声通传不过是慕华寅给他几分情面罢了,他想做的事情,自然总是能做成的。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华寅走了进来,只是朝赫连铖拱了拱手,不等赫连铖吩咐,便轻车熟路的坐到了左首边的一把椅子上。赫连铖心中又是一动,这么多年的习惯,慕华寅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慕爱卿,今日进宫见朕,可是有什么事情?”赫连铖挺直了脊背,端了一张脸望向慕华寅,双手却在龙袍底下紧紧握了一个拳头,慕华寅,你这般骄纵,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他恨恨的只是想着总有一日,却还没想清楚总有一日他该如何做。   “皇上大喜。”慕华寅朝赫连铖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锦盒交给江六:“请皇上过目。”   赫连铖打开那个锦盒,里边是一支凤钗,他有些奇怪,望了望慕华寅:“慕爱卿,这奉茶又怎么了?如何又称得上是大喜?”   “皇上,这是臣的长子慕乾在南燕皇宫里找到的九尾凤钗。”慕华寅笑着望了赫连铖一眼:“这九尾凤钗乃是皇后娘娘才能佩戴的饰品,故此慕乾将这凤钗以八百里急件送回,就是为了向皇上道喜的。”   “道喜?”赫连铖望了望那支九尾凤钗,皱了皱眉头:“喜从何来?”   “想我大虞现在后位空虚,这九尾凤钗一出,不就是说皇上该要立皇后,从此两人携手共享这万里江山?”慕华寅盯住赫连铖不肯放松一星半点:“皇上,你说呢?”   赫连铖望着躺在锦盒里的那支凤钗,心中实在不是滋味,赫连铖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在告诉他,我的女儿慕瑛进宫侍奉你这么多年,你要快些将她立为皇后了?他的手指紧紧的捏着那张龙椅,气愤得都快说不出话来,沉闷了好一阵子,赫连铖才慢慢说道:“慕爱卿想得果然周到,这真乃是大喜之事。”   “皇上英明!”慕华寅站了起来,朝赫连铖拱了拱手:“已经是正午时分,臣便不打扰皇上了,还请皇上爱惜身体,赶紧回去用午膳罢。”   赫连铖无力的坐在龙椅上,看着慕华寅的身影渐渐远去,终于忍无可忍,重重的一拳砸向了那张堆满奏折的书案:“慕华寅老儿,着实可恨!”   有几分奏折跳了起来,从那高高堆起的奏折堆上慢慢滑落到了地上,一条白色的纸折拉得很长,就如折扇一般,那上边,密密麻麻的写着一堆字,被白色的底子衬着,仿佛是一地的黑色芝麻粒,让人看得很是难受。   “回宫!”赫连铖再也无法忍受,愤愤的将自己面前那个锦盒一扫,那支九尾凤钗便飞了起来,笔直的朝一旁落了去,江六见着那凤钗名贵精致,十分不舍,赶紧扑身过去将那凤钗接在手中,朝赫连铖急急喊道:“皇上,这凤钗可还是留着罢。”   赫连铖瞥了他一眼,江六的身子已经滑倒在水磨砖石上头,可手里还是擎着那支九尾凤钗,一双眼珠子盯着那又大又亮的珍珠舍不得移开。见着这情景,赫连铖忽然觉得有几分滑稽,笑着啐了江六一口:“贪财的东西,看到个好宝贝就这般舍不得,朕要丢了的,你可偏偏要捡回来。”   “皇上,老奴是个没把的,这世上也没别的牵挂了,只有见着这黄白之物才会动心。”江六爬了起来,弯着腰将那九尾凤钗放到锦盒里边:“皇上,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赫连铖瞧着江六那佝偻着的身子,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背在身后,年轻的脸上有一种跷跷不服的神色。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带上盒子,去万宁宫。”   “皇上可是要去陪太后娘娘用午膳?”江六低声问了一句,见赫连铖点了点头,朝外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快去万宁宫传旨,皇上马上就去万宁宫。”   第五十三章   万宁宫在大虞皇宫的西侧,是历代太后娘娘的居所,院墙边上有一排高大的香樟树,亭亭的树冠就如一把把大伞延绵出了院墙,给沿着院墙行走的人一片荫凉。走在万宁宫的院墙外边,一片凉津津的感觉,忽然之间,赫连铖那种焦虑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大虞的皇宫里存在着三种太后娘娘,这是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曾有过的制度。母凭子贵,皇上的生母自然是要被封为皇太后的,只是大虞后宫旧制,儿子被立为太子以后,生母就会要被赐死,据说这是为了外戚夺权而形成的规矩,所以即便是被封为皇太后,也只是死后在灵位上有一个谥号罢了。   能活着被尊为皇太后的有两种,自己没有生儿子被皇上封为皇后,皇帝死后自然便被尊为皇太后了,她们一般要抚养太子殿下,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十分密切。还有一种便是皇上的乳母,被称为“保太后”。   赫连铖的生母与乳母皆已经死去,现在的皇宫里只有一位太后娘娘,那就是与太皇太后一道将他抚养长大的高太后。赫连铖的生母只是个司寝的宫女,在铺床的时候被先皇宠幸有了赫连铖,因而被封了中式。先皇认为她出身寒微,不适合抚养孩子,在赫连铖三岁的时候便让那时候的高皇后将他接了过来养在膝下。   赫连铖对自己的生母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她一双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十分温柔和顺,他自幼便是由高太后抚养长大,所以与高太后的感情很好,几乎把她当成了真正的母亲,对高太后所生的儿子赫连毓也十分宽厚,将大虞最尊贵的王爷称号给了他,还给他划了富足的封地。   高太后娘家颇有一些实力,可与慕华寅相比又相形见绌了些。她说不得上是很聪明,但也并不蠢笨,毕竟这些年里,她磕磕绊绊的将赫连铖拉扯长大,还能让他坐到了龙椅上边。大虞很多皇上都是黄口小儿的时候便莫名其妙的死去,赫连铖觉得自己能活到二十岁,高太后真是功不可没,所以对她十分敬重。   “皇上这几日身子如何?”高太后端端正正的坐在主殿的椅子上,凤目微扬,望问那来传旨的小内侍:“为何今日忽然想着要到哀家这里来用午膳了?”   赫连铖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高太后心中有几分担心,她虽然不是赫连铖的亲生母亲,但赫连铖自小便由她抚养长大,有着深厚的感情,而且因为自己的儿子赫连毓,她也就与赫连铖在很多方面都有着相同的利益,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十分关注他。   “方才慕大司马过来了。”小内侍弯着腰回答,已经显出了微微佝偻的背部,只比那江六弯曲的情况要好一点点:“娘娘,奴才站在外边,没有听得大清楚里边的话,但奴才听到慕大司马有说有笑,而皇上却鲜少有只言片语。”   “哀家知道了,你回去罢。”高太后点了点头,吩咐下去,让厨房赶紧做几个赫连铖喜欢吃的菜市,扶着身边墨玉姑姑的手站了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皇上自小便对慕大司马有戒备之心,到现在还是不能摆脱。”   墨玉姑姑扶着高太后慢慢儿走到主殿门口,见着一地灿烂的阳光,高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五月的天气,怎么竟如六月一般了,这日头真是毒辣得紧。”   “可不是,这才中旬,可现儿穿着褙子都有些热了。”墨玉姑姑指着门口的几树高大的石榴道:“娘娘,你瞧,这石榴上头就有花苞了,今年开花定然会早些。”   高太后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见着树上头隐隐的有几个深褐色的小蓓蕾,不由得也笑了起来:“石榴多子,这万宁宫里种着这么多石榴树也是取了这个意思。看起来今年咱们宫里会要添几个小皇子了。”   “可不是,李中式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前几日孙椒房身子不适,太医诊脉以后说是滑脉,这不就已经有两个了?”墨玉姑姑说到这事,眉毛都飞了起来:“太后娘娘,再过一两年,这皇宫里边便热闹了,到时候万宁宫里喊皇祖母的不知道有多少呢。”   高太后笑着点了点头,眼中也生出了光彩来:“可不是这样,一想到小孩子,心里边便欢喜。”她看了看那门口慢慢走过来的几个人,叹了一口气:“皇上过来了,看着这脸色很是不好,也不知道那慕华寅究竟与他说了些什么。”   “母后。”赫连铖见高太后站在门口,知道是出来迎他,心中过意不去:“外边日头有些大,母后何必出来相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高太后身边,亲手扶住她往里边走了去:“方才朕在那边瞧着,母后与姑姑笑得很是开心,有什么欢喜事儿,也说出来让朕听听?”   “我们正在说你那些妃嫔们的身孕,明年这个时候哀家便有孙子抱了。”高太后说到这事情上头,脸上依旧是容光熠熠:“哀家盼孙子可盼了很久了。”   赫连铖听着高太后提到这事,眉毛挑了挑,几乎要入到鬓发里边去,他脸上也有了点淡淡的笑意:“这果然是一件欢喜事儿。”可旋即又露出了一种惆怅的神色:“李中式与孙椒房有了身孕,偏偏她却没动静……”   高太后心中微微一动,伸手拍了拍赫连铖的手背:“皇上,这些事情着急不来的。”   “朕也没少去她宫里过,还特地让太医算了下她的日期,可就是这般算计着,都过了四年,她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赫连铖咬了咬牙,一种铁青色渐渐的浮现在他浅白色的面皮下边,显得有些狰狞:“老天为何这般不开眼!”   “皇上,皇上!”高太后有几分着急:“不能对老天爷不敬!”她合起掌来,口中喃喃念了几句,方才睁开眼睛对着赫连铖笑了笑:“皇上,你怎么想着要来陪哀家用饭了?”   “多日未见母后,心中甚是挂念。”赫连铖轻描淡写,将眼底的失落抹了过去。   “只怕不是这个原因罢?”高太后坐了下来,将膝盖上的群裳整理了下,这才微微前倾了身子将那白瓷茶盏捧了起来,将盖子点了点茶盏的边,一滴水珠子便落了下来,而茶盏里袅袅的升起了一丝淡淡的白雾。   “皇上,我瞧你有些心浮气躁,可是处理政事时遇到了问题?”高太后见赫连铖只是坐在那里沉着一张脸,并不开口说话,心中暗自叹气,还是多年以前,她便发现赫连铖有些喜欢将事情闷在心中,若自己不谆谆追问他,他便能将一件事情烂到肚子里,绝口不提。   “母后,你瞧瞧这个。”赫连铖朝江六指了指:“给娘娘送过去。”   高太后接过那个锦盒,打开一看,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九尾凤钗?这是哪里来的?咱们大虞可没见过这般精致的首饰。”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微微摇了摇头:“那时候哀家戴的九尾凤钗可比这一支差多了。”   “这凤钗是慕华寅刚刚拿过来的,他说是他那长子慕乾从南燕皇宫里寻得,特地八百里急件送到京城来的。”赫连铖的手按在前边的案几上,牙齿咬得紧紧:“慕华寅竟然说送凤钗进宫是为了给朕道喜!”   “道喜?这凤钗再精致,也不过是一支凤钗罢了,又不是什么绝世珍宝,又有什么好道喜的?”高太后将九尾凤钗扔回锦盒里边,淡淡一笑:“慕华寅若是这般说,那他的眼皮子也忒浅了些,哀家真看不起他。”   “母后,你想错了,慕华寅的意思不是说朕得了这九尾凤钗值得恭贺,而是在逼朕立他的女儿为皇后!”赫连铖终于忍无可忍,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朕一直能拖就拖,就是不想让那慕华寅如愿以偿,可他却步步紧逼!他说这九尾凤钗送进皇宫,那就是代表着大虞要立皇后了,他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明明白白的?我都不用想便知道,过不了几日,肯定有大臣们联名上书,请立皇后了!母后……”赫连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躁动不安:“那时候,我真想将慕华寅给砍了!”   “皇上,不得鲁莽!”高太后有几分着急,赶紧出声制止:“慕华寅的势力大,不仅朝堂上有不少是他的爪牙,最关键的是他手中掌握着三军。而且他有先皇御赐的三道免死金牌,你完全拿他无能为力!”该太后摇了摇头:“皇上你羽翼未丰,暂时还不能与慕华寅抗争,你便忍忍罢。”   “母后,朕知道你的意思。”赫连铖点了点头,声音放缓和了一些:“朕现在的势力还不足以将慕华寅那老贼给扳倒,朕可以慢慢来。现在朕所要做的便是培养一个能与慕华寅老贼相抗衡的人,这个人既要有才干,又要忠于朕,总有一日朕能如愿以偿将慕华寅那老贼干掉,让他再也没有法子在朕面前趾高气扬。”   高太后微微闭上了眼睛,脸上有一种平静祥和,她听着赫连铖在自己耳边不住的抱怨咆哮,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这么多年来,赫连铖只要是有不顺心的事情,都会来她这里叫喊一阵子,等着过了那一阵子以后,一切又会归于平静。   “母后,你觉得朕这个主意可行否?”赫连铖说出了他心里藏着的话,顿时觉得全身都轻松了下来,见着高太后面沉如水,似乎有些不赞成,心中很是奇怪:“难道朕的主意不对?”   “皇上,莫非这便是你早些日子早宇文太傅的原因?”高太后睁开了眼睛,双眸里有着一种探询的神色:“皇上是想借宇文太傅的手将慕华寅给……”她扬起手来,做了一个往下落的动作。   “是。”赫连铖脸上露出了一种快活神色来:“朕正是如此想的。”      ☆、疑似有喜   主殿里一片沉默,立在屋角的沙漏里的沙子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听不到一丝声响。忽然间传来了轻微的“嗡嗡”之声,仔细一看,却是因着旁边那黑底描金的立式花瓶中插着几支牡丹,此时开得正盛,将那屋子外边的蜜蜂吸引了进来,正绕着那碗盏大小的花朵在上下纷飞,忙忙碌碌。   高太后身上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宫装,上边绣了大朵的团花牡丹,中间的花蕊是由金丝刺绣而成,顶端还用米粒大的珍珠做了点缀,巍颤颤的不住的摇晃,远远瞧着便恍若是真的牡丹花一般。   此时,这牡丹却褶皱到了一处,高太后半弯着腰,贴着赫连铖的耳朵小声道:“皇上,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务必谨言慎行!”   赫连铖的眉头紧锁,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他仿佛又回到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天空有极为明亮的满月,他端坐在案几后边与高太后说着话,上边还坐着太皇太后,正在高高兴兴的时候,天降异象,紫微星忽然便向地面压了下来,朦朦胧胧的一团微光照在京城的东南方向。   当时他怎么说的?他望着太皇太后,眼中带着泪,哭着问道“皇祖母,我以后一定要娶那慕家的小姐为妻?我讨厌慕家,我讨厌那个慕华寅,他就会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可我却还得要听他说话!”   而高太后当时是爬着过来捂住了他的嘴:“皇上,你可别乱说,小心被人听见了去告诉大司马,那咱们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十五年了,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可高太后还是像当年这般谨小慎微,将那慕华寅看做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一般!赫连铖心中憋着一股气,实在是有些难受。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黄口小儿,而慕华寅也不是当年他眼中甚是可怕的人物。   当年的慕华寅虽然面容白净,不似一般的武将那样让人望而生畏,可他只要是远远的瞧见了慕华寅,便会不由自主的全身发抖。他不敢接近他,也讨厌他走到自己面前,用那听似恭敬,可实际却是专横跋扈的语气说话:“皇上,你瞧这事情是不是就这样?”   一张圣旨摊在他面前,慕华寅站在一旁,一张脸孔沉静如水,赫连铖抓着笔,战战兢兢的在落款那处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怯生生的瞧着他向自己行礼:“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赫连铖实在想笑,当年的自己完全只是一个傀儡,任由着他摆布,每日下朝回到宫里,他总要抱着高太后痛哭一场:“我恨慕大司马,我恨他!”   高太后伸手摩挲着他的头顶,轻声安慰他:“皇上,一切都会好的,你快些长大,以后就不会这般害怕他了。”   “真的吗?”他止住哭声,惊喜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望向高太后,带着丝丝希望,阳光从天窗上漏了下来,在他脚边斑驳跳跃,点点金黄色的光芒,让他忽然的觉得有了力量——等到那一日,等到他长大的时候,他不会再怕慕华寅。   慢慢的他长大了,也开始逐渐的积聚自己的力量,可当自己再来找高太后的时候,发现她却依旧还是当年那般心态,一点都没有变化。就如刚刚自己提起要除去慕华寅的时候,她顷刻间变得如此惊慌失措。   “母后,现在这后宫是朕的天下,朕连在后宫里都不能自由说话,那还有什么意义!”赫连铖伸手将高太后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拂了下去,脸上有几分不悦:“朕自由把握,这句话也不是随随便便会说出口的。”   高太后慢慢在赫连铖身边坐了下来,衣裳上的牡丹花枝也随之慢慢展开,粉白的花瓣重重叠叠的挤在一处,仿佛是竞相争艳般,那金丝的花蕊又微微的晃了晃,珍珠垂了下来,一点点淡淡的影子浸润着那粉白的花瓣,融融的交织在一处。   “皇上,宇文太傅是三朝老臣,门生遍天下,你找上他倒也算是找对了人。”高太后细细斟酌了一番,还是准备顺着赫连铖的意思来,只是不得不要提醒他:“但宇文太傅是文臣手中并无重兵,要借他的手将慕华寅除去,恐怕还要费些心思。”   赫连铖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母后,你便放心罢,朕都快二十一了,已经不比当年,朕自然要有十拿十稳的把握才会下手。”   高太后点了点头,朝身边的墨玉姑姑吩咐了一声:“去厨房看看,饭菜弄好了没有。”   “是。”墨玉姑姑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有宫娥鱼贯而入,托着檀木的红漆盘子,上边放着精致的细瓷碗盏,在桌子上铺陈开来,十个菜,摆得整整齐齐。   “皇上,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清炖蟹粉狮子头、叉烧鹿脯、酒醉鸭胗,还配了牛乳菱粉香糕、冰糖百合马蹄羹,密是新送来的玉田香米,哀家用过一次,软糯又带着香甜味道,实在是不错,你快趁着热尝尝。”高太后笑得格外温存,望着赫连铖,满眼的慈爱。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将赫连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自从太原王赫连毓出宫建府另居,她与赫连铖的关系便更亲密了几分。   赫连铖朝高太后笑了笑:“母后,用不着这般说得仔细,朕自己来尝尝便知。”   母子两人坐在桌子边上用饭,和和睦睦,墨玉姑姑不时的指挥着宫女给高太后与赫连铖布菜,袅袅的热气慢慢的散了,碗盏里的菜肴也慢慢少了。   “皇上,太后娘娘,映月宫里的慕昭仪身子不适,已经派人去请了御医。”一个姑姑匆匆的从外边走了进来,朝赫连铖行了一礼:“听说……”   “听说什么?”赫连铖放下手中的筷子,大声呵斥道:“你究竟听说了什么?”   “奴婢方才听映月宫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慕昭仪吐得厉害,趴在床上差点将那苦胆汁子给吐出来了!”那姑姑怯怯的看了赫连铖一眼,见着太后娘娘与皇上在用饭,她本来不想将这事说出来的,可偏偏皇上要听!   皇上可真是看重慕昭仪,一听说她生病了,脸色都大变。那姑姑半低着头,垂手而立,心中却在不住的想着,大虞慕家男俊女美,那慕昭仪生得美貌,身后又有慕家撑腰,怪不得皇上宠爱她呢,每个月里在映月宫中逗留的次数是最多的。   赫连铖听着说慕昭仪呕吐,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向高太后急急忙忙道:“母后,我先过映月宫那边去瞧瞧。”   高太后点了点头:“皇上,你去罢。”停顿了下,她又添了一句:“你与慕昭仪打小便是在哀家这万宁宫里头长大的,自然情分不同一些。”   赫连铖一怔,站在那里想了想,吃不透高太后这句话里头的意思,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甩了甩衣袖,大步朝外边走了去。   “娘娘,皇上可真是心急。”墨玉姑姑感叹了一声。   站在旁边那边来报信的姑姑也跟着说:“可不是呢,听说慕昭仪身子有恙,皇上竟然着急成了这样!”她的眼睛望着屋子一角的屏风,上边镶嵌着八幅画,绣着的是各种花卉,其中就有一幅秋实盛景,绣的是石榴满枝。那姑姑瞧着爆裂开的嘴里颗颗晶莹剔透的石榴子儿,自以为能讨到好彩头,笑着对高太后道:“慕昭仪是不是有了身孕?这样一来,真是应了这千子百孙的盛景图!”   高太后哂笑了一声:“只不过是呕吐了几口,如何就想到有身孕上头去了?”她瞧了一下桌子上头剩下的饭菜:“撤了罢,哀家忽然便没得胃口了。”   “娘娘,要不要让厨房上香杏凝露蜜汁?”墨玉姑姑小声问道:“娘娘今日才用了往日的一半饭菜呢。”   “让他们给哀家做一盏乌梅奶酥过来罢,哀家嘴巴里忽然便有些苦味,想用点开胃的东西。”高太后摆了摆手:“那香杏凝露蜜汁实在有些腻。”   “是。”墨玉姑姑弯腰退了出去,高太后的目光落在了那幅屏风上边,深绿色的叶片里头露出了深红深黄的果实,那晶莹的石榴子儿仿佛映着阳光在发亮一般。“千子百孙?”高太后笑着说了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生了千子百孙反而不佳呢。”   那来报信的姑姑站在一角,听着高太后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不敢出声反驳,只是陪着笑道:“娘娘说的是。”   “糊涂东西,你又知道什么。”高太后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这时墨玉姑姑从后边捧着一碗乌梅奶酥走了进来:“厨房那边早就准备了一份在那里,就仿佛知道娘娘想要喝一般。”   忽然间高太后笑了起来,这笑容就如池塘里起于青萍之末的涟漪一般,一点点的荡漾开来:“我这万宁宫里细心人可真是多。”   第五十五章   映月宫与万宁宫没有相距太远,出了万宁宫沿着那青石小径往前走,拐了两个弯,便能望见一线朱红色的宫墙,上边的黄色琉璃瓦在日头的照映下一明一灭,闪闪的发着亮,仿佛嵌着宝石一般。   赫连铖沿着宫墙走到门口,两个宫女赶紧行礼道:“皇上安好。”   头上鲜艳的宫花颤巍巍的在晃动,两人弯腰屈膝在那里,眼睛望向自己的脚尖,大气也不敢出。赫连铖瞥了她们一眼,沉声道:“太医来否?”   “回皇上的话,刚刚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戴着浅蓝色宫花的宫女小声回答:“现儿还没出来呢。”   赫连铖没有说话,背着手大步走了进去,两个宫女盯着地上慢慢远去的黑色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慢慢站直了身子。   “皇上可真是宠爱慕昭仪。”戴着浅蓝色宫花的那个宫女看着赫连铖的身影,声音里带着些羡艳:“听说慕昭仪身子不适,这般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可不是呢。”另外一个戴着浅黄色宫纱花儿的拿着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家世好,容貌好,与皇上青梅竹马的长大……做人做到这份上,也不知道前世积了多少德才能修来呢。”   “慕大将军已经将南燕给灭了,慕家更威风了。”浅蓝花儿笑了笑,眼中尽是向往:“大家都说慕家出俊男美女,也不知道那慕大将军会是什么模样,听说还没满十八岁,这般英俊潇洒的少年郎,也不知道哪家贵女有福气。”   “反正不会是你。”浅黄花儿那个将身子靠在门上,攀着那朱红色的大门吃吃的笑:“咱们还不如猜猜看,咱们家昭仪会不会爬到皇后那个位置上边去。”   一阵轻风吹过,树上飒飒的落下了几片叶子,戴着浅蓝宫花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欢喜:“瞧着咱们家昭仪这动静,八成是有了。现在慕大将军立下这么大军功,她又有了喜讯,皇上本来就宠着她,皇后的份位自然是跑不了的。若真是成了皇后,咱们也会跟着……”   “你我不过就是一个守宫门的,昭仪成了皇后,咱们又能沾什么光?”浅黄色的花瓣在鬓边似乎慢慢的卷了起来,有几分无精打采,她望了望院子里边几处错落有致的屋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况且,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有了。”   大虞的太子们在十二岁的时候便会要纳绵福,往往到十三四岁时便做了父亲,所以有些皇上即位的时候,孙子都有一大群了,而赫连铖却是一个例外。   赫连铖十二岁的时候也纳了绵福,但并不是慕瑛,因为按着规矩,第一个绵福必须要比他大三岁,慕瑛与他同岁,只是小些月份,所以还够不上格。那位绵福姓刘,乃是光禄寺卿的女儿,性格温婉,长得也很是俊俏,赫连铖也很是喜欢她。   第二年刘绵福就给赫连铖生了一个儿子,可在抓周那日忽然间得了怪病,拖了一个月便不治身亡。刘绵福甚是悲伤,整日里哭哭啼啼没个停歇,赫连铖瞧着心里头不舒服,不爱到她那边去,慢慢的刘绵福精神萎顿,才过了一年便撒手去了。   赫连铖后来又纳了几个绵福,不知为何这几位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直到今年开春的时候,李中式叫着不舒服,喊太医过来一看说是有了两个月身孕,不久前,一位姓孙的椒房也被诊出有了身子,皇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皇上可算是又要有孩子了。   “我听人说,呕吐便是有了孩子。”戴着浅蓝色花朵的宫女笑得眉眼弯弯,就如天边新月一般:“咱们昭仪这般受宠,有了身子也不是什么惊奇的事儿!她自己一直着急想要孩子,现在可算好,终于是有喜了。”   这映月宫里的昭仪慕瑛是十五岁及笄以后才给赫连铖做绵福的,才得半年便被封了中式,过一年直接越过椒房的封号到了贵人,过了两年便成了昭仪,现在她在昭仪这位置上已经有两年多了,旁人眼里瞧着,或许是又该往上边升了。   帐幔低垂,里边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只是有些苍白,显得那搽了口脂的嘴唇更红了,便如一颗樱桃缀在细白瓷盘里边一般。慕瑛睁开一双妙目望向赫连铖,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欢喜:“皇上来了。”   赫连铖站在床边,皱眉看了看慕瑛:“如何便呕吐了?”   慕瑛低了一双眼眸,小声答道:“臣妾也不知道,方才吃饭的时候恶心得不行,只觉油腻,张口就吐了。”   赫连铖又望了望她:“这几日仿佛又瘦了些。”   慕瑛抬起头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你……在关注臣妾?否则如何知道臣妾瘦了?”   赫连铖脸上露出一分嗤笑的神色来:“你胖还是瘦,跟我有关系?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又何必当真。”   慕瑛难过的咬了咬嘴唇,没有出声,寝殿里的气氛忽然间便尴尬了起来,赫连铖站在那里瞥了慕瑛一眼,没有半分怜悯,施施然坐了下来:“给朕上茶。”   慕瑛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贴身的陈姑姑按住身子:“昭仪,你身子沉重,还是奴婢去沏茶罢。”   “让她去,在这映月宫,不该是她服侍朕的?”赫连铖毫不留情的盯着慕瑛扶着床柱子爬了起来,在陈姑姑的扶持下,一步一步的十分艰难的往外边走了去。      江六在旁边瞧着那单瘦的身影,心中有些难受,慕昭仪对于皇上的一片心意,他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只怪她的出身,皇上对她恨之入骨,在外边装出一副很宠爱她的模样,让她成为后宫那群妃嫔们嫉妒的目标,可暗地里却以折磨她为乐趣。   “皇上,请用茶。”慕瑛抖着一双手将茶盏捧到了赫连铖面前,苍白的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很是分明。她出神的望着赫连铖,眼里没有怨恨,只有爱慕与敬重,仿佛坐在那椅子上的,是一尊闪着金光的天神。   赫连铖将茶盏拿了起来,抿了一小口,“扑”的一声将那茶水吐在了慕瑛的群袂上,那群裳立刻便湿成了一片,粘住了她的腿,迅速润染开来,那底下绣着的缠枝丁香就像遭了细雨一般,湿漉漉的滴着水珠。   “怎么这茶这般难喝?”赫连铖将茶盏重重的搁在了桌子上,脸色很是不虞:“慕昭仪,你对朕是越来越不敬重了,竟然敢拿这样的茶给朕来喝。”   慕瑛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低声分辩道:“皇上,臣妾用的还是雨前明茶,乃是皇上最喜欢喝的,没有换别的茶叶。”她黑鸦鸦的头发披在肩膀上,就如一幅丝绢般,光滑乌黑,随着窗外的日光不住的流泻着光彩。   赫连铖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巴,脸上露出了一丝厉色:“你真是没有用,为何你还没有怀上朕的孩子?你可知道朕一直便盼望着你快快给朕生个孩子,可你总是让朕失望!方才听说你身子不适,那呕吐之症与孙椒房相似,朕满心欢喜的跑了过来,结果……”他的手劲重了几分:“结果竟然只是偶感风寒!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皇上息怒!”慕瑛只觉自己的下巴似乎都要被赫连铖捏碎,她的一双眼睛里含着委屈的泪水,嘴巴都快张不开:“皇上,臣妾自己也很想要一个孩子……”   “没用的东西!”赫连铖猛的将手松开,飞起一脚将慕瑛踢到了一旁:“你说,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给朕生个孩子?旁人生多少个我不管,我就想要你给朕生个孩子!”   慕瑛瑟瑟的缩在角落,眼睛里闪着欢喜的光彩,她伸手抹了抹眼睛:“臣妾会尽力。”   “尽力!”赫连铖伸手指住慕瑛:“我再也没法子相信你这句话!”   “皇上!”慕瑛匍匐在那里,身子不住的在发抖,她绝望的听着脚步声慢慢的远去,就如踩在她的心尖上一般,每走一步,她的心便疼了一分。   抬起头来,寝殿里边已经不见了赫连铖的身影,慕瑛茫然的望了望依旧还是晃动的水晶琉璃帘子,眼中一点点的失去了神采。   “皇上走了!”她吸了吸鼻子,用手捧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皇上不会再喜欢我了,他不会再来映月宫了!”   “娘娘,你别难过,你也知道皇上的脾气,他一直就是这样古怪,一会儿对娘娘好,一会儿又这般暴躁。”陈姑姑伸手将慕瑛搀扶了起来,怜惜的替慕瑛整理了下头发:“娘娘,你赶紧去躺着歇息罢,这风寒瞧着是小毛病,可不好好的养着,就会出大毛病呢。”   “姑姑,你在胡说什么,皇上的脾气哪里古怪了?他一直便对本宫好!”慕瑛躺在了床上,听着陈姑姑的话忍不住反驳,踢了一下薄薄的被子,有几分执拗的望着她:“皇上哪有什么古怪?他生得英武,又聪明体贴,性子再和善也不过了。只是本宫天生愚笨,有时候惹他生气罢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皇上只想要本宫生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可本宫就是这般不争气,唉……”   陈姑姑站在床边,伸手替慕瑛掖了掖被子:“昭仪,你赶紧歇息着罢,别想这么多了。”陈姑姑是慕瑛的乳母,十五年前跟着慕瑛一道进宫,慕瑛一生下来便是她带着,所以对慕瑛有着不同一班的感情。   皇上对慕家一直有猜忌,如何还能真心喜爱昭仪娘娘?陈姑姑悄悄的叹了一口气,可从皇上平素的举动来看,瞧着仿佛还是有几分喜欢昭仪娘娘的,要问宫里谁侍寝最多,毫无疑问肯定是映月宫里的慕昭仪,若不喜欢昭仪娘娘,为何又会让她侍寝?这却让陈姑姑有些看不透了。   叹了一口气,陈姑姑拿出手帕子给慕瑛擦着额头的汗:“娘娘,你便安心歇息几日,病好以后做事才能有精神。”   慕瑛睁大了眼睛望着帐幔的顶部,微微点了点头:“本宫省得,姑姑你便别操太多心思了。”      ☆、九曲回肠   清华宫里靠墙栽种着一排开得很好的紫薇花,虽然是正午时分,阳光正盛,但那些花朵却依旧开得很美,挨挨挤挤的开在枝头,团花似锦,朱红玫红,各种颜色夹杂在一处,让这暮春增添了些靓丽。   赫连铖站在那一排紫薇花面前,手中拿了那支九尾凤钗在摆弄着,宝石熠熠生辉,草地上有着斑驳的影子   “皇上,外边日头大,进去歇着罢?”江六垂手站在一侧,瞧着赫连铖那神色,拿不准他究竟还要站多久,从映月宫回到清华宫,他便一直站在这紫薇花面前,呆呆的望着手里的九尾凤钗,一句话也不说。   “江六。”赫连铖举起那支九尾凤钗来:“她,配得上这支凤钗否?”   江六尴尬的笑了笑:“皇上,可是说映月宫的慕昭仪?”   赫连铖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的闭着嘴巴,眼中闪过一丝让江六看不懂的神色。江六站在一旁,不敢再说话,只是陪着赫连铖站在那里,寂寂春风,拂起乱红数片,飘飘扬扬的落在了绿色的草地上,点点恰似美人眼角的泪水。   慕昭仪、慕皇后……赫连铖脑子里很是混乱,面前浮现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鹿眼黑白分明。他吞了一口唾沫,拿着那九尾凤钗看了看,若她做皇后,那自己自然要将这九尾凤钗赐给她。   她有一头黑鸦鸦的青丝,若是凤钗簪在上头,肯定是极合适的。赫连铖将那凤钗转了转,心中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是转瞬,他忽然又咬了咬牙,摇了摇头,她不配!她是那慕华寅的女儿,她配不上这么精致的东西!   慕瑛是十五年前以侍奉皇太后的名义进宫的,赫连铖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日她进宫的场景。慕瑛穿着正红色绣牡丹花大袖襦裙,梳着两个丫髻,每个发髻上边都插着一对琉璃蝴蝶簪子,蝴蝶的口中吐出了一串流苏,垂在她耳边,悉悉索索作响。   他坐在一侧,见着慕瑛由姑姑的引导慢慢的走到高太后前边,站在那里抬着眼睛望向高太后。她的肌肤似玉,白得没有一丝瑕疵,两颊有着微微的粉色,一点点漾起在鼻子两侧,显得她一管琼瑶鼻更是笔挺。   高太后见着慕瑛就喜欢,朝她招了招手:“哟,快些给哀家来瞧瞧,这般美貌的小姑娘可真是少见,难怪都说大虞慕家出俊男美女,才六岁就生得这般皮相,十足一个美人胚子!”   慕瑛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就如那林间的小鹿一般。她恭恭敬敬的朝高太后行了一个大礼:“慕瑛拜见太后娘娘。”   “行礼这般得体了!”高太后更是喜欢,亲自伸手将慕瑛扶了起来,拉着走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慕小姐,自先皇去后,哀家便觉得孤寂不堪,你来了正好,以后你便在这映月宫里陪着哀家罢。”   赫连铖在旁边坐着,见着高太后这般喜欢慕瑛,心中十分嫉妒,母后是喜欢他的,怎么能因着她来了便冷落了他?赫连铖冷落的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直到听着高太后喊他,这才才将头转了过去,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母后。”   “慕小姐初来乍到,你带她去宫中四处转转,也让她熟悉一下这皇宫里的路。”高太后瞧着赫连铖那满脸别扭的模样,想着昨日晚上他说的那些话,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慕瑛其实是个命苦之人,还没进宫就被皇上惦记上了,咬着牙说要折磨她,瞧着她这般水灵乖巧的模样,自己都不忍心见她受苦。   其实皇上并不是他看上去的那般凶狠,他只是痛恨慕华寅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罢了,或许与慕瑛多多接触以后,他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念头了。高太后打定了主意,吩咐赫连铖带了慕瑛到外边去走走,让他们多多接触,以后便不会这般生疏。   慕瑛转脸望了望坐在一旁的赫连铖,见他穿着明黄色衣衫,知道他便是大虞的那位小皇上了,赶紧站起身来走到赫连铖面前跪了下来,双手从头顶上方慢慢放下,直到放平在地上,将额头贴在手心,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慕瑛拜见皇上。”   赫连铖伸出脚来,踩住了慕瑛的手指尖,轻轻的碾压了一下,慕瑛抽了一口凉气,可却不敢开口说话,赫连铖冷着声音道:“你竟然敢不拜见朕就坐到太后娘娘身边去了,可真是无法无天!来人,拖下去,打三十板子!”   高太后唬了一跳,慕瑛身子这般瘦小,怎么会禁得住三十板子,只怕三十板子还没打完,人便已经死透了。若慕瑛只是个寻常的小宫女,她也不说什么了,可慕瑛的身份摆着在那里,若是她才进宫便死了,慕华寅还不知道会趁机做出什么事情来。   “皇上,慕小姐是哀家拉了她坐过来的,并不是她不拜见你,快些带她出去玩,莫要胡闹了。”高太后伸出手来朝江六指了指,顺便使了个眼色:“江六,快陪着皇上出去。”   赫连铖将脚用力了几分,慕瑛抬头望着他,咬着嘴唇忍着疼痛,眼中有盈盈的泪水在不住的打着转儿,堪堪就要掉了下来。面对着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赫连铖忽然觉得有些后悔,他不该这样对她,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他松开脚:“走罢。”   慕瑛赶紧站了起来,瞧瞧的将手藏在了衣袖里边,跟着赫连铖走了出去。两人来到万宁宫前边的那排石榴树下,赫连铖眯着眼睛望了望慕瑛:“很好,你没有向太后娘娘说出我踩你的事情,朕便让你多些快活日子。”见慕瑛一副疑惑的模样,他凶狠的添了一句:“若你敢不听朕的话,看朕如何收拾你!”   慕瑛唬得身子一抖,赶紧低下头去:“皇上,慕瑛知道了。”   自此以后,慕瑛便在万宁宫住了下来,也成了他不高兴的时候出气的目标。他总是在暗地里欺负她,直到她眼泪汪汪这才将她放过。原以为慕瑛会恨他,可没想到慕瑛第一次与他同床共枕的时候,脸上有着发自内心的欣喜。   那份快乐,绝不似作伪,那般纯真,就如灿灿的金子发出光来一般。她穿着红色的衣裳,头上梳着如意髻,戴了一个花冠,上边簪满了各种首饰。   “真是累赘。”赫连铖伸出手来将慕瑛头上的花冠取掉,因为动作有几分粗鲁,簪子勾住慕瑛的头发,有几丝头发被勾了出来,痛得她眼泪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今日怎么能哭?笑、只许笑!”赫连铖坐在床边,低头看了看她,见慕瑛的嘴唇微微翘起,那笑容甜美得就如三月的春花,一时不由得迷惑起来。他不是第一次了,前边有李中式、孙椒房这些人,可他此刻见着慕瑛的笑容,却忽然有一丝说不住的悸动。   赫连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猛的从床边走开,拿起桌子上合卺的酒杯,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仰着脖子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慕瑛坐在床边瞧着他大口灌酒,走了过来压住他的手:“皇上,喜娘说这是……一起喝的。”   “你又不是我的皇后,难道咱们还要和合卺酒?”赫连铖朝她冷笑了一声:“你也别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他指着酒壶道:“给朕斟酒!”   慕瑛咬了咬牙,伸手拿起酒壶,一双素白的手在龙凤花烛的照射下,更是显得皓腕如雪。赫连铖一把抓住了她:“慕瑛。”   “皇上?”慕瑛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望向了他,赫连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哄”的响了一声,伸出手来将她纤细的腰肢搂住,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美酒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流着,浸润着赫连铖的衣裳,湿哒哒的粘在了一处。“将酒壶给扔了。”他哑着声音命令她,就听“咣当”一声,那酒壶已经滚落在了地上。赫连铖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心,将嘴唇贴上了她柔嫩的花瓣。   龙凤花烛高照红妆,衣裳一件件的落下,九华湘妃帐掩住了两条身影,他毫不留情的将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洁白的帕子上有着殷红的印记,宣誓着他对于她的主权。   她将脚绷得笔直,用手搂住了他的腰肢,在他进入她的瞬间,眼角有着闪闪的泪光:“皇上,我心悦于你很久了。”   赫连铖没有理睬她,只是用力的在她身上驰骋,完全不顾她是初承雨露。他要肆意的掠取,因为这是她们慕家所欠下的债务,必须由她一点点的偿还,究竟还不还得清,这事情很难说,或者是一辈子也还不清。   她从绵福到了昭仪,现在与后宫那最高的品阶只差了一步。   想要阻止慕瑛成为皇后,不让慕家势力更强,只有一种出路,那便是让她生一个孩子。只要她生了孩子,自己将那个孩子立为太子,慕瑛就得死。赫连铖瞪着满墙的紫薇花,只觉手中有些疼痛,低头一看,自己握住的那九尾凤钗的一条尾翎已经深深的刺进了手掌,有一丝淡淡的血迹在掌心渗透了出来。   “为何这么多年了她肚子还是没有动静?难道是老天有意让她多活些时候?”赫连铖喃喃自语着,目光从紫薇花上转了回来,心里有几分烦躁:“江六,让人将这一墙紫薇花给铲了!”   江六瞪大了眼睛:“皇上,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花?”   “谁说我最喜欢?快些将它们都铲除了!”赫连铖气哼哼的甩了甩袖子,转身大步往寝殿那边走了去。江六赶紧追了上去,心中不住的在想着,究竟是什么事情刺激了皇上,他忽然间想着要向这些紫薇花下手了呢?   紫薇花,是慕昭仪十岁那年与皇上一起亲手栽下的,过来这么多年,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可这般突然要将它们全部铲除了,真是可惜。   第五十七章   又是一个春日的清晨,阳光甚是晴好,院墙那边满眼碧色,上边滚动着晶莹的露水。晨曦慢慢的散了去,一点点浅紫深紫在绿叶间透了过来,那是院子里的紫微花已尽结满了花蕾,就等着绽放它们的美丽。   慕微坐在镜子前边,秋月与秋凌正在替她梳妆,两人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话,讨论着明日慕微该梳什么样的头发才能配得上那套及笄的吉服。   “听说请了南安王妃给咱们家姑娘梳妆呢。”秋月熟练的将玳瑁梳子在一个小盒子里刮了两下,那淡淡的桂花香便随之飘了出来:“南安王妃,那可算是有福气之人,娘家门第好,嫁得好,又儿女双全,最要紧的是南安王还很宠爱她。”   “咱们家小姐以后绝不会比她要差。”秋凌瞥了她一眼,细心的将几朵金钿花朵插入慕微的头发里边,然后探着身子在梳妆匣子里边找簪子:“小姐,今日戴哪一支?”   慕微瞅了一眼,挑出了一支滴露八宝簪子来:“这里头不就这么几支簪子,难道还不好选?我喜欢哪些簪子,莫非你还不知道?”   “小姐,明日过后,恐怕你这匣子里头便会多了不少簪子了。”秋月嘻嘻一笑:“不是说及笄礼里边十有七八是簪子?我想到了明日,姑娘便不知道该要挑着哪一支戴了。”   “快别说了,现在都已经有不少送簪子的了呢。”秋凌朝那墙上的多宝格瞄了一眼,那里已经层层叠叠的堆放着好几个锦盒:“姑娘,明日你准备有哪三支簪子盘头发呢?”   慕微没有出声,只是出神的望着镜子里边的自己。   大虞的风俗,女子及笄时,要请尊贵的长者给她梳妆,一边梳妆一边要唱赞词,祝福这位及笄的姑娘一辈子顺风顺水,人生美满。梳妆的时候要用到三支簪子,这三支簪子代表着对这位姑娘最重要的人,一般来说是祖母、母亲这样的长辈,也有闺中密友送的簪子,还有一些人,因为定亲早,也会选用未婚夫的簪子来梳妆。   现在听着丫鬟们问自己用哪三支簪子梳妆,慕微自己都有些茫然。祖母与母亲送的肯定是要派上用场的,这第三支簪子便不好选了。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英俊的容颜来,俊眉朗目,一眨也不眨的在看着她。   “不,我就是要喊你微儿,我就是要做你最亲近的人。”燕昊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旋:“微儿,你知道吗,第一眼看到你,我便喜欢上了你。”   他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慕微有几分失神,她忽然有几分冲动,若是燕昊来送簪子给自己,自己肯定毫不犹豫将那簪子用在及笄礼上。她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伸出手去贴着脸摸了摸,热热的一片。   “小姐或许会选宇文家七小姐送的簪子。”秋凌在一旁猜测着:“我瞧着京城里跟咱们家小姐交好的不多,都一个个嫉妒着咱们小姐的身份与美貌哪,也只有这位宇文家的小姐还能算得上咱们小姐的手帕交了。”   “可是宇文家七小姐的及笄礼,到现在还不见影子呢。”秋月睁着眼睛反驳道:“我觉得或许小姐会用太原王送的簪子。”   秋凌低头看了一眼慕微,见她脸上没露出半分喜怒来,这才接着秋月的话说了下去:“太原王不也没有送及笄礼过来?”   “太原王绝不会不记得我们家小姐的及笄礼。”秋月笑着将最后一缕头发替慕微打理好:“小姐,你说是不是?”   慕微缓缓站了起来,扫了两个丫鬟一眼:“我都还没有说话,你们两人倒是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堆,这及笄礼上用的簪子,不过就是一个形式罢了,用谁的不是一样?还有真因为用了哪支簪子便能一帆风顺的事情?你们也真是多事,操着空心!”   秋月与秋凌相视一笑,吐了吐舌头:“小姐,我们只不过是猜测一下罢了!”   “别再乱猜了,我用什么簪子到时候再说,哪怕今日想好了,指不定在明天早上又变了呢!”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惆怅,自己盼望着的及笄礼,是不会送过来的,可她还是有一丝丝希冀,希望着有那意外的惊喜。   带着秋月与秋凌去了玉彦堂向慕老夫人请安,从她那里又接到了几个锦盒,锦盒下边压着烫金帖子,上边写着的名字慕微好多都没有印象,有些官职读起来也很是拗口,都不知道原来大虞还有这样的官职。   无外乎是京城那些夫人们为了自己家老爷的前程来巴结慕府的,否则只是一个及笄礼而已,哪里会惊动这么多人。慕微叹了一口气:“祖母,我能不能不办这个及笄礼了?就咱们家里几个人到一处小聚便行了。”   慕老夫人失笑道:“微丫头怎么忽然就小孩子脾气了,这及笄礼的帖子早就送出去了,南安王妃都请好了,如何能不办了?”见慕微眉头皱起,她自以为了解慕微的心事,捻着那紫檀佛珠道:“微丫头,那事儿都过去一个月了,再说上回太原王帮忙,京城里早就已经没有人再议论了。”   祖母误会了自己,慕微坐在那里,心中暗自叹气。她只想要有一个宁静的及笄礼,不需要旁人来打扰。满屋子闹哄哄的又如何?只要有几个真心对自己的人便已足够。   玉彦堂生忽然静默了下来,屋子里似乎没有一丝风,新换的门帘垂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上头绣着的晚春芍药静静的立在那里,粉色的花瓣里吐露出丝丝娇嫩的花蕊,在绿叶映衬之下更是妩媚。   刚刚盯着那门帘看了两眼,忽然就见门帘晃了起来,一个婆子快步走了进来:“老夫人,二小姐,宇文府家七小姐过来了。”   慕老夫人微微颌首:“快些请进来。”   还是要来了?慕微敛了敛笑容,想到了太原王府别院的游宴,她对自己这般算计,可却依旧还是若无其事的上门来祝她及笄。如眉,自己原来怎么便没有注意到她有这般心机,难道及笄以后一个人便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既然她能笑眯眯的过来贺喜,自己自然也不能板着脸将她呵斥出去,大家都不过是做表面功夫罢了。慕微心中想着,耳边传来一阵环佩之声,抬起眼来就见穿着浅粉色对襟提花轻纱衣裳的宇文如眉走了进来,配了一条水影红烟笼梅花百水群,脖子上挂着一个璎珞,下边系着一块黄玉,腰间垂了深红色丝绦,坠着一枚白玉雕成的秋蝉,那翅膀似乎都透明,压不住红色的群裳。   “如眉见过慕老夫人。”宇文如眉弯腰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来朝慕微轻轻一笑:“微微,明日及笄大喜,我挑了很久的礼物,总算是挑好了,这就赶着给你送过来了。”   慕微朝宇文如眉回报以淡淡的一笑:“如眉,你可真是有心了。”   这个“有心”似乎咬得很重,宇文如眉有刹那的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为何慕微会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可是再仔细一看,就见慕微神色自若,只是微微的笑着望向自己,仿佛没有任何芥蒂一般,不由得心中暗道,或者是自己多心了。   “你们两人自去玩罢,别在这里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了,怪没意思的。”慕老夫人瞧了慕微一眼,笑着点头道:“还不赶紧回去瞧瞧,看宇文家小姐给你送了什么及笄礼儿?”      宇文如眉笑着说道:“老夫人,我心里头想着,微微这第三支簪子定然要用我送的,一心想着要送一支与众不同的,我找了好几家首饰铺子,最终才在金玉坊定下了这支簪子,一直到昨日才做好呢。”她将喜儿手中的锦盒拿了起来打开给慕老夫人看:“老夫人你瞧瞧,是不是很精致?我生怕会误了微微的及笄礼,每日里特地派丫鬟过去催两次呢。”   “是是是,我这些日子都在替我们家小姐跑那金玉坊呢。”喜儿眨着眼睛道:“我们家小姐可上心了!”   现儿上心有何用?慕微心中暗道,已经有了的裂痕,是怎么样也不能补上了。她望了望那个锦盒,里边是点翠祥云镶红宝石的凤尾簪,流苏长长,皆是由尖晶石连接而成,躺在那锦盒里,十分精美。   慕老夫人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不由得也“哟”了一声:“这簪子可真是精致。”她的手指捻着那紫檀佛珠,一动不动,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      ☆、步步算计   这宇文家的七小姐可真是好算计,慕老夫人暗自将一口牙齿咬紧,盯着那支凤尾簪,心中不住的在翻腾着,这七小姐的母亲宇文大夫人是个不大灵光的,可没想到却生了个这样心思缜密的女儿。   及笄礼上三支簪子,她原本想安排着微丫头用自己与慕大夫人送的簪子,另外那一支,自然该是太原王送的了。太原王对于微丫头的这一片情思,她看得清清楚楚,相信他也肯定会送一支精致的簪子过来。   可现在宇文如眉却来了这么一手,先发制人,让慕老夫人完全没有料到。宇文如眉说了一句话“我想着微微这第三支簪子定然要用我送的”,这样便将堵了微丫头的嘴,她将微丫头看成闺中密友,这般热心为她挑选簪子,微丫头自然不能拂了她一番好意,及笄礼上就只能用她的簪子了。   这样不是会得罪太原王?若是太原王见着微丫头不用他送的簪子,反而用了旁人的,岂不是心中不舒服?这分明是在太原王心头埋刺,想要制造他与微丫头之间的不和睦。慕老夫人的手指紧紧的夹着那颗紫檀佛珠,仿佛想用力将它捏碎一般,只是脸上却不显露半分不悦的神色,笑着看了看宇文如眉:“宇文小姐真是好眼光,选的簪子真是精致。”瞧着她发间插着一支水晶琉璃簪子,上边有长串的流苏,细细碎碎的垂到了耳边,正在不住的晃动,慕老夫人又添了一句:“头上的簪子也很是精致,只可惜是琉璃簪儿,若是换成了那碧玉的,那可便更好看了。”   琉璃只是比金银略贵一些,哪里能及碧玉,慕老夫人这般说,只不过是想巧妙的点醒一下宇文如眉,她的意思便是说,你的眼光其实也就只有这样好,连琉璃这种不上档次的都往头上戴,言下之意,我们家微丫头如何能用你送的这种簪子?   宇文如眉听着慕老夫人这般说,脸上变了几分颜色,伸出手来摸了摸耳边那细碎的流苏,喃喃道:“这是我及笄的时候旁人送的。”   慕老夫人笑了笑:“我说呢,宇文小姐如何会是这般眼光。”   慕微站了起来,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我带如眉去我院子里头。”方才听着慕老夫人的那几句话,慕微心中已经十分通透,原来宇文如眉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她瞥了一眼宇文如眉,见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风轻云淡,仿佛不知道慕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一般。   自己也才是去南燕那边一趟,回来以后宇文如眉便完全不同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每日都在变化中。慕微带着宇文如眉走出了玉彦堂,慢慢的朝自己院子走了过去。没走多远,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踢里踏拉的脚步声,站定身子回头一看,就见慕老夫人身边的双珠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二小姐止步,太原王过来了。”   慕微暗暗叹了一口气,赫连毓究竟还是来了。   “太原王过来了?”宇文如眉仿佛很吃惊的模样,望着双珠道:“怎么来得这般巧?我与微微刚刚离开玉彦堂,他便来了。早知道还不如等等,与他一道儿出来。”   双珠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水滴形的耳珰在肩膀那处不住的晃荡:“这个奴婢可不知道了,劳烦宇文小姐陪着我们家二小姐在这阴凉处站站,太原王与我们家老夫人说一阵子话便会过来。”   宇文如眉“哦”了一声,转脸望了望慕微,脸上笑得很是舒畅:“微微,我猜他是来给你送及笄礼的。”   慕微没有出声,倒是秋月在一旁抢着答道:“自然是这样,否则如何会这个时候过来?我想太原王该是会送我们家姑娘一支精致的簪子……”她溜了宇文如眉一眼,捂着嘴笑了笑:“奴婢不是说宇文小姐送的簪子不好,只是在说太原王肯定会送精致的簪子。”   宇文如眉一顿,如何慕微的丫鬟竟然也这般尖嘴利齿的,她那话里根本就是顺着慕老夫人先前那话说的,是在嫌弃自己送的东西不好呢。心中不快,正想开口说话,就见那边有几个人走了过来,走在最前边的,正是赫连毓。   赫连毓今日穿了一件浅紫色云纹团花锦衣,配着一块羊脂玉诀,显得格外飘逸。他快步走到慕微面前,一双眼睛盯住了她:“慕小姐。”   慕微无奈,只能回了一个半礼:“太原王安好。”   赫连毓伸出手来一把扶住了她:“何必这般客气,慕小姐这般举动,越发见外了。”   手指触及到慕微的纱衣,那滑溜溜如凝脂般,赫连毓不由得一低头,就见手腕上有鲜艳的一串红珊瑚手钏,颗颗通透,衬得皓腕如雪,晶莹可爱。   “太原王。”慕微感觉到赫连毓的手有些停留得过久,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里抽离出来,笑盈盈的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宇文如眉:“宇文家七小姐也过来了。”   “哦。”赫连毓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仪,连忙抬起头来朝宇文如眉点了点头:“宇文小姐今日也过来了?”   宇文如眉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看得分明,赫连毓的一双眼睛只盯着慕微看,问起自己,不过是因为慕微提及了自己的名字而已。她暗自捏了捏手指,心中彷如有一团火在烧着一般,全身都燥热不已。   论家世、论容貌,自己哪一点会比慕微差?为何赫连毓的眼里只看到了她?宇文如眉跟在赫连毓身边走着,望着他英俊的脸,心里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焦急。她已经及笄了,能谈婚论嫁了,她想要嫁给身边这个人,与他一辈子天长地久的厮守着。可是,如何才能让他更注意到自己?   暮春的风十分柔软,吹得人仿佛也全身软了起来,绿柳如烟,连绵的在湖边延伸过去,就如看不到尽头一般,分花拂柳的穿行在金丝柳畔,交织在一处的枝条将三个人都笼在了一处。慕微不动声色的走到前边了些,将宇文如眉与赫连毓撇在身后一步之遥,可赫连毓马上又跟了过来:“慕小姐,府中春景实在宜人。”   慕微无奈的点了点头,眼角瞥见宇文如眉也快步跟上,心中忽然间有了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似乎被人缚住手脚,不能伸展开,实在是难受。祖母与母亲似乎很看好赫连毓,而京城里不少贵女也将赫连毓当成追逐的目标,就如身边的宇文如眉一般。她真心不想掺和到这事情里边去,谁喜欢他谁便嫁了他便是,何必来对自己虎视眈眈。   这一路走得分外艰难,素日里在湖边欣赏风景的心情全然不见,每走一步,仿佛就踏在荆棘上边,刺着绣花鞋的软底,生生的疼痛。当她听到小梨子欢快的叫喊声:“小姐回来了!还有太原王与宇文小姐也过来了!”,慕微深深的喘了一口气,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慕小姐,我这些日子比较忙,直到今日才给你来送及笄礼,还望你不要介意。”赫连毓拿出了一个锦盒来,言笑晏晏的望着慕微,眼中全是希冀的神色。   “太原王竟然能记得我及笄的日子,慕微实在感激,如何还能挑剔。秋月,去将太原王的簪子收起来。”慕微看着那个锦盒,上边没有表记,,恐怕赫连毓是在宫中司珍局里定制的,乃是御制。   宇文如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嫉妒的神色来,笑着拉住秋月的手:“别着急收走,让我也来开开眼界,看太原王送了什么东西。”   慕微刚刚想出声制止,秋月已经将那锦盒打开,笑嘻嘻的推到了宇文如眉面前:“宇文小姐瞧瞧,可会不会比你头上那水晶琉璃簪子精致?”   宇文如眉的脸瞬间便涨红了,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双手托着那个锦盒,好半日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喜儿见自家小姐被秋月呛声,气愤愤道:“秋月,你可别看走了眼,这水晶琉璃簪也是太原王送的呢。”   “啊?”秋月惊讶的喊了一声,赶紧朝赫连毓行了一礼:“奴婢多嘴了!”   赫连毓瞥了宇文如眉头上的簪子一眼,奇怪的问道:“宇文小姐,我何时送了你这一支簪子?怎么我自己都忘记了。”   宇文如眉的手一抖,手中的锦盒便堪堪要掉到地上,盒子里边那支簪子斜了斜,差点要翻了出来。秋月眼尖,赶紧伸出手去,一把将那簪子接在手中。站起身来,朝那面呈猪肝色的宇文如眉瞥了一眼,笑着道:“宇文小姐,肯定是有人借了太原王的名义想接近你呢。没事儿,只要有人想送你东西,那便是说宇文小姐招人喜欢……”   “秋月,你在胡嘬什么!还不快快住嘴!”慕微见宇文如眉那般狼狈,赶紧喝止住秋月,虽说她现在已经看透了宇文如眉,可毕竟还是要顾她几分面子。   “真真是胡说八道!”喜儿眼睛里边亮闪闪的一片,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可没有胡说!那簪子是我们家小姐及笄的时候太原王送的及笄礼!”   赫连毓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说我自己如何不记得这件事情了。那阵子我有事情不在家,府里的事儿都是交给管事打理的。想来宇文府下了帖子,他便买了这簪子代我送过去了。”他偏头看了看宇文如眉头上的簪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满意的神色:“易管事也太不把宇文小姐放在眼里了,如何送了水晶琉璃簪?我回去以后定然好好训斥他一番。”   听着赫连毓的话,宇文如眉脸上的那层红色越发的深了几分,似乎要滴出血来一般。   第五十九章   托盘上边放着几个细致的白瓷茶盏,上边有着彩色团花,从里边看,仿佛颜色通透,能照见外边的日头影子一般。秋月笑吟吟的将托盘放到桌子上边,将茶盏从里边拿到几个人面前摆好:“太原王,宇文小姐,请喝茶,这可是今年的新茶,是从南燕那边买过来的,雨前龙井。”   揭开茶盏盖子,白色的水雾腾腾的升了起来,慢慢的在上方消散,太原王低头看了看那清澄的茶水,不由得赞了一声:“果然是好茶,以后我便要来慕大司马府来讨茶喝了。”   茶盏里头水色微碧,汤色清冽,里边的茶叶都是新芽,又尖又细,正直直的立在茶水中,还不住的沉沉浮浮。宇文如眉瞅了瞅那茶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神色:“太原王府里边没好茶叶,我倒是不相信了。”   “我府中虽然有好茶,但是哪里及得上慕大司马府里的茶叶?”赫连毓指了指那茶盏道:“宇文小姐,你仔细瞧瞧,雨前龙井不算难得,可难得这茶叶都是一旗一枪。”   “一旗一枪?”秋月凑了过来看了看,有些不解:“这茶叶是昨日老夫人送过来的,说十分金贵,小姐这边统共才得了几两,让明日及笄礼的时候拿出来待客呢。”   “原来是这样,我们却是有口福了。”赫连毓瞧着宇文如眉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指了指那茶水道:“宇文小姐。所谓一旗一枪便是一芽一叶,这种很是难得,若是片片都这样,便更难得了。”   宇文如眉听了赶紧往自己茶盏看了过去,果然如此,而且那茶叶十分细嫩,似乎是芽心一般,只是窄窄的长出了几分。她将茶盏端起来,微微抿了一抿,满口幽香,似乎要从嗓子里冲出来,袅袅而上。   自己祖父虽然说也是朝中一品大员,可是与这慕大司马相比,真什么都不是了。宇文如眉放下茶盏,眼睛斜觑了慕微一眼,心中又平添了几分不舒服,实在是意气难平。   赫连毓将这茶叶的事情撇到了一旁,说起了明日的事情来:“慕小姐,可已经选好了明日及笄礼用的簪子?”他的眼睛殷切的望着慕微,心里希望着慕微能将他的簪子选了去。   今年年初赫连毓便让司珍局开始着手设计,约莫到了三月份才定下图样,精心雕琢了两个月,这才将簪子做好,今日到司珍局取到了簪子,兴致勃勃的便往慕府过来了。可到了慕府,忽然发现慕微有些无精打采,无论他说什么话,她仿佛都提不起兴趣,这让赫连毓忽然有些心慌起来。   以前每次来慕府,都能见着她脸上有着纯净的笑容,就如一块水晶,没有任何杂质,折射着日光,点点剔透玲珑的明媚。她那时候对自己是直呼其名的,她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没有半分芥蒂,可现在,好像一切都不对了。   这个变化是从什么时候才有的?赫连毓仔细考虑着,当她被燕昊掳去的时候,她曾经在青州门口留下她的指甲壳子向他求助,那时候的慕微,还是很信赖自己的,她在渴求着自己帮助她摆脱燕昊的掌控。但是当他在云州城外见到慕微时,她的眼睛里有慕乾,有站在身边的燕昊,但却似乎已经将他漏掉了。   赫连毓的心忽然间跳得很快,难道慕微喜欢上了燕昊?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第二个人。记得她与自己一道从云州回来,她执意不与自己坐同一辆马车,听到说皇上要慕乾即刻发兵攻打南燕,她竟然晕厥过去……赫连毓慢慢将手捏成了一个拳头,似乎都快喘不过气来,难道慕微真的喜欢上了燕昊?   “及笄礼用什么簪子,实在是难选。”慕微笑了笑,眉眼疏淡:“我也正在考虑呢,方才如眉说要我用她的簪子。”赫连毓的口吻,自然是要自己选他的簪子,与其用他的簪子,还不如用宇文如眉的,这倒是块挡箭牌。   赫连毓瞪眼看了看宇文如眉,她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脸红了红:“我与微微是手帕交,自然该用我的。”一边说着,一边还妩媚的朝赫连毓抛过去一个眼波,仿若那春水一般,波纹潋滟。   原来她早就选好了,赫连毓有几分惆怅,但是想着并不是选了燕昊送的簪子,心里边又快活了起来,他笑着点了点头:“那倒也是,京城里谁不知道慕小姐与宇文小姐是好姐妹,连我都嫉妒你们的亲密呢。”   慕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宇文如眉却逮着机会,开始与赫连毓攀谈了起来,瞬间屋子里边充满了宇文如眉那卖弄的声音:“最近我看了《心经》,有些偈语实在难解,他们都说太原王文武双全,想请太原王指点一二。”   “这《心经》须得精心来揣摩,若是心有旁骛,那是怎么样也没法领略的。”赫连毓无奈,也只能陪着宇文如眉说起佛经来,慕微乐得清静,坐在一旁自己默默想着心事。   这么多日过去了,没有听得燕昊的消息,哥哥已经攻克了南燕,那云州肯定也是失陷了,云州城里的百姓现在怎么样了?那带着军民守城的太子又怎么样了?慕微心上心下的记挂着,眼睛里边逐渐浮现出一丝担忧来。   赫连毓没有坐太久,他有自己的事情要走,宇文如眉见着他要走,赶紧也站了起来,娇滴滴望着赫连毓道:“太原王,微微肯定今日有不少事情要做,我们也就不打扰了,一道儿走罢?”   她的眼光热辣辣的看了过去,那里边充满了一种大胆挑逗的目光。赫连毓听着那个“我们”便觉得全身不舒服,仿佛他与宇文如眉无形中被捆绑在一处,正想出口反驳,就听慕微说道:“这样极好。”   宇文如眉瞥了慕微一眼,似乎有几分惊诧,瞬间又将脸转了过去,笑意盈盈的望向赫连毓:“太原王,咱们别打扰微微了,她好像着急要做什么事情去呢。”   见慕微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赫连毓也不好赖着不走,站起身来,深深的瞥了慕微一眼:“慕小姐,那我明日再过来参加你的及笄宴。”   慕微浅浅一笑,明眸灿灿,仿佛屋子里边都亮堂了起来一般。赫连毓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看,这才迈开步子往外边走了去。他那浅紫色的袍子被屋子外边的阳光映着淡了几分,走起路来也没有刚刚来的时候那般步伐有力。   “小姐,你这是为什么呀?”秋月有些不解的望着慕微,很是着急。她将锦盒里的那支簪子拿了出来朝慕微晃了晃:“小姐,你瞧瞧看,太原王送的簪子多精致,完全不是宇文小姐那水晶琉璃簪子能比得上的,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太原王分明是喜欢你的,可你为何却不愿意他接近你?”   慕微瞧了秋月一眼,见她脸上有忿忿不平的神色,一张嘴撅起几乎能挂个油壶,不由得笑了笑:“秋月,你操那么多空心做什么?这世间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太原王又没有向我来提亲,如何就能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你快些将这簪子收起来罢。”   “小姐,明日你当真要用宇文小姐送你的簪子吗?”秋月将那簪子放回了锦盒,叹着气道:“小姐你要用宇文小姐送的簪子,还不如随便用谁的簪子好呢。每次太原王与小姐你说话,我在一旁瞧着宇文小姐那眉眼间的神色,有些不大高兴。哼,太原王分明是喜欢小姐你的,她在旁边摆脸色,我看了就觉得心中不舒服!”   门帘儿一晃,秋雨笑着从外边走了进来:“秋月你又在说谁的闲话了?在外边就听着你老大的声音,嚷嚷得厉害!”   “送了太原王与宇文小姐出去了?”慕微抬头望了秋雨一眼,轻轻的拿起桌子上的蔻丹,慢慢的给自己的指甲涂上玉白的颜色。指甲长了些,已经有了几个圆圆的指甲盖子,就如嫩笋一般,长出了一层壳来。慕微瞪着自己的指甲,忽然想起那十个在青州被剪断了的指甲盖子,忽然间便有几分心慌。   有几个被赫连毓拾了去,还有几个在燕昊那里。她清楚的记得,燕昊将自己的指甲包起来,放进了贴身的中衣里边。慕微举起手指对着阳光看了看,那么,现在自己的那几个指甲盖子可还安好?   燕昊,她茫然的望了雕花窗户一眼,艳艳的阳光将浅碧色的窗纱照得透亮,金色的日影在前边模模糊糊的一片,在那日影里边,仿佛有着一匹骏马,上边坐着一个穿黑色披风的人,领口上绣着四爪金蟒,正温和的朝她微笑。   “小姐?”秋雨与秋月见慕微有些神思恍惚,都忍不住喊了出来,慕微被她们的叫喊声惊得回过神来,眼前的幻象蓦然便消失了。她咬了咬嘴唇站了起来,朝秋月秋雨笑了笑:“你们喊什么呢,我正在想着明日的事情呢。”   见着慕微往外边走了出去,秋月与秋雨疑惑的相互望了一眼。秋月沉着声音道:“秋雨,你有没有觉得小姐好像有了心事?”   秋雨点了点头:“可不是呢,我总觉得现在小姐没有以前那般快活了。”   “我都想不出究竟这次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小姐现在这般消沉?”秋月呶了呶嘴:“回来这么久了,可还没有动笔画过画,也未弹过琴。”   秋雨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只希望小姐要平平安安的便好。”   十四的晚上,月凉如水,那月亮已经差不多圆圆满满,又白又亮的挂在了天上。院子里摆上了一个香炉,有白色的烟雾袅袅的从小孔里钻了出来,香炉后边有一架古琴,银色的月光照在上边,油油的发亮。   “小姐,你弹琴给我们听罢,好久都未听你弹过琴了。”秋月抓住慕微的手臂不断的撒娇:“我想听那高山流水,实在太美了。”   慕微笑着望了她一眼:“你总算是记住了一支曲子的名字!”瞧着秋月的眼睛瞪得溜圆,一副十分急切的神色,慕微点了点头:“那我便弹了这只曲子给你听。”   将月白色绣折枝迎春的百褶裙微微掀起些,慕微在古琴后边坐了下来,伸出手去拨动了一下琴弦,只听“铮”的一声响,那琴弦便发出了幽幽的声响。将琴弦的音都校了一遍,慕微开始舒展了一双手在琴弦上挑动起来。   “巍巍乎若太山,汤汤乎若流水”,那琴声婉转曲折忽高忽低,高的时候恍若有凌云之感,低的时候便像要钻到人的心里去一般,秋月与秋雨坐在一旁听着,两人也渐渐的深思恍惚了起来,只觉得那琴曲好听,让她们全身都轻松下来。   “锵”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一滴鲜血从慕微的手指滴落,掉在了古琴上边。秋月吃惊的跳了起来:“小姐,怎么了?”   慕微怔怔的望着古琴,据说琴弦断有两种原因,或是遇到了知音,或者是有人偷袭,自己刚刚校过琴弦,为何突然会断?她的心猛然一跳,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来,可马上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忽然间一阵埙乐之声不知道从何处传了古来,悠长缠绵,又带着丝丝凄婉,在这清幽的夜晚,仿佛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的拨动着慕微的心弦。      ☆、月夜诉请   春庭月,寂寥无声,一地银色的轻纱如水,笼得四周一片朦胧。   紫薇花随风而动,不时簌簌的从枝头坠落下,一点点朱红玫红的缨子就如雨丝一般,真真是飞花似梦。慕微站在那盛放的紫薇花下,双手紧紧的捏着一片紫薇树叶,差点要将它拧出汁液来,全身都有些微微的发抖。   是他来了?燕昊来了?自己不会是在做梦罢?慕微举目望了望四周,自己确实是站在自己的后院,院墙边上是一排高高的杏花树,挨着杏花树是一片开得正盛的紫薇,院子中间摆着香炉与古琴,自己身边还站着秋月与秋雨。   “小姐?”秋月疑惑的望着慕微,不知道为何她如此神色大变:“小姐,你先来搽些药,你的手指被琴弦割破了。”   “秋月秋雨,你们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吹埙?”慕微伸出手指,让秋月给她包扎,目光急切的望着她:“有没有听到?”   “埙是什么?”秋月一边低着头给慕微包扎着手指,一边反问:“小姐,我没有听过这种乐曲。”   慕微有几分气馁,侧耳听了听:“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奏乐?”   秋雨点了点头:“我听到乐声了,好哀婉,那就是埙乐吗?”   慕微凝神细听了一阵,终于拔足往外奔了去,秋月秋雨赶紧跟了上来:“小姐,你要去哪里?”   “你们别跟着过来,我出去一阵子马上就回来。”慕微转身喝止了她们:“记住,不许跟任何人说!”   秋月与秋雨面面相觑,不知道慕微究竟要出去做什么,但是很显然,她出去是与那飘飘渺渺的埙乐之声有关,那个吹埙的人又会是谁?   “我猜肯定不是太原王。”秋月有几分黯然,脸上有着担忧的神色:“难怪小姐对太原王冷淡了,原来她心里有了别人,只希望这个人是能配得上她的就好。”   秋雨一把握住秋月的手,小声在她耳边道:“噤声!咱们别再谈这事情了,咱们小姐自己难道还没有把握?她饱读诗书,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她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想即便是小姐有了心上人,也定然是能配得上她的,咱们要信得过小姐的眼光。”   秋月点了点头,眼睛朝院子门口望了过去,那里已经不见了慕微的身影,只余一地温柔的月光,落花点点,在那月华里,似乎变幻了颜色。   慕微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快步往前边走了过去,真是他过来了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自己的兄长慕乾破了南燕,捉了南燕皇帝与一众妃子,不多日便要压着回大虞来了。京城里皆传言南燕太子在云州城逃脱,皇上下令要速速缉拿燕昊,不能让南燕余孽有喘息的机会。   这阵子燕昊该是在逃亡?如何又到了京城来了?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形势危机万分?慕微走得很快,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了个不停,这埙乐的声音仿佛很近,可等着她循着乐声过去时,却觉得很远。沿着湖泊不住的往前边走着,慕微睁大了眼睛往四周看,本来想着与目的地该是越来越近,可那埙声仿佛总是在自己前边,就差那么一步,引着她不住的往前边去。   慕微在湖边停了下来,看了看那湖水荡漾,一轮明月倒映在水中,不住的随着涟漪荡漾,泛起千万点碎银。她有些茫然,莫非那吹埙的人不是燕昊?为何他一直隐藏着不肯出来见她?   忽然,就听“扑通”一声,一个石子投进了水中,将那轮好不容易才圆满了的月亮重新打碎,慕微一惊,不敢转身,低头一望,就见一个人影慢慢的朝自己靠近,那身影从后边走了过来,几乎要将她的身影盖住。   “你终于肯出来了。”慕微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她的叹息是这般的轻,随着这月夜的轻风潇然而逝,隐没在那银光点点的湖泊里。   “微儿,你怎么知道是我?”燕昊的声音还是那般温和,听上去很能让人觉得安稳,他伸出双手将慕微的肩膀拢住,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处,深深的烙在了湖畔的草丛上。   “我知道是你,当然知道。”慕微眼中含着泪水,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心情,可她的那份欢喜却怎么也压不下来,一颗心仿佛要挑出嗓子眼来一般,悬悬的挂在那里:“你知道吗,我好担心你。”   燕昊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将慕微抱在怀中,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鬓边,两人就这样站在那里,听着草丛里的虫鸣。轻风将他们两人的衣裳吹了起来,慕微的群袂与燕昊的长袍下摆交缠到一处,呼啦啦的响着,就如一双蝴蝶怕打着翅膀。   “微儿,咱们到别的地方去说话。”燕昊抓住慕微的手:“跟我走。”   慕微由他牵着手一路往前边走去。她走在青石小径上,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就像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一般,这树,这花,这假山,这湖水,看着都是那样的不真实,仿佛闭闭眼睛,一切都会消失一般。   燕昊低头看了看她,轻轻俯□子在慕微的额头落下一个亲吻:“微儿,闭上眼睛。”   慕微惊诧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他一双眸子含笑注视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羞怯,听从的闭上了眼,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很快,他是要吻自己吗?慕微忽然想到了那个晚上在林间燕昊强行给自己喂饭的情景来,全身都有些发软,仿佛要站不住身子,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但是她所想象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能感觉到一双坚实的臂膀环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还没有弄得清怎么一回事,她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整个人飞了起来。“燕昊……”慕微颤着声音喊了一句。   “别怕,我带你出府去。”燕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让慕微稍微安稳了几分,燕昊想得没错,家中很不安全,虽然已经是晚上,可照旧会有巡夜的婆子四处转悠,指不定就给撞上了。   睁开眼睛时,她与燕昊已经落在金翼的背上,燕昊抽了一鞭子,金翼便飞快的往前边跑了起来。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响着,司马府在身后越来越远,慕微笑着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燕昊:“你准备将我带到哪里去?”   “怎么了?你害怕?”见着慕微那笑容就如春风里绽放的花朵,燕昊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他轻轻在慕微耳边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拐骗了?”   “我不怕,因为你是正人君子。”慕微坚定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   燕昊叹了一口气,一只手将慕微搂紧了几分:“微儿,你别将我想得太好了,很多时候我都想过要偷偷将你拐了出来,咱们就到哪个地方躲着,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   慕微低下了头没有说话,燕昊说的话仿佛是一种诱惑,让她忽然间有几分向往,若是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处过一辈子,这样也很好。她不需要豪奢的楼阁亭台,也不需要各种精致的首饰,她只需要有一个真正关爱她的人陪在身边,两人不离不弃,这样就很好。   只是——慕微转瞬间便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兄长,没有亲人在身边的生活也肯定会有所欠缺,没有父母的祝福,这亲事她也会觉得有遗憾,慕微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原来自己竟然是这般胆小,与一般的大家闺秀没有什么两样。   金翼停了下来,慕微睁眼望着面前的景色,不由得赞了一声:“好美!”   这里依山傍水,那湖泊比自家府中开凿的人工湖大了不知道有多少倍,一眼看不到边际,湖泊的那边,隐隐有着黑色的山峦起伏,就如一条黑色的长龙一般,湖边的这边,有一片树林,靠近湖畔还有一架紫藤萝,在月色下盛开着密密麻麻的花朵,就如一幅闪着银紫色光影的云锦,让人瞧得目眩神移。   “喜欢这里吗?”燕昊带着慕微走到那紫藤萝的旁边,伸手摘下一朵紫色的花,托在手掌心里:“你瞧,这花开得多美。”   慕微低下头去,仔细的看着他掌心的花朵,那花朵离开枝头颜色没有那样深,淡淡的紫色,上边有着晶莹的夜露,被月光照着,就如水晶的碎片,闪闪的发着亮光。   “如果,我们两人结庐田间,我去种田打猎,你在家里洗手作羹汤,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就这样过一辈子,这样如何?”燕昊的声音响起,里边带着丝丝热情,仿佛容不得她辩驳,慕微抬起头来,看了燕昊一眼,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燕昊,你已经做好了打算?”   第六十一章   月光洒在慕微的脸上,有着沉沉的银色,她眼神清澄如水,就如身旁的那片湖水一般,闪着粼粼的波光。燕昊微微一笑,捉住了慕微的双手:“你只需告诉我,愿不愿意?”   慕微被燕昊盯得有几分心虚,她慢慢的低下头去,声音变得非常细小:“燕昊,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抛开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希望我与你的事情能被他们认可,能得到他们的许可,这样我才会觉得心安。”   燕昊叹息了一声,伸出手将慕微搂入怀里:“微儿,我只是问问你,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你不会就这样跟我走。”   “燕昊,你很好,可是我不能……”慕微只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她伤害了他,不是吗?当他冒着被人抓获的危险跑到大虞的京城来找她,可自己却拒绝了他,燕昊肯定会很伤心吧?自己实在是太懦弱了,没有一丝面对感情的真诚,慕微将头埋在燕昊的肩膀上边,羞惭得不敢抬起来。   “微儿,你看着我。”燕昊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让慕微不由不住的抬起头来,她惊讶的看见燕昊正微笑着面对着她:“微儿,我很高兴你是这个答复。”   慕微一愣,很高兴?为什么?难道他不该是很伤心很难过?她努力的打量着燕昊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可且没有发现他有一丝悲伤的痕迹。   “我只是想这么问问你罢了。”燕昊牵着她的手,将她带离了紫藤萝花树的旁边,沿着湖泊慢慢往前边走着,抬头见着天空里一轮明月就如一个圆白的玉盘一般挂在天空,燕昊不由得有几分感慨:“现在南燕灭国了,我带着云州的将士们逃了出来,现在肩上挑着复国的重担,我正在四处逃亡,没有能力来照顾你,即便是结庐山间,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都是奢望。我怎么还能连累了你?微儿,你是我这一辈子里唯一心悦的女子,以后也不会有旁人,在我心中,你是这世间最美的,是应该被人捧在掌心中,用尽全部来呵护着的。”   “那……”慕微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刺痛着自己的心一般,她抬起头来望向燕昊:“你的意思是,以后咱们不会再有来往了?”   “不是不会再有来往,事实是这样。”燕昊伸手将埙拿了出来,朝慕微笑了笑:“微儿,你别这样瞪着我。”他将埙捧到她的面前:“上次你走的时候我让你吹了一段曲子,你的声音就藏在这里边,我得了空便将它拿出来听,你听听,可不是还在?”   慕微望着那个圆圆的乐器,忽然之间,眼泪便流了下来:“我恨你,燕昊。”   “别这样,微儿。”燕昊有几分慌乱,他一把抓住了慕微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见着她长长的睫毛上边挂着闪闪的泪珠,有几分心疼,举起衣袖的一角替她揩了下:“微儿,你是我这辈子最牵挂的人,你伤心我便会难过,见着你的眼泪我便心中发慌,不知道该要做什么。你要原谅我,有些事情,我也是情非得已。”   慕微贴着燕昊站着,没有说话,从他的肩头她能见着万点银光闪烁在湖面上,跃入她的眼底。燕昊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他要复国,他还在逃亡中,他不能给自己幸福,所以他只能放弃——“燕昊,我恨你,既然你知道会是这样,为何要来招惹我?”慕微伸出手来,环抱住了燕昊的腰,这是她第一次抱一个男人的身子,仿佛就像在抱着一棵大树,那厚实的感觉让她心中有几分安稳。   “微儿,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招惹你,我觉得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燕昊觉得全身忽然间变得很是轻松,她的拥抱让他全部放松了下来,被她的双手环抱的感觉真是好,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微儿,如果你觉得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打得开心就好。”   慕微伸出手来作势掐住他的脖子:“如果我要你死呢?”   “那我也愿意,只要是你让我去做的,我都愿意。”燕昊闭上了眼睛:“你动手罢。”   慕微的手指撘上了燕昊的脖子,但她只是轻轻的沿着他的脖子抚摸了下来,一直到他的宽厚的肩膀:“我要你替我吹奏一首乐曲,燕昊。”她的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我想要再听听你吹奏的曲子。”   燕昊睁开眼睛,朝慕微点了点头,双手将那埙慢慢的放在唇边,一缕清婉的音乐从埙里飘了出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在他的怀里,他在她的双手环绕之间,埙乐仿佛是那柔软的藤蔓,将两人紧紧的缚在了一处,她依恋的贴着他的肩膀,贪婪的感受着他温情的气息,让自己就如凌霄花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   他们站在河边,就如埙乐里的那对情侣一般,不同的是,乐曲里的那小伙子始终没有找到他的心上人,而他们两人却这般紧紧的靠在一起。慕微正沉浸在优美的埙乐里时,忽然有一滴水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奇怪的直起身子,伸出手来抹了一下:“下雨了?”   燕昊没有回答她,只是在继续吹着埙,那曲子逐渐变得哀怨了起来,慢慢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慕微伸手接住了一滴水珠,那是从燕昊的脸上流下来的,源头是他的眼角,在那里,还有一颗晶莹发亮的泪珠。   “燕昊!”慕微忍不住喊了出来,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你别吹了,我心都要碎了。”   燕昊俯□来,两人迅速贴在了一处,她能感觉到他的柔软,他也能触及到她的花蕾,一种芳香与甜蜜在他们的双唇间流动着,就如春光明媚时的鲜花在慢慢绽放它们的花蕾,吸引着蜜蜂过来采撷芬芳。燕昊的手抱紧了慕微的纤腰,她能感觉到他手指的炙热,他那温柔的亲吻,就如一滩春水般将她融化在他的柔情里。   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包围了慕微,她就如那一叶风帆,行进在波涛汹涌的激流上,潮水将她卷住,推向大浪的最高处,不时的将她抛了下来以后又推了上去,一阵一阵的,让她的心颤抖了起来,犹如一朵洁白的莲花正在盛放,花心里有丛丛花蕊,正随风在欢快的舞蹈。   “燕昊,我一直在记挂着你。”慕微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将脸贴着燕昊的脸,不住的厮磨着,才这么些日子不见,就如隔了一辈子那样,漫长得让她觉得时间都终止了一般、   “我也是。”燕昊将慕微搂紧了几分,嘴唇在她的额角轻轻扫过,一双手环住了她的纤腰:“每晚我都在思念着你,有时都不能睡好觉。我总觉得你就在我身边,可是睁开眼睛,四周都是空荡荡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象。”   “燕昊……”慕微低声喊了一句,一颗心在不住颤抖,这一刻,她真恨不能舍下一切,不管不顾的跟着燕昊离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有他在身边就很好。   “微儿,你瞧。”燕昊仿佛记起了什么来似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送到慕微面前:“送给你的及笄礼。”   这是一支簪子,黑色的木头簪子,簪子被刨得很光滑,上边还雕琢着两朵小花。   燕昊有几分不好意思:“我逃亡在深山里,也没时间出去买什么好簪子,将士里恰好有一位原来是个擅长做首饰的匠人,我请教了他,亲手做了这支簪子。微儿,希望你不要嫌弃。”   慕微伸手紧紧握住了那支簪子,泪水不住的流了下来:“燕昊,我怎么会嫌弃,只要是你送给我的,我都喜欢。”   “喜欢就好。”燕昊笑了起来,他伸手握住慕微的手掌:“我只怕耽搁了你的及笄礼,匆匆忙忙做成的,所以不太精致,也不贵重。”   慕微忽然像想起什么来似的,站直了身子:“你怎么能就这样来大虞?难道你就不怕被人抓到?听说我们大虞的皇上已经下了命令,务必要抓到你。”   “明日是你及笄,是你最重要的日子,我肯定要来,有人抓我又如何?虽千万人吾往矣。”燕昊伸手将慕微的一绺秀发拨到她的耳朵后边,一双眼睛奕奕有神:“不管别人如何阻止我,不管条件有多么艰苦,我都会来的。为了能见你一面 ,为了将这及笄礼亲手送到你手中,就怕前方的路上刀丛林立,我依旧会过来。”   慕微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站在了那里,她的头发在燕昊手下飘起,让她想到了客栈里他给自己洗头发的事情来,那时光多么美好,多希望一直停在那个时候,永远也不要向前流逝,可是一切都不能尽如人意,他与她,必然是要分开。   瞧着月亮往中天又挪了些位置,燕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微儿,你出来有一段时间了,我送你回去。”   终于又要到离别时分,慕微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跟着燕昊往金翼那边走了过去,白色的骏马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双黑色的眼睛望着翩翩走来的两个人,似乎没有体会他们间那种悲伤的氛围,还很开心的打了个响鼻。   燕昊走了过来,拍了拍它的脑袋,金翼扬起脖子来,长长的嘶鸣了一声,仿佛在应答着主人的爱抚。燕昊将慕微扶上马,自己也翻身上来,金翼扬起蹄子跑得飞快,那个湖泊,那树紫藤萝,就如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很快就在眼前消失。   此时一别,明日便是天涯。   离别就如那秋风里的落叶,或者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抉择两难   望着那蜿蜒的院墙,燕昊默默无语的站在那里,他将慕微送进去以后,仿佛便失落了什么,空荡荡的一片。寂寞的春月在依旧在空中徘徊,院墙外边没有落花,只有几片落叶,不住的在他的脚边飘起落下。      “太子殿下。”从树上飘下来一个人:“我们回去罢。”   “御风。”燕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目光有些迷茫:“她不愿意背叛了她的家庭跟着我走。”自己当时对她说自己很高兴,但毕竟心里却还是希望慕微能斩钉截铁的说跟他走。她毫不犹豫说出跟他走,说明在她心里,自己比一切都重要,可是,她却拒绝了他。   希望得到家中父母的允许——慕大司马会允许敌国一个落难的前太子来娶他的掌上明珠?这是绝不会发生的事情,他与她,今生今世也不会在一起。   御风有几分担忧的看着燕昊,燕昊执意不听从他的劝告,丢下那么多将士,不远千里从南燕赶到大虞的京城,为的就是见慕小姐一面。方才他站在很远的地方,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可现在瞧着燕昊的模样,想来是遇到挫折了。   “慕小姐不愿意跟太子殿下走,自然是有她的顾虑。”御风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你要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抛弃了她的家庭去跟着你过这颠沛流离的生活?”   “我也不想她这样,可是听着她断然拒绝,我的心就被像被谁刺了一刀,很是难受。”燕昊惆怅的望了那高高的院墙一眼:“我宁愿她说愿意,然后我再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可是……”他摇了摇头:“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太子殿下,别站在这里了,咱们现在是在大虞的京城,可不是在南燕。”御风瞧了瞧周围,心中暗暗添了一句,特别这是在大司马的院墙外边,更是危险。   “走,我们先找一个客栈。”燕昊终于挪动了身子,但这句话却让御风觉得有些惊奇:“太子殿下,难道咱们不是连夜赶路?”   “不,我明日要来看她及笄。”燕昊翻身上马,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在她最重要的这个日子里,我必须来陪着她。”   夜色清冷,星光耀耀,月亮皎洁如冰盘,一地的树影恰如人的愁丝,似乎没个宁静的时候,总在不住的饿东摇西晃,摇摇曳曳的延绵着,随着月亮的西斜越来越长。   “小姐,你可回来了。”坐在院子门口的秋月与秋雨见着慕微的身影慢慢从外边走来,群袂飘飘有如月下的仙子,惊喜的迎了上去:“可担心死奴婢了。”   慕微没有回答她们,脸上有一种疏淡的神色,仿佛万事万物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她只是那么一个人,绝世而独立。秋月惊疑的与秋雨互相看了一眼,赶紧追了进去:“小姐,可否要准备梳洗?”   “去打水来罢。”慕微坐了下来,掌心摊开,那里是一支木头簪子。桌子上的灯光照映着它,木纹很是清晰,上边有两朵小小的花,看得出来是兰花的轮廓,雕得并不是很细致,但依旧能看出来雕刻的人很用心。兰花的中央镶嵌了两颗珍珠,珍珠瞧着并不是很贵重,颗粒不大,成色也不是很纯和,在灯下发着点点微光。   “咦,小姐,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支簪子?”秋月服侍在一侧,奇怪的瞄了这簪子一眼:“花梨木还是黄杨木的?瞧着不是很珍贵的木材。”   “谁说不珍贵。”慕微眼角轻扬,一线温柔的目光落在了那簪子上,那是秋月从来未曾见过的一种目光,带着丝丝眷恋,又有着异样的缠绵。“明日我便要用这簪子盘发。”   “啊?”秋月楞了楞:“小姐,这簪子,只怕是压不住老夫人与夫人送的簪子。”   慕老夫人送的是一支红珊瑚簪子,中间用白玉雕出梅花来,红红白白的相间,煞是赏心悦目。慕夫人给慕微的是一支七宝滴露簪子,上头用七种不同的宝石镶嵌而成,五彩缤纷,熠熠夺目。这两支簪子与这木头簪子摆在一处,委实不是一个格调,由不得秋月觉得有几分惊讶。   “我说用这支便用这支,快去收好。”慕微笑着站起身来,将手接过秋雨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孔,当帕子印到嘴唇上时,她停了下来,仿佛还能感受到燕昊柔软的嘴唇印在上边时的那种气息。   她将脸埋在手掌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如何这般想念你,燕昊,明明才刚刚分别,就这般牵肠挂肚。   第二日是五月十五,清晨起来,外面有着淡淡的云彩,日头在云层后边露出了侧脸,金色的阳光漏了出来,照得靠墙的紫薇花格外艳丽,就如镶嵌着金边一般。   “小姐,该穿吉服了。”从玉彦堂那边回来,秋月便指着床上的吉服朝慕微直眨眼:“瞧瞧这吉服,可真是让人瞧了眼热,这般华贵。”转脸看了看从玉彦堂那边陪着一道过来的双珠道:“双珠姐姐,可要辛苦你了。”   双珠微微一笑,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来:“老夫人派我来帮着二小姐穿衣裳,这可是了不得的容光呢,怎么能说辛苦。”   上前一步,摸了摸那吉服的料子,双珠赞叹了一声:“这般柔软的面料,就如天上的云彩一般,穿到身上肯定舒服。”   这及笄礼的吉服是黑色底子上边起着红色的花纹,那红色被底色带着略微有些偏暗,慕微瞅了瞅,那红色的花纹都是大朵的花团团的在一处,那花朵的造型不知道是牡丹还是芍药,花瓣重重,里边有金丝银线绣出花蕊来,花蕊那端用明珠点缀着,很是华贵。   “双珠姐姐,这上边绣的是牡丹还是芍药?”秋月指了指那衣裳上的花纹,很是好奇:“我都快分不出这两种花的形状了。”   双珠正弯着腰整理着腰封,那腰封很阔,足有四五寸宽,若是系在人的腰上,便能让人的背挺直起来,整条腰肢被扎得紧紧,会显得人的腰肢纤细:“二小姐这样的身子,穿上这样的吉服,可真是颠倒众生的美人儿了。”   “自然是牡丹。”双珠将那腰封的绶带仔细整理好,这才直起腰来,顺手抹了下额头,凑着那吉服看了看:“牡丹国色天香,乃是最高贵的花朵,芍药比牡丹又逊色些。咱们二小姐用牡丹花纹自然是最合适的。”   秋雨咬着细细的牙齿在一旁笑着:“我也觉得像是牡丹花样。”   屋子里头一片欢声笑语,只有慕微静静的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有说,这个及笄礼,没有他的出席,似乎感觉到有一丝丝遗憾,虽然昨晚已经见过他,可在她的心底,还是希望他能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有几分惊喜。   秋雨将慕微的发髻给拆下来,瞬间那一头黑鸦鸦的发丝流泻,就如一幅丝绢般,有着幽幽的光。“二小姐这一头秀发真美。”双珠看得出了神:“今日才得见二小姐披散头发的模样,实在是曼妙。”   秋雨在一旁心情愉悦:“我们可是日日见着了,比你有福气!”   双珠站在一旁,见着秋雨拿了玳瑁梳子在给慕微梳头发,闲着没事情做,好奇的走到梳妆台旁边,看着匣子里边各色各样的簪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二小姐准备用谁送的簪子?”她偏着头想了想,微微一笑:“我想,老夫人的簪子肯定会用得上的,那上边便有牡丹花样儿,与这吉服刚刚好相配呢。”   “是吗?”秋月赶紧走到旁边的桌子上,将一幅绣布揭开来,拿出里边一支簪子看了看,惊讶的叹了一句:“果然有牡丹,我原来都看左了。”   双珠走了过去瞧了瞧,见盘子里还摆着两支簪子,一支是七宝滴露簪,还有一支竟然是木头簪子,不由得有几分好奇:“这木头簪子又是谁送的?怎么二小姐准备选这支簪子?瞧着也不是很金贵。”   慕微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慌乱的神色,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双珠,这簪子是我自己雕的,你瞧怎么样,可还精细?”   秋雨的手停住了,玳瑁梳子在慕微的头发上蓦然滑落了下去,她望了望慕微,可却看不出半分不对来。这簪子分明是小姐昨晚出去以后才拿回来的,绝不是小姐自己雕的,可小姐现在却说是自己雕的,是在想掩饰那个人吗?   那个人究竟是谁?若是大虞的贵家公子,小姐也用不着这般掩饰,小姐不肯说,这个人的身份肯定是不能说的,究竟会是谁?秋雨弯腰拾起梳子,有些心不在焉,小姐自从回来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莫非她在被掳的时候喜欢上了谁?   无论喜欢上了谁,也不能是一个不能直说身份的人,秋雨心中暗自叹气,拿着梳子将慕微的头发梳得滑溜溜的,就如一幅丝绢,披在了肩头。   “原来是二小姐自己雕的,这可真算得上是精致了。”双珠拿起簪子看了看,啧啧称赞:“我想京城里的贵女们谁都没有咱们二小姐的这般新巧的心思呢,三支簪子,用的是老夫人、夫人和自己送给自己的簪子,这也算是新鲜事儿了。”   秋月在旁边也连连点头:“还不是那宇文小姐与太原王?两人都想要小姐选用他们的簪子,我们家小姐不好选,索性谁的都不用,可是无论用谁的都会得罪他们两个,只能用自己雕的簪子了,这样谁也不会说闲话儿了。”   双珠点了点头:“这样极好,二小姐可真是心思缜密。”   第六十三章   慕微听着两人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话,没有出声,只是淡淡的望了一眼秋雨:“去花边厅屋里瞧瞧,看看外边都收拾好了没有。”   秋雨放下梳子,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慕微瞧了一眼秋雨的背影,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昨晚是秋月上夜,睡在对面的小榻上头,一直喋喋不休的在追问那送簪子的人:“小姐,那人究竟是谁?为何你要这么藏着掖着?奴婢与秋雨都是跟小姐一块儿长大的,如何忽然间小姐便与我们生分了?”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小榻上翻了翻身子:“小姐,奴婢很后悔进香那次没有死皮赖脸的跟着你去夫人那辆马车上坐着。”   慕微心里头砰砰的乱跳了两下,莫非秋月已经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她睁着眼睛躺在那里,听着秋月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姐,奴婢不知道你这段日子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奴婢唯一的希望便是希望小姐能每天快快活活的,这辈子要无忧无虑才好。”   窗子外头那明亮的月色透过窗纱照了进来,在屋子里洒下一地的月影,床前仿佛有一片轻纱,秋月睡着的那身影微微隆起,仿佛延绵的山脉。慕微心中有些难受,秋月这般掏心掏肺的为自己着想,可自己却还只能瞒着她,燕昊的事情真的不能说出口。   慕微狠了狠心,转过背去道:“这些事情你便别再问了,以后我再也会见不到他,这簪子只是最后的一个念想。”   “可是小姐,明日给你盘发的南安王妃会要问你这三支簪子是谁送你的,她才好给你唱赞词,你该如何回答?”秋月有些沉不住气,翻身坐了起来,趿拉着鞋子走到慕微的床前,伸手推了推慕微:“小姐,你可得好好斟酌此事。”   慕微翻过身来,一双眼睛触到了秋月的双眸,虽然她背着月光,一张脸看得不太清楚,但她眼中担忧的神色是看得分分明明的。   “我想,”慕微坐起身子来,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头:“我想说,这簪子是我自己雕的,是我自己送给我自己的及笄礼。”   “这样说?”秋月坐在床边,低着头想了想,忽然间又笑了起来:“这样倒是个好法子,小姐你可以趁机摆脱了那个难题,到底是选太原王的簪子还是宇文小姐的簪子。”   “是啊。”慕微舒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秋月的手攀上了慕微的肩膀:“小姐,你快些歇下,小心着凉!”抬眼望了望慕微,她的嘴角边上露出了一丝快活的神色来:“那人,可要比太原王还要好?”   慕微一怔,望见秋月笑意盈盈,不由得也“扑哧”一笑:“你管这么多!反正在我心里,他便是要比太原王更好。”   “那奴婢便放心了。”秋月伸出手替慕微掖好了被子,自己走回小榻钻进了薄被:“我的小姐这般兰质蕙心,总要有个配得上她的人才行。”   慕微有些羞惭,在自己丫鬟心目里,她几乎成了完美的人,她们都将她高高的捧在塔尖上,似乎只能仰望,可是她心里却明白得很,她离完美差得太远,她只是一个自私的女子,自私得为了自己的安逸不愿为燕昊做出牺牲。   他问自己愿不愿意跟着他结庐山间的时候,她本该立刻回答是的,自己心里这般在意他,可为何话到嘴边却换了另外一种说辞?她将家里的亲人搬了出来做挡箭牌,将一个自私的自己藏在了那块挡箭牌的后边,完全没有顾及到燕昊的感受,就这般残忍的拒绝了他。   燕昊肯定很伤心,他问自己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带这希望的吧?可是自己却给了他一个如此冰冷的回答,那么冷酷无情。慕微扯了被子蒙住了头,一种无以言表的忧伤涌上心头,悲伤得她差点不能透气。   坐在窗户前边,无意识的望着中庭的花草摇曳,慕微的一颗心沉浸在对于昨晚的回忆,直到听着小梨子在外边银铃儿般喊出声来:“夫人与南安王妃到了。”   “小姐,咱们赶紧出去罢。”秋月走了上来,扶住了慕微,双珠也跟了过来,细心的整理好她吉服的下摆,慕微慢慢的往外走了出去,外边已经铺上了一幅长长的毡毯,一直延伸到前边那进屋子的厅屋去,她走到了毡毯上边,吉服的下摆舒展开来,就如孔雀的尾翎撒开,曳着地面缓缓前行,不住的堆出一层细细的波纹来。   厅屋那边也已经铺上了大红毡毯,中间是一幅波斯国进贡来的地毯,暗棕的底色,上头浮雕般织出了团花牡丹,四角有成排的卍字花纹,那是佛家的一图案标记,连绵而紧密,衬着那团花牡丹更是鲜艳了。   慕微走到外边,就见着母亲正陪着南安王妃在说话,赶紧走了过去,向南安王妃福了福身子:“王妃安好。”   南安王妃端坐在那里,穿着一件暗紫色的缂丝衣裳,上边绣着团团的话儿,群裳下摆有着波浪形水纹,不时有闪亮的水珠儿溅起来一般,仔细一瞧,那些水珠竟然全是珍珠点缀而成,颗颗都有拇指大小,十分珍贵。   衣裳能做得这般精致,已经不露声色的向旁人显示了自己的家世,慕微不由得有几分佩服起南安王妃来,不像旁人将首饰头面层层的往自己头上戴,可却又很含蓄的表达出家中的阔绰来,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实在不多。   “哟哟哟,我来瞧瞧,怎么这么些日子不见,慕二小姐便愈发水灵了。”南安王妃笑着朝慕微直乐:“慕夫人,你女儿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瞧着便是很有涵养又含蓄温婉。”她又仔细打量了慕微一番,就见她长长的青丝披在肩头,将一张小脸衬得巴掌大小,一双眼睛水波盈盈般,怎么瞧着怎么美:“长得美貌的小姐我见得多了,长得像慕二小姐这般美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   南安王妃朝身旁的婆子点了点头:“快将我的及笄礼送去给慕二小姐!”   一个婆子应了一声,将手中一个精致的盒子双手呈到了慕微手中,慕微抬头笑着望了南安王妃一眼:“哪里当得老夫人这般客气,慕微受之有愧!”   “什么受之有愧,这不是应当的?今日你及笄以后便是大人了,这是我的贺仪,特地来表示祝贺的。”南安王妃很是满意的又看了一眼慕微,转过头来对慕夫人道:“慕夫人,你这女儿真是大司马府的一颗明珠,我只恨没有跟她年纪相当的嫡出儿子,年纪相当的,那身份又配不上她,否则我便是拼着与旁的府上抢,也要将她抢回难安王府府去做孙媳妇儿。”   慕夫人微微一笑:“南安王妃实在是抬举了,小女顽愚,如何能当得上王妃如此夸赞?”   “只不过,我儿子里边没有合适的,侄子里头却有一个,若是与慕二小姐站在一处,那边是一双璧人一般。”南安王妃的眼神扫过了慕微,似有深意。   难道……南安王妃是来给太原王做说客的?慕微心中一惊,眼眸低垂,打量着自己的脚尖,没有抬头去看南安王妃。这南安王妃乃是当年太原王的婶娘,她说的合适,应该就是指太原王了。   慕夫人也是一怔,旋即便领会了南安王妃的意思,不由得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如天边新月:“南安王妃实在是会开玩笑,我们家微儿如何高攀得起!”一边口中推辞,一边打量着慕微,心中甚是得意,看来虽然慕微经过了劫难,可依旧还是被不少贵夫人们看好,觉得她与太原王是一对呢。   两人正言笑晏晏的说着,就听外边小梨子大声喊着:“太原王来了!”   南安王妃坐在那里挑了挑眉头,朝慕夫人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瞥,言下之意,仿若在说“你瞧,我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慕夫人则赶忙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望着门口不放。   赫连毓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看起来该是仔细打扮过了,全身上下收拾得格外招人的眼睛,让人不免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今日是他及冠,还不是慕二小姐及笄。赫连毓头上用着碧玉簪,额头上还戴着一条抹额,上边是一双麒麟,腰间系着的白玉珏压住了一身华服,瞧着贵气四溢。   “婶娘来得可真早。”赫连毓先与慕夫人说了一句话,大步走到南安王妃身边行了一礼,眼睛却是往慕微身上打量,见她穿着那黑底起红色团花的衣裳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如一支出水的莲花般,眼里便生出了几分爱慕来。   “婶娘,你送的是什么礼物,不会也是簪子罢?”赫连毓见着慕微手中捧着一个锦盒,朝南安王妃笑了笑:“侄子还想着看慕二小姐会不会用我的簪子,若是婶娘也送了簪子过来,那倒给慕二小姐出难题了。”   这及笄礼用的簪子,不是与自己最亲密的人,便是身份最高贵的人,在来参加慕微及笄礼的夫人们里,算起来该推南安王妃的身份最高,否则也不会特地请她来给慕微盘发捻赞词了。若她送的是簪子,慕微自然也该要考虑选用她的,否则算是扫了南安王妃的脸面。   “瞧你这么着急。”南安王妃瞧着赫连毓的笑容里藏着一丝不安,朝他点了点头:“我送的是一双玉璧,不是什么簪子,你便放心罢,没有人会和你抢!”   “当真?”赫连毓眼前一亮,朝南安王妃深深行了一礼:“侄子多谢婶娘礼让了!”   南安王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精巧的小扇子掩住了半张脸笑了个不歇,过了一阵子她才转过脸来看了看慕微,柔声问道:“慕二小姐,你选的是哪三支簪子,先告诉我一下,我也好想想究竟怎么说赞词。”   这还不明显吗,肯定是慕老夫人、慕夫人与自己侄子送的簪子了,南安王妃笑吟吟的看着慕微,心中不住的暗自点头,即便大虞贵族里头两姐妹嫁两兄弟的情况很少见,但慕二小姐实在与太原王很是相配。   慕微听着南安王妃与赫连毓的对话,这姑侄两人仿佛就已经替她选好了簪子一般,实在觉得有几分尴尬,听到南安王妃问起这事情,慕微朝秋月点了点头:“秋月,你去将那盘子拿出来。”      ☆、及笄□□   托盘里头,静静的躺着三支簪子。   南安王妃有些愕然,赫连毓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了尴尬惊疑的神色来,就连慕夫人看了,也伸着脖子望向了慕微,眼神里满是不解。   在两支珠光宝气的簪子衬托之下,那支木簪子便显得格外寒酸,淡黄色的木纹斑驳交错着,虽然刨得很是光滑,可却掩盖不住那木头的质地。上边两朵兰花里边镶嵌了两颗珍珠,但瞧着也值不了太多的钱,只是相对于这底座来说,明显的要贵重多了。   “微儿,这簪子是谁送你的?”慕夫人脸上有些变色,及笄礼这般重要的事情,慕微怎么会如此儿戏?这簪子实在是寒酸,根本拿不出手。   慕微朝慕夫人弯了弯腰行了个半礼:“母亲,这是微儿自己做的簪子。”   “你自己做的?”慕夫人睁大了眼睛:“为何要自己做簪子?”   “微儿起先是好奇,自己试着做簪子玩,因着是练手,所以才用了这种不大好的材料。”慕微脸上有几分羞赧:“若是时间来得及,微儿用最好的黑檀木做出来的簪子,定然要华贵得多。”   “夫人……”秋月在一旁小声开口了:“昨日太原王与宇文府的七小姐都过来了,两人全让我们家小姐用他们送的簪子,小姐昨晚为这件事情为难得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得安稳呢,今日一早起来梳妆,看到匣子里头这支簪子,才忽然做了这决定的。”   “原来是这样。”慕夫人瞧了瞧南安王妃,尴尬的笑了笑:“王妃,我们家微儿就是想得太多,一遇着挂心的事情,晚上便睡不着呢。”   南安王妃了解的笑了笑:“慕二小姐考虑得甚是周到,这样极好。”她心中迅速轮了一轮,宇文家的七小姐?那不是宇文如眉?她为何一定要慕二小姐用自己的簪子?瞄了一眼已经坐了下来的赫连毓,南安王妃轻轻一笑,还不是年轻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   赫连毓听了秋月这话,心中也微微释然,只是他再仔细打量了那簪子一眼,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头,这簪子光滑新鲜,不像是做了放了很久的簪子,是不是今日一早被秋月认真洗刷过?赫连毓又瞟了瞟那簪子,上边没有半点水渍,瞧上去应该是没过水的,可那花朵与底座中间竟是一丝灰尘都没有,看起来给慕微保管首饰的丫鬟十分尽心。   过了不多久,宾客们陆陆续续到了,基本都是女客,毕竟这是女子及笄之礼,男子一般很少来参加,除了是自己至亲的人,例如兄长。赫连毓是因着他身份金贵,又对慕微有这样一份独特的小心思,慕府自然不会拒绝他,所以也得了一张帖子。   夫人贵女们都打扮得光彩照人,一时间厅屋里边五光十色,莺声燕语。宇文如眉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慕微一眼,眼中有说不出的惊艳之色:“微微,你今日这般打扮可真是精致。”   秋月扶着慕微站在那里,朝宇文如眉笑着道:“我们家小姐每日都是这般精致,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宇文小姐说得仿佛是头一遭认识我们家小姐一般。”   宇文如眉听着秋月这带着刺的话,脸上有一丝尴尬,慕微转脸望了秋月一眼道:“秋月,如何就学会了王婆卖瓜的那一招?在宇文小姐面前,怎么能这般赞扬我?也不觉得你一张脸挂不住?”   秋月朝宇文如眉弯了弯腰:“宇文小姐自然也是个美人。”   宇文如眉讪讪道:“哪里比得上微微。”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慕微身边挨着走了去,眼睛不住的往那桌子上瞟,想看看托盘里头是什么簪子。   大虞习俗,及笄的时候要将那几支簪子陈列出来让在场的人看个清楚,宇文如眉溜了过去看了看,见了那托盘里边三支簪子,一颗心终于落地,脸上浮现出货真价实的笑容来:“微微,你总是这样站着,会不会觉得累?咱们到旁边坐着说说话罢。”   慕微摇了摇头,朝宇文如眉笑了笑:“及笄礼之前除了站着便是跪坐着,还能去坐着不成?你赶紧去陪你母亲罢。”   宇文如眉尴尬的笑了笑,转身朝宇文大夫人走了过去,来到大夫人身边,她低下头去悄声道:“母亲,慕微没有用太原王送的簪子,反倒用了一支不起眼的木头簪子。”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宇文大夫人一挑眉,朝着女儿笑了笑:“你这些总该放心了。”   宇文如眉挽住宇文大夫人的手坐了下来,心中甜丝丝的一片,眼睛只朝太原王望了过去,就听母亲在耳边嘀咕:“这也怪了,为何用了木头簪子,那会是谁送的?”   “听她们在那边议论,是慕微自己做的。”宇文如眉小声的说了一句,眉头又皱在了一起:“旁人都在夸她呢,说什么心灵手巧,这及笄礼真是出人意料,选簪子的方式新颖独特……我怎么便没看出这么多好来!”   宇文大夫人捧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余香,低头瞧了那茶盏一眼,惊叹了一声:“竟然是这般金贵的雨前龙井!”   宇文如眉没有说话,母女俩之间有一阵沉默,两人的眼睛都望向了门口,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男子迈步朝屋子里边走了过来。   “那是谁?”宇文大夫人有几分奇怪:“怎么慕府还请了男宾?我以为就只得太原王一位呢,没想到还有旁人。”   宇文如眉看了看来人,吃吃笑了起来,水晶琉璃簪子上的流苏不住的在耳边摇晃着,就如打着秋千一般,不住的飞来荡去:“母亲,那是慕微的二哥慕坤,他喜欢读书,很少出来参加游宴这样的活动,怪不得你不认识他。”   慕坤径直走到了慕微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朝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拿了一双眼睛盯着她。   慕微蓦然间觉得有一丝不安,慕坤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怪异,似乎是有些腼腆,可又有些狡狯。大哥慕乾开朗,有时话多得像只麻雀,而二哥慕坤则很内敛,很少见他有说得眉飞色舞的时候。只是在今日这种场合,他怎么会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自己?难道自己哪个地方不对?   慕坤是个书呆子,也极其注重各种规矩礼仪,是不是自己的衣裳穿得不到位?慕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抬起头来望了望慕坤:“二哥,我这衣裳是不是穿错了?你干嘛这般看着我?”   慕坤走上前一步,贴着慕微的耳朵道:“今日你很美,美得让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慕微全身一震,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声音根本就不是慕坤的声音,慕坤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根本不是这种温和里透着热烈。慕微盯紧了慕坤的眼眸,眼睛是最能泄露一个人秘密的地方,她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忽然间,心跳得格外快。   是他,就是他。慕微激动得全身都绷直了,燕昊来了,他将自己易容成慕坤的模样来参加自己的及笄礼了。   可是自己的二哥又在哪里?慕微轻声问燕昊道:“我二哥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微儿,你竟然一眼便认出了我?”慕坤继续用那极其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没有将他怎么样,只是请了他出去到外边一家客栈做客去了,你放心,我参加了你的及笄礼以后便会让他回到慕府,身上不会少一根毛发。”   慕微这才略略将一颗心放了下来,笑着朝燕昊道:“二哥,你还不快去向母亲问安,她在看着你呢。”   慕坤最讲究规矩礼仪,若真正是他,绝不会不向慕夫人问安就直接奔到自己面前来了,慕微见慕夫人也在奇怪的打量着自己这边,赶紧推着燕昊往慕夫人那边走:“我兄长的声音比较低沉沙哑,你可要装得像一点。”   “放心,我已经和他交谈过几句,对他的嗓音略微有几分了解。”燕昊直起身子来,朝慕微笑得十分明快:“我这就去向咱们母亲请安。”   他直接走向慕微,是因为太想见到她,再者他也不认识慕夫人是谁,现在顺着慕微的眼神看过去,就见一位穿着淡蓝色衣裳的中年美妇坐在上座,自然知道了那便是慕夫人。他赶紧朝慕夫人走了过去,向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将嗓音压得很是低沉:“见过母亲。”   女婿,喊慕夫人也是喊母亲的,燕昊心中忽然间甜丝丝的一片。   慕夫人打量了一下燕昊,总觉得今日看着儿子有哪些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她笑着朝慕坤点了点头:“你去陪着太原王坐着罢。”   燕昊望了望赫连毓,见他坐在左首的第一个座位,打扮得极其华贵,心中不免有几分嫉妒,为何慕家只请了他一个男宾,这不明摆着对他另眼相看?他心中冷冷一笑,大步朝赫连毓那边走了过去。   第六十五章   “太原王。”燕昊走到赫连毓面前,拱手行了一礼,撩起袍子坐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搁在案几上,似乎不经意般擦到了赫连毓的胳膊。   赫连毓瞄了一眼燕昊,觉得有几分奇怪,小时候起慕坤便是一个安静沉稳的孩子,随着年龄增大,他便愈发的沉默寡言了。慕坤喜欢读书,每日里必然准时去书院,从来不会迟到,今年他十六了,正在准备参加今年秋季的选拔比试。   小时候他与慕坤还能多见上几面,可是年纪越大,便越没有见着慕坤的机会了,他总是在书院里呆着,从来不去参加京城里的游宴之类的活动,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虽然他与慕坤见得少,但从小时候的了解来看,慕坤绝不是一个有侵占性行为的人,就如现在,他竟然将手放在案几上边,还在往自己这般靠了过来,这对于那胆小沉默的慕坤来说,该做不出这样的举动,莫非慕坤长大以后转了性子?赫连毓转脸看了看慕坤,朝他笑了笑:“很久不见。”   燕昊没有接口,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答复赫连毓,他根本弄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见面的,还不如不开口为妙。   赫连毓问话得不到回答,有点郁闷,心里道这慕坤还是这般沉默清高,连自己与他说话他都不愿意搭理。但毕竟知道他的性格,赫连毓也没有说多话,只是转过脸去看着站在那厅屋中央的慕微。   燕昊见赫连毓不搭理自己,心中一喜,也不再管他,将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慕微,真恨不能将她身边那丫鬟给推开,由自己扶着她站在那里。   吉时一到,慕微便由秋月秋雨扶着踏上了中间的毡毯。每走一步,她吉服的群袂便微微的縠动了起来,就如细细的波纹一般,一波一波的将她推着往前边去。她高高的昂着头,一张素白粉脸上有着如寒星般的眼睛,嘴角微微带笑的望向厅房里的人,一时间厅房里寂静无声,大家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她实在是太美了,太优雅了,那份超凡脱俗的气质,是任何人都无法比得上的。她站在那里,就如一朵亭亭的出水的莲花,沐浴着圣洁的光辉。赫连毓与燕昊两人坐在那里,都屏住了呼吸,只顾着静静的望向慕微,唯恐少看了她一分一毫。   慕微慢慢的跪坐在毡毯中央,她朝燕昊那边瞟了一眼,心中充满了一种无以言语的喜悦,他竟然混进了自己的及笄礼,来陪着自己度过这最重要的日子,这是何其真挚的一份心意。他,燕昊,南燕的太子,就这般坦然坐在大虞的贵族们中间,没有一丝担忧会被人识破身份,只是坐在那里,目视着自己行这成人之礼。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南安王妃高声念着:“笄礼始,全场静。天地造万物,万物兴恒,以家以国,祖光荣耀。父母传我,人生家国,贵至荣和。夫,人之因幼,少而及往,青年独立继承。家、族、国纳其人之成立,与其人之权利,其成人者受个体生存,家族责任,社会义务之命。此,特予正礼明典。”   声音停歇下来,外边院子便奏起乐曲来,那是及笄礼上都要用到的曲子,慕微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就听着那乐曲很是悦耳,就如她此刻的心情。   双珠捧来一个盆子,里边装着清洌洌的水,南安王妃以盥洗手,朝慕微点头行礼,慕微也赶忙回礼,这时候及笄礼才算正式开始。   南安王妃拿起托盘里的玳瑁梳子,轻轻的替慕微开始梳妆,一边梳着,一边口里念着颂词:“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她这一辈子为不少的京城贵女及笄时盘过头发,可还只有这慕二小姐让她觉得与口中赞颂的词语很是相符合。   慕微的头发光滑柔顺,就如丝绢一般握在手指间,南安王妃用梳子沾着水,在秋雨的协助下,绾出了一个高高的发髻,然后从秋月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了慕老夫人送的簪子,口中念着赞词:“执酒祭亲,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将慕老夫人的红珊瑚白玉簪子插入发间,又簪上了慕夫人的七宝滴露簪,南安王妃拿起了第三支簪子,燕昊在旁边瞧着南安王妃手中的那支簪子,脸上露出了微笑,慕微竟然选了他送的簪子,难道她就不顾旁人的质疑?有哪位大家闺秀在及笄时会簪一根木头簪子?更何况这木头簪子还不是用什么好材料做成的。   燕昊坐在那里,心中很是遗憾,若是早知道慕微这般大胆选用了自己的簪子,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替她选根好一些的来,今日自己的簪子可是让慕微丢脸了。他紧紧的盯着南安王妃手中的簪子,真恨不能自己立即变出一支贵重的簪子来,好将这木头簪子给替换了。   南安王妃拿着这第三支簪子,心中也还是有几分奇怪,这木头簪子很是轻飘,看起来不是好材料做的,也不知为何慕小姐一定执意要用这支簪子,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自己亲手做的?   看了看那簪子上的两朵兰花,南安王妃觉得也还算有几分顺眼,见着前方香炉烟雾袅袅,里边的香看要烧到尽头,也没时间多想,赶紧拿着簪子替慕微簪了上去,口中念着赞词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玉灵子。”   玉灵,乃是慕夫人给慕微取的字,慕微听着南安王妃念了这段赞词,知道这及笄的盘发礼便算是完成了,她对答了一句:“玉灵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向南安王妃深深的行了一礼,感激她为自己盘发。   南安王妃也笑着答了一礼,然后引着慕微站到厅屋中央,要她行三拜之礼:“笄者三拜。笄者拜父母,感念父母养育之恩;笄者拜师长,勤勉求学,发奋进取;笄者拜祖先,传承文明,效我大虞。”   慕微站在中央,先朝慕夫人行了一礼,又向自己的教养娘子行了一礼,再向全场宾客行礼,在她行到第三礼时,她发髻间的那支木簪子晃了晃,从头发里边溜着往下掉了出来,那兰花勾住了慕微的一丝头发,眼见着就要掉落到了地上。   燕昊顾不得细想,飞身出去,在那木头簪子落地之前将它接住,拿在手中朝慕微笑了笑:“微儿,我给你簪上。”   他刚刚举起手想将簪子插入慕微的发间,忽然旁边传来风响,转脸一看,赫连毓已经冲他扑了过来,眼中闪着狠厉的光芒。   赫连毓坐在那里看得很清楚,慕坤只是从小练过骑射,根本不可能有这般矫健的身手,簪子从头发上掉落,那速度是很快的,他竟然能在簪子落地之前接住,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他是怎么做的——那些贵夫人们看不出来其中奥妙,只觉得慕坤动作比较快,可他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没有高深的武功修为,根本不可能接到那簪子,这人不是慕坤,绝不是!   想着方才慕坤走向自己,拱手行礼、将手臂撑在案几上,赫连毓额头涔涔的出了汗,慕坤绝不会这般做,他见到自己,定然会是作揖,而不是那般轻慢的拱手行礼,而且慕坤也不会有那种霸气的动作,甚至想侵占自己在案几上的地盘。   回忆着慕坤的目光,再看着他正拿着簪子准备替慕微簪上,赫连毓心中忽然一亮,一张脸孔在自己面前浮现出来,那是燕昊,一定是他!   燕昊没有料到赫连毓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赶紧腾出手来抵挡,慕微见赫连毓来势汹汹,心中一急,转过身来拦住了赫连毓:“太原王,你为何要打我兄长?”   赫连毓见慕微转过身来,唯恐伤了她,生生的将自己的手势收了回来,这时燕昊得了这个空隙,飞身便往外边奔了去,赫连毓眼睛都发了红,快步追赶了过去。   被赫连毓与燕昊这样一闹,屋子里边立刻乱成一团,几位贵女提了群裳快步跑出去想看个究竟,到了院子门口,却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慕夫人被惊得目瞪口呆,望着慕微道:“微儿,你二哥与太原王这是怎么了??”   慕微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见着慕夫人依旧将燕昊认作慕坤,她的一颗心才安稳了些,就连母亲都没有看出来,来参加及笄礼的夫人小姐们自然也看不出来。南安王妃站在慕微身边,也是惊魂未定:“太原王今日可真是奇怪,慕二公子不过是替妹妹捡了下簪子,他便眼睛红成那样!”   她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慕微,心里边想了想,忽然间便觉得自己醒悟了过来,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慕小姐,太原王可真是将你看得紧,就连你的亲兄长,他都如此嫉妒。”   旁边的夫人小姐听着南安王妃这句话,一个个都不住的点头:“可不是呢,那太原王也着实太紧张慕二小姐了些。”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及笄礼能出现的男子,撇开这身份地位不说,还有一层与众不同的含义呢,众人眼睛都往慕微身上看过去,一个个想着,或许慕大司马府家中又要出一位王妃了。   宇文如眉站在宇文大夫人身边,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脸色瞬间转白,她紧紧的抓住宇文大夫人的手,感觉到自己仿佛都喘不过气来,似乎有谁用手扼着她的喉咙一般,连呼气都很是困难。   “母亲,咱们回去罢。”宇文如眉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来,她觉得自己实在难堪,本以为慕微不将赫连毓当一回事,自己便有了机会,可没想到赫连毓却依旧这般紧张着他,哪怕是慕微的亲兄长接近她,他都会这般吃味,甚至为此还追打起来。在赫连毓的心里,难道只有慕微一个女子不成?她难道不是京城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宇文大夫人瞧了瞧女儿这般模样,心中也是难受,女儿的心事她何尝不懂?这事情若是想要如愿以偿,看来还得想点别的法子才是。      ☆、无奈相托   大司马府后院的墙外有一条小巷,巷子深深,一直连到外边的御道街上去。一个挑着货担子的货郎,一边走着一边扯着嗓子喊:“最新的胭脂水粉,绣线花样子嘞!”   话音还没落,两条黑影“唰”的一声闪过,从大司马府的院墙那边飞身跃出,将那货郎唬了一大跳,手中拿着的拨浪鼓摔到了地上,滚出去很远。他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就见那两条人影你来我往的斗在了一处,只见身影忽前忽后,他那拨浪鼓正滚到那争斗的两人脚边,好多次差不多就要被踩了上去。   货郎有几分心疼,可又不敢上去捡,只能在旁边“哎呀哎呀”的叫:“两位爷,别踩坏了我的拨浪鼓,好歹也值得几钱银子!”   “咣当”一声,一个银锞子从天而降,落在了货郎脚边,伴随着一声叱喝:“休得啰嗦,走远些!”   货郎欢喜的将那银锭子捡了起来,朝着那打斗的两个人行了一礼:“两位爷,继续打,继续,继续。”他挑起担子飞快的便往巷子那边走了去,高兴得眉毛都飞了起来,今日可真是运气好,从这巷子走一遭便捡了个银锞子。   拿在手中抛了抛,约莫有半两重,货郎心中暗自高兴,回头望了望,那两人还斗在一处,眼见着一个穿白色衣裳的似乎占了上风,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公子正不住的在往后边退,货郎将手掌合在一处,紧紧的握着那个银锞子,一边呐呐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爷给我的银锞子?只希望他别打输了。”   忽然,就听那边声音稍微大了些,货郎瞪着眼睛一瞧,就见那穿白衣的公子已经飞身跃起,白色的衣袍飘飘的在半空里展开,就如一朵白色的花,他跃得很高,已经站到了院墙那边的大树上,绿色的树冠翠绿欲滴映着他白色的衣裳格外显眼,飒飒风响,数片树叶从枝头飘零而下,就如漫天花雨一般,瞬间地上已经落了绿色的一层。   “这白衣公子可真厉害,如何能将树叶摇下来这么多。”货郎心中正在惊奇,那紫裳公子也飞身跃起,手掌挽了个青蛇取水的姿势,去势猛烈,还夹杂着风响,直奔那白衣公子而去。就见那穿白衣的不慌不忙,身子飘飘然,逍遥自在的在空中划了个旋身,反手一掌接住了紫裳公子的一掌,另外一只手却从另外一侧偷袭,按着紫裳公子直直坠了下来。   货郎瞧得目眩神移,瞧着那紫裳公子已经落到了地上,被那个白衣公子按着肩膀,一只手拧着他的胳膊,心里头想着,紫裳公子该是输了,正在叹气,又见那紫裳公子忽然暴起,另外一只手仿佛忽然间长了几分,朝白衣公子袭了过去。   “哟,这样都还能打,不错,不错。”货郎看得津津有味,索性将货担子放了下来,站在那里想继续看下去,没想到两人却不给他机会,一前一后的追着往前边去了。   “燕昊,你站住。”赫连毓咬牙望了望前边疾奔的燕昊,心中实在不爽,刚刚两人交手以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与燕昊差不多不相上下,见着燕昊似乎有要走的意思,他那份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自己非要追着燕昊分个高下不可。   燕昊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边飞快的奔跑,白衣飘飘,就如蝴蝶的翅膀一般。两人飞快的向前边奔跑着,差不过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城郊的一处树林旁边,燕昊才停下脚,转过身来望向赫连毓道:“你为何方才不在厅屋里揭穿我的身份?”   赫连毓也站住了身子,瞧着气定神闲的燕昊,咬了咬牙:“我不能不顾及慕小姐的名声,不能不为慕大司马着想。”慕微本来便是风口浪尖上被议论的人物,若是喊破了燕昊的身份,这事情传出去,恐怕京城的那些贵夫人们又会拿着这事情大做文章。再说,南燕太子燕昊现身大虞的大司马府,是不是与慕家有勾结?这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边去了,只怕是慕大司马府又会被皇上猜忌几分。   燕昊望着赫连毓,点了点头:“不错,你想得周到。”   他伸出手点在自己的额角,轻轻往下一抹,一张薄薄的面皮便被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太原王,咱们又见面了。”燕昊微微一笑,伸手朝赫连毓拱了拱:“多谢你承让。”   赫连毓见着燕昊,蓦然便想起他伸手搂住慕微的腰际那一幕来,顷刻间怒火中烧,他望着燕昊冷冷一笑:“我承让你什么?燕昊,本王非得捉拿了你不可!慕乾破了南燕,送回来的战报说走了南燕太子,皇上正着令全力缉拿,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话音刚落,赫连毓便飞身扑了过去,那紫色的衣裳被春日照着,发出了柔和的光彩。   燕昊见赫连毓飞身过来,也赶紧出手格挡,刚刚他们已经较量过,他自认为赫连毓还是比不上自己,但他也不敢就此托大,全力以赴与赫连毓斗在了一处。两人你来我往的过了一百来招,赫连毓最终被燕昊制住,脸色有些灰败,站在那里望着燕昊,脸上全是不妥协的神色:“燕昊,我输了,随你怎么处置罢。”   燕昊瞧着赫连毓闭上了眼睛,一副等着他出手处置的模样,心中也赞了一声,这太原王倒也算得上是个铮铮男儿,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只会吃喝嫖赌。他松开了手,淡淡道:“你回去罢。”   赫连毓睁开了眼睛,有些惊讶:“为何你要放了我?”   “我放你,是因为我有事情相托。”燕昊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来,眼前仿佛是慕微穿着吉服的那模样,黑色上边是团团的牡丹,看上去格外庄重,她亭亭的站在那里,娇俏可爱,一双眼睛里水波潋滟。   “你有事情要托付我?”赫连毓愈发惊奇:“我与你,还能有这种情谊?”   “那我便要看太原王肯不肯答应了。”燕昊微微一笑,可这笑容却掩盖不住他心中的惆怅,一种说不出的酸涩与痛苦,正慢慢的吞噬着他的心:“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照顾微儿,这辈子不要让她伤心难受。”   一提到慕微,赫连毓忽然间便暖了一颗心,而瞬间又凉了一片,他挑眉望了一眼燕昊,带着丝丝气愤:“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自然会对慕小姐好,何须你来惺惺作态?”   燕昊深深的望了赫连毓一眼:“你真不懂我的意思?我是不会再见她了。”   赫连毓站在那里,怔怔的回味着这一句话:“你不会再见她了?”心中涌上了一阵欢喜,燕昊的意思,便是以后他再也不会干预到他与慕微之间了?那么自己与慕微,还是会回到从前,像原来那般亲近?   “是,我不会再见她了。”燕昊决然的点了点头:“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应该有她最亲近的人在她身边,她会过着安稳舒适的生活,而不是到处奔波,担惊害怕。”燕昊的声音沉了沉:“我给不了她这些,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对她,让她无忧无虑一辈子。”   “你说的是真心话?”赫连毓简直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有一块瑰宝从天而降,自己却犹疑着不敢上前拾取:“燕昊,你要说话算话。”   “我……”燕昊踌躇了一番,咬着牙道:“我自然说话算话。”   树林里很是安静,偶然传来鸟雀的啼鸣之声,枝头的李花还未开尽,一点点残白,被暮春的日光照得分外明媚,微风轻起,一点点落了下来,粘在燕昊的衣裳上边,与他那身白衣混成了一片,再也看不出花瓣的颜色来。   “燕昊,我答应你。”赫连毓最终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我自然会要好好照顾慕小姐,这事情,你不说我也会做。”   “你要让她能感受到快乐。”燕昊沉着声音,眼前仿佛出现了慕微微微皱起眉头的那模样来,他让她伤心难受了,只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在她身边,让她快乐,让她欢笑,让她忘记一切痛苦忧愁。   赫连毓抬起手来朝燕昊摆了摆:“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来教我了。”他转身大踏步的走开,那紫色的华裳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就如有一团紫雾笼罩着。   燕昊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赫连毓的背影,心中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念头,他想将赫连毓喊住收回自己说的话,可他却始终喊不出声音来,只是怔怔的瞧着他越走越远。嘴里忽然间感觉到一种闲闲的滋味,他伸出手来一抹,就见手上湿湿润润,映着阳光,竟然还有七彩的光芒。自己流泪了?燕昊有几分惊奇,分明他好像没有那般伤心,可为何又会流泪?   “太子殿下,我们走罢。”御风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燕昊身边,见着燕昊眼角的泪珠,心中也是震惊,太子殿下竟然流泪了,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燕昊默默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那出埙来,低头看了看那六个圆圆的小孔,里边似乎有什么神秘在吸引着他。他举起埙来,想将它扔开,可想了又想,还是将那埙放回了怀中:“我们走。”   金翼欢快的跑到了燕昊的面前,甩着尾巴讨好的望着他,燕昊翻身上马,身手抹了摸金翼的鬃毛:“走罢,以后你就只要驮我一个人了。”   第六十七章   赫连毓赶回大司马府的时候,慕微的及笄礼已经完了,大家都在大司马府中游园,等着午宴。仕女如云,在桃红柳绿的园子里走来走去,莺声燕语,就如一幅春日游乐图般令人赏心悦目。   赫连毓走在青石小径上,耳边时时响起“太原王安好”的问候语,他无暇细看究竟是谁在向他问安,一双眼睛不住的搜索着慕微的踪影。   她在那里,终于找到了。   慕微已经换下吉服,穿了一件淡碧色的撒花纱衣,群袂上绣着成群的蝴蝶,被风吹着,群袂翩跹,那群蝴蝶也随风飘舞着,翅膀不住的摆动着,仿佛振翅欲飞一般。   “慕小姐。”赫连毓大步朝她走了过去,完全忽略了站在她身边的宇文如眉:“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即便赫连毓不过来与他说话,慕微也准备过去问他的话,她正琢磨着如何将宇文如眉给甩开,拉了赫连毓到一旁去问后来究竟怎么样了。她实在担心燕昊,这般孤身闯进大司马府来,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轻,分明知道大虞的皇上正派人在捉拿他。   瞧着赫连毓向自己走过来,慕微心底升起了一线希望,默默的望了他一眼,听他说呀借一步说话,朝宇文如眉笑了笑:“如眉,你先自己走走,我过去说说话就过来。”   宇文如眉望着赫连毓与慕微两人并肩走开,站在那里只觉得手脚冰凉,刚刚来见着慕微没有用她的簪子,也没有用赫连毓的簪子,心中还很是开心,认为慕微对赫连毓应该是没有什么心思,可接下来,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却让她心中充满了无言的愤慨。   慕坤替慕微捡簪子,赫连毓竟然吃醋了!他喜爱慕微到了这种地步,就连慕微兄长举止稍微亲热些,他都会这般嫉妒,可见在赫连毓的心里,慕微有多么重要。她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望着赫连毓追着慕坤跑了出去,没有像那些贵女一般好奇,只是坐在椅子上边,心中充满了无以言语的悲伤。   自己无论怎样努力,好像都不如慕微,她为什么能让太原王那般喜欢她?宇文如眉仔细打量了慕微几眼,心中不得不承认,慕微她要生得美。这是她第一次承认,她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总要找出差距,才知道究竟为何自己会失败。   可是,我也长得不差啊,宇文如眉有几分懊恼,在京城飞贵族圈里,她与慕微并称两颗明珠,为何赫连毓眼里就只看到了慕微?她满心的嫉妒,可偏偏脸上却不能显现出来,继续装着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陪着慕微到处走着。   慕家园子里的湖泊很大,湖面上万点银光,微风一过,细浪微微,就如美人曳地的群袂般,细碎的湖绉波纹一点点的朝岸边推了过来。宇文如眉好几次都有一种冲动,她想猛的伸出手去将慕微推到湖里,她甚至仿佛听到了那“扑通”的一声,还听到了慕微尖声高喊“救命”,她也仿佛看到了慕微在湖水里浮浮沉沉,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溅到了她的群裳上边,可她却无动于衷,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慕微在水中挣扎。   想得快意,不由得微微的一笑,可当她睁开眼时,慕微却仍然好好的站在自己身边。宇文如眉不由得有几分气馁,盯着慕微衣裳上那振翅欲飞的蝴蝶,似乎要挣脱了衣裳扑到自己脸上来——自己也只能想想罢了,如何能真正这般去做?到底如何做,才能让慕微不能再妨碍自己?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着了赫连毓向这边走了过来,宇文如眉迅速调整了下心情,脸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可是赫连毓走到面前却只是拉了慕微走开。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宇文如眉的脸色沉了沉,伸手拽住了身边的金丝柳枝,用力一扯,柳叶纷纷落了下来,有几片粘在宇文如眉的手掌上,绿色的汁液带着一点青涩的青草气味。   “小姐,咱们去找夫人罢。”喜儿在旁边见着宇文如眉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心中实在担心,自家小姐也太在意太原王了些,这喜怒哀乐可全是跟着太原王变。喜儿心中暗自叹气,自从小姐及笄以来,仿佛性子变了好多,也有了不少心机,上回太原王府的游宴,与那任三公子串通起来做了那种事情,幸好太原王及时赶到,慕二小姐才没有被那狂徒羞辱。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事情,喜儿的心还是砰砰乱跳,生怕被人揭穿。   “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等着。”宇文如眉一双眼睛盯住了在那边窃窃私语的赫连毓与慕微,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慕小姐。”赫连毓望了望站在自己身边的慕微,头顶上的香樟树投下了一片阴影,黑色的影子让她的脸更白了几分,就如细瓷一般光洁,又如羊脂玉一般温润,让他不由得心中一动,口里喊出了她的名字:“慕微。”   慕微吃了一惊,多久赫连毓没有这般喊过她了?小时候他跟着兄长们喊自己微儿,长大了被那些规矩拘束着便变得客套起来,跟着旁人喊她慕小姐,可她从他的目光可以得知,他是很想用一个比较亲昵的称呼。   “太原王,你与我二哥怎么便打起来了?”慕微决定不计较这名字的问题,先问清楚燕昊的情况再说。   “二哥?”赫连毓不免一喜,难道慕微没有看出来那慕坤是燕昊假扮?他疑惑的看了看慕微,见她仿佛神情坦荡,不似作伪,心里在着,慕微那时候正全心全意在行及笄之礼,没有注意到那么多也不一定。   “你觉得他是你二哥?”赫连毓淡淡的笑了笑,燕昊啊燕昊,你这般冒险来参加慕微的及笄礼,结果她竟然不知道你曾来过。他犹豫了一下,本想隐瞒了这事实,可后来一想,慕坤肯定会回家的,到时候与慕微一说,慕微自然也会明白那人究竟是谁,还不如自己将燕昊与他的协议告诉慕微。   “他不是我二哥还会是谁?”见赫连毓似乎已经识破了燕昊的身份,慕微心中一颤,不知道燕昊现在怎么样了?赫连毓有没有带帮手去抓他?   “他不是你二哥,他是燕昊,南燕太子。”赫连毓盯紧了慕微的双眼,想要看看她有何反应,就见她捂住嘴唇,轻轻的“啊”了一声:“是他?”   “是,是他。”赫连毓有几分得意:“你没有认出他来?”   “他去了哪里?现在怎么样了?”慕微没有回答赫连毓的问题,既然他已经揭破了燕昊来过的事实,自己也不用再假装没有认出她来:“你没有把他抓住罢?”   慕微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她的一双眼睛里透出的担心神色让赫连毓觉得心中有些不能忍受。他能忍受慕微的冷淡,可他却忍受不了慕微对燕昊的关心,一种极度嫉妒的心理油然而生,赫连毓冷冷一笑:“我抓住他了,他以为我们大虞就是这般任由他来去自如?只身一人来大虞,还能跑得掉?”   “抓住他了?”慕微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了下,还是秋月伸手扶住了她:“小姐,你小心脚下!”   慕微伸出手去,抓住了赫连毓的衣袖,眼睛里全是乞求的目光:“太原王,请你放了他。”   赫连毓转过脸去,不敢看慕微的眼睛,那眼神太悲伤,悲伤得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恶,竟然在她面前撒谎。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那十个指头柔软的压在自己衣裳上边,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欣喜,反而有了一种内疚。   “你放心,我放了他。”赫连毓低声说道,他感觉到慕微的手离开了自己的手臂,心中又是一阵惆怅,狠了狠心,他继续胡编着:“因为燕昊答应了我,这辈子不再见你,所以我才将他给放了。”   “什么?”慕微有些不相信,她上前一步,走到赫连毓的面前:“他竟然用这个做交换条件请你放了他?”   “是。”赫连毓点了点头:“他自己亲口说的,他以后不会再见到你。”   慕微的眼睛立刻黯淡下来,脸上的那艳艳容光顷刻间便得一片灰败,她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了望赫连毓:“不会的,燕昊不会那样说的,你在撒谎。太原王,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燕昊真这样说了。”   “我没有撒谎,燕昊真是这样说的。”赫连毓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燕昊真说了这一句话,他望着慕微那惨白的脸,有几分心疼:“慕微,你忘记他罢,他是南燕逃亡的太子,这次侥幸逃脱了,自然不会再敢来大虞。”   慕微没有说话,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绝望,轻风将她的群裳吹得纷飞起舞,那些蝴蝶都在不住的扇动着翅膀,慢慢的在她脚边盘旋。      ☆、山间暗斗   金色的日头慢慢的往西边沉了下去,将天空中的云彩照得一片金灿灿的发亮,艳色的晚霞从天际慢慢的往空中飘移了过来,逐渐将一片绯色铺满了天空。院子里边的紫藤花开得依旧灿烂,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紫藤花树下落了一地的花瓣花蕊,就如华美的毡毯一般,踩在上边仿佛能听到有细微的水响。   慕微坐在紫微花下,睁着眼睛的看了那落英缤纷的飘了下来,她的思绪仿佛依旧停留在回大虞之前的那个月夜,燕昊握着她的手一起吹奏,他含着笑向她解释,那首曲子的名字是《出其东门》,“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难道他就忘记他说过的话了?慕微有些痛苦的捏紧了手指,她不敢相信,燕昊竟然会因为被赫连毓抓住,竟然说出了这样的条件让赫连毓放了他。燕昊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吗?燕昊偏着头想了想,从他领着大军驻守云州来看,应该不是。   可谁又说得清是怎么一回事情呢?慕微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或许有时候,人到了生死关头,自然会有一种对生的留恋。她的眼睛盯紧了自己的手指,上边的指甲壳子已经长长了许多,上边涂着玉白色的蔻丹,被夕阳照着,有些反光,晃晃的刺着她的眼睛。   蔻丹,本来是红色的,秋雨研制了好久,才用梅花、梨花这些淡色的花给她调出了玉白色的蔻丹,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种颜色。慕微将手指举了起来看了看,不知道自己那几个指甲壳子,燕昊有没有还继续收着?是不是一件被他扔了?思及此处,她的心忽然一酸,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小姐,你就别想那个燕昊了。”秋月陪在慕微身边,见她这模样,也是心中着急,原来小姐喜欢的人竟然是那个南燕太子,不就是他将小姐掳了去,可小姐如何会喜欢上他?秋月只觉奇怪,可也不敢多问,见着慕微这副柔肠百结的模样,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谁说我在想他?”慕微抬头看了秋月一眼,声音变得有些严厉:“以后不许再提这个名字!”   “是。”秋月低低应了一声,但愿小姐真想通了才好,见着她那模样,恐怕是自己正悄悄的在想燕昊呢。   “小姐,二公子过来了。”小梨子的声音既清脆又响亮,似乎有穿透力一般,径直从前院传到了中庭。慕微抬起头来时,脚步声槖槖,慕坤已经站在门口,带着笑脸望向她:“微儿,我没有能来参加你的及笄礼,实在是抱歉。”   见着慕坤完好无损的模样,慕微才放下了一颗心,她除了在想燕昊,还在想燕昊究竟将慕坤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害到他,现在瞧见慕坤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这才笑了起来:“二哥,没事,你平安就好。”   慕坤朝秋月望了一眼:“你去给我倒盏茶过来。”   瞧着慕坤这神色,秋月知道他有话要与慕微说,所以才将自己支开,她轻盈的向慕坤行了一礼,悄悄的站到了月亮门边上去,给慕微与慕坤两人把着门,不让别人闯进去。   “微儿,今日那个人就是南燕太子燕昊?”慕坤刚刚坐□子,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提到了燕昊,这让慕微猛的吃了一惊,她目瞪口呆的望着慕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何慕坤也知道了燕昊!   “他自己与我说了。”慕坤望着慕微脸上的尴尬,忽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没有慕乾那般会说话,搜肠刮肚说出了一句话来:“他很好。”   “他很好?”慕微听见从慕坤嘴里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评价来,简直是又惊又喜:“他好在哪里?二哥,他不是将你捉了去,他才冒充你来参加我的及笄礼,你还说他好?”   慕坤点了点头:“他捉了我去不假,可他对你是真心的。”   慕微有些茫然的望着慕坤,觉得自己的二哥实在是奇怪,他素来不善言辞,为何今日却变了些,不仅主动开口与自己说话,还说了那么多,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帮一个敌国太子说好话!   想着燕昊会易容,难道这是慕微易容混进府里来了?慕微狐疑的伸手在慕坤的脸上摸了去,唬得慕坤往旁边闪了闪:“微儿,你怎么了?”   “二哥,咱们有一年在湖边玩耍,你被大哥推着掉到水里去了,你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慕微决定考下慕坤,看他能不能答出自己的问题,若是燕昊,那边自然不会知道答案了。   “我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啊,微儿,怎么了,你问起这件事情来?”慕坤有些奇怪:“我是在与你说燕昊的事。”   “没事,二哥,那你说。”慕微望了一眼满脸疑惑的慕坤,朝他笑了笑:“我方才只是忽然想问你一下而已。”   慕坤哭笑不得,一点紫薇花蕊飘落到他衣襟上,深深的红色衬得他的白色衣裳更白了:“我觉得那个燕昊能为你跑到大虞来,就凭这一点,他就已经不错了。”   慕微没有说话,心中思量着慕坤的这句话,虽然很简单,却包含着深意,大虞正在缉拿燕昊,可他为了自己的及笄礼,竟然不顾危险跑了过来,而且不顾危险潜入了大司马府,真是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那份胆量。   若不是喜欢自己,为何他要这般做?慕微只觉得脸孔有些发烫,伸出手来拦住了自己的脸颊。她怎么能怀疑燕昊的一片心意?如何要轻信了赫连毓的话,燕昊,他绝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若贪生怕死,他也不会来大虞了。   “微儿,你在想什么?”慕坤见慕微捧着脸,目光望着遍地落花游移不定,只觉得自己的妹妹今日实在是奇怪:“我跟你在说燕昊呢。”   慕微抬起头来嫣然一笑:“二哥,你还要说什么?”   “我想说,那个燕昊很喜欢你。”慕坤石破天惊的说出了一句话,害得慕微的脸很快又红了一片:“二哥,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得不清楚?燕昊喜欢你,人很好。”慕坤憨厚的朝她笑了笑:“配得上我的妹妹。”   “二哥。”慕微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吸了吸鼻子,这是她第一次与旁人这般推心置腹的讨论燕昊,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今日总算是有个人能与她好好的谈谈燕昊了。她探过身子,抓住了慕坤的手:“二哥,燕昊今日是怎么样将你捉走的?”   “他拦了我的马车,将我接到他住的客栈里边。”慕坤笑了笑:“开始我也害怕,后来他说了一句:请慕二公子成全,我一定要去看微儿及笄,不亲自见着她及笄之礼,我这一辈子便不完整。”   “二哥,你就这样被他打动了?”慕微望着傻笑的慕坤,心道自己这二哥真是个书呆子,读书都傻了,若不是燕昊,是一个敌国派来的奸细,恐怕今日大司马府便要遭殃了。   “他说得很真诚,我能看得出他的诚意。”慕坤朝慕微摇了摇头:“你莫非以为你二哥是个傻子?这人的目光真诚与否,肯定是能看得出来的。”   “二哥,你真自信。”慕微伸手捻住一片落花,轻轻将它揉成了一团,一点点殷红的汁水在掌心里,淡淡的发亮:“你就在客栈呆了一日?”   “是。”慕坤点了点头:“那燕昊很细心,还帮我接了一套书过来。”他瞧了一眼慕微,眼中全是宠溺:“微儿,燕昊算是真心对你了。”   “二哥,可他是敌国的太子,难道你一点都没想过这问题?”慕微皱了皱眉头:“我们两人,好像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心悦于一个人难道还要管他的身份?”慕坤摇了摇头:“微儿,你有些想得太多了。我觉得喜欢便是喜欢,与一个人的身份地位都没有关系。”   “可……”慕微语塞了,没想到慕坤竟然是这般直接,看待这个问题比她果断透彻。“二哥,我与他,今生今世恐怕是不能在一起的。”慕微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不能在一起,互相喜欢又有何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慕坤连连摇头:“微儿,你错了,只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自然就会有牵挂,这人生才有意义,否则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日子,没有一点心动,那又有何意义?你先别将话说满,今生今世还长着呢,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今生今世还长着?慕微的眼睛一亮,慕坤说得对,这辈子还长着呢,为何就要过早下决定?她全身蓦然轻松起来,抓住慕坤的手摇了摇:“二哥,真要谢谢你教导我。”   “微儿,我只希望你快乐便好。”慕坤笑着望向慕微:“今日你及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告诉了我,我心里才有个底,免得到时候大家说到这件事情时,我还是莫名其妙。”   五月的风轻柔无比,拂起一地的落英,院子里似乎有一片花海,红色紫色夹杂,就如织锦一般鲜丽。耳边仿佛响起了阵阵优美的埙乐之声,丝丝缕缕的钻入了她的心田,这五月的暮色实在让人心醉,慕微望着天空里的晚霞,微微的笑了起来。   第六十九章   “太子殿下。”屋子外边传来了清脆的呼喊声,燕昊没有抬头,继续坐在那里写字,桌子上边放着一大叠白纸,上边密密麻麻都是字,但若是走得近了,便能看出那些字其实都是在重复两个字:慕微。   微儿,燕昊艰难的将笔落下,这几日里头,除了去操练,就是在写她的名字,她的脸仿佛在这黑色的字体后隐隐约约浮现出来,在对着他微微而笑,让他觉得既是欢畅又是难受。   多么想牢牢的抓住她的手,不放开她,将她留在身边,让她陪着自己,一起看着那岁月从眼底流逝,只留下一点点淡淡的回忆在心间,等着他们头发花白的时候再慢慢的细数陈年往事,将那过往酿成一壶美酒,坐在花树间,揭开那盖子,滴滴清冽,盏盏芬芳。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   他只能放手,他希望她此生安然恬淡,不要有颠沛流离,不要有担惊害怕。   她不想让父母伤心,不想跟着她在这山间辗转,自己当然不能强迫她。燕昊沉默的望着那一排排写得整整齐齐的名字,用手压住了胸口,那里,丝丝的痛。   正在尽量调匀自己的呼吸,耳边却传来门外的说话声。   “陆小姐,太子殿下正在休息,你别进去打扰他。”御风拦住了陆凝香,见她端着一个托盘,里边放了一个汤盅,盖着盖子,不知道炖的是什么补品。   “御统领,我是给太子殿下送补汤的。”陆凝香撅了撅嘴,眼中露出了一丝心疼的神色来:“御统领难道不觉得太子殿下最近瘦了不少?”   御风望着陆凝香,沉默了一会子,伸出手来:“陆小姐,你将这托盘给我,我给太子殿下送进去。”   “我想亲自送进去。”陆凝香将手腕抬了起来,那个翡翠手镯子里边那道流光在日头的照映下,淡淡的一线掠过地面:“我可是有皇后娘娘的吩咐,是她让我照顾好太子殿下的。”   那翡翠手镯通明透亮,绿汪汪的一色,挂在陆凝香的手腕上,似乎有些沉重,她的手腕都戴不住一般——山间的生活有些苦,陆凝香瘦了不少,这手腕瞧着也比以前要细小一些了。   “陆小姐,我想太子殿下不会喜欢旁人打扰他。”御风很平心静气的解释着,从大虞回来,燕昊休息里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练字,他曾经偷偷捡起过一张纸,发现上边写的全部是“慕微”两个字,他当即便震惊了。   太子殿下对慕小姐的真心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实在没有想到。上回太子殿下对着那位太原王说过他不会再见慕微,当时御风心中很是高兴,以为太子殿下总算是从那劫难里走了出来,可当他见着那张纸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只是浮在表面上的一句话而已,太子殿下的心依旧沉沦在那个三月的早晨,遇到慕小姐的那一刹那。   御风有些好奇,他今年虽然已经二十五了,可他却从来没有体会到过男女之情,燕昊将青莲赐给了他,青莲哭哭啼啼的来到他屋子这边,他见着她那纤细窈窕的身子,没有一丝心动的感觉,将她赶到旁边屋子里住着:“太子殿下将你赐给我,是要你给我做丫鬟的,没有别的意思。”   青莲听了那话,眉头舒展开来,拎着包袱高高兴兴的走开了,望着她的背影,御风只是摇头,这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要么就是哭哭啼啼,给她们一点好处就马上眉开眼笑。与她们打交道实在是太麻烦,还不如一帮好兄弟在一起开心痛快。   可即便他这样想,也不敢这样去劝燕昊,毕竟燕昊之于他,是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是不可触犯的存在,他只能默默的在旁边替燕昊担心,看着燕昊一日日憔悴,心中也是难过。陆凝香是皇后娘娘指定给燕昊的太子妃,可燕昊却根本没有将皇后娘娘的遗愿放想心头一般,别说是要跟陆凝香成亲,平日便是连一个笑影儿都很难给她,这让御风觉得有些不好做人,说起来陆凝香算在准太子妃,自己要阻扰她去见燕昊也不是一个属下该做的事情。   “御统领,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太子殿下罢,这么些日子来,每日就只在操练的时候能见着他。”陆凝香说话直接而大胆:“我知道太子殿下因着那慕二小姐的事情与我生分了,可毕竟皇后娘娘叮嘱过我要陪伴好太子殿下,我如何能辱皇后娘娘遗命?”   燕昊在里边不停手的写着慕微,耳朵里听着外边的吵闹声,听到后边,忽然便听见了“慕二小姐”几个字,心中犹如有人拿刀子刺了他一下,一颗心蓦然便痛了起来。外边陆凝香喋喋不休,将萧皇后也抬了出来,燕昊将笔一丢,扬声对外边道:“御风,你要陆凝香将补汤带回去,我不用。”   他虽然最近消瘦了些,可声音依旧是中气十足,外边的御风与陆凝香听得清清楚楚。御风瞅了陆凝香一眼,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笑:“陆小姐,你也听到了太子殿下的吩咐,你还是带着补汤回去罢。”   陆凝香愣愣的拖着那个木盘站在燕昊的门外,一双手颤了颤,那木盘随着晃了晃,几乎没有托稳,几滴汤汁从盖子与碗口那处滴了出来,洒在托盘上边,几点油星迅速在托盘上散开,油花花的一片。   “太子殿下……”陆凝香心中难受,眼角有一滴泪水挂着,几乎要坠落了下来。她哽咽了一声,屏住呼吸站在那里,一心盼望着燕昊将她喊进去,可屋子里边再也没有传出响动,这让陆凝香更加忧伤了几分。她托着托盘,慢慢的往自己屋子那边走了去。   “怎么了,太子殿下不喝?”李妈妈正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她托着盘子回来,不由得有几分惊讶。李妈妈是柳润声府中的厨娘,现在打理着小厨房,专管着替燕昊柳润声与几位将军副将们的伙食。陆凝香说她昨日去云州城买了些补药回来,想要给燕昊炖些补汤养身子,今日李妈妈赶紧动手将补汤炖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让陆凝香将补汤给燕昊端过去,没想到燕昊竟然不喝。   “太子殿下是不是病了?”李妈妈揭开汤盅盖子,那浓郁的香味便飘了出来,让人忍不住想流口水,山中岁月清苦,难得吃到肉,这补汤里放了一只鸡,那汤都是黄澄澄的一片。   “太子殿下才不是病了呢。”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女子,细眉细眼,肌肤白净。她瞟了一眼陆凝香,脸上带着一丝冷笑:“是你端了过去的,太子殿下才不喝。”   “你!”陆凝香瞧着青莲那讥笑的神色,气得全身都有些发抖,将托盘交给了李妈妈,冲了上去恶狠狠道:“你以为你端了去太子殿下就能喝了?没见他讨厌你讨厌到将你赐了给御统领的地步?”   青莲听了脸上色变,望了望陆凝香没有说话,只是哼了一声,一甩衣袖便往那边屋子走了进去。李妈妈在旁边瞧着直摇头:“青莲这性子,实在是有些不好,阴柔了些!”   只听说青莲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是皇后娘娘赐了来服侍太子殿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竟然将她赐了给御统领。大家原以为青莲是要做统领夫人了,可没想到御统领却拿了她当丫鬟使唤,晚上根本没有睡到一间屋子里边去过,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可真真是让人想不通。   陆凝香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边,心里头琢磨着燕昊的事情,为何燕昊对自己还是这般排斥?分明那慕微已经回去了,不该再有人让燕昊牵肠挂肚了,为何他还是不愿意自己亲近?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一片明净,瓦蓝如洗,这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了小时候,她与燕昊曾经在一起习武的种种事情来。   人还是不要长大的好,小时候燕昊与自己也是有说有笑的,年纪越大便越生分,到了现在两人已经成了陌生人一般,见了面都没有什么话好说。一缕浓香钻进了鼻子,陆凝香回头一望,就见李妈妈将补汤添了一碗出来,朝她笑眯眯道:“陆小姐,既然太子殿下不喝,你自己喝一碗罢。”   陆凝香慢吞吞站起身来,走到桌子那边,端起那个汤碗,见着里边黄澄澄的汤汁,鼻子一酸,差点要流下泪来。自己是在关心他,可燕昊怎么就这样不领情!   前不久燕昊带着御风出去了一次,回来以后便变得格外消沉,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边,好不容易见着他,却发现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眉头常常深深锁起,呈现出一种与他这个年纪极不协调的深沉。   燕昊实在是太辛苦了,陆凝香每次见着他,心中都有着无比的同情,他肩头负着的担子可不轻,云州城里跟着出来的将士,由他直接统领的有五千人,藏在这凤凰山中,既要担心大虞人会挨着山头来搜查,又要督促大家操练,更要担心粮米问题。   这五千人的吃住,可不是一个小问题,云州城里储存的粮米搬了一部分过来,可也就能支撑不过三个多月,粮米吃完了,五千人马的吃穿用度从哪里来?虽然燕昊没有让陆凝香插手军队里的事情,可陆凝香总是不由自主的代入太子妃的角色,总在替燕昊担心。   军队里边没有她的什么事情,她也只能管管燕昊的日常生活了,萧皇后说过,要她与青莲照顾好燕昊,这可是皇后娘娘的遗命,敢不遵循?青莲被燕昊转赐给了御风,陆凝香很是高兴,总算去了一个人与她分享燕昊了,可青莲虽然被赐了出去,她却依旧时时刻刻在惦记着燕昊,动不动便往燕昊屋子这边晃,陆凝香心中憋着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青莲逮了机会,自己可要牢牢把握好自己的地盘。   正是因为关心燕昊,也想要他感激自己,她才这般贴心贴肺的照顾他,可燕昊,却根本不领情!陆凝香喝了一口补汤,泪水便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唬得李妈妈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摸出一块粗布帕子来:“怎么了,陆小姐?”   陆凝香哽咽着没有说话,这时就见屋子前边匆匆的走过了一个人,直奔着往燕昊屋子那边去了。   “老爷今日怎么这样着急?瞧着他的步子走得这般快!”李妈妈扬着声音朝柳润声的后背喊着:“老爷,这里炖了补汤,你来喝些!”   柳润声回头看了一眼,见陆凝香与李妈妈站在那里,陆凝香手中还端着一个小汤碗,他摆了摆手道:“我有紧急的密报要送给太子殿下去,过会再来用补汤罢。”      ☆、重回皇宫   屋子里边静悄悄的一片,御风与柳润声站在燕昊面前,有些担心的望着他的脸。   桌子上摊着一张纸条,上边写着两行字。   “关在刑部大牢里边?”燕昊颤抖着手,将那纸条抓了起来,看了又看。   “慕乾将皇上关押在刑部大牢里,三日后将启程,押解皇上及娘娘们回大虞。”纸条上的字迹很是潦草,看得出来写的时候十分慌乱,燕昊久久的盯着那张纸条,眼前幻化出一张清瘦的脸来。   那是他的父皇燕铣。   自从记事以来,父皇的脸从来就没有胖过,他的身子也是消瘦,最近两年尤其瘦了些,走起路来似乎能被风吹倒一般。他很少见父皇在明仪殿里批改奏折,见得最多的是他在烟波湖里的水殿里搂着妃嫔们观赏歌舞。   他不知道那些歌舞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能让父皇每日都看不厌?燕昊实在有些想不通,另外让他想不通的是父皇为何能喜欢上这么多女子,他分明这般消瘦,可心却是大,能容下那么多人。   母后似乎很宽容,从来没有去过问父皇宠幸妃嫔的事情,也没有对那些妃嫔苛责,她对人很宽容,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可他却曾经看见过母后在人后悄悄的落过泪,那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长大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母后流过一颗泪。   或许她已经不在乎了,可燕昊总觉得,母后依旧还是很伤心的,有时候她的眼神不经意便泄露了她的情绪。   燕昊很为自己的母后感到委屈,可他自小受的教育却让他不得不尊敬父皇,他不能为母后说一句公道话,只能默默的看着父皇每日沉迷酒色,夜夜笙歌。   最终父皇将自己断送,将南燕断送,现在被人捉住,成了待宰的羔羊,要不远千里将他送到大虞去。父皇会是什么结局?燕昊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抓在手心中,望着御风与柳润声道:“你们有何建议?”   御风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柳润声皱着眉头道:“若是按父子之情君臣之义,太子殿下该去救皇上……”   话还没有落音,就被御风打断了:“去救皇上?怎么可以?拿什么去救?我们五千人与慕乾的十万去对抗?太子殿下,万万不可这般做!”   柳润声脸色尴尬,轻轻咳了一声:“我还没说完,御统领,我只是说若是……”将手摸了摸胡须,柳润声不再出声,贴着墙站在那里,就如一张纸剪出来的人般,单薄得几乎要与那张墙融在一处。   “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怎么能自投罗网?五千人对十万人,那不是以卵击石?”御风瞧着燕昊,有几分焦急,生怕他想要去救燕铣,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太子殿下,你要为南燕想想,咱们现在要紧的事情是要保存实力。”   燕昊沉默着,没有说话,好半日才点头道:“我省得,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五千将士去送死的。”纸团硌着手心有些发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扎着他的掌心一般——那人毕竟是自己的父皇,不管怎么说,自己也还是对他会有几分记挂,即便他对自己与母后只有那么好,甚至还想废掉他的太子身份,可他还是他的父亲。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罢。”瞧着面前两人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燕昊无力的摆了摆手:“我自有分寸。”   “还有一件事情。”柳润声走上前来,声音里有几分不自在:“这本是太子家事,只是下官瞧着那位陆小姐对太子殿下着实关心,为何太子殿下对她总是这样冷冰冰的?她是皇后娘娘指了做太子妃的,以后要陪太子殿下一辈子的,太子殿下总该要与她好好相处才是。”   陆小姐早两日才与他来诉苦过,给他看了手上的翡翠镯子,也将皇后娘娘的遗命告诉了他:“柳大人,太子殿下很是信赖你,能不能请柳大人替我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柳润声有几分奇怪,陆小姐刚刚来云州的时候,与太子殿下关系不错,她的父亲为国战死沙场,太子殿下最初还尽力的安慰她,过了一段时间,陆小姐心情平复了不少,太子殿下对她虽说不及最开始那般热情,可见着面偶尔会说上几句话,脸上也是有笑容的。后来不知为什么便慢慢的冷下来,陆小姐替太子殿下去江都送信后来以后,两人更是差不多话都不说了,那情形犹如冰火。   莫非,太子殿下觉得陆小姐忽然间要变成自己最亲密的人,有些接受不了?柳润声观察着燕昊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这人一辈子难得遇着合意的人,既然皇后娘娘慧眼独具,已经帮太子殿下挑到合适的人,太子殿下也不必过于纠结,就按着娘娘的意思去办罢。”   “柳大人,你似乎管得有些宽了。”燕昊淡淡的说了一声:“以后你们与我谈军事谈国事都可以,切莫再要提起私事。”   柳润声与御风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默默无语的退出屋子,走到了外边,就见着陆凝香满眼期盼的站在那树下,一地的落花凋零,落满了她的群裳。   “太子殿下……没什么事儿罢,柳大人?”陆凝香走上前来,脸上全是浅浅的笑意。   “太子殿下一切安好。”柳润声举步往厨房那边走了去:“不是说有补汤?我去尝尝。”回头瞧了瞧御风,柳润声点了点头:“御统领,一道去?”   御风不敢看那一脸惆怅的陆凝香,赶上了两步:“嘴巴里都淡出鸟来了,有补汤喝还不好?柳大人,同去同去。”   陆凝香失神的站在那里,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将她的一颗心吹得冰凉。柳大人有没有与燕昊说起她的事情?瞧他那模样,应该是不愿意与她说起这件事情。也就是说,柳大人提了她的事,可燕昊却没有给出回应?   望着燕昊的屋子,陆凝香心中一阵抽痛,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一点点深绿色的鞋面露了出来。为了追随他,她放弃了大小姐的生活,跑到这深山里边,日兴夜寐的与他一道操练,关注着他的生活起居,自己做了那么多,可还是比不得那慕微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都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为何燕昊还在惦记着她?难道他不知道真正对他好的人是自己?慕微之于他,没有半点帮助,她与燕昊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燕昊与她是没有将来的,难道燕昊连这一点都想不通?   陆凝香望着那扇门,脚下就如生了根一般,半分也挪动不得。望得眼睛酸涩的时候,忽然就见燕昊穿了一件黑色的夜行衣从里边走了出来。陆凝香一楞,燕昊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去?   “昊哥哥。”陆凝香忽然就慌乱了起来,见着燕昊眉宇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决然,让她的心忽然就提了起来。她飞奔着跑到燕昊面前:“昊哥哥,你要去哪里?”   燕昊皱着眉望了陆凝香一眼:“我不是说过,以后你直呼我的名字即可,不要再喊我昊哥哥?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那时候的称呼早该换掉了。”   陆凝香倔强的昂着头,眼睛直视着燕昊,没有半分退缩:“我想怎么喊你,那是随我的心性,若你不想听,就权当没听见便是。”   燕昊望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只是将手放在唇边打了个唿哨,那声音清亮亮的传了出去,不多时,一阵马蹄之声嘚嘚作响,金翼雪白的鬃毛映着日头在屋子拐角出现。燕昊走上前去,摸了摸金翼的鬃毛,将手亲昵的放在它的嘴唇边擦了擦,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他黑色的衣裳与金翼雪白的鬃毛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坐在金翼背上,燕昊显得更是俊美无俦,金色的阳光将他镀了一层金边,远远望着就如一尊战神。陆凝香张着嘴望着他催马离去,口中呐呐的喊了一声:“昊哥哥……”   眼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掉在了她面前的泥土里,闪了一下,迅速的不见了踪影。她抹了一把眼泪,急急忙忙的冲到厨房那边,柳润声与御风正在喝着补汤,陆凝香冲了进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柳大人,御统领,太子殿下骑着马出去了,穿的是夜行衣!”      柳润声望了御风一眼,御风已经站了起来,大步往屋子外边奔了去,他的速度很快,转瞬便不见了踪影。柳润声端着那个碗楞在那里,愣愣的看着门口站着的陆凝香:“太子殿下穿着夜行衣出去了?”   “是。”陆凝香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睛里有着担忧:“柳大人,太子殿下会去哪里?”   柳润声没有出声,心中却已经明了。   江都,燕昊是去了江都。   第七十一章   五月的夜晚时分凉爽,乌蓝的天空里边,月亮已经缺了一般,犹如遮了半张脸的美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令人惊艳。繁星数点在天幕里不住的闪烁着,就如那明亮的宝石一般。   月夜下的江都,依旧是那般繁华,月影雾胧里,楼阁亭台上大红的灯笼不住的在摇曳着,歌声渺渺,仿若是来自天外一般,绝细绝美的钻进了人们的耳朵。快到子时,街道上的夜市也要收摊了,小贩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在收拾着桌子。   “看起来真是奇怪,江都好像没什么变化。”一个摊位上坐着两个人,面前放着两碗云吞,一边低头品尝,一边小声议论:“原以为大虞破城,定然是一片凄惨,怎么和原先差不多,仿佛这夜市的生意还好了些?”   “客官,你是不知道了。”那个摊主的脸上全是笑容,将桌子上的碗收到了桶子里边:“前些日子,我也担惊害怕的,只是咱土生土长的江都人,呀逃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心里头想着,只能坐在家中等死了!可真没想到,那大虞的慕大将军军纪严明,禁止扰民,我们生活照常,而且生意好了不少,有时候那大虞的将军们都跑到夜市来尝大虞的风味小吃呐!”   “竟有这样的事情?”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公子惊奇的抬起头来,摊主不由得有些失神,这位年轻公子长得实在是俊,他在这夜市摆摊也有二十多年了,可很少见过生得这般齐整的人。   “真是如此,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都说那大虞人凶残,他们祖上曾经有屠城这样的事情,原本是想着会活不了,可没想着不但活了,还活得更好些!”他看了看旁边,压低了声音:“那些来乱收钱的小吏和无赖都不见了,全不敢出来!”   “这又是为何?”那公子身边坐着的年轻男子也是好奇:“如何那些人倒敢出来了?”   “客官你是不知道了,慕大将军派人巡城的,若是遇着扰民的,全要捉去做苦力!”摊主脸上的笑容堆得厚厚的一层:“还有,他不但不扰民,还将南燕那些贪官们的家全查抄了一遍,听说光是那个王大人府里搜出了几百万两银子呢!”   “银子算什么!”摊主老婆拿着抹布从那边走了过来,轻轻哼了一声:“人家那些成箱成箱的珠宝首饰,可比银子要值钱得多!还有那字画古玩,样样儿都是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呢!家里放银子的,才是蠢蛋!”   “这么说来,那慕大将军还真是在给江都百姓造福了?”那白衣公子摇了摇头:“我却是不相信。”   “公子你是没有经历过,自然不相信,可你现在瞧瞧江都这模样,没有比原先差到哪里去,反而要更繁华了些!”摊主将桌子上两个碗收了起来:“客官,你们不用了罢?时间到了,我们要收摊了。”   白衣公子扔下一块碎银子:“不用找了。”   摊主拿着那碎银子掂了掂,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乐得合不拢嘴:“这位公子真是大方,这都够买十碗云吞了。”   “这慕乾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看来南燕的百姓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大虞人的统治。”燕昊走在江都的大街上,看着身边慢慢走过的人,不得不承认那摊主的话,江都与原来相比,不仅没有败落,反而显得繁华些了。   “也就是慕乾罢了,换了其余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御风有些意见相左:“慕乾就要回去了,派来管着南燕的人肯定不止一个,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那位曹贵妃的父亲,打开城门投降,本来是想给自己积攒一些功劳,没想到慕乾完全没买他的账,进城占了皇宫以后,捉拿了燕铣以后便将江都城里的正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捉了起来,全部关在刑部大牢,那位曹大人首当其冲,刚刚弯腰将慕乾迎了进来,便被慕乾令人拿下,没容得他半分喊冤之声。   大虞人看起来是不打算在南燕里边培植一个傀儡了,否则那位算盘打得精刮响的曹大人怎么样也不会慕乾关到大牢里边去。若是大虞想自己管理,至少要派二十多个刺史来分开管理各州,人的手指头都有长短,更何况是二十多个人?里边肯定有不少做不到慕乾这样,说不定还有不少暴虐成性的,想来过了不久,南燕百姓便会要思念故主了。   两人慢慢走到了御道街前,再往前边走了去,便见着华泰门,站在华表下,可见到南燕皇宫,明黄色的琉璃瓦在这月夜下边发着清冷的光芒,朱红色的宫墙颜色越发深重。皇宫门口,站着一排执枪而立的大虞军士,虽然已经是深夜,可他们却依旧站得笔直,没有半分疲惫的模样,月光照在他们的盔甲上边,发出了冷冷的光。   燕昊注视着那一排军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大虞与南燕,不是相差一点点。”   御风点了点头:“瞧着这站姿,便知他们素日里操练定然是严格。咱们南燕的军士可是万万不及。”这些日子在凤凰山里操练,云州的将士们很多都说累,有些回到房子里边就直接倒在了床上,几乎要爬不起来,御风瞧着他们那模样就有些来气,第二日狠狠的训了一次话,以亡国之恨鼓励他们加紧操练。   云州的将士在南燕的军士里边还算是好的了,尚且是这个样子,旁的州郡就不用提了,燕昊一想到这里,心情便有些沉重,无论如何也要培养出一支精锐部队出来,到时候才能与大虞人一较高下。   “太子殿下,我们还去不去刑部大牢?”御风见燕昊的精力仿佛集中在皇宫那里,心中暗喜,刑部大牢那边肯定有重兵把守,太子殿下想去救皇上,那真是无异于以卵击石。   “先去未央宫看看。”燕昊想了想,决定先去萧皇后宫中去瞧瞧。   御风无奈的看了燕昊一眼,皇宫里边虽然可能没有刑部大牢那般戒备森严,可还是很有危险,只是既然燕昊开口了,他也不得不跟着去闯闯皇宫了。   两人匆匆回客栈换了衣裳,等着子时出了宵禁,两人这才飞身上了屋檐,迅速的朝后宫那边奔了过去。在屋檐上起起落落,不多时便到了皇宫,燕昊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兔起凫落之间,便已经到了未央宫。   未央宫的主殿里有着微微的烛光,这让燕昊楞了楞,这般时分,如何还会有烛光燃着?与御风偷偷摸到了那边墙角,用刀子将那茜纱窗户挑开一个洞,就见一个小内侍跪在那里,桌子上边摆着一个牌位。   桌子前边有一个炭盆儿,里边熊熊的烧着一些钱纸,火光照得那小内侍的脸一闪一闪的,燕昊仔细辨认了一番,原来正是跟着那唐景去江州宣旨的小内侍,御风当时威胁他,要他将萧皇后的尸身找到。   “皇后娘娘,今儿是您过世二十一日了,奴才来给你烧纸了。”那小内侍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来,伸手合十喃喃自语:“奴才怎么找也没法子找到您的凤体,幸得托了老天爷的福,那管冷宫的黄公公偷偷将您烧化后的骨殖给留下来,今日才给了我,我便将您的凤体带回未央宫来了。娘娘您便安心继续在这里住着罢,这南燕的中宫还是您占着呐。”   一阵冷风刮了过来,将那微弱的烛光吹得摇摇晃晃个不停,小内侍有些害怕,四处看了看,不见人影,赶紧朝那牌位又拜了几拜:“娘娘,莫非是您回来了?奴才便不打扰了,您只管好好歇着,那曹贵妃现儿可没什么好下场,被大虞那将军捉了,说是要押解去大虞的京城呐。”   他说完这些话,朝牌位磕了几个头,赶紧站了起来,将烛光吹灭,就着炭盆里的钱纸烧出来的火光,摸着墙壁走了出来。刚刚才跨出那屋子的门,就将门口站着两条黑影,那小内侍唬得全身发抖,“扑通”一声便栽到在地。   御风伸手探到他的人中,用尽全力掐了下去,那小内侍“嗳哟”一声,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瞧着自己头顶上方出现的那两张脸看了好半日,这才认出来是燕昊与御风。他翻身起来,跪着向燕昊磕了个头:“太子殿下。”   “你做得不错。”燕昊伸手将他拉了起来:“你还记得要做的事情。”   “太子殿下的吩咐,奴才不敢不从。”那小内侍指着屋子里边说:“皇后娘娘的凤体已经被烧化,我找了不少人才问到下落,原来管冷宫的黄公公,不顾被贵妃娘娘发现,夤夜将皇后娘娘的骨殖捡了出来,小人今日才讨要到,刚刚将那坛子埋在床下了。”   燕昊心中悲伤,点了点头:“你带我去看看。”   那小内侍弯腰道:“太子殿下跟我进来。”   走到内室里边,那炭盆里的钱纸依旧还在燃烧着,只是火势已经不大,燕昊扑通一声跪倒在那牌位面前,眼泪簌簌而下:“母后,母后……”刚刚喊出这两个字,忍不住泪流成河,眼前全是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太子殿下,噤声!”那小内侍有些惊慌,探头望外边瞧了瞧,见着四处无人,这才将脑袋缩了回来:“那大虞的慕大将军就住在东宫,可别让他给听见了!奴才不过是想着今日是娘娘的三七,三七是大七,本来是要走七的,可现在哪里还能这般张扬的去走七?只能来偷偷的给娘娘烧些香烛钱纸便罢了。”   小内侍说得急切,可燕昊却恍若未闻,见着那块牌位,便想起萧皇后那谆谆的叮嘱、慈爱的目光来,眼泪珠子怎么样也忍不住,滴滴溅落,那哭声也逐渐响亮了起来,虽然说不上是嚎啕大哭,可还是送出去很远。   御风在旁边见着心道不妙,太子殿下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东宫在南燕皇宫的东面,未央宫在中央偏左,两宫距离虽然不是太近,可这边若是有响动,被人听见传报到慕乾那边去可就糟糕了。   “太子殿下,我们快走罢,知道了娘娘的凤体所在,以后再来收拾。”御风拉着燕昊站了起来:“咱们可不能停留太久。”   燕昊心里知道御风说的没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朝那牌位拜了拜,将牌位小心翼翼的拿了起来:“母后,您跟着昊儿一道走罢。”   “走?准备走到哪里去?”   忽然,背后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在这深夜里,显得十分响亮。 ☆、棋逢敌手   燕昊没有回头,他将手放在了腰间,那里缠着一支软剑。   “慕大将军,我们又见面了。”即便不回头,燕昊也能猜出这人的身份,这般年轻而张扬的声音,又是这个时候在皇宫里出现,肯定是慕乾无疑。   “燕昊,你如何认出我来了?”慕乾很是惊奇,燕昊背对着他,身子一动不动,怎么就知道是他?分明他与燕昊只有几面之缘,燕昊竟然能猜出是他。   “如何认出?”燕昊轻轻一笑,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这才转过身来直视着慕乾的脸:“你的声音告诉了我。没有谁有你这样的声音,年轻,充满着一种掌控力,好像什么事情都在你的把握之中一般。”   慕乾盯着燕昊的眼睛,点了点头:“燕昊,没想到你对我还这般赞美,我原以为咱们见面应该是咬牙切齿的打上一场再说。”   燕昊的手猛然从腰间拔出了软剑,朝慕乾刺了过去:“难道咱们不会打上一场?你难道会就这样放走我?今晚咱们来一较高下!”   慕乾往旁边一避,显得有些狼狈,他大喝了一声:“燕昊,我今晚本来就没想和你打斗,男子汉大丈夫,不做那些小人行径,要打要杀,咱们战场上见真章!”大虞人重骑射与刀枪,而那些轻巧的剑器则用得没有南燕这边的人好,慕乾习惯用的是长枪与大刀,他得了人的密报,说有人在未央宫哭泣不止,心中惊奇,赶紧带了几个手下匆匆赶到未央宫,所以没有带顺手的兵器,这会子被燕昊逼得东躲西藏。   慕乾带来的几个手下大喊了一声:“休得伤慕大将军!”几个人举起手中兵器赶了上来,御风也赶紧跳了上去,瞬间这内室里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响声,那小内侍唬得躲到了帐幔后边,只露出了半张脸,十分担心的瞧着外边的打斗。慕乾得了手下支援,总算是缓过神来,抄起立在床边的一盏宫灯,徒手将那灯罩给打掉,将那盏宫灯当成长枪来用:“燕昊,我真是高看了你!”   他见燕昊在给萧皇后烧纸钱,心中很是怜悯,本来没想在这个时候与燕昊打斗,没想到他倒是抢了先手来于自己缠斗,慕乾就有些愤愤不平了:“燕昊,去外边一对一的斗上一斗,你不用帮手,我也不用帮手,你若是胜了,那我便放你离去,如何?”   燕昊点了点头,手下不敢有半分放松:“好,咱们出去打。”   “那你让你的属下住手。”慕乾转脸朝那几个手下喊道:“都住手,我与燕太子单独来战。”   见慕乾这般坦坦荡荡,燕昊也有几分羞愧,自己着实有些不光彩,趁着慕乾没准备就出了手,若不是自己还抱着母后的牌位,没有那般灵活,此刻慕乾肯定已经被自己逼得无处可走了。   “御风,住手。”燕昊喝令御风停下来:“我与慕大将军去外边一决高下。”   众人走到了屋子外边,慕乾将那宫灯扔了,朝旁边手下一伸手:“拿把大刀给我。”   大刀在手,感觉可比宫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慕乾将大刀抖了抖:“燕太子,请出招罢!”   燕昊将牌位交到御风手中,纵身向前一跃,慕乾提起刀子迎了上去,就见刀剑交锋,寒光从刀刃与剑锋上流泻而出,点点银色跳跃在黑色的夜幕里。“叮叮铛铛”的响声很有节奏感,那声音又急又密,在这寂静的月夜显得格外响亮,幽幽回旋不止。   大刀是硬兵器,软剑是软兵器,各有各自的优点,也有劣势,众人瞧着,时而见着燕昊的软剑攀上了慕乾的大刀,仿佛要将那大刀卷走一般,而不多时又见着慕乾的大刀砍到了燕昊的软剑上,似乎要将她斩断。众人在旁边看得目眩神移,只见两人一进一退,打斗得十分投契,厮打了将近两百回合,竟然还没有分出胜负。   “慕大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这静夜里,就如夜枭的桀桀尖叫声一般:“晚上睡不着跑到这里来练武了?”   慕乾的手下刚刚想说话,却被慕乾拦住了话头,他一边挥动大刀抵挡住燕昊的软剑,一边中气十足的回答:“秦大人,我这个时候与人切磋武艺,应该不是秦大人管的事情罢?”   秦冕带了两个小内侍站在一旁,狐疑的看了看燕昊:“慕大将军,这与你切磋武艺之人,咱家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熟?”   慕乾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秦冕曾在云州城外隔着护城河见到过燕昊,也不知道他看清楚没有。他飞身而上,将大刀探了过去,燕昊略略一愣,不知为何慕乾要用这种近身进攻的招数,要知道这大刀虽说不长,可这般近身攻占可是要吃亏的。   “燕昊,你速速离开。”慕乾逼近燕昊几分,压低了声音:“我就怕那秦冕会喊人过来包围了未央宫,你便不好走了。”   “你为何要帮我?”燕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慕乾与自己是敌对,大虞的皇上下令要捉拿他,可慕乾却为何要将自己放走?   慕乾朝燕昊瞟了一眼:“原因有二,第一,我不想胜之不武,总希望要光明正大的赢了你;第二,因为我的只觉告诉我,微儿喜欢你,我不能让她伤心。”他的大刀故意偏了偏:“快些走,你难道没听见脚步声?”   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燕昊知道事情紧急,不能再拖,他软剑朝慕乾探进,慕乾装出躲避的模样往后一撤,这边燕昊却已经飞身跃起上了未央宫主殿的屋顶。御风见状,也赶紧飞身而上,两人没有回头,飞快的掠起,就如两只大鸟一般飞过皇宫的屋顶,朝那茫茫月夜飞奔而去了。   “慕大将军,你是与何人在切磋武艺?”秦冕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燕昊与御风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才缓过神来,他冲到慕乾的面前,满腹狐疑的问道:“这人我瞧着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般。”   慕乾惊讶的挑了挑眉头,朝秦冕看了一眼:“秦大人,你竟然认识这般好身手的江湖中人,慕乾佩服得紧!哪日还请秦大人引荐一番,慕乾还想与那位高手较量一番。”   秦冕没有搭理慕乾,只是皱着眉头在想着什么,忽然间他大叫了一声:“是了是了,就是他,一定是他!”他抬起头来盯紧了燕昊:“慕大将军,那人是不是你故意放走的?他可是南燕的太子燕昊,皇上下令要捉拿的那个重犯!”他朝慕乾冷笑了一声,见着未央宫的门口涌进了几百军士,带头的正是皇上下令要来保护自己的那几位将军,心中安稳了几分,凶狠的望着慕乾道:“你与那南燕太子勾结到一处,是何道理?”   慕乾张大了嘴巴,脸上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来:“秦大人,你竟然认识南燕太子?那你方才为何不说出来,若是说出来了,那我定然会让手下一起上去将他拿住!”他狐疑的看了一眼秦冕:“秦大人,你是不是与那燕昊串通一气,故意将他放走的?”   没想到被慕乾倒打一耙,秦冕气得满脸通红:“慕乾,你休得血口喷人!”   “秦大人,我才说了这么两句,你便说我是血口喷人,可你原来说了那么多句,我却没有说你血口喷人,那我不是吃亏了?”慕乾气定神闲的望着秦冕,见他太阳穴上那处都有青筋爆出,不由得微微一笑:“秦大人,你是不是做贼心虚了?”   “你才做贼心虚!”秦冕气得脑袋发晕,慕乾这大晚上与燕昊在这未央宫的前坪打斗,他的手下都在旁边观看,没有一个人上前帮着捉拿燕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不该是蜂拥而上将燕昊捉拿下来的?“慕大将军,你竟然将燕昊放走了,该当何罪?来人,快将慕乾拿下!”   话音还没有落,秦冕便觉脖子上一凉,抬眼一望,一把雪亮的大刀搁在他的脖子上,慕乾那带着笑容的脸也逼近了他的脸几分:“秦大人,这般胡说八道又是为何?燕昊是什么模样,我们谁都不知道,而你看到一个人就说他是燕昊,就说我把他放走了,你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刀冷冽,秦冕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已经被刀子拉出了一道口子,不由得全身都觳觫了起来。慕乾轻蔑的望了他一眼,朝他身边的那两个小内侍道:“你们来的时候,看到我与一个高手在过招,是不是?”   那两个小内侍唬得全身发抖:“没有,没有,我们只看见慕大人在赏月。”   “那为何你们家秦大人却要说我在与高手过招,还要污蔑那高手就是燕昊呢?”慕乾没想到那两个小内侍如此配合,竟然生生的将燕昊给抹了去,哈哈一笑:“你们秦大人可真是会编故事。”   “我们秦大人是与慕大将军在闹着玩呢。”一个小内侍笑得十分殷勤,声音格外的阴柔谦卑:“慕大将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大人的性子。”   第七十三章   未央宫的前坪站着一坪人,黑鸦鸦的一片,可谁也没有出声,皆是莫名其妙的望着慕乾与秦冕。他们刚刚睡得好好的,被人梦中喊起来,说未央宫那边有动静,赶紧一路奔跑着过来,没想到赶来以后就见着慕大将军与监军秦大人在吵架。   听着慕大将军与秦大人的话,方才该是有人与慕大将军较量武艺,秦大人说是那南燕太子燕昊,慕大将军却否认了。而秦大人身边的小内侍却说根本没有人在与慕大将军打斗,是秦大人在开玩笑,这都是些什么事情?   “秦大人,我知道皇上不放心我们慕家,这才特地派你来做监军。”慕乾拎了秦冕在手中,脸上露出一丝难受的表情来:“这一路上,我慕乾披星戴月,为了大虞能顺利攻占南燕,披荆斩棘奋勇前行,可是秦大人却千方百计在寻我的不是,上回在云州城外,秦大人便已经拿着燕昊说过一回了,今日又拿燕昊来说事,难道秦大人便以为我慕乾是块泥巴,随便任你揉捏的不成?”   赶过来的军士听了慕乾的话,个个心中暗自点头,瞧着秦冕的目光里透出了一丝不屑,便是跟着秦冕过来的几位将军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慕大将军可是好人,虽说年纪轻,可真是将才,而且他涵养又极好,即便秦大人这般与他作对,他还是没有对秦大人下狠手。   秦冕被慕乾拎在了手里,身子不住的发抖,自己每次想要来抓慕乾的岔子,他总有各种招数将自己的责问一一化解,有时候甚至还能将那事情推到自己身上来,真是十分无奈。就像今晚这事情,分明便是他的不是,如何一会子就变成了自己无理取闹了?   “秦大人,你早些回去歇着罢。记得明日去找个好大夫过来给你看看病,我怎么觉得秦大人病得有些不轻,是不是水土不服?”慕乾将秦冕放了下来,向那两个小内侍招了招手,笑得格外和气:“还不快些将你们家大人扶回去。”   两个小内侍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扶住秦冕道:“大人,咱们回去罢。”   秦冕忍气吞声的望了慕乾一眼,恨恨的转身走了出去,那群被喊过来的军士朝慕乾拱了拱手:“慕大将军,既然无事,那我们便回去了。”   慕乾点了点头,站在那里看着一群人瞬间走了个精光,脸上微微变色:“咱们速速去刑部大牢看看,不知道那燕昊有没有去劫燕铣。”   几个手下听了也是心中一惊:“将军,他们才两个人,不会如此大胆罢?”   “也说不定他们还有帮手,咱们快去瞧瞧。”慕乾顾不上夜已深沉,带了几个手下急急忙忙的赶出宫去。月色清冷,一地清辉,他们的身影在这月夜被拉得很长,“沙沙”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奔到刑部大牢门口,外边一片寂静,没有什么异样,慕乾带着手下走了进去,夜间看守的军士见慕乾过来,纷纷行礼:“慕大将军,为何这般晚还过来了?”   慕乾探头看了看,里边一片安静,那些囚犯们仿佛都已经沉沉的睡了。油灯闪着昏暗的光芒,将里边的一切照得若隐若现。   看起来燕昊并没有过来,慕乾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惺惺相惜,他放走燕昊是一回事,可燕铣被劫走又是一回事情了。“带我去瞧瞧那燕铣。”慕乾有些不放心,朝领头的那个将士吩咐了一声,总得自己亲眼看过了方才放心。   那将士恭敬的应了一声,带着慕乾穿过了长长的甬道,走到了下边那一层,再往里边走了进去,到了最尽头,指着一间屋子道:“燕铣便被关在那里。”   慕乾就着火把往那牢房里看了看,那间牢房的栅栏全是铁杆浇铸,里边堆着一大堆稻草,燕铣正躺在那稻草上,手脚上边都有沉重的铁链,那铁链十分粗,瞧着便很牢固。“慕大将军,听说这间牢房是燕铣用来关那些所谓的谋逆重犯的,所以特地将牢房做得十分坚固,这些镣铐均是寒铁铸造,即便是削铁如泥的宝刀,要想将这些镣铐砍断,少不得也要半刻钟。”   慕乾笑了笑,用宝刀来砍断镣铐,肯定会有响声,半刻钟,别说是半刻,就是那么一瞬间,让值夜的狱卒与将士们听见了,肯定也逃脱不了。燕铣为了关押那些对自己不满的人,特地建了这样一间牢房,没想到却让他自己享受到了。他从手下手中拿起一把大刀,拍了拍栅栏,燕铣被清脆的声音惊醒,蒙着一双眼睛朝外面瞧了瞧,见着慕乾站在那里,唬得往稻草里头缩了缩。   大虞攻陷江都的时候,他正搂这曹贵妃与魏美人在饮酒作乐,听着内侍来报说大虞已经打进来了,他唬得脸上变色,怀中的曹贵妃与魏美人捉住他的衣裳角不肯放手:“皇上,皇上,这可怎么办哪?你们可不能撇下臣妾啊!”   燕铣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愁眉苦脸的望着面前两个美人,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可以躲过这一劫,这时旁边一个内侍弯腰道:“皇上,那灵犀宫后边有一口枯井,皇上不如带娘娘去那枯井里躲避?等着大虞人走了以后再出来。”   得了这话燕铣大喜:“赶紧前边带路!”   到了灵犀宫,后边果然有一口枯井,内侍拿来一个箩筐,燕铣带着曹贵妃与魏美人下了井,内侍将箩筐收走,燕铣这才安了心,搂着曹贵妃亲了一口:“爱妃,咱们暂且在这里躲避两日。”   曹贵妃也很是开心,将手撘住燕铣的肩膀:“臣妾还是托皇上的福,这才平安。”   没想到旁边魏美人却小声提醒道:“皇上,咱们没有让内侍送些酒肉下来,这两日怎么过?”   燕铣听了也皱起了眉头:“这可怎么好?还要挨两日。”   魏美人低头想着,还不知道两日之后那些内侍会不会来拉他们上去呢,见着燕铣与曹贵妃在旁边还只顾着在算能不能熬得住两日,魏美人只觉有几分绝望,垂头丧气走到旁边去,脚却被什么绊住了,她扑通一声跌倒在一个东西上边。   那东西有些嶙峋,魏美人颤抖着手按住地面站了起来,一只手摸了过去,却只摸到了一根骨头。   “啊、啊、啊……”魏美人忍不住狂叫了起来,快步奔到了燕铣身边:“皇上,那边……有一个死人的尸身,全是骨头了!”   燕铣身子一僵,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身边的曹贵妃却跟着狂叫了起来,“啊啊啊”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引得外边似乎都有了动静:“井下有人!”   燕铣脸如死灰,口中喃喃道:“怎么办?贵妃,美人,咱们该怎么办?”   “井下的人赶紧应声!”有人趴在井沿上吼着,燕铣摇摇欲坠,若不是魏美人扶着他,已经坐到地上去了。   “井下的人答应一声!”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燕铣正在思量要不要答应,就听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不答应就丢石头将这个枯井填了!”   “是,大将军。”脚步声槖槖的离去,听得燕铣一阵心惊肉跳,大将军?是不是就算那个慕乾,大虞的慕大将军?他要人砸石头下来?那自己还有活路吗?他全身颤抖着大喊了起来:“不要丢石头,朕在下边!”   “朕?”上边的人哈哈一笑:“原来是南燕的皇上。”   箩筐放了下来,燕铣带着曹贵妃与魏美人坐进箩筐,瞬间便被拉了上来,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眯了眯眼睛,睁开眼睛一看,就见一位威风凛凛的年轻将军站在那里,扬着声音道:“将他押进大牢去,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与饿死在井底相比,燕铣更高兴被关进大牢,可当他听说自己要被押解去大虞京城,又恐慌了起来,去了大虞还有什么好下场吗?他今日晚上做梦瞧见大虞的皇上下令将他千刀万剐,唬得惊醒过来,翻来翻去好半久都不能再入睡。   “昊儿,昊儿应该会来救我的。”燕铣望了望周围,一些朝廷重臣也被捉了进来,刑部的大牢登时住得满满的。燕昊没有在江都,他应该还活着,燕铣心里头有了一线希望,燕昊自幼习武,武艺精湛,他应该会来救自己的。   瞬间,燕铣觉得唐景死得好。   当时他受了那些奸佞小人的蛊惑,要唐景前去云州传他圣旨,要将燕昊废为庶人,抓回江都受审讯,孰料唐景有去无回,他气得拍了一阵桌子:“反了反了,连朕的圣旨都敢违抗,他真是想谋逆了!”   可是到现在他才发现真相,原来燕昊是忠于自己的,倒是那曹仁贵却是个奸佞小人,竟然开城门迎了大虞军马进来,还想取代了自己做那大虞的傀儡!燕铣捂着胸口直喘气:“昊儿,父皇错怪了你,你千万不要与父皇计较,快些来救父皇出去罢!”   盼了一个晚上,燕昊没有盼来,面前站着的那个人,却是慕乾,大虞的大将军。      ☆、月夜探监   天色已经慢慢的暗淡了下来,青莲色的暮霭缭绕在天边,将那一抹艳红的晚霞点染得没有那般浓烈,晚霞旁边的一轮夕阳也因着浅淡了下来。暮云合璧,落日熔金,树林间有着点点碎金,斑驳跳跃着,暮归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回巢,洒落下金粉般的影子。   密林间系着数匹骏马,十几个黑衣人正在忙忙碌碌,有些在挖坑,有些在捡柴火,还有些到溪水旁用皮壶取水。慕微双手被缚在身后,一双眼睛瞧着站在身边的那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人,扬声道:“这位公子,能不能将我的绳索解去?”   燕昊皱了皱眉,望了望慕微,虽然经过大半日日的跋涉,她脸上有着微微的倦意,可那娟秀的容颜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就如那轮即将从山谷上升起的明月一般,熠熠夺目。   为了防止她逃跑,他的手下将她的双手反缚在身后,在马背上颠簸了这么久,想必会有些疼痛。瞧着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莫名其妙的,他心中竟然起了一分怜惜之心,不言不语的伸出手去替慕微解手上的绳索。   旁边一个黑衣人见了,大惊失色,跑过来道:“殿下,万万不可,这女子狡猾得很,若是被她逃了,那咱们的计划可就完了。”   燕昊转脸看了看那个手下,声音甚是倨傲:“我们有这么多人,如果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了,那我们还要留着这张脸回去吗?”   那黑衣人被他一训斥,没了言语,手里拎着的皮壶口子一斜,水哗哗的流了出来,渗透进脚下的泥土里边,瞬间便是黑黑的一块印记。   “快去生火造饭。”燕昊白了他一眼:“孤自有把握,不用你来操空心。”   那黑衣人应了一声,将皮壶的口子拢紧了些,转身往那火堆旁边走了过去。燕昊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手下提醒得没错,这女子乃是南燕的敌人,她的父兄带着大虞兵马正在大肆攻掠南燕的土地,自己怎么能因着她吃了些苦头就动心!他本该是要用尽手段来虐待她,用她痛苦的声音来祭奠那死去的南燕将士,怎么样对她,都不为过!   可是低头看着她那双反剪着捆在身后的双手,白嫩的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圈红色的痕迹,那种不忍的感觉又油然而生。站在慕微身后停了停,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来,将那绳索用匕首割断,那绳索窸窸窣窣的掉落了下来,在地上七弯八拐,就像被砍成数段的蛇。   “多谢你,燕昊。”慕微没有转过脸来,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这句话让燕昊有几分吃惊:“你如何知道了我的姓名?”   慕微笑了笑,转过身来望着燕昊的脸:“你这披风领口绣着四爪金蟒,乃是太子的表记,我大虞根本没有立太子,所以你定然是其它国家的太子。而你想要抓了我去要挟我的家人,那你的身份便很明确了,我的兄长正在带兵攻打南燕,你必然是那南燕太子。”慕微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来:“听说南燕太子燕昊,俊美无俦,文才武略皆是一等一的好,见过他的人都赞他有凤章龙姿,可去瞧着却也不过如此尔尔。”   燕昊伸手将那半张面具抹下,露出了完整的一张脸孔:“慕小姐,不知这话怎么说?”   “我觉得世人说话都太言过其实。”慕微轻轻摇了摇头,站在面前的燕昊,真可以用面如冠玉来形容,他的脸甚是白净,一双眉毛略微有些浓密,就如两道横卧着的虬枝,眉毛下边是一双星目,灿灿有光,里边的神情有些清冷之感,若不是他那身上黑色的披风略显沉重,否则真还说得上是玉树临风。   这样一个瞧上去似乎很是聪明的人怎么竟然会糊涂至此?捉了她去,能威胁得了前方的兄长?慕微实在觉得有几分好笑,这莫非叫做急病乱投医?   燕昊的脸色变了变:“慕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大家都夸你文才武略,我不知道燕太子的文才武略体现在哪里?大费周章深入到我大虞境内,就是想捉了我去胁迫我兄长退兵?”慕微眼中露出一丝讥讽的神色:“你也太高估我的影响力了。”   慕乾是在带兵打仗,这种家国大事,如何又是她能左右得了的!这南燕太子的脑袋是进了水才会觉得捉了自己去便能让兄长退兵罢?慕微的嘴角轻轻撇成了一条弧线,望着燕昊渐渐变色的脸,心中有着很是愉悦的感觉。   “你便不用骗我了。”燕昊冷冷的哼了一声:“我已经打探过了,你是大司马家最得宠的女儿,比你那在宫里的姐姐要受宠得多。你的父兄自从你出生那日起便对你疼爱有加,没有任何人能欺负到你。我便不相信,捉了慕乾最心爱的妹妹,他会不心急如焚!”他得意的笑了笑,伸手勾住了慕微的下巴:“我相信你的魅力,你能激发起男人的保护欲,当我将你捆到城墙上时,我相信你兄长一定会心慌意乱的。”   “那是你不了解我的兄长,你一定要试,那便试试罢,反正我在家中也闷得慌,不如就当做在外边游山玩水好了。”慕微平心静气的望着燕昊:“燕太子,请将你的手放下来。”   “你不害怕?”燕昊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这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还没有被吓到?本来按着他的想法,像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应该是在半路拦截的时候便晕倒了过去,一路哼哼唧唧的跟过来,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这般风轻云淡,仿佛她真是出来游山玩水一般。   “害怕又能如何?我装出害怕的样子,你能放过我?”慕微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燕太子,我想一个人静静的坐一会子,可不可以?”   “不行。”燕昊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我不跟着你怎么行?万一你跑掉了呢?那我还真没面子回南燕去了。”   “那就不回去好了。”慕微浅浅一笑,趁着燕昊迷惑间,扬手洒出了那已经几乎被手心的汗珠浸得透湿的暗器。她方才一边与燕昊说话,一边慢慢的往前走,燕昊虽然跟在她身边,但她却一点也不担心,等着到了离那群做饭的黑衣人远了,见着那些栓在树上的马匹,她这才突然发力,将那暗器望燕昊脸上砸了过去。   出于本能的反应,燕昊赶紧低头去躲,电石火光之间,慕微已经低头从靴子里抄出一把小匕首,飞身扑到了一匹马的面前,猛地割断了绳索,一手牵了缰绳,翻身上马,一只手往马屁股上边狠狠的拍了一下,那匹马便咴咴的叫着,直奔前方去了。   燕昊躲过那暗器,抬起头来,见着一人一马已经在数步之外,又急又气,女人可真是不能相信,瞧着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自己这才好心替她松绑,没想到她却来暗算自己,还骑着马飞奔着跑掉了!   燕昊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热,赶紧唿哨了一声,他的那宝马良驹金翼便飞快的奔了过来,他骑了金翼快速往前追了去。哼,这慕家小姐自以为是,抢了马逃又如何?这些马能快得过自己的金翼?   暮色一点点的沉了下来,皎洁的月光已经从山谷升了起来,如水的月华照着树林,黑色的剪影不住的在眼前飞掠而过。慕微手里握着缰绳,不住的拍打着马儿催促它往前跑,她能听到身后愈来愈近的马蹄声。   她不敢回头,生怕一转脸便能见着燕昊那张脸,她只敢拼命的往前赶路。林间的小路越来越窄,可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身后的马蹄声几乎就在耳边一般。看来燕昊那厮骑的马日行千里,他手下的坐骑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她咬了咬牙,握着匕首猛力的往身下的坐骑一插,那马儿吃痛,嘶嘶长鸣,扬蹄狂奔了起来。   “这可恶的女人!”眼见着就要追上慕微,只要伸手就能揪住她的肩膀把她拎过来,没想到她竟然使出了这一招绝地反击。要知道马受了刺激可不会容易被控制,这林间小道如此狭窄,若是那惊马不看路,一通乱跑,撞到了树上,那这慕小姐也会有性命之虞。   燕昊大为心急,赶紧扬鞭打马催着金翼快些前行,尽力去追赶慕微,眼见着前边那马跑得飞快,但是那路线却有些歪歪扭扭,燕昊心中一沉,看起来前边那马已经失去了控制。他抽了金翼一鞭子:“快些跑,追上!你连那些马都赶不上了,你还配做我的坐骑?”   金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扬起马蹄,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快的往前追了过去,前边的那马与那人渐渐的能看见,又慢慢的越拉越近。燕昊心中好一阵欢喜,这时忽然间就见那马长嘶一声,往道路左侧的树林里蹿了过去。   “不好!”燕昊大吃了一惊,眼睁睁的望着慕微的身子从马背上飞了起来,就如一只断线的纸鸢,直直的往一旁飞落了过去。   天色已经慢慢的暗淡了下来,青莲色的暮霭缭绕在天边,将那一抹艳红的晚霞点染得没有那般浓烈,晚霞旁边的一轮夕阳也因着浅淡了下来。暮云合璧,落日熔金,树林间有着点点碎金,斑驳跳跃着,暮归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回巢,洒落下金粉般的影子。   密林间系着数匹骏马,十几个黑衣人正在忙忙碌碌,有些在挖坑,有些在捡柴火,还有些到溪水旁用皮壶取水。慕微双手被缚在身后,一双眼睛瞧着站在身边的那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人,扬声道:“这位公子,能不能将我的绳索解去?”   燕昊皱了皱眉,望了望慕微,虽然经过大半日日的跋涉,她脸上有着微微的倦意,可那娟秀的容颜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就如那轮即将从山谷上升起的明月一般,熠熠夺目。   为了防止她逃跑,他的手下将她的双手反缚在身后,在马背上颠簸了这么久,想必会有些疼痛。瞧着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莫名其妙的,他心中竟然起了一分怜惜之心,不言不语的伸出手去替慕微解手上的绳索。   旁边一个黑衣人见了,大惊失色,跑过来道:“殿下,万万不可,这女子狡猾得很,若是被她逃了,那咱们的计划可就完了。”   燕昊转脸看了看那个手下,声音甚是倨傲:“我们有这么多人,如果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了,那我们还要留着这张脸回去吗?”   那黑衣人被他一训斥,没了言语,手里拎着的皮壶口子一斜,水哗哗的流了出来,渗透进脚下的泥土里边,瞬间便是黑黑的一块印记。   “快去生火造饭。”燕昊白了他一眼:“孤自有把握,不用你来操空心。”   那黑衣人应了一声,将皮壶的口子拢紧了些,转身往那火堆旁边走了过去。燕昊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手下提醒得没错,这女子乃是南燕的敌人,她的父兄带着大虞兵马正在大肆攻掠南燕的土地,自己怎么能因着她吃了些苦头就动心!他本该是要用尽手段来虐待她,用她痛苦的声音来祭奠那死去的南燕将士,怎么样对她,都不为过!   可是低头看着她那双反剪着捆在身后的双手,白嫩的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圈红色的痕迹,那种不忍的感觉又油然而生。站在慕微身后停了停,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来,将那绳索用匕首割断,那绳索窸窸窣窣的掉落了下来,在地上七弯八拐,就像被砍成数段的蛇。   “多谢你,燕昊。”慕微没有转过脸来,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这句话让燕昊有几分吃惊:“你如何知道了我的姓名?”   慕微笑了笑,转过身来望着燕昊的脸:“你这披风领口绣着四爪金蟒,乃是太子的表记,我大虞根本没有立太子,所以你定然是其它国家的太子。而你想要抓了我去要挟我的家人,那你的身份便很明确了,我的兄长正在带兵攻打南燕,你必然是那南燕太子。”慕微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来:“听说南燕太子燕昊,俊美无俦,文才武略皆是一等一的好,见过他的人都赞他有凤章龙姿,可去瞧着却也不过如此尔尔。”   燕昊伸手将那半张面具抹下,露出了完整的一张脸孔:“慕小姐,不知这话怎么说?”   “我觉得世人说话都太言过其实。”慕微轻轻摇了摇头,站在面前的燕昊,真可以用面如冠玉来形容,他的脸甚是白净,一双眉毛略微有些浓密,就如两道横卧着的虬枝,眉毛下边是一双星目,灿灿有光,里边的神情有些清冷之感,若不是他那身上黑色的披风略显沉重,否则真还说得上是玉树临风。   这样一个瞧上去似乎很是聪明的人怎么竟然会糊涂至此?捉了她去,能威胁得了前方的兄长?慕微实在觉得有几分好笑,这莫非叫做急病乱投医?   燕昊的脸色变了变:“慕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大家都夸你文才武略,我不知道燕太子的文才武略体现在哪里?大费周章深入到我大虞境内,就是想捉了我去胁迫我兄长退兵?”慕微眼中露出一丝讥讽的神色:“你也太高估我的影响力了。”   慕乾是在带兵打仗,这种家国大事,如何又是她能左右得了的!这南燕太子的脑袋是进了水才会觉得捉了自己去便能让兄长退兵罢?慕微的嘴角轻轻撇成了一条弧线,望着燕昊渐渐变色的脸,心中有着很是愉悦的感觉。   “你便不用骗我了。”燕昊冷冷的哼了一声:“我已经打探过了,你是大司马家最得宠的女儿,比你那在宫里的姐姐要受宠得多。你的父兄自从你出生那日起便对你疼爱有加,没有任何人能欺负到你。我便不相信,捉了慕乾最心爱的妹妹,他会不心急如焚!”他得意的笑了笑,伸手勾住了慕微的下巴:“我相信你的魅力,你能激发起男人的保护欲,当我将你捆到城墙上时,我相信你兄长一定会心慌意乱的。”   “那是你不了解我的兄长,你一定要试,那便试试罢,反正我在家中也闷得慌,不如就当做在外边游山玩水好了。”慕微平心静气的望着燕昊:“燕太子,请将你的手放下来。”   “你不害怕?”燕昊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这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还没有被吓到?本来按着他的想法,像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应该是在半路拦截的时候便晕倒了过去,一路哼哼唧唧的跟过来,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这般风轻云淡,仿佛她真是出来游山玩水一般。   “害怕又能如何?我装出害怕的样子,你能放过我?”慕微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燕太子,我想一个人静静的坐一会子,可不可以?”   “不行。”燕昊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我不跟着你怎么行?万一你跑掉了呢?那我还真没面子回南燕去了。”   “那就不回去好了。”慕微浅浅一笑,趁着燕昊迷惑间,扬手洒出了那已经几乎被手心的汗珠浸得透湿的暗器。她方才一边与燕昊说话,一边慢慢的往前走,燕昊虽然跟在她身边,但她却一点也不担心,等着到了离那群做饭的黑衣人远了,见着那些栓在树上的马匹,她这才突然发力,将那暗器望燕昊脸上砸了过去。   出于本能的反应,燕昊赶紧低头去躲,电石火光之间,慕微已经低头从靴子里抄出一把小匕首,飞身扑到了一匹马的面前,猛地割断了绳索,一手牵了缰绳,翻身上马,一只手往马屁股上边狠狠的拍了一下,那匹马便咴咴的叫着,直奔前方去了。   燕昊躲过那暗器,抬起头来,见着一人一马已经在数步之外,又急又气,女人可真是不能相信,瞧着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自己这才好心替她松绑,没想到她却来暗算自己,还骑着马飞奔着跑掉了!   燕昊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热,赶紧唿哨了一声,他的那宝马良驹金翼便飞快的奔了过来,他骑了金翼快速往前追了去。哼,这慕家小姐自以为是,抢了马逃又如何?这些马能快得过自己的金翼?   暮色一点点的沉了下来,皎洁的月光已经从山谷升了起来,如水的月华照着树林,黑色的剪影不住的在眼前飞掠而过。慕微手里握着缰绳,不住的拍打着马儿催促它往前跑,她能听到身后愈来愈近的马蹄声。   她不敢回头,生怕一转脸便能见着燕昊那张脸,她只敢拼命的往前赶路。林间的小路越来越窄,可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身后的马蹄声几乎就在耳边一般。看来燕昊那厮骑的马日行千里,他手下的坐骑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她咬了咬牙,握着匕首猛力的往身下的坐骑一插,那马儿吃痛,嘶嘶长鸣,扬蹄狂奔了起来。   “这可恶的女人!”眼见着就要追上慕微,只要伸手就能揪住她的肩膀把她拎过来,没想到她竟然使出了这一招绝地反击。要知道马受了刺激可不会容易被控制,这林间小道如此狭窄,若是那惊马不看路,一通乱跑,撞到了树上,那这慕小姐也会有性命之虞。   燕昊大为心急,赶紧扬鞭打马催着金翼快些前行,尽力去追赶慕微,眼见着前边那马跑得飞快,但是那路线却有些歪歪扭扭,燕昊心中一沉,看起来前边那马已经失去了控制。他抽了金翼一鞭子:“快些跑,追上!你连那些马都赶不上了,你还配做我的坐骑?”   金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扬起马蹄,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快的往前追了过去,前边的那马与那人渐渐的能看见,又慢慢的越拉越近。燕昊心中好一阵欢喜,这时忽然间就见那马长嘶一声,往道路左侧的树林里蹿了过去。   “不好!”燕昊大吃了一惊,眼睁睁的望着慕微的身子从马背上飞了起来,就如一只断线的纸鸢,直直的往一旁飞落了过去。燕昊大为心急,赶紧扬鞭打马催着金翼快些前行,尽力去追赶慕微,眼见着前边那马跑得飞快,但是那路线却有些歪歪扭扭,燕昊心中一沉,看起来前边那马已经失去了控制。他抽了金翼一鞭子:“快些跑,追上!你连那些马都赶不上了,你还配做我的坐骑?”   金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扬起马蹄,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快的往前追了过去,前边的那马与那人渐渐的能看见,又慢慢的越拉越近。燕昊心中好一阵欢喜,这时忽然间就见那马长嘶一声,往道路左侧的树林里蹿了过去。   “不好!”燕昊大吃了一惊,眼睁睁的望着慕微的身子从马背上飞了起来,就如一只断线的纸鸢,直直的往一旁飞落了过去。...........      ☆、美人如花   清晨,天空飘着一丝淡淡的云彩,阳光还只在远处青色山岚里露出半张脸来,这本该是一片宁静的时候,可上京城郊之外却有着很大的响动,马蹄阵阵,车轮辘辘,马嘶人喊,热闹得紧。   离官道近些的村庄里的村民被这喧哗声吵醒,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就见大队的人马列得整整齐齐从官道上走过。刀枪寒光闪闪,连绵成了一片,亮亮的刺着人的眼睛。   “为何有这么多兵马?”有妇人觉得甚是奇怪:“即便是五城兵马司出来搜捕嫌疑犯,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马。”   “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难道就只见过五城兵马司?这分明是慕大将军带兵回来了,要不是哪里会有这么多人?你瞧瞧,都走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了,还不见尾。”一个男人朝那妇人瞥了一眼,全是讥讽的神色:“昨日便听说了,仿佛皇上要亲自到城外接慕大将军进城呐,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殊荣,听说慕大将军今年才要满十八岁,真是少年英雄!”   “可不是?慕家着实厉害,慕大司马年轻时,也带兵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现在又轮到他儿子了,可真是虎父无犬子,强将手下无弱兵!”一个老者摸着胡须笑眯眯的直点头:“就是不知道皇上该怎么封赏慕家了。”   “慕家……现在可算得上是位极人臣,还能如何封赏?大不了就是将宫中的慕昭仪封为皇后,也算是殊荣了。”旁边有人沉思着:“慕大将军可能会升几级官阶也说不定。”   “这都是皇上要操心的事情,咱们管这么多做啥?”老者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进去,口中喃喃道:“其实功劳大了反而不好,惹得皇上猜忌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兵马暂停!”慕乾看了看路标,离京城只有十里路了,他吩咐人传令下去:“就地休息片刻,各自整顿仪容,皇上会亲自在东城门外接我们进城,大家都打点一下,到时候精神些,可别给我慕乾丢了面子!”   秦冕骑着马在慕乾身边,嘿嘿一笑:“慕大将军,你也有这般紧张的时候不成?我还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慕乾瞄了秦冕一眼,似乎想起什么来一般,从腰间“刺啦”一声,拔出了一把宝剑,朝秦冕一挥,秦冕的无翅纱帽便飞了起来,秦冕唬得从马上滚了下来,跌落在地上,“嗳哟”了一声,一双眼睛惊恐的望着慕乾:“慕乾,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大人,何必如此惊慌?我只是想要将皇上赐你的宝剑还给你罢了。”慕乾俯□子瞧了瞧秦冕,很殷勤的招呼着那两个小内侍:“快些将你们家大人搀扶起来!”   一个小内侍去扶秦冕,一个替他去捡帽子,两人合力将秦冕送到了马上。慕乾将宝剑入鞘,将宝剑从腰间解了下来,托在手中:“秦大人,方才我本来是想要你来验看这宝剑是不是皇上赐你的那一把,没想到却吓坏你了,慕乾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秦冕见慕乾眉开眼笑的模样,哪里是在给他赔不是,分明是在取笑他,可他却没有半句话能反驳慕乾,只能伸手将那宝剑接了过来,沉着脸将宝剑佩戴在腰上。就听慕乾在耳边继续笑着说道:“秦大人,我这一路上替你保管这宝剑,实在也是辛苦,你也该要识得我一番苦心才是,何必如此沉着脸,好像我慕乾还欺负了你一般。你想想,若不是我替你保管着,只怕军中那些手脚不干净的,早就把你那宝剑弄走了。”   这慕乾着实可恨,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自己失了这把宝剑,一路上说话都没有分量,军中将士只听慕乾的命令,将他说的话全然当成耳旁风,现在慕乾却黑白颠倒,竟然说是给自己保管宝剑,这、这、这人实在无耻!秦冕瞪眼瞧着慕乾,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大人,莫要这般感激的看着我,慕乾也只是举手之劳,完全当不得秦大人这般感激,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慕乾笑了笑,扬起马鞭,大喝了一声:“开拔!”   军队又慢慢的向前行进,官道上扬起了一片灰尘,但队伍经过以后,路上没有半点纸屑杂物,依旧是干干净净。走在后边的行人都很是惊讶:“慕大将军带兵这般厉害,真是难得!”   太阳已经从山岚后边露出脸来,柔和的日影在投在东城门外的树叶上边,晨露映着日影,闪闪的发亮,与东城门外站着的羽林军兵刃上的寒光互相辉映。羽林军在城门外一字排开,前边是两队手执长长号角与唢呐的吹鼓手,乐器上边都系着红色的丝绸,迎着晨风猎猎招展。   赫连铖骑马立在东城门外,他头戴一顶金盔,帽子高高,上边镶嵌着各色宝石,闪闪的发亮,他身上穿着一套盔甲,据说那是千年寒铁制成,刀枪不入,护心镜是由一块硕大的金刚石打磨而成,牢牢的护住了他的要害部位。   慕华寅此时也心情微微有些激动,他骑马伴在赫连铖身边。此次大虞南征,他不顾旁人非议,直接点了自己的儿子为大将军,统帅大虞兵马直指南燕,当时还有不少人在说他用人唯亲,慕乾连十八岁都没有满,如何能担此重任!彼时慕华寅只是微微一笑:“有志不在年高,昔时甘罗十二岁便被拜为上卿,慕乾已经十七,领兵出征难道还不行?”   慕大司马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旁人还能说什么?只能乖乖闭口,慕乾年纪轻轻便成了征南大将军,真是风光无限。慕华寅对自己儿子很是放心,南燕本来就是外强中干,根本不必怕它,慕乾此次去南燕,只不过是捡军功而已。他得意的摸了摸胡须,现儿慕乾得胜归来,他倒想看看那些喜欢生事的人还有什么话说。   慕乾当上了征南大将军,有不放心的人一直在赫连铖耳边进言:“皇上,就怕那慕华寅父子勾结,借口出兵灭南燕,其实却来反攻大虞,这可如何是好?”   赫连铖本来就对慕华寅有所猜忌,听着那些人煽动,更是有些心上心下,于是点了秦冕做监军,赐了他尚方宝剑,又拨给他一支军队,心里想着这该是准备充分了。临行前特地叮嘱秦冕:“你须得盯紧了慕乾,有什么情况都速速写密报回京,若要他有什么轻举妄动,杀无赦。”   出去了这么九,秦冕的密报回来得很少,赫连铖心中十分不安,好在慕乾倒也没什么异常的举动,灭了南燕,将皇上与群臣都捉了回来,算是安守本分。赫连铖眯了眯眼看着前边慢慢靠近的队伍,心中也没什么激动,最初听说南燕已被灭的那种高兴劲头已经没有了,他只是来完成一个承诺而已。   慕乾带着军队走到东城门外,长长的号角吹出了呜呜的声音,与那唢呐欢快的曲调交织在一处,直冲云霄。慕乾见着赫连铖骑马立在那城门下头,赶紧翻身下马朝赫连铖行了一个大礼:“臣慕乾叩见皇上。”   “慕爱卿,平身罢。”赫连铖看了慕乾一眼,见他眉目间一种勃勃英气,两道剑眉斜斜入鬓,一双眼睛就如寒星一般,站在那里,慕乾就如一棵挺拔的青松,全身都充满着朝气,还有一种让他说不出来的感觉。赫连铖心中的猜忌此时忽然又起了几分,这慕乾瞧上去便是人中龙凤,自己可还是不能放松了对他的警惕——慕家父子,可都不是能等闲视之!   接了慕乾进了城,赫连铖先犒劳了三军将士,然后问到燕铣:“听说他带着两位妃嫔躲在枯井里边?”   慕乾笑着点头:“不错,确实如此。”   “哦?竟然还有这种皇帝?都破国了还惦记着自己的妃嫔?快将他押上来让朕瞧瞧。”   燕铣被带了上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难,他比原来更瘦了几分,就如一根枯枝般,脸色也黑了不少,头发凌乱的耷拉在脸侧,让他看上去无比憔悴。   赫连铖望了望燕铣,哈哈大笑起来:“南燕的皇上竟是这样一副模样,我倒是没有想到!如何这般脸如死灰?难道就没有一点帝王之气?”   “皇上,不如宣他那两位妃嫔上来瞧瞧,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能让这南燕的皇帝到这般紧急关头还惦记在心上?”旁边有大臣谄媚的说道:“都说南燕出美女,可否也让臣等见识见识?”   赫连铖听也也颇感兴趣,吩咐下去,将那曹贵妃与魏美人押上殿来。燕铣听了这话,头抬了起来望了赫连铖一眼,脸上露出一种哀求的神色,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你瞧瞧他那模样,好像还想护着自己两个妃子呢!”   曹贵妃与魏美人很快被带了上来,两人跪在地上朝赫连铖行了一礼,莺声燕语道:“妾身见过大虞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铖一愣,这声音着实好听,酥软得似乎能撩得人的心都麻了一边,他后宫里的妃嫔还没有谁有这般娇媚的声音,看起来南燕果然是出美女的地方。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赫连铖吩咐了一声。   曹贵妃与魏美人应了一声,两人均抬起头来。   第七十七章   大殿上沉默了片刻,没有人说话。   赫连铖仔细打量了一番,曹贵妃与魏美人,两人真是长得不错,曹贵妃虽然年岁大了些,可那妩媚的风姿一点不差身边的魏美人,若是说魏美人是青涩的葡萄,那曹贵妃便是鲜红的荔枝,瞧着让人滴口水。   “不错不错,来人,将她们送进后宫。”赫连铖指了指曹贵妃:“她送到崎月宫去。”看了看魏美人,他点了点头:“送去映月宫慕昭仪那边。”   “爱妃!”燕铣忍不住叫了一声,可怜巴巴的望着曹贵妃与魏美人。曹贵妃转过脸来,眼里含着泪水:“皇上,臣妾……”她朝燕铣磕了一个头:“臣妾是不能再服侍皇上了。”   燕铣瞪眼望着曹贵妃:“爱妃,你难道要去服侍那大虞的皇帝不成?”   曹贵妃含泪望着燕铣,轻轻摇了摇头:“皇上,臣妾这辈子虽然也做过不少坏事,可臣妾却还是知廉耻的,好女不事二夫,这浅显的道理臣妾还是知道的。”她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朝赫连铖望了一眼,嘴角露出妩媚的笑容来,没等赫连铖反应过来,她已经一头朝大殿上的柱子撞了过去,就听“砰”的一声,地面上溅起朵朵殷红的血花,曹贵妃顺着柱子软绵绵的倒了下来,额头上血流不止。   “爱妃!”燕铣喊了一声,手脚撑地,用力朝前爬了两步,想要爬到曹贵妃身边去,可还没挨着曹贵妃的裙角边,他便已经被御前的羽林子揪住拖了回来,脑袋被用力按着,几乎要贴到了地面。   这边魏美人已经“嘤咛”了一声,翻着白眼晕倒在了地上,赫连铖看了她一眼,吩咐内侍将她送进宫去:“先将她好好安顿着,等朕去临幸她。”   燕铣听了这话,嘴里咿咿呀呀的发出了一些声音,就是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赫连铖望了他一眼,轻蔑的笑了起来:“燕铣,你的女人现在变成我的了,你难不难过?我会让你更难过的。”他一挥手:“将他做成人彘,唔,不需要用铜注入他的耳朵,就是要让他能听见声音。做好以后用坛子装着,就放到那魏美人的屋子外边,以后让他也听听,他的女人是怎么伺候朕的。”   “你快些杀了我!”燕铣此时才后悔起来,自己为何没有在大牢中自杀,做成人彘!一想到这个词,他便全身冒出了冷汗,以后他还能算得上是人吗?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也想学着曹贵妃去撞柱子,可那些羽林子没有给他机会,两个人扭着他的胳膊,将他带了出去。   大殿上的群臣听着赫连铖的吩咐,不免也是全身发冷,做成人彘,须得将四肢砍去,将眼睛剔除,割去舌头,把人当成猪养。赫连铖下了这道命令,实在也是太狠毒了些,看起来自己可不能得罪了这位小皇上,别看他年轻,可已经露出些心狠手辣的本性来了。   慕乾听到赫连铖这般命令,心中也是一惊,看着燕铣被拖出去,脚下有一条湿湿的痕迹,心里猜测是不是燕铣被吓出了尿来,只不过赫连铖的做法委实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在他心目里,皇上一直是和气的,如何眨眼间便这般凶狠了起来?   “各位爱卿,赐宴畅春园。”赫连铖笑了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带着内侍大步朝后宫走了去。留下群臣站在大殿里,面面相觑,有胆小些的,一双腿都是软绵绵的,扶着柱子好半日都迈不开步子。   赫连铖走到了映月宫,抬头瞧了瞧宫门口那块牌匾,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慕家不是逼着他立中宫,想要将慕瑛挪到朝凤宫去吗?他现在还不能拿慕华寅怎么样,但是他可以拿他的女儿怎么样!   一想到那些溜须拍马的大臣们送上联名奏折,赫连铖心中便有些火大,为何慕乾得胜回朝便一定要将他的妹妹立为皇后?这些人不上奏折还好,一上奏折,倒让赫连铖心中极为不舒服,他自己下诏立慕瑛做皇后是一回事,被人逼着立了中宫又是一回事。   “皇上。”慕瑛白着一张脸迎了出来,身子削瘦,正在微微的颤抖,看得赫连铖有几分快意,或许她是被自己气到了。   慕瑛风寒尚未痊愈,正在内室歇息,忽然听着外边一阵脚步声,几个内侍带着一个美人儿走了进来:“昭仪娘娘,皇上让我们将南燕的魏美人送到映月宫,请娘娘替她安排一进屋子住着,皇上不久便要来临幸魏美人。”   “什么?”慕媛抬头看了看魏美人,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十分美貌,站在那里自然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姿。她肌肤细嫩,眉眼精致,一张脸上虽然有着惊慌的神色,但看得出来她已经平静了不少,正对未来充满着向往。   “紫萱,你去将西边那进屋子让人打扫出来。”慕瑛撑着腰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她带走,我一点也不想见她。”   慕瑛坐在床边越想越难过,呜呜咽咽流了一阵眼泪,陈姑姑在旁边瞧着也红了眼圈子:“娘娘,你便别伤心了,左右不过是多宠幸一个美人罢了,这宫里头的妃嫔,哪里还会少了去?以后还有得多呢。”   “陈姑姑,你又知道什么?”慕瑛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吸着鼻子道:“皇上若是去别的宫里宠幸妃嫔,我心里头还不会这般难受。皇上命人将她送到我这映月宫,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宠幸她,让我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仿佛有人拿了手噼里啪啦的在扇我耳光一般。”   陈姑姑沉默了一会子,无奈的说道:“可是,他是皇上,娘娘还能抗旨不成?”   慕瑛的眼光有些呆滞,她无奈的笑了笑:“是呢,他是皇上,我又能做什么?”她拿着帕子轻轻的擦了擦眼睛,从小与赫连铖一块长大,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他是个什么人?为何还在盼望着他能对自己好一些?慕瑛抬起眼来,看了看多宝格上的一个盒子,那是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他送的东西,她将那东西一直小心翼翼的收着,每日都亲手擦拭那个锦盒,直到今日,那盒子仿佛还是新的一般。   她这般看重他,可他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里,慕瑛的手里扯着手帕,心乱如麻,自己又为何如此卑贱,即便赫连铖这般对自己,可自己还是喜欢他。   “皇上驾到!”内侍尖细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慕瑛由陈姑姑与紫萱扶着走了出去,见着赫连铖站在那里,神采飞扬的模样,慕瑛马上想到那魏美人妖妖乔乔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她眼前黑了黑,身子打了个趔趄,差点要摔到台阶下边去,幸亏陈姑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病还没大好,干嘛走出来?”赫连铖皱了皱眉:“你还真是笨得很。”   慕瑛低着头咬着牙站在那里没有出声,就听赫连铖继续说着话:“既然你身子不好,那便好好去床上歇着,别站到门口吹风,朕来你这里也不是来看你的,朕是来看那个南燕美人的。你将她安排在哪间屋子?”   “回皇上的话,那南燕美人,臣妾将她安排住在西边那进屋子里边。”慕瑛弯腰答话,脑袋一阵发晕,人的身子便往下边栽了去,赫连铖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扛在肩膀上进了内室,一把将她扔到了床上:“呆在内室别再出去晃了!”   他气哼哼的看了慕瑛一眼,不满的骂了一声:“你们慕家的人都一样,全是这般蠢笨不堪!”   “皇上……”慕瑛匍匐在床上,只见着赫连铖的衣裳慢慢的往前边去了,心中充满了悲哀。还是六岁进宫开始,她便感觉到了赫连铖对她的恶意,但她也能感觉到,赫连铖对她的恶意,完全只是因为她是慕华寅的女儿,因为他总是动不动便将“你们慕家”挂到嘴边,充满了怨恨,还充满着鄙视。   如果自己不姓慕,不是慕华寅的女儿,或许赫连铖会对自己好一些罢?慕瑛用手支着头,脑子便像要裂开一般。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可她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想要获得赫连铖的情意,这条路注定了布满荆棘。   “去看看,皇上是不是去西边屋子了?”慕瑛恹恹的说了一声,眼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心,。陈姑姑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站在一旁的紫萱给慕瑛呈上了一盏茶,脸上笑得格外舒畅:“娘娘,你又何必呢。奴婢今日出去,听旁人议论,说慕大将军带军队灭了南燕,朝堂里有些大臣们联名上奏折,要求皇上立娘娘为皇后呢。”   “立我为皇后?”慕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瞬间又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不会想要我做皇后的,也只不过是旁人说说罢了。”   “娘娘,你别太灰心,这事情说不定是真的。”紫萱拿着帕子替慕瑛擦着额头的汗珠:“娘娘,慕大司马是你的父亲,慕大将军是你的弟弟,你娘家势力这般雄厚,皇上不立你为皇后,又去立谁去?奴婢瞧着,这中宫之位,非娘娘莫属了。”   慕瑛捧着那盏茶坐着,呆呆的望着茶盏上袅袅飘起的白雾:“我才不稀罕慕家人的身份呢,若我的父亲不是慕华寅那才好了。”   “娘娘……”紫萱疑惑的望了望慕微,只见她脸色苍白,眼泪在眼眶里边打着转,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不由得慌了神,坐到床边轻声安慰着慕瑛:“娘娘,你别想这么多,皇上心里边肯定是有娘娘的,若不是这样,为何这后宫里边还只娘娘得了一个昭仪的分位?”   慕瑛没有出声,这时就听外边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儿晃了晃,上边的孔雀似乎要展翅飞了起来一般,孔雀的翅膀下边露出了陈姑姑的一张脸:“娘娘,皇上……去了西边屋子。”      ☆、抢走先手   魏美人,死了。   她是自己上吊自尽的。   魏美人被人从屋梁上解了下来,眼睛瞪得大大的,舌头吐了出来,昨日那妩媚的风情早已不见,守在旁边几个宫女唬得脸上都变了颜色,几个大胆些的内侍伸出手去极力的想将她的嘴巴给合拢去,可好半日也弄不好。   “她怎么会自尽?”赫连铖伸手将慕瑛从床上拖了起来,将她狠狠的往外边拉:“你自己去瞧瞧,她是个什么样子?她承恩的时候还在朕身下喊得痛快,满脸欢娱,如何转眼便上吊自尽了?是不是你嫉妒她,派人将她谋害了?”   慕瑛惊愕的抬起头来:“皇上,臣妾没有,臣妾不敢。”   赫连铖的话让她无比伤心,当着他的面,肆意的描述着与那魏美人欢好的场景,而且还将怀疑是她谋害了魏美人!   “你不敢?你们慕家人有哪些事情不敢做的?”赫连铖一脚将慕瑛踢到一旁,赶着上去又踏上了一脚:“你莫要想骗朕,这真凶肯定就是你!”   “皇上!”慕瑛吃力的抬起头来,眼中的泪水不住的在打着转:“皇上嘱咐臣妾要在床上歇息着,臣妾服药以后便睡着了,连内室的门都没有出,更不知道魏美人出事了,皇上……”她的眼泪珠子滴落了下来,一点点的将地面弄湿:“臣妾是什么样的人,皇上难道不知道吗?”   赫连铖轻轻哼了一声,将脚放了下来,低头看了看慕瑛,她消瘦得厉害,蜷缩在那里,似乎一只手就能将她拎起,一头青丝凌乱的披散了下来,将她的一张脸盖去了大半,只留下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露在外边。   见着慕瑛这模样,赫连铖忽然有瞬间的心软,他将头偏到一旁吩咐了一声:“江六,去查查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江六弯腰应了一句,眼睛匆匆扫了躺在地上的慕瑛一眼,心里头想着,虽然天气渐渐暖和了,可地上究竟还有凉气,慕昭仪身子还未大好,怎么能躺在那里呐。   “将她扶到床上去。”赫连铖背着手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喊了陈姑姑与紫萱过来,两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走到慕瑛面前将她扶起,慢慢的扶到了床上。赫连铖走到床边的一张椅子面前,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一双眼睛盯住了慕瑛,见她行动十分迟缓,冷冷的笑了一声:“你不必装出这副模样给朕看,朕不会同情你的。”   她是慕华寅的女儿,自己如何能对她心软,赫连铖暗暗的咒骂着自己,有时候他竟会莫名其妙的觉得慕瑛可怜,这是脑子不好使了不成?慕家,没有一个好人,全是贱如蝼蚁,他要伸出手去一个个的将他们捺死才是。   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的端上一盏茶,赫连铖冷着一张脸接了过来,那小宫女轻轻快步走开,贴着墙垂手站着,唯恐被赫连铖看见当了出气的对象。幸运的是赫连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端着那盏茶在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上,老奴问请原因了。”江六迈着细碎的步子挪着走了进来,朝赫连铖行了一礼:“听说那魏美人出来看见泡在酒瓮里的人彘,听说是那燕铣被砍了手足,挖了眼睛割了舌头泡在里边,吓得晕了过去,后来……就悬梁了。”   “什么?”赫连铖将茶盏放了下来,有些不相信:“就这样悬梁了?”   “是。”江六恭恭敬敬回答:“老奴问过那边的宫人,都说昭仪娘娘这边的人没有去过魏美人那边,她确实是自尽了的。”   “一具人彘而已,她竟然被吓得自尽,实在也真是禁不得吓唬,南方的女子便是胆小如鼠,怎么就这般死了,可惜,可惜,真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美人。”赫连铖站了起来,望了望外边,天色已经有些灰暗,暮色慢慢的起来了,青莲色的烟霭弥漫在空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宣秦冕来清华宫,我有事情要问他。”赫连铖背着手大步走了出去,丝毫没有管坐在床上的慕瑛,只是在走了出去以后才回头看了看那间内室:“原来我是冤枉她了。”   江六站在一旁没有吱声,只是默默的跟在赫连铖的身后往前走,皇上与慕昭仪之间的事情,可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他也不好妄加揣测。   回到清华宫,赫连铖坐了下来还不到片刻,便见着秦冕从外边匆匆的走了进来。   “皇上!”秦冕一进来便大放悲声,扑通一声跪倒在赫连铖面前,痛哭流涕:“奴才可算是活着回来见到皇上了!”   “秦冕,你这是为何?”见着秦冕这副模样,赫连铖吃了一惊,他这不好好的吗?瞧着他似乎比原先还白胖了些呢,如何说出了总算是活着回来的话?   “皇上,你不知道,那慕乾实在可恶。”秦冕少不得添油加醋的将慕乾在路上虐待他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开始听着秦冕说起尚方宝剑被夺了去,赫连铖只是笑:“秦冕,你这老东西,也忒托大了,竟然与他去拼酒,你能喝得过他?再怎么样,人家也是身强力壮,年纪又轻!朕还奇怪,为何你都没有什么密报回来,原来是被他欺负得不敢写密报了。”   “皇上,慕乾做的事情可不止这一桩啊!”秦冕本来想诬陷慕乾几桩事情,忽然的又想到了尚方宝剑将自己的纱帽削了去的事情,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心掂量了下,这慕大司马家势力大,就连皇上都不敢惹他,自己到皇上耳朵边上添油加醋,皇上恐怕这阵子也没那实力替自己报复,指不定慕乾知道了,还会拎着剑把自己砍了呢。   “还有什么事情?”赫连铖瞧着秦冕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八字,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快说来听听,朕也好久没听过笑话了!”   秦冕决定略过燕昊与慕乾的交易,只是提了慕乾要绕道攻打江州,他说要攻打云州,然后被慕乾威胁了,说要将他杀了做牺牲:“皇上,你可不知道了,那慕乾当时的眼神可真是能杀人一般!”   “你阻挠他的行军计划,他自然心里恼怒,这也算不得什么。”赫连铖有些不以为然,不管怎么样,慕乾的计策没错,南燕还不是被他攻克了?秦冕也是在京城里过惯了享福的日子,一点委屈都受不了。   “还有,慕乾进了江都,将南燕皇宫搜刮一空……”秦冕说到此事,眼睛都发出了红光,他觊觎着那大宗的钱财,没想到慕乾根本没有让他插手,竟然让自己的手下去将南燕皇宫全部洗了一遍。等他带了手下住进去的时候,宫里稍微值钱点的东西,一样都不见了。   “钱财?”赫连铖眯了眯眼睛:“搜刮了多少?可有账册记载?”   “老奴也不知道,我听说南燕皇宫里的宝贝数以千计,可有不少呐。其中有一支九尾凤钗,实在是精致,他们说慕乾当时便将那锦盒带走了。”秦冕尖着声音道:“九尾凤钗,那可是皇后娘娘才能戴的,慕乾拿走这个,可是有什么想法……”   九尾凤钗,让赫连铖想到了一些大臣联名上书的事情来,他恨恨的捶了下桌子:“可恶,实在可恶!”   秦冕也凑了上去,谄媚的附和着:“着实可恶!”   赫连铖飞起一脚,将秦冕踢到了一旁:“你这老东西,又知道什么!”   “皇上,那慕乾疯狂敛财,皇上不该好好处置他?”若是说慕乾里通外国,与那南燕太子燕昊有勾结,身边恐怕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给他作证,而且即便有证人,讲出来大家也不会相信,这事儿实在说不过去,因为南燕是慕乾带兵灭了的,南燕的皇上大臣都被慕乾抓了回来,怎么可能是与南燕有勾结?   想来想去,也只能用敛财这个罪名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所以的财宝,都应该是奉献到皇上面前,如何能私自截留?更别说是截留一支九尾凤钗了。秦冕讨好的望着赫连铖:“皇上,咱们便用这个罪名将那慕乾给关起来……”   “朕派你去监军,你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只盯住了这样一些事!”赫连铖气呼呼的望了秦冕一眼:“江六,把那九尾凤钗给他瞧瞧!”   秦冕听了这话,佝偻着腰站在那里,不敢出声。江六从内室拿了个锦盒出来,在他面前一晃:“你自己看看是不是那支九尾凤钗?”   秦冕伸出手将那锦盒打开,望着里边的九尾凤钗,不由得目瞪口呆:“慕乾,慕乾将那九尾凤钗送到皇上手里了?”   “是。”江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秦冕,你这次出去,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好。”   秦冕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心中也是懊悔不已,可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好?一路上担惊害怕,跟着军队风餐露宿,他真是受够了!最要紧的是,原以为攻陷了南燕,这花花世界大好河山,总能让他抢到些什么东西,可没想到慕乾竟然下手那么狠,连口粥都没给他留!   站在那里,秦冕缩成一团,不敢开口说话,忽然间,他好像想起什么来,眼睛一亮:“皇上,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第七十九章   暗夜慢慢的来了,清华宫里已经点上了宫灯,美人托桃,曲线婀娜,腰间那长长的流苏都清晰可见。群袂上层层堆出的波纹延绵,仿若真的丝绸衣裳一般,似乎遇着凉风便会飘飘而起。   秦冕跪在地上,眼睛里头闪着光亮:“皇上,慕乾的妹妹慕二小姐乃是绝色美人。”   赫连铖瞟了秦冕一眼:“这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忽然间他又坐正了身子:“果然绝色?”   “是是是,皇上,真是绝色,在此之前老奴还未看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秦冕见着赫连铖似乎有兴趣,爬着向前一步,眼中露出讨好的笑容:“而且那慕二小姐与南燕的太子燕昊关系十分密切。”   “燕昊?那个逃走的南燕太子?”赫连铖皱了皱眉:“慕二小姐乃是闺阁女子,好好的在上京,何时与那燕昊能见着面?”   秦冕眼睛一转,慕二小姐这事情牵扯上了慕乾,他该如何将这话说圆了才好?想来想去,他只能含含糊糊道:“老奴曾在云州城外边见到过燕昊带着慕二小姐在城墙上观赏风景。”   “你又怎么知道那是慕家二小姐?”赫连铖不以为然笑了笑:“或许那只是南燕的一个女子而已。南燕的美人委实多,今日见着的魏贵妃与魏美人,都各有风姿。”   “可那女子真是慕二小姐,老奴知道。”秦冕嘟嘟囔囔道:“因着太原王去找慕二小姐了,是他告诉我的,慕二小姐被南燕的那个太子燕昊劫持了去。”   “什么?太原王?”赫连铖皱起了眉头,开始重视起来:“太原王什么时候去了云州?他不是住在京城?去云州做什么?”   秦冕无奈,只能一五一十将他知道的说了出来:“老奴听说那燕昊将慕二小姐掳走了,太原王一直追去了云州,老奴奉了皇上的旨意,监视着慕乾,见太原王过来,老奴自然也要替皇上多看着些。”秦冕表功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望向赫连铖:“老奴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少废话,快说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赫连铖伸脚踢了踢秦冕:“莫要兜圈子,朕没有耐心。”   “是是是。”秦冕谄媚的笑了笑,脸上堆出一层细细的褶皱来:“皇上,老奴听那太原王说,燕昊劫持了慕二小姐,就是没听到他要什么交换条件,只是过了几日,那燕昊便将慕二小姐送出云州城,由太原王护送着回来了。”   “送出云州城?那便是开了城门?”赫连铖一双眼睛盯紧了秦冕:“为何慕乾不趁机攻城,反而要在云州城外驻扎,最后舍近求远去打江州?”   “皇上真是目光如炬,一眼便瞧出这里边的不对来,这也是老奴疑惑的地方,可慕乾那厮防备得紧,老奴没有能够知道原因,不知道究竟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秦冕跪在那里,朝赫连铖拜了一拜:“皇上英明神武,自然知道这原因了。”   “起来罢。”赫连铖端起案几上的茶盏,缓缓的喝了一口:“这里边甚是古怪,南燕破国,为何独独走失了燕昊,这件事情是否与慕乾有关,这件事情可得好好查查。”望了一眼半弯着腰站在那里的秦冕,赫连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那慕二小姐果然生得好颜色?”   “皇上,老奴不敢说假话,若是不相信,皇上可以宣她进宫,一看便知。”秦冕凑了上来,嘴角挂着一丝笑容:“那可真是长得水嫩嫩的,让人瞧了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把呐。”   “你都已经是没得用的人了,也还有这感觉?”赫连铖大为惊奇:“那我可真得好好看看这位慕二小姐才行。”   江六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皇上,慕大司马家似乎不想让这位二小姐进宫呢,这么多年来,慕老夫人与慕夫人进宫看慕昭仪的时候,都没有带上慕二小姐,可见大司马家是有戒备之心的。”   “戒备之心?”赫连铖的手停住了,茶盏停在口边,热气腾腾的扑到了嘴边,凝结成细细的水雾。慕家不让那二小姐进宫,是否害怕他会对这位二小姐感兴趣?虽说大虞后宫没有两姐妹同时侍奉皇上的事情,可他若是想要那慕二小姐进宫,那也可以破了这个先例。   只是,赫连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他才不想让慕家又添荣耀呢,那慕二小姐可没有到宫里做贵人的运气。大司马府不是将那慕二小姐看做掌上明珠,保护得这般严密,那自己可偏偏要让他们伤心难过,把这颗掌上明珠变成一粒一文不值的鱼眼珠。   他确实喜欢美人,可慕二小姐长得再美,也不在他喜欢的美人之列,谁让她是慕华寅的女儿,她只有被他□的份,等自己尝过她的滋味,然后再毫不留情将她扔到一旁,恐怕她受不了打击,也会像那魏美人一般寻了短路。赫连铖手里握住茶盏,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江六,替我起草诏书,半个月后举办手铸金人的仪式。”   “手铸金人?”秦冕脸色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皇上要立皇后了?”   江六默默的点了点头:“老奴遵旨。”   “皇上,是不是要将慕昭仪立为皇后?”秦冕瞧着江六那脸色,心中顿悟:“可……她不是慕华寅的女儿?慕家,能配得上如此大的天恩?”   赫连铖将茶盏搁在了桌子上边,眉头略微皱了皱:“朝中一干老臣都在上奏折请立中宫,都众口一词的说那慕昭仪贤惠温良,乃是中宫最好人选,朕也得要看他们的面子才成,否则每日里都在嚷着让朕立中宫,烦都要被他们烦死了。”   “可是慕昭仪的身份……”秦冕有些犹豫,不知道现在赫连铖的心思。自小赫连铖便一直欺负慕瑛,秦冕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知道赫连铖心里肯定别捏,忌恨慕华寅,可偏偏还要纳她的女儿为妃嫔,所以他看准了这一点,只要在旁边出出主意,让赫连铖能好好的整慕瑛,赫连铖便会更欢喜一些。   每次他出的主意都被赫连铖采纳了,每次都把慕瑛整得凄凄惨惨,如是,久而久之,他也就成了赫连铖的亲信之一。   “秦冕,你以为我会想要她当皇后吗?你不是不知道我痛恨那慕华寅。”赫连铖的眼睛落在了那盏宫灯上,托着桃子的美人仿佛幻化成为了慕瑛的脸。他凝神望着她,见她的眉头淡淡舒展开来,一脸微笑的望着他,恨恨的踢了那宫灯一脚,他才不会让慕华寅的女儿做皇后呢!既然她不能怀上孩子,那便换一种方式便是。   大虞册立皇后都要经过手铸金人大典,候选的准皇后要当众铸造金人,若是铸造出来的金人光滑细致,那边意味着是上天准许她做皇后,若是铸造出来的金人坑坑洼洼,身上有凹凸不平的小洞,那便意味着失败了。   每个被推举出来候选的妃嫔都只有一次机会,很多得宠的妃嫔都是在手铸金人这上头栽了跟头,只能一辈子做妃嫔,皇后的位置虽然瞧着只有一步之遥,可却没办法走坐到那张凤椅上边去。   “皇上的意思是,要让慕昭仪通不过那手铸金人大典?”秦冕忽然得了启发,恍然大悟:“皇上,果然是高明!老奴脑子笨,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秦冕露出了十分敬佩的神色来,这敬佩仿佛是来自心底一般,赫连铖瞧着这神色,心中十分痛快,哈哈大笑了起来:“秦冕,朕命你去监管这件事情,你可要替朕看好了,可别处一丝一毫的差错。”   “皇上,你尽管放心,老奴一定会将这事情办妥当。”秦冕笑着行了一礼:“等着看慕昭仪在众人面前出丑罢。”   “手铸金人大典那日,要有宗室百官围观,让慕夫人带着慕二小姐进宫来观礼。”赫连铖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寝殿门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望了望外边乌蓝的夜幕,有说不出的舒畅。这一次手铸金人大典,他必定是赢家,让慕瑛彻底失去做皇后的资格,又能让那慕二小姐失去她最宝贵的东西,这两件事情肯定能打击慕华寅,让他心中难受。   月亮已经是下弦月了,漫天的星星闪烁,清清冷冷,这五月末的天气,怎么忽然的那么凉快了起来,甚至还有些寒冷得刺骨。   慕瑛刚刚从床上起来,她的身子比昨日又好了一些,紫萱正在给她梳头发,黑鸦鸦的一把青丝在她手指中,滑溜溜的似乎要握不住一般:“娘娘掉了不少头发。”紫萱感叹了一声:“都是这病给害的,娘娘要赶紧好起来才是。”   慕瑛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依旧还是那般苍白,只是那嘴唇没有早几日那般红得吓人,颜色逐渐的淡了些。想着赫连铖这几日对自己的态度,想到那悬梁自尽的魏美人,慕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本宫自己也想快些好起来,可总得要这病肯走才行。”   “娘娘,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别想这么多,每日里头吃好睡好,那病就容易好了。”陈姑姑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头搁着一只白瓷镶金边的碗:“娘娘,这是老奴给你熬的金丝燕窝粥,熬了整整一个时辰,还加了百合枸杞与冰糖在里边,你喝了吧。”   慕瑛看着那碗里,荡漾着如丝般光滑的燕窝,上头漂浮着几点殷红的枸杞,心中一酸,陈姑姑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可自己还是这般没有用,动不动便生病了。   “娘娘大喜。”门边传来尖细的声音,慕瑛转过脸一看,就见江六带着一个小内侍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她。      ☆、拨云见日   江六的笑容很是诚挚,眼中有一丝温暖,他微微佝偻着背站在那里,整个人显得很是消瘦,身上穿着的绿色常服上有着门帘处漏进来的阳光,一种干干净净的明朗之色,带着些柔和的气息。   慕瑛缓缓的站了起来,眼睛盯住了江六:“江六,本宫这喜从何来?”   “娘娘,皇上已经着人去准备半个月以后的手铸金人大典了。”江六笑得很是温和,一双眼睛里边灼灼有光:“这不,皇上命我来知会娘娘一声,要娘娘快些将身子养好。”      “什么?”慕瑛吃了一惊:“手铸金人大典?”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成为大虞皇后必经的一道仪式,只要通过了那个考验,那便可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站在慕瑛身边的陈姑姑也很是高兴,眼睛里充满了泪花,使劲的忍着才没有掉下来,旁边紫萱快言快语:“江公公,皇上的意思,是要晋我们家娘娘的分位了?”   江六点了点头:“正是。”   紫萱呆呆的站在那里,“扑通”一声跪倒下来:“恭喜娘娘。”   内室里的宫女与姑姑们也跟着跪倒在地,大家喜气洋洋:“娘娘大喜了。”   慕瑛站在那里,看着面前跪着的一群宫女姑姑,耳朵里回旋着她们道喜的声音,心中实在觉得有些虚幻。她曾经想过很多次,能穿上皇后娘娘的翟衣跟赫连铖站在一处,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一起把臂看大虞的万里河山。可是那只是她的梦想而已,她知道赫连铖痛恨慕家,又如何能让她做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可今日听着江六来传话,慕瑛仿佛被一个锤子重重的打了头,好半日都没有反应过来,见着大家都在向自己道喜,她心里却没有半分高兴。她抓紧了自己的衣裳,喃喃自语:“不会的,皇上不会想将我立为皇后的。”   江六看着慕瑛这模样,心中也是同情,他上前一步,细声细语对慕瑛说道:“娘娘,你可以去与太后娘娘谈谈这件事情。”   虽然秦冕领了皇上的命令,肯定是不会让慕昭仪将金人铸好,可其实破解的方法还很多,且不说宫外的慕大司马,便是宫内的太后娘娘,也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慕昭仪是从小在万宁宫里长大的,太后娘娘对于慕昭仪有一份说不出的感情,虽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若她真心喜欢慕昭仪,定然会替她想些法子。   得了江六的暗示,慕昭仪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她抓紧了衣裳点了点头,朝江六投去感激的一瞥:“江六,多谢你为本宫着想。”   “娘娘,您便听从皇上的旨意,这些日子快快将身子保养好罢。”江六的声音抬高了几分,谦卑的笑着,弯腰退了下去,水竹门帘细细的缝隙里漏进几道金光,不住的在浮动着,晃得人的眼睛前边花花的一片。   “快给我换件衣裳,我要去万宁宫见太后娘娘。”慕瑛脸色很平静,一双黑色的眼眸就如宝石一般熠熠的发出了光彩。   高太后刚刚用过早膳,正由墨玉姑姑陪着在院子里边溜达,两人正在前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身后跟着的宫女隔了约莫几步远,谁也不敢靠得太前。墨玉与墨莲两位姑姑是高太后的心腹丫鬟,跟着高太后进宫来的,两人的关系自然不是她们能比得上的,高太后素来不大喜欢太多人近身伺候,只准许她们两人近身,墨莲姑姑去年因着得了急病故了,现在太后娘娘对墨玉姑姑便格外看得起些。   “娘娘,你看那边的榴花。”墨玉姑姑指着石榴树上的一点点红色:“早些日子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花蕾,可现在眼见着便要开花了呢。”   高太后抬起眼来仔细打量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来:“可不是这样?过得几日便要开花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她的眼睛盯住了其中一朵,那殷殷的红色以及十分饱满,仿佛就要将那花萼给挣破,从里边探出头来一般:“这石榴花可是吉兆,多子多福……”   “娘娘,宫里边不是马上就快添小皇孙了?”墨玉姑姑笑得很是开心:“娘娘以后便有得忙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被骗了多少见面礼去!”   “皇孙出生哀家开心不假,可哀家却更想看到自己的孙儿。”高太后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只手攀住了石榴树枝,慢慢的拉了拉,那朵榴花便慢慢到了眼前,她的手停在那榴花旁边摸了摸,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原王也要满十八岁了。”   墨玉姑姑站在一边,沉默了一阵子,犹豫着说道:“娘娘,太原王今年年初在司珍局定制了一支簪子。”   高太后瞥了她一眼:“哀家已经知道了,那簪子选用的是极其珍贵的翡翠与南海进宫来的纯色红珊瑚,还添了找不出一丝杂质来的羊脂玉,价值万金。”   “娘娘,这簪子,肯定是送给他心仪的女子。”墨玉姑姑微微的笑了起来:“娘娘不必担心,我相信太原王过了些日子便会要来请娘娘替他指婚了。”   高太后沉吟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簪子仿佛说是五月中旬取走的,也不知道他到底送给谁去了,哀家实在想瞧瞧,京城里哪位贵女能配得上这支簪子,配得上我的皇儿。”   “总有一日会让娘娘见着的。”墨玉姑姑的头往一旁侧了侧,目光掠过门口,惊奇的“咦”了一声:“慕昭仪过来了。”   高太后转过脸去,就看到慕瑛踩着一地阳光翩然而来,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就如那三月春风拂过的花园,处处团花似锦。   “太后娘娘安好。”慕瑛走到高太后面前,弯腰行礼,曳地的十二幅湘水月华裙上绣着缠枝的芍药,粉色的花朵有碗盏大小,金色的花蕊微微颤动,将裙袂处那细碎的波纹衬得更细碎了些。   “慕昭仪,今日身子好了些?”高太后望着慕瑛,心中怜惜不已。慕瑛是为什么进宫的,她心知肚明,本来也是很有抵触情绪的,可等着慕瑛进宫以后,她发现慕瑛很是乖巧可爱,也忍不下心来像赫连铖那般对付她。   高太后只得了一个儿子赫连毓,心中十分想要一个女儿,可先皇去得早,她再也没有了生女儿的机会。慕瑛来了,填补了她没有女儿的遗憾,她将慕瑛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关心爱护着,有时候赫连铖欺负慕瑛狠了,她还会站出来维护她,因此她与慕瑛的感情真是胜似母女。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妾的身子好了不少。”慕瑛抬起头来望想高太后,眼中露出了一丝渴望的目光:“太后娘娘,臣妾今日来万宁宫,是有事相求的。”   高太后见慕微脸色凝重,不由得也是一惊:“慕昭仪,什么事情?”   “皇上方才让江六来传话,说要我准备好,半个月之后手铸金人。”慕瑛有些不安的垂眸看着自己的裙袂,小声说道:“臣妾……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要你手铸金人?这是大喜事啊。”高太后见慕瑛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觉得有些奇怪:“慕昭仪,你怎么会如此表情?难道你不想做皇后?”   “太后娘娘,臣妾想皇上肯定是不会想立我做皇后的。”慕瑛抬起头来,眼睛里有着乞求的神色:“他为何突然要我手铸金人,臣妾想该是……应该是想要臣妾死了这条心。”   高太后望了慕瑛一眼,闭嘴不语,她想到了赫连铖对慕瑛的种种行为,心里也有几分赞成,慕瑛担心的是对的,说不定皇上已经做了安排,慕瑛是绝对不可能顺利通过手铸金人这仪式的。皇上这般做,该是想堵住那些联名上奏折的老臣的嘴罢了。   只要慕瑛没有成功铸成金人,她以后便再无登上皇后宝座的希望。手铸金人不成,那是上天与大虞的列祖列宗没有选择她做大虞的皇后,她自然只能一辈子做她的慕昭仪了。高太后瞧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慕瑛,今日她打扮得格外精致,虽然因此得病有些清瘦,可却依旧是风姿绰约,站在那里就如一株洁白的茶花一般妩媚。   “你来这里,莫非是想要哀家来帮你?”高太后沉吟一声开了口,见慕瑛轻轻的点了点头,高太后也有些为难:“既然是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哀家也很难将他改变,尤其是封后这种大事。”   高太后的话明显是拒绝了她,慕瑛有些难过,一颗心酸酸涩涩,喉咙里边好像堵着什么东西,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不过……”高太后朝她笑了笑:“慕昭仪你何必多虑,哀家觉得你父亲绝不会袖手旁观,你便只需等着做你该做的事情便是了。”   “我父亲?”慕瑛呆呆的重复了一遍,父亲这个词听起来真是陌生而且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她经常在赫连铖嘴里听到这个词,他带着愤恨的声音骂着她,只因为她是“她父亲的女儿”!   “慕昭仪,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高太后微微闭了闭眼睛:“你便安心的等着那一日便是了。”   第八十一章   六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晚风虽然带来了些许微凉,可那风儿一过,额头上的汗珠子又层层的涌了出来。若不是有丫鬟拿着扇子在扇风,慕老夫人觉得这初夏的日子真是难捱,随意动上一动,全身便冒出了汗来。   慕夫人坐在玉彦堂里,屏声静气的听着慕老夫人说话。   “皇上昨日下旨,半个月后慕昭仪在昭阳殿前边手铸金人。”慕老夫人的眼睛没有抬起,只是在看着自己手指间的紫檀木佛珠:“我年纪大了,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带着微丫头过去便是。”   “母亲。”慕夫人有些不安,抬头望了望慕老夫人:“可否不让微儿进宫?”   “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让你那日清早带慕微进宫去向慕昭仪朝贺,不去,便是抗旨。”慕老夫人抬起头来,眼中精光四射:“皇上正在捉咱们慕家的错处,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去与他对着干?”   “母亲,我听闻皇上十分……”慕夫人为难的将话咽了下去,换了一种说词:“皇上格外喜欢美人,就连南燕皇帝的嫔妃,他都宠幸了,而且宠幸以后那嫔妃就身亡了,谁知道里边是什么原因。微儿实在生得好颜色,我不敢让她进宫,万一被皇上瞧见了起了那份心思该怎么办?”   “皇上再起心思,也不会起到微丫头身上。”慕老夫人“嗤嗤”一笑,眼中带着几分轻蔑:“咱们慕家虽然表面上对着皇上毕恭毕敬,可皇上自己也知道分寸,也明白现在的朝堂里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向着他的,他便是有这个想法,也不会有这个胆子做这件事情。”   慕夫人听着慕老夫人这般托大的话,心中很有些想法,婆婆说不去便是抗旨,皇上正在捉慕家的错处,不必与皇上对着干,可一忽儿又说皇上畏惧慕家,那慕家又何必担心这抗旨两字?不去便不去,皇上还能拿慕家怎么样?   见着慕夫人脸上阴晴不定,慕老夫人笑了笑:“老大媳妇,你别想这么多了,微丫头是个机灵人儿,到了皇宫里边,见着情况不对,还不会躲到她姐姐宫里去?还不会随便找个借故出宫?再说手铸金人大典这般重要的事儿,皇上哪里还有精力会注意到微丫头身上?老大媳妇,你别想得太多了。”慕老夫人的手指停了下来,朝她笑了笑:“难道你忘了太原王?有他伴着进宫去,还怕出事?”   “太原王?”慕夫人眼睛一亮:“我倒忘记了这码事情了。”她脸上紧张的神色这才松弛下来:“母亲说得没错,那日我领了微儿进宫去便是。”   大司马府的书房那边,慕华寅脸色郑重,坐在书桌后边,一只手敲了敲桌子:“皇上这般爽快便答应了这件事情,其中必有蹊跷。”   慕乾坐在一旁,脸色有着满不在乎的神色:“父亲,你是担心皇上会让人在手铸金人大典上捣乱,让姐姐当不成皇后?我觉得这事情很是简单,找出那主管负责这件事情的人,再找到是哪些人准备材料,是哪些人负责协助姐姐浇铸,把他们都威胁一通便是。”   “乾儿,你出去一趟,越发的猖狂了些。”慕华寅望着慕乾,嘴里虽然在责备他,眼中却带着赞赏:“你一声不吭就将那九尾凤钗送回来给你妹妹做及笄礼,你可想过,若是被皇上发现了,他会如何想?”   “他还能怎么想,不过就是一支凤钗罢了,他皇宫里头难道还少这一支钗子?我不过是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见着这凤钗精美,就送了回来,谁知道你们却咋咋呼呼的大做文章,什么九尾凤钗,皇后才能戴,不能僭越。”他瞄了一眼慕华寅,见他一脸不赞成的神色,哈哈一笑:“大不了将一条尾翎剪了,剩八条尾翎,就没有人会说多话了。”   慕华寅有些哭笑不得,慕乾实在是将事情看得太轻巧了些,虽然慕家确实势力大,但毕竟皇上还是皇上,不到迫不得已,他们也没必要与皇上去顶撞。“乾儿,以后做事都要小心些,现在皇上猜忌心理很重,咱们可得防着他些。”   慕乾睁大了眼睛,鼻子里边重重的哼了一声:“我觉得皇上有些胡思乱想,咱们慕家可是世代忠良,对于皇家忠心耿耿,可他偏偏还要不断的疑心。不禁是对咱们慕家,便是对他的兄弟也是这般,父亲,你看太原王便被他拘着在京城里头,连去封地都要向他请示,做人做到这份上,不要太累。”   瞄了一眼儿子一脸阳光的脸,慕华寅心中暗自叹息,慕乾毕竟年轻,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皇上对于慕家的忌惮,哪里只是他提到的疑心!慕乾这般没有城府,看起来暂时还不能与他来共谋大事,只有等着以后慢慢熏陶着他,让他了解自己的心思再做决定。   “乾儿,这些日子你便去将准备大典的那些人找到,想好如何保证昭仪娘娘能万无一失的铸成金人。”慕华寅摆了摆手:“别的话也不用多说,以后咱们父子两人多多交谈,有什么事情你必须要先来问过我。”   “是。”慕乾站了起来,朝慕华寅行了一礼,英姿勃勃。   瞧着慕乾的背影,慕华寅捻着胡须笑了起来:“虎父无犬子,乾儿可真像我年轻那阵子的模样,走起路来都脚下生风。”   慕乾从书房走了出来,直奔慕微的院子,回来好几日了,每日都有人请他喝酒,说是替他接风洗尘,到现在还没在府里用过一次饭,也没有见到过慕微,今日总算是被父亲直接喊了回来,得了些空,心里便想到了妹妹慕微。   入夏的天气有些热,没有月光,只有星子闪着光辉,还有那萤火虫提着黄绿色的灯笼在草丛间不断的飞过,点点光芒,忽隐忽现。慕微正带着几个丫鬟在外边歇凉,秋月秋雨替她搬出了一条水竹编制的美人榻,在那榻上放了一个玉枕,摸上去手下凉津津的一片。   “小姐,你给我们说说故事呗。”秋霜与秋凌围了过来:“小姐说的故事实在好听。”   院墙边上的树簌簌的动了起来,将那挂在树枝上的暖黄色的灯笼也弄得不住的摇晃。小梨子从树叶间探出头,声音十分着急:“小姐,你到树下说故事嘛,小梨子也要听。”   慕微笑了笑,让秋月她们将美人榻移了过去。秋月一边搬着美人榻,一边朝树上的小梨子翘了翘嘴唇:“你可真得小姐喜欢,你说要听故事,小姐便叫我们挪地方!”   小梨子在树枝上“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便如那银铃儿一般传出去很远,将几片树叶都摇了下来,弄得秋月朝她吆喝了一声:“你且安静些,听小姐说故事!”   被秋月呵斥了一声,小梨子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在听着慕微说故事,眼睛不住的往远处望。她坐在树上看得远,见着有个黑影正挨着院墙往这边门口过来,可又看不清究竟是谁,心中有几分焦急,一边问着“是谁是谁”,一边拎着灯笼伸出院墙照了照。   慕乾见着那树枝上的光,早就明白是小梨子坐在树上,哈哈的笑了起来:“小梨子,你干嘛这般着急?”   听着慕乾的声音,小梨子快活的冲着树下喊道:“小姐小姐,大公子过来了!”   “啊,哥哥来了。”慕微心中十分欢喜,赶紧站了起来:“秋月,你们赶紧去将大公子迎进来。”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慕乾踏了进来,见大树下放着一张美人榻,美人榻旁边有一张桌子,上头摆着各色瓜果,还有一小盆冰镇酸梅汤,不由得哈哈一笑:“微儿,你可实在会过日子。”   慕微笑着迎了上去,将慕乾拉到桌子边坐了下来:“日子哪有哥哥这般好过?日日在外边饮酒作乐,都不记得要陪母亲用饭了。”   “哟,你还在变着法子说我呢。”慕乾瞥了一眼慕微,重重的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哥哥是该多在家里用饭才是,否则以后要想和你一道用饭都难了。”   慕微惊诧的一抬眼,见着慕乾一双带笑的眼睛,气得哼了一声:“哥哥,你净在胡说什么呢,哪有一见面就这般取笑妹子的。”慕乾这意思,就是说她及笄以后便要议亲,只不过一年,最多不过两三便快要出阁,以后在家里用饭的日子便少了,慕微一想着这事情,便觉得有些堵心。   议亲,慕微实在不敢想象,祖母与母亲会将自己许配给谁。她一直留心着,看她们两人那意思,该是想将她嫁给赫连毓。不用说她们是为自己着想,赫连毓也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她心中已经有一个人了,让她再去接受另外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这世上,除了燕昊,她谁都不想嫁。   “怎么了?我怎么是在取笑你?”慕乾笑得十分开心,伸手刮了下慕微的鼻子:“我是说我就快要娶媳妇了,到时候肯定是要被你大嫂拘着在小厨房里吃饭,所以一道吃饭的日子便少了——怎么,你想到哪里去了?”   慕微的脸上一红,也刮了慕乾的鼻子一下:“祖母与母亲还没给你议亲呢,你便想着那还不知道是哪家府里头的大嫂了,羞不羞?”   慕乾扫视了一下四周,见丫鬟们都站在不远的地方伺候着,实在不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他伸手抓住了慕微:“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慕微有几分惊愕,慕乾什么时候这般神神道道的了?说句话都要避开自己的丫鬟,她望了慕乾一眼,见他一脸郑重,不由得也站起身来,跟着慕乾走到了一丛玉簪花的面前。   此时正是玉簪花当季,洁白的花朵如漫天的星星,在这静谧的黑夜里,开得十分旺盛。   人如花,花似梦。      ☆、紧锣密鼓   晚风送来阵阵清凉,玉簪花在黑黝黝的叶片里很是亮眼。它的花朵就如美人的嘴,正微微的张开,花香袭人,一缕缕的,似乎要钻到人的心底里去。   “微儿,哥哥问你一件事,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慕乾抓住慕微的手,一双眼睛盯紧了她不放,里边全是关切:“你与那南燕太子燕昊……”他停了停,探究的问道:“你可是心悦于他?”   慕微的心仿佛被人重重的撞击了一下,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燕昊,燕昊,她忽然便觉得轻松起来,仿佛有花朵在她心底盛放,一朵朵的吐露着芬芳,几乎要盖过了眼前的玉簪花香。   “怎么不说话?”慕乾看着慕微这模样,撇了撇嘴:“原来你不喜欢他,早知道这样,在南燕的皇宫里边我便该下重手将他击毙。”   “哥哥,你伤了他?”慕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处,惊呼了一声:“你们交锋了?燕昊受了伤?伤得重不重?他现在在哪里?”   慕乾瞧着慕微那副紧张的神色,哈哈的笑了起来:“微儿,你已经告诉哥哥答案了。”   “原来你是在骗我。”慕微有几分失落,低下头去看着面前的玉簪花,心情瞬间便差了几分:“哥哥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   “我哪里骗了你?我的话还没说完。”慕乾松开了慕微的手,抱着手在胸前:“我与燕昊十来日前曾在南燕的皇宫交手过,他的身手确实不错,与我算得上是旗鼓相当。我想着他是你喜欢的人,因此便将他放了。”   “哥哥你说大话也不脸红,我怎么觉得你便打不过燕昊?否则你怎么会将他放走?还不将他抓回来请功?”慕微听说燕昊被放走,心里才松了一口气,笑吟吟的望着慕乾道:“哥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还得苦练功夫才是。”   “女生外向,果然没说错。”燕昊摇着头啧啧有声:“你现在心里头只有燕昊最好了?竟然连哥哥的武功都不相信了。好吧,说实在话,他的软兵器比我好些,可我的骑射功夫肯定要比他强。”   慕微抿嘴笑了笑,弯腰摘下一朵玉簪花,将它揉碎在自己掌心,一股浓浓的甜香包围了她,举起手来,那香味好像粘在掌心一般,香得腻人:“燕昊,他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你可以放心,现在他很安全。”慕乾抬眼见着慕微,那笑容实在是灿烂,不由得想起那愁眉苦脸来找过他的赫连毓,心中好一阵惆怅。赫连毓喜欢慕微,他一直便知道的事情,他也一直想着赫连毓肯定会成为自己的妹夫,可是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一个燕昊,才相处这么些日子,便将慕微的心俘获了去。   那日在云州城外第一次见着燕昊与慕微并肩站在一起,他心中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第二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是燕昊送慕微过护城河,他的埙乐是那般凄婉,就如一缕忧伤的风钻进了每个人的心田,慕微走过来的时候那般依依不舍,脚步那般缓慢,无一不在告诉他,他的妹妹,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敌国的太子,燕昊。   慕乾也曾经为自己的好友赫连毓感到愤愤不平,慕微走过护城河以后晕倒在他怀里,赫连毓望向她的目光是那般焦急无奈。他能看出来的事情,赫连毓肯定也能看出来,慕乾想赫连毓肯定伤心得厉害。   自己若是有个喜欢了十多年的心上人,结果忽然有一日,她对自己说喜欢上了别人,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慕乾摇了摇头,心中直呼侥幸,幸亏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旁人,就等着母亲替他定个媳妇,否则指不定也会像赫连毓这般伤心。   “微儿,你便一点也不喜欢赫连毓?”慕乾挣扎了一番,决定要为自己的好友说句公道话:“他从小便喜欢你,已经十多年了,你就这般狠心对他?”   “哥哥。”慕微想了想,回答得有几分艰难:“喜欢一个人,真的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燕昊,可我就是喜欢上了,一想到他,我便会觉得欢喜,就连提到他的名字,我的心都会跳得很快。而太原王……”她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对他的感觉,仅止于对你那般,只将他当成一位好兄长。”   “兄长?微儿,你弄错了罢,你只有我与慕坤两个哥哥,怎么又来个兄长?”慕乾扯了扯嘴角:“不行,赫连毓只能是一个好伙伴。”   慕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错没错,他是小时候的玩伴,长大以后的好友。”   “可是,微儿你想过没有,你已经及笄了,说不定过些日子就有人上门来提亲了,家里若是将你许了人家,你与燕昊是再无可能。”慕乾等着慕微停下笑容,叹了一口气:“你难道不嫁?”   这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事都是父母来定,哪有自作主张的?即便慕微向母亲去说,她喜欢的是南燕的太子燕昊,只怕父亲母亲知道了以后会将她关在这院子里,根本不让她出府,只等着成亲那日直接将她塞进花轿。   “与其嫁给旁人,不如嫁给赫连毓,至少他是那么的喜欢你。”慕乾伸手拍了拍慕微的肩膀:“哥哥不是强迫你去嫁他,只是你与燕昊是绝无可能在一起,为何不选一个对你最好的人嫁了?”   慕微没有出声,只是低头望着面前的一片玉簪花,它们开放在这寂静的黑夜,就像一个不可触及的梦,那么朦胧那么幽远,仿佛眨眼之间,它们便会消失不见。   “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罢,其实听父母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好。”慕乾一本正经的劝告着慕微:“你看咱们的大姐,我听府里的老人们说,那会子她哭着不肯进宫,现在不过得挺好?皇上很是宠爱她,后宫就她一个人封了昭仪,而且过不久便要给她办手铸金人大典了,等着手铸金人成功,她便是咱们大虞的皇后娘娘了。”   慕微笑了笑,没有说话,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眼线,就如那隐没在天幕里的星光。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丝衣,晚风吹着她的衣裳飘飘的飞了起来,就如那天上落入凡间的仙女,仿佛要随时乘风归去一般。   慕乾见着慕微的笑容,带着丝丝倔强,又有着一些说不出的意味,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安,他伸出手来拉着慕微的手走了回去:“微儿,你可别想太多,一切都还是要听从家中安排才是,毕竟父母亲是为你好,不会想要害你。”   慕微点头笑了笑,没有说话,秋月从旁边走了过来,端上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大公子,你说得累了,赶紧喝两口酸梅汤解解渴。”   慕乾笑了笑,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微儿,你继续给你的丫鬟们说故事,我先去歇息,明日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呢。”明日他要去将父亲交待他的事情完成,不能让慕瑛的手铸金人失败。   “小姐,大公子找你说了那么久的话,都说了些什么?”秋月有些好奇,瞧着慕乾大步离去的身影笑了笑:“大公子怎么也学会小女子的那一套,躲到一旁说起悄悄话来。”   慕微在美人榻上半躺了下来,没有回答,一双手支着头,出神的想起一个人来,白衣胜雪,温润如玉,一双眼睛深情的望着她。幽幽的埙乐彷如在耳边盘旋,一直不曾消褪,总萦绕在她身边。她轻轻摸了摸冰凉的玉枕,微微一笑:“燕昊,你在哪里?知道吗,我很想念你。”   第二日一清早,慕乾便开始去寻访究竟是在打理慕昭仪手铸金人仪式这件事情。他不方便出面,便派了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出去打听,不多时那几个便回来了:“大将军,说来真是有缘分,这件事情又是秦冕在打理。”   慕乾摇头叹气:“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这般不中用的人,偏偏要委以重任。”   几个手下听了都哄然大笑了起来,他们是跟着慕乾打南燕的,早就见识到慕乾整秦冕的手段,现在见着秦冕又撞到了慕乾手下,不由得可怜起秦冕来,他的运气也真是太背了,好不容易才从慕乾手里逃脱出来,这下又要撞到慕乾手里了。   “手铸金人,这里边的门道很多,任何一个疏忽都有可能会造成失败。”慕乾扳着手指头数着:“陶具模型、金砂的质量、引水的配比、甚至便是火力到不到位,都不能放过。”他已经请教过金银饰品坊里的老工匠,将如何铸造金器的过程都摸了一遍,不管怎么说,不能有任何疏忽,任何一点都不能放过。   “秦冕?”慕乾的嘴角浮现出了笑容:“我相信这次皇上肯定是饶不了你了,总是办砸事情,皇上怎么会高兴呢?”   第八十三章   一路上阳光明媚,虽然不是春季,可御花园里依旧到处都开着花朵,金水池里的荷花也已经开了一些,翠叶挤满了湖面,一朵朵荷花高挑的从那阔大的翠叶间抽了出来,有粉色也有白色,映着朝阳,闪着光彩。   秦冕哼着得意的小曲子从金水湖旁经过,赫连铖这次交代他的事情太让他高兴了。不仅能让慕家吃个暗亏,自己还能得些好处。   赫连铖要他想方设法不让慕瑛铸成金人,秦冕立即便想到了将金砂里头掺入瓜子金,瓜子金是一种纯度很低的金子,而铸造金人,必须用纯度高的金子,这样,铸造出来的金人才会闪闪发亮,光滑顺溜,若是掺入了瓜子金,纯度配比不一致,自然就会出现凹凸不平的表面,这手铸金人也就失败了。   别的都不要管了,只要将金砂给换了便是。秦冕打定了主意,那些纯净的金砂,自然是据为己有了,他可是给皇上版事情,他将金砂拿走,谁敢说半个不字?   背着手昂着头,秦冕走进了司珍局,管理司珍局的刘大人迎了出来:“秦公公过来了,可是皇上有交代?”   秦冕瞟了刘大人一眼,尖声细气道:“刘大人,半个月后慕昭仪要在昭阳殿外手铸金人,你们司珍局必须拨出二十名匠人来协助慕昭仪。”   “呀,这可是大事,”刘大人弯了弯腰,心里想着慕大司马家真是权大势大,这皇后的位置也只能落在他家了:“秦公公,这二十名匠人可有要求?”   秦冕笑了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是老实听话的便好。”   “好好好,下官即刻便去点二十名匠人过来。”刘大人走了进去,心里头想着,慕大司马在大虞呼风唤雨,自己可不能将这事情办砸了,办砸了少不得自己以后会要遭殃。当下心中打定了主意,怎么着也要先提点这二十个人才是。   拿着册子,刘大人点了二十个人来,这些都是他的心腹,而且很是机灵。他将这些人叫到一旁,一脸严肃的叮嘱着他们:“现儿有一项极其重要的事情,你们都得给我听好了,若是做得不好,恐怕有掉脑袋的危险。”   众人见着刘大人表情严肃,也不敢轻视,皆将目光投向了他。刘大人清了清嗓子:“你们也都知道慕大司马的势力,他的长女乃是映月宫中的慕昭仪,半月之后便要在昭阳殿手铸金人。”   “手铸金人?”众人吸了一口凉气:“那便是说她要做皇后了?”   “正是如此。”刘大人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若是她手铸金人失败,你们会是什么下场,你们自己去想。”   众人皆沉默了下来,慕家控制朝堂已有多年,虽说慕家的祖宗对于大虞忠心耿耿,群臣推举他上位他都坚决辞去,只肯辅政监国,可现在的慕大司马似乎没有他那位曾祖父这般谦逊,做事情很是张扬。这次攻打南燕,他竟然起用自己未满十八岁的长子挂帅出征,便让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慕乾得胜还朝,让慕大司马脸上有光,让那些质疑慕乾能力的人也闭了嘴,还让身居深宫的慕昭仪也得了恩惠——可也给他们出了难题。   慕昭仪手铸金人,只可成功,不能失败。   “大人,我们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且放心,我们会保证慕昭仪手铸金人成功的。”众人皆朝刘大人表态,即便是有慕大司马的政敌来收买他们,他们也绝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虽然慕昭仪当皇后,与自己没有关系,可慕昭仪当不上皇后,自己会是什么结局,就连他们自己都不会知道了。   见手下很是上路,刘大人十分满意,带着那批人走了出来。秦冕正坐在桌子旁边喝茶,一边得意的哼着小曲,十分快活,见着那二十个人出来,傲慢的抬起头来:“刘大人,就是他们了?”   刘大人弯腰作揖:“这是按照大人的要求选出来的,全是些听话老实的。”   “好好好,”秦冕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跟咱家走罢。”   二十个匠人朝刘大人望了一眼,见他鼓励的朝他们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跟着秦冕走了出去。刘大人喊了一个手下过来,低声道:“快跟上去瞧瞧,看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小心点,别让那秦大人发现了。”   手下应了一声,匆匆的跟了出去,刘大人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弯的地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半个月自己一定要与他们保持联系才行,否则出了事情自己真没法子担待下来。他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苦笑了一声:“哎,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呢,道士与和尚斗法,遭殃的是小鬼!”   这汗还没有擦完,就听外边有人飞奔着进来:“刘大人,太原王与慕大将军过来了。”   刘大人脚下一软,这慕大将军可来得真快,好歹也让他将汗擦干净再说!他战战兢兢整理了下衣裳,快步迎了出去,就见两个翩翩美少年正联袂而来,太原王束了紫金冠,一颗硕大的明珠在紫金冠上闪着亮,身上穿着紫色的丝质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玉带,上边镶满了各色宝石,迎着日光闪闪发亮。走在他身边的慕乾,身上穿着淡蓝色的长衫,头上用一根玉簪束着头发,看上去儒雅得很,真不敢让人相信他便是令南燕闻风丧胆的慕大将军。   “太原王,慕大将军。”刘大人深深作揖下去,脑袋差点碰到了地上。   “刘大人,快些直起身子,你的纱帽都要掉下去了。”赫连毓看着刘大人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只觉好笑,那刘大人的纱帽带子似乎松了些,瞧着那纱帽快掉出来了。   刘大人站直了身子,哭丧着一张脸摸了摸头上的纱帽,太原王这话里边可真是一语双关呐,是不是在暗示他这乌纱帽带不了多久?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原王,慕大将军,今日来可有什么事情?”   “我们来找你自然有事,没事来找你作甚?”慕乾将刘大人一把拉住:“你可知道半个月后慕昭仪要在昭阳殿手铸金人?”   “知道,知道。”刘大人被慕乾抓着半分也动弹不了,只能陪着笑脸道:“方才秦冕大人点了二十名工匠出去了。”   “去了哪里你可知道?”慕乾听说秦冕已经动手了不免有有急躁,看来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被那秦冕抢先了。   “去了哪里下官不知道,但慕大将军你且放心,下官已经派人跟了去,等会自然便知道了地方。而且那二十个人都是下官的心腹,下官特地叮嘱了他们一番才让他们跟秦大人走的。下官对于慕大司马十分敬仰,也想尽力为慕大司马办事,还请慕大将军放心,若有一丝风吹草动,我自然会要遣人向慕大将军来禀报。”   听着那刘大人那般说,慕乾这才暗暗的将心放了下来,他将抓住刘大人的手松开,略一沉思,便向那刘大人交代:“你务必要与那二十名匠人取得联系,看那秦冕究竟准备玩什么花招。”   一般来说,准备手铸金人大典,一般都是在司珍局进行,皇上会要派两名负责的人来把关,可这次只派了秦冕一个人,而且他一来便将那些匠人全带走,并没有在司珍局进行准备,那说明这里头定然有问题。   刘大人不住的点着头,就如那啄米的小鸡一般:“慕大将军请放心,那二十人里边有几个特别机灵的,我想他们定然会想法子将信送出来的。”   赫连毓与慕乾在司珍局里等了约莫一刻钟,就见外边匆匆的走进来一个人,刘大人惊喜的朝他招了招手:“快些过来,太原王与慕大将军等了你好一阵子了。”   那人只觉得受宠若惊,踮着脚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弯腰行了一礼:“王爷,大将军安好。”   “不必多礼,你便快说那些人究竟被带到哪里去了。”慕乾打断了他:“有没有看准他们去了哪里?”   “小的看得很清楚,没带出去很远,与司珍局不到两里路,就在明月宫后边一处废弃的院子里边。那院子已经多年没有人进去过了,我看秦公公带着他们进去,才过了一会,里边便烟尘滚滚,约莫该在里边打扫了。”那人咧嘴笑了笑:“秦公公实在小气,怎么便安排他们住在那样的院子里头。”   “知道了,你下去罢。”刘大人尴尬的笑了笑,见那手下有邀功的嫌疑,赶紧将他赶了下去,朝慕乾点了点头:“慕大将军请安心,下官定然会盯紧了那边的。”   “那你可得给我记住了,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一一报与我听。”慕乾吩咐了一声,这才与赫连毓并肩走出了司珍局。外边阳光很好,很是灿烂,照在草地上头,一片绿意茵茵。赫连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慕乾,我想请太后娘娘赐婚。”   慕乾心中一惊,想起昨晚与慕微的谈话,他看了赫连毓一眼:“你想娶我妹妹?”   “是,我想娶他。”赫连毓很坚定的回答:“好几年前我便想着要娶她为妻。”      ☆、夜探秦府   “慕大将军,外边有人找你。”慕乾正在拿着兵书看得出神,贴身侍卫走了进来朝他一拱手:“那人自称是司珍局刘大人派过来的。”   慕乾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领他进来。”   一个穿着灰褐色短衫的人走了进来,见着坐在桌子后边的慕乾,朝他弯腰行了一礼:“慕大将军,我们家大人让我来禀报大将军,那秦冕有举动了。”   “什么举动?”慕乾好奇的支起身子往那人脸上溜了一眼:“可否查实?”   “那秦冕命人将铸金人的金砂全换成了瓜子金。”那人显得有几分紧张:“瓜子金乃是纯度不高的金砂,不能与那些比较纯的金砂混用,若是混到一处,纯度不一致,铸出来的东西表面会凹凸不平。”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罢。”慕乾朝侍卫使了个眼色:“赏!”   那人接了一个银锭子,朝慕乾再行了一礼,欢欢喜喜的走了出去。慕乾望着那人的背影,嘿嘿的笑了起来。   “大将军,你笑什么?”侍卫有几分奇怪:“秦冕着实可恶,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想要毁掉昭仪娘娘的前程!是不是他这次跟我们去南燕受了大将军的训斥,心中不爽?真是不能得罪小人,得罪不起!”   慕乾哈哈一笑:“有什么得罪不起的?我原本也估计着秦冕该是在这金砂里动手脚,果然如我所料。”   “大将军怎么知道秦冕要在金砂里动手脚?听那些金器师傅说,什么地方都能动手脚的,不能掉以轻心。”侍卫有些担忧的望了望慕乾:“大将军,你可别小看了秦冕。”   “岳铜,虽然说一切都有可能动手脚,但是那陶俑模子不值钱,秦冕才懒得去打它的主意呢!”慕乾挑了挑眉毛,阉人是一种奇怪的存在,他们因为身上少了些东西,所以才对别的东西十分执着起来。慕乾知道很多内侍喜欢金银,即便知道死了不能带走,也拼命的积攒金银,哪怕是摆到面前瞧着都会觉得很快活。   秦冕,那更是不用说了,凡是过他手的,能够搜刮到的,都要被刮一遍,哪怕是一两银子,他也要抓得紧紧的不放,现在皇上命他准备这手铸金人大典,那么多金灿灿的金砂摆在眼前,他如何不能动心?   “岳铜,今晚你想不想跟我去秦冕府里边玩玩?”慕乾望了自己的贴身侍卫一眼,笑得格外开心:“你去准备一袋砂石,咱们晚上去这位中常侍府上逛逛。”   日头已经慢慢的落了下去,青莲色的暮霭渐渐的浮现在空中,四周的花树被笼罩在一片烟雾里,远远望着就如一幅粉彩的画。一辆马车朝中常侍的府邸奔了过来,马车帘幕是的用云州城的特贡织锦,中间掺杂着金丝银线,晃晃的闪着人的眼睛。   “大人回府了!”门房见了那马车,赶紧殷勤的迎了上来。   帘幕掀开 一只手伸了出来,门房点头哈腰的扶住那一只手:“大人辛苦了。”   “嗯……”长长的尾音,有些阴柔,帘幕后边露出了秦冕的一张脸,他慢吞吞的伸出了一条腿,黑色的皂靴上边用金线绣着祥云图案,门房眼底有一丝忿忿不平之色,心中暗道,不过只是一个阉人罢了,吃穿用度比他不知道胜出了多少,人比人,可真是没法子比。   秦冕下了马车,指着里边对那车夫道:“替我将那箱子搬进来。”   那车夫挠了挠头:“大人,箱子沉重,须得两人方能搬起。”   秦冕指了指那个门房:“你们一道儿搬进来。”   那门房探头一瞧,就见里边放着一只木箱,上边贴着封条,也不知道里边放着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拖,沉甸甸的,一只手根本拉不动。马车夫在他身后笑了起来:“你一只手能提起来?方才我见着是三个内侍才搬上了车呐。”   两人一道将那木箱抬起,都挑了挑眉毛,箱子可真沉,而且两边没提的地方,实在不称手,总是往下边滑。   “没用的东西!”秦冕骂了一声,气冲冲走到大门边,朝里头吆喝了一声,守在门边的两个管事赶紧跑了出来,四个人一道将那箱子送进了秦冕的内室。   “快走快走!”秦冕将几个人赶走,自己点上了一盏灯,举着油灯看了看那只木箱,上边有两张白色的封条,交叉将那箱子封住,还打着一个火红的印戳。秦冕伸手在封条上摸了摸,很想揭开看看,可还是没有动手。   “等这大典完结了,皇上看我要什么封赏,我便要皇上将这箱子金砂赏给我。”秦冕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双手不住的在木箱上摩挲着:“一箱子金砂,嘿嘿,提纯出来,也该至少有五十斤了。”   他弯下腰将眼睛贴在木箱上边,木板封得很严密,根本看不清里边的东西,但是秦冕可以想象得到,今日上午这箱金砂运过来的时候是由他经的手签收,当时箱子的盖是打开着的,他喊了几名匠人过来验看这金砂的纯度。   几个人抓起一把金砂,对着阳光瞧了瞧,放在嘴里边咬了咬,都点头说是上好的金砂,他这才放了心。箱子里边金灿灿的一片,耀得他眼睛直发花,手抓着金砂不住的把玩,心中有说不出的兴奋。   秦冕坐在箱子旁边,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直到叩门的声音响起,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大人,晚膳准备好了。”   “摆到偏厅,咱家马上过来。”秦冕手脚并用,吃力的将木箱塞到了床下边:“真沉,实在是沉。”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上的灰,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边站着一个小厮,有些眼生,秦冕望了他一眼:“你是新来的?”   那小厮点了点头:“小的早几日便来了,方才那近身伺候大人的昌儿忽然说肚子痛,要我过来喊大人用饭。”   秦冕望了那小厮一眼,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心中起了兴致,连连点头:“不错,来得好,来得好。”说罢伸出手来:“扶我过去。”   那小厮接住秦冕的一只手,扶着他慢慢的往偏厅那边去,中途秦冕用手指轻轻的摸了摸那小厮的手背,唬得他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大人……”   “好好伺候着咱家,咱家自然有重赏。”秦冕脸上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咱家最喜欢听话的,若是听话又知趣,咱家便更喜欢了。”一边说着,一只手朝那小厮的掌心里摸了过去:“这细皮嫩肉的,你们家也舍得让你出来做事,咱家瞧着都心疼!”   小厮战战兢兢的陪着秦冕走,不敢说半个不字,一路上被秦冕占尽了便宜还没法子开口。走到偏厅,饭菜都已经摆好了,小厮昌儿一溜小跑的奔了过来,走到面前捉住秦冕的手,一张脸也笑着贴了上来:“大人,昌儿方才有些不舒服……”   秦冕瞅了他一眼:“你就会偷懒!看在新来的这个颜色不错的份上,我且饶过你,你过阵子好好的教导着他,到了晚上你们两人来伺候我歇息。”   新来的小厮脸色有些发白,望着昌儿的眼里出现了些乞求的神情,昌儿笑着将秦冕扶到饭桌旁边:“大人您只管放心,我自然会将新人教好的,保准您今晚舒舒服服的。”   “我就知道昌儿机灵。”秦冕满意的望了昌儿一眼:“好好伺候着,咱家疼你。”   用过饭以后,秦冕便赶紧回了内室,屋子里边放着这么多金砂,他还有些不适应,得用一段时间来调整下心情才行。这么些年来,秦冕贪墨了不少东西,收了不少贿赂,可那都不算是大宗的,最多也不过是两三千银子罢了,一个内侍,没有太多人会来巴结,只不过瞧着他在皇上面前还有几分得脸,所以才赶着过来送东西,否则有谁会理睬他。   秦冕有个怪癖,不管别人送的东西价值几何,他都会收,哪怕是一两银子,他都会兴冲冲的接了过来揣到怀里。今日这箱金砂,若是换成银子,已经差不多是一万两出头,这么一大宗财喜,秦冕如何不高兴?心里头乐得飘飘的,走路都要飞起来一般。   “昌儿,明儿,将多宝格上那些东西搬下来。”秦冕将脚搁在椅子上,翘着兰花指朝多宝格点了点,那上边可是他多年的积攒,从小首饰到各种玉器,还有字画等等。   昌儿与明儿伺候着秦冕将那些东西一一把玩,眼见着屋角的沙漏已经到了亥时:“大人,该歇息了。”昌儿笑着将脸凑了过去:“昌儿给大人梳洗。”   秦冕一把将昌儿搂了过去,上上下下的摸了起来:“好昌儿,给咱家来尝尝。”   昌儿也不害臊,没脸没皮的将嘴凑了过去,新来的明儿站在一旁望着,惊得目瞪口呆,一只手捻着衣角,紧张得都要说不出话来。   那边两人已经开始渐渐的相互摩挲起来,明儿红了一张脸躲到角落,却被昌儿拖了过来:“好好伺候大人,少不了有你的好处。”   第八十五章   屋顶上边已经被揭去一片瓦,有两双眼睛正丛那处缝隙往下边瞧。   床上的三个人激战正酣,根本没有意识到屋顶上边漏下来一点点微光。细纱帐子已经放了下来,隐约可见里边有几条身影在翻动,还能听到一些yin声lang语。   “这三人有完没完。”慕乾直起身子,用手将那瓦片放回了远处:“岳铜,咱们先去府里边转转再说。”   “大将军,这秦冕会将金砂藏到哪里?”岳铜望了一眼慕乾:“若是他没有将金砂拿回来怎么办?咱们不是白来了一趟?”   “我只不过是不想让秦冕白白的得一箱金砂罢了,若是真找不到他藏金砂的地方,我们慕府一箱金砂还是能拿得出来的。”慕乾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向前走着:“金砂肯定会被他带回府了,而且必然在他内室里。”   “大将军为何如此肯定?”岳铜有几分惊奇,这秦冕难道这般被慕大将军算死了不成?   “秦冕贪财如命,莫说是一箱金砂,便是一箱银子他也不会放手。”慕乾笑了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贪财之人,必然会将那大宗财物放在身边,否则他肯定不会放心。我派人去看过了,秦冕离开那里时,让三个小内侍扛出了一个箱子,那箱子里肯定会是金子。”   岳铜点了点头,虽然说内侍一般身子单瘦,可要三个人抬的箱子,无论如何也有些分量了,看来秦冕真的将箱子转移到自己府中。   秦冕的住处并不大,不到片刻,两人便将那院子转了一遍。回到秦冕的内室,侧耳听了听,慕乾叹了一口气:“里边还是这么热闹,没法子,本将军不想看你们几个的热闹,不如送你们去歇息便是。”   从身上摸出一支香来,慕乾朝岳铜眨了眨眼:“屏息。”   用火折子将香点燃,悄悄的从门下塞了过去,慕乾与岳铜避开到一旁的走廊下坐了一阵子,然后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屋子里边已经没有动静了。   “将那袋砂子石头背过来。”慕乾吩咐了岳铜一声,自己拿了匕首从门缝里塞了过去,一点点将门栓给拨开。屋子里边还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香味,慕乾拿了帕子将鼻子与嘴捂住,慢慢的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三个人,还保留着那种奇怪的姿势,慕乾伸手拍了拍秦冕的肚子:“还挺白。”   岳铜放下帕子笑着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为啥,那阉人总要长得白些。”他四处看了看:“秦冕会将箱子放在哪里?”   “都不用找,肯定在床上。”慕乾踢了踢岳铜:“你钻下边去拖出来。”   像秦冕这样小气的人,肯定不会让旁人知道他将箱子放到哪里,箱子很沉,他一个人搬不动,只能是将它推着到哪里藏着。可这内室放眼一望也没有什么地方好藏东西的,看来看去只能放在床下。   岳铜在床下摸索了一会,手触到一块木板,再往上边摸上去,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他心中一喜,将木箱拖了出来:“大将军料事如神,果然在床下。”   慕乾低头看了看那箱子,瞧见那十字交叉的封条,咧嘴笑了笑:“还上了封条呐,等会我也给你封一条。”举起火折子低头看了看那封条上盖着的红戳,慕乾撇了撇嘴:“你盖红戳,那我便给你盖黑戳好了。”   两人将封条撕了,然后用匕首一撬,那木箱盖子连着钉子便被撬了起来。   “果然是金砂。”慕乾从背上解下一个口袋:“来 ,快些倒进这里边。”   将木箱里的金砂全部倒出来,然后把岳铜准备好的那一袋子卵石放了进去。慕乾得意的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了一堆钱纸和几张封条来。这些钱纸形状各异,有些剪成圆圆的铜钱,有些剪成元宝,还有些剪成金块模样。   将钱纸平铺在石头上边,慕乾把木箱的盖子捡了起来,有几个钉子弯了些,他用手指捏着用力一扳,钉子便直了。将盖子与木箱平放着,与岳铜一道,用力压了下去,箱子又成了原来钉死的模样。   慕乾走到桌子旁边点燃了油灯,拿着灯四处照了照,总算是找到了一套文房四宝,他用左手拿起毛笔,蘸了点墨汁在封条上写了一行字:“九殿阎罗查封此箱”,然后用墨汁将一颗金砂涂黑,在封条上留下了一个印戳。   “大将军,秦冕若是去看那箱子,恐怕会被吓晕。”岳铜瞧着慕乾将封条贴到箱子上边,不由得有些好笑:“若是他发现里边是钱纸和石头,会怎么想呢?”   “不管他怎么想,反正就是不能让他得逞。”慕乾将箱子一掌推回了床下,站起身来看了看床上的三个人,轻轻啐了一口:“这样的人,不配做人!等着慕昭仪封了皇后,便是他倒霉的时候,皇上自然会来收拾他。”   半个月平静的过去了,与大多数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日子一般,生活就如一池清波,没有一丝涟漪。   虽然六月转眼就要过去,流火的七月即将到来,日子越发的热了起来,一早上起来,天空中已经是明晃晃的一个日头照着,树间的知了也开始在嘶鸣,仿佛热得受不了,那啁哳的声音让人听了便有几分烦躁。   “二小姐,太原王已经过来了,他与夫人在玉彦堂等着你过去呢。”门帘一闪,双珠走了进来,笑盈盈的朝慕微行了一礼:“今日是大小姐的好日子,二小姐可得去给昭仪娘娘道喜呢。”   慕微从梳妆台边转过脸来,淡淡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一只手摸着自己黑鸦鸦的头发,瞧了瞧床上放着的那套衣裳,慕微皱起眉头,这衣裳的颜色……如何这般让她觉得难受?   衣裳是在珍珑坊里定制的,祖母指定的颜色款式,送了过来她不能不穿。只是瞧着那衣裳心中就觉别扭——衣裳是银紫色的。   六月二十八,慕昭仪于昭阳殿外手铸金人,凡正二品以上官员、命妇以及宗室成员,皆要入宫观礼。慕华寅是正一品的大司马,慕夫人是正一品的诰命,自然要进宫,但慕微却是钦点的,要随着慕夫人一道去。   慕夫人有些不放心,慕老夫人特地找了太原王来作陪,赫连毓听说慕家请他护送慕微进宫,正是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下来,今日还只是卯时便已经赶到了慕府。   到了玉彦堂没见到慕微,有一点点失望,但转念一想,总是要他来陪着进宫,心中便格外痛快,慕老夫人与慕夫人也很是客气,请他一道用了早膳,真将他看做一家人一般,赫连毓心中更是有了几分把握,慕府很是中意他,等着慕昭仪册立仪式一过,他便请母后替他指婚。   今日慕夫人进宫,肯定要先去见太后娘娘,再去昭阳殿。赫连毓的手藏在了衣袖里边,手心里头全是汗津津的一片。他要让母后好好的瞧瞧慕微,这是他心仪已久的女子。   用过早膳,慕微也到了玉彦堂,她穿着慕老夫人给她定制的衣裳,那是一件银紫色绣牡丹的纱衣,下边是一条渐变色的湘水月华裙,上头是白色的,往下边去,那颜色便慢慢的深了,由浅紫色到粉紫色,再到最下边便是银紫色,群袂上是牙边的缠枝小叶牡丹,那缠枝上头贴着小小的碎晶石头,每走一步,地上都闪闪的发出光来。   赫连毓心中一喜,慕微似乎与他商量好了一般,她的衣裳与他身上的华服颜色很是相近,都是紫色的,与她站在一处,两人便如一对金童玉女。   慕老夫人瞧了瞧站在一起的赫连毓与慕微,心中暗自点头,这真是一对再也不能更配的妙人儿了,自己让珍珑坊做的这衣裳真是不错——她特意挑了这紫色,就是想让慕微今日穿的衣裳颜色与赫连毓的相似。   赫连毓喜欢穿紫色,这是慕府上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来慕家十次,他必定有就九次是穿着这颜色的衣裳。慕老夫人笑了笑,瞧着慕微,越看越得意,今日不仅慕瑛要打出风头,便是慕微也会吸引人的注意。   “慕夫人,慕小姐,咱们走罢。”赫连毓朝慕夫人欠了欠身子,脸色微红,一颗心激动得砰砰直跳。他有些鄙视自己,为何这般把持不住了?他自小便是宫里长大的,虽然搬出来一段时间了,也不至于会如此激动。瞄了一眼慕微,赫连毓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因为有她走在身边,自己猜会这般紧张。   今日,他要带她去母后面前,请她看看,自己心仪的女子究竟是谁。   慕府外边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镶嵌着七彩琉璃的华盖马车,那是赫连毓乘坐来的,另外一辆是慕府的,翠盖珠影,八宝香车。赫连毓将慕夫人与慕微扶进马车,这才坐上自己的车子,车夫扬起鞭子,就听清脆的一声,似乎划破了这六月的炎热,一阵清凉随着马鞭扬起扑面而来。   轻风从马车帘幕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赫连毓坐在那里,怎么也无法平静自己的心情。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护送慕微进宫,他感觉自己承担着一项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事情,必须将一切做得完美无缺。   “快来看,那是太原王的车辇。”有人在车外惊呼:“看看那七彩琉璃的华盖,实在是奢华!后边是大司马府的马车,看帘幕上那标识!”   “怎么会在一处行走?”议论声钻进了赫连毓的耳朵:“是不是一道去昭阳殿看昭仪娘娘手铸金人的?”   “肯定是这样了。”有人说得很是笃定:“慕大司马家的二小姐不知道会不会去,她可是慕家的一颗明珠。”那人中间停了停:“咦,她与太原王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赫连毓听了这话大喜,掀起马车软帘,朝走在旁边的随从道:“方才那句话是谁说的?找到他,重赏!”      ☆、暗流激涌   清晨的皇宫本来该是一片宁静,可今日却无论如何也宁静不下来。   御花园的小道上,宫女内侍们走得匆匆忙忙,素日里边她们还会停下来交谈几句,今日可是没有一丝喘气的功夫,生怕自己的事情没有做到位被责罚。   昭仪娘娘今日要行手铸金人大典,京城的贵妇们都应诏前来观礼。到了皇宫,自然要先来拜望太后娘娘,所以万宁宫里现在是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   万宁宫的主殿上,高太后穿了一件金黄色的纱衣,外边是珍珠串成的披帛,她的头上梳着高高的发髻,上边簪着一支九尾凤钗,凤凰嘴里吐出的那串珍珠流苏刚刚好在她额间,最下边的红珊瑚坠子就如给她点了花黄一般。   高太后的左边坐着宇文太傅的一家女眷,宇文老夫人没有来,几位宇文夫人都来了,宇文大夫人还带着她的女儿宇文如眉:“太后娘娘,我们家眉儿说好久不见太后娘娘了,特地想借今日这机会来觐见太后娘娘。”   宇文如眉站了起来,婷婷袅袅的走上前去,朝太后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大礼:“臣女宇文如眉拜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长乐无极万寿安康。”   高太后笑道:“快些起来!哀家年纪大了,记性有些不大好,记不得宇文小姐是哪一年曾经进宫过,只知道有几年未曾得见了,今日可得好好看看。”   宇文如眉站了起来,声音娇柔:“回太后娘娘话,臣女是三年前跟母亲进宫觐见过太后娘娘的,那时候臣女十二岁。”   一身浅紫色的华裳,挽着一块月白色的轻纱,宇文如眉静静的站在那里,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眼眸低垂,显得娴静无比。她头上的首饰是紫玉雕琢的簪子,那微紫的颜色与她身上这衣裳倒是成了一套。   “真真是女大十八变,三年不见,宇文小姐出落得这般水灵了!”高太后笑眯眯的朝宇文如眉招了招手:“且让哀家来仔细瞧瞧。”   宇文如眉的手指很是修长,长得跟水葱儿一般,高太后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身形来看,宇文家的这位七小姐真是不错,她的身子凹凸有致,特别是那纤腰后边的一处,高高耸起,是个好生养的。   赫连毓今年十八,自己也该要给他指一门好亲事了,今日借着这机会,多看看京城里的贵女,先比较比较再说。“墨玉,去将哀家梳妆匣子里那芙蓉玉镯子拿出来。”高太后笑微微的望着宇文如眉道:“哀家年轻时,很喜欢戴这芙蓉玉手镯,只是它的颜色太粉嫩了些,哀家现在年纪来了,戴着也压不住那粉色了,不如赐了给你罢。”   “太后娘娘,您看起来很是年轻,臣女瞧着您该还没满三十呢,怎么就说自己年纪来了。”宇文如眉娇俏的笑了一声:“若是太后娘娘和臣女站到一处,保准旁人会说太好娘娘是臣女的姐姐。”   高太后听了这话,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七小姐实在太会说话了,若是哀家真还能做你的姐姐,那哀家可要每日在菩萨面前烧高香了!”   “太后娘娘,我上回跟着母亲去清凉寺进香,结果竟然没有买到高香,那阵子还不知道什么原因,今日听了太后娘娘的话,可算是知道了!”宇文如眉偏头娇笑了一声:“原来清凉寺的高香都被太后娘娘买光了,每日在菩萨面前烧着,菩萨便许了太后娘娘芳华长驻,所以瞧着这般年轻!”   “宇文夫人,你家如眉可真是会说话。”高太后听了宇文如眉的恭维,满脸都是笑容,接过墨玉姑姑递上来的芙蓉玉手镯,拉着宇文如眉的手就往里边套了进去:“这么甜的小嘴,说出来的话真让哀家心里头舒服,若不是你要在府里孝敬你祖母,哀家还真想让你进宫来陪着哀家住几日。”   “太后娘娘发话了,如眉自然遵命。”宇文如眉行了一礼,心中很是高兴,高太后是赫连毓的生母,自己只要讨好了他,还愁不能接近赫连毓,不能嫁给赫连毓?   步履轻盈的退了下来,在夫人小姐们羡艳的目光里坐了下来,宇文如眉有意将那芙蓉玉手镯露在了外边,粉嫩的颜色衬着她雪白的手腕,显得娇艳无比。   “太原王到,大司马府慕夫人、慕小姐到。”主殿门口站着的小内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宇文如眉的心堪堪的漏了一拍,太原王与慕微一道来的?一种说不出的嫉妒让她的心扭曲了起来,就如一块湿嗒嗒的帕子,被拧在一处,皱在一起,怎么样也抖不开来。   主殿里的夫人小姐们听说赫连毓与慕微来了,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欢喜的神色,方才被宇文如眉压着,就听她一个人在说话,实在有些难受,都希望慕微过来能压压她的气焰。   京城贵女圈里头生得最美貌的是慕微,只是因着宇文太傅的地位高,宇文如眉又与慕微自小交好,乃是人人皆知的手帕交,所以大家才将宇文如眉与慕微并称京城贵女圈里的一双明珠。   高太后听说赫连毓过来了,很是高兴,她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赫连毓了,一心盼望着能见着儿子。今日一早起来便在唠叨,不知道赫连毓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长胖些:“总是这般瘦津津的怎么行,若还是那模样,赶紧去换个厨娘。”   “娘娘,赫连家里的人,都没见几个胖得起来的,您就别想这么多了,太原王身子健朗得很,武功也好,若是胖了,恐怕就没这般身手矫健了。”墨玉姑姑在一旁只是笑:“娘娘便放心罢。”   高太后坐在那里,瞧着门口走进来几个人,走在最前边的是慕夫人,她穿着一套暗红色的衣裳,金线铺着在衣裳里头,闪闪的发光。慕夫人是独孤家的小姐,年轻时也是闻名京城的美人儿,现在虽然有四十岁年纪了,可风韵依旧。   走在她身后的是赫连毓与慕微,两人并排走在一起,两件紫色的衣裳很是和谐的搭配在一处,仿佛是定制出来的一般。众人皆转眼望了望宇文如眉,她今日也穿的是紫色衣裳,只是颜色淡些,与慕微的衣裳一比,就没有了那种与赫连毓衣裳相配的感觉。   有小姐实在忍俊不禁,轻轻推了推自己母亲的胳膊:“宇文小姐那衣裳,原来还不觉得怎么样,可现在慕小姐一来,衬得她的衣裳仿佛是洗旧了的般,那颜色已经褪了不少。”   那位夫人微微一笑:“这便是自不量力了。”   说实在话,若是慕微与宇文如眉对换穿这件衣裳,慕微一样能压宇文如眉一头,不凭别的,就凭容颜。人生得美,哪怕是在麻袋上剪出两个洞套在身上,一样都很美——正所谓“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这三人的顺序好像有些不对。”有夫人很疑惑的看着慕夫人缓缓从眼前走过,跟旁边的夫人低声交谈起来:“不应该是太原王走在最前边,后面是慕夫人与慕小姐?”   “或许,太原王是尊长?再说慕大司马家……”那夫人掩嘴低低道:“慕大司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气焰又会比皇室宗亲低?”   高太后瞪眼瞧着缓缓走过来的几个人,有些惊诧。慕夫人她是见过几次的,很是熟悉,但她身后跟着的慕微,她却是头一次见着。而且,慕微的出场也让高太后深深震惊了,不仅是她的容颜,最主要的是她走在赫连毓的身边,给了高太后一种错觉,她的儿子带了儿媳过来拜见她了。   两人都穿着银紫色的衣裳,两人都生得那般温润如玉,两人站在她面前,就如两支修竹一般亭亭玉立。高太后乍然一见着两人这模样,脑子里边立即浮现出四个字来:佳偶天成。她心目中的儿媳妇,就该是慕微这样的人,站在自己儿子身边,一点也不会逊色。   慕微没有像一般的小姐那样,故意低下头去,显得很是矫揉造作。她行过礼以后,只是站在那里,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望着高太后,没有羞涩的表情,也不拘束,落落大方,仿佛她天生就适合这奢华的皇宫一般。   高太后见着这样的慕微,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她那般高贵娴静的气质,那般沉静如水的表情,都让高太后觉得自己找不出什么词好来赞美她了。一时间她今日有几分懊悔,不该将宇文如眉赞得太狠了,自己该留几句好听的话放到后边来赞美这位慕家二小姐的。   慕夫人先行过礼,赫连毓上前一步:“儿臣见过母后,母后金安。”   “毓儿来了。”高太后朝赫连毓笑了笑,越看自己的儿子越觉得满意,赫连毓长得十分俊美,既像先皇,也像她。   “母后,这位是慕大司马家的二小姐。”赫连毓上前一步,坐到了高太后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望着眼前的慕微,眼中全是笑意。   赫连毓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高太后心中也是欢喜,自己还正在想着要给儿子指婚的事情,没想到儿子与她却是想到一处去了,真真是母子连心。既然这位慕小姐能让儿子这般殷勤,肯定是个极好的,高太后朝慕微笑了笑,无比和蔼。   第八十七章   万寿宫里的气氛很是微妙了起来。   高太后命人拿了一双羊脂玉环出来,亲手给慕微戴上,雪白的手腕上一双玉环,淡淡的流光在玉环上掠过,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比起赐给宇文如眉的芙蓉玉手镯,只会更贵重,绝不会差。   更何况慕微得了一双玉环,而宇文如眉却只得了一只?夫人小姐们脸上笑吟吟的,一个个都在不住的打量着宇文如眉的脸。   她与慕微号称是闺中密友,是手帕交,现儿两人却处在一种很尴尬的境地——只是为着太原王。夫人小姐们眼底里全是戏谑的神色,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究竟谁会获胜,还未可而知。   论两人的身份,宇文太傅与慕大司马都是正一品的官,只是慕大司马的实权却比宇文太傅要大得多,大虞的三军都攥在慕华寅手里,他跺跺脚,京城的地面都要晃几晃;论两人的容貌才情,慕微长得更美貌些,但宇文如眉在一些游宴里作诗写赋却很是有名,人人都称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真是才情无双;而若论太原王的喜欢程度来说,果断该是慕微胜算更大,上回她被流民掳了去,太原王为她专门设了一次游宴,亲自折了杏花送给她,还将那冒犯慕微的任三公子推到湖里边去了。   但是,有一点却不容忽视,大虞的贵族自从被汉化以来就越来越讲究,两兄弟不能娶两姐妹,除非是堂姐妹、表姐妹,否则会被人耻笑,认为这不合礼仪。太原王与皇上是亲兄弟,而慕微与慕昭仪是亲姐妹,若是按着这不成文的规矩来说,慕微是不能嫁太原王了。   虽则有规矩,但只要有心,即便有规矩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可以破规矩?更何况这只是不成文的规矩呢。前朝一位皇上娶了自己的儿媳,后来还封了皇后,这简直是惊世骇俗的事情,可还不是发生了?那位皇后娘娘稳坐中宫,儿子还做了皇上呢。   在场的夫人们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攀不上赫连毓了,所以一点也不担心,只是端坐在一旁看好戏。慕夫人带着慕微坐在了高太后的右侧,刚刚好与宇文大夫人坐了个面对面,两人脸上堆着和气的笑,就如是一对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   高太后倒没有管主殿里头暗流汹涌,只是笑微微的看着赫连毓:“毓儿,这么久没进宫来看母后,你成日里都忙些什么?”有儿子在身边陪着的感觉真好,高太后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高兴,小时候赫连毓总是爱跟着她走来走去,奶声奶气的喊着“母后,母后”,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娘娘,时辰快到了,也该去昭阳殿那边了。”墨玉姑姑看了看一角的沙漏,小声提醒了一声,高太后抬头一看:“哟,可不是快到吉时了?咱们一道去罢。”   主殿里的人纷纷站起身来,半垂着头,恭候着高太后站起身来往外边走,赫连毓与墨玉姑姑一道,每人搀扶了高太后一只手,慕夫人与宇文大夫人紧跟在后边,慕微与宇文如眉两人正好走了个并排。   “微微,你也是穿的紫色衣裳。”宇文如眉轻轻用胳膊肘推了推慕微:“咱们可是心有灵犀。”   慕微轻声道:“我的衣裳都是母亲与祖母做的,穿哪一件,也由不得我。”   宇文如眉挑了下眉,幽幽叹了一口气:“你们家可真是拘束得太厉害了,连你穿什么衣裳都管着,我母亲便从来不管我这些。”   这语气里头,分明是充满着不相信的意思,慕微听了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这只能说明你更得宠爱些。”她根本不在乎与宇文如眉去挣赫连毓,也不管她究竟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见着慕夫人与自己有一段距离,慕微赶紧跟了上去,把宇文如眉撇在了一旁。   “宇文小姐,我若是你,肯定不穿这种淡紫色的衣裳出来,容易脏,又不讨喜。”一位贵女从宇文如眉身边经过,嗤嗤一笑:“你赶紧跟上,要被落下了。”   宇文如眉一抬头,见着自己母亲已在几步之外,赶紧提了群裳紧走了几步,追上了她,可恰恰又与慕微走在了一处,她低头瞧着自己的衣裳,那淡淡的紫色被阳光照着,确实显得有几分旧,而慕微身上的那银紫色衣裳在日影里边,反而更是俏丽,那朵朵牡丹绽放得很是饱满,颜色看得她眼睛都有些发红。   高太后开始一直在夸赞自己,和颜悦色,还赏赐了东西,可慕微一来,自己就被她忘在脑后了。宇文如眉嫉妒的望着慕微垂下的广袖,心里想着她手腕上挂着的一双羊脂玉手环,有一种钻心的疼痛。   凭什么她要得一双羊脂玉环,而自己却只得了一个?就因为是赫连毓将她带进来的吗?宇文如眉抬眼望了望前边那穿着紫色华裳的少年,眼泪珠子都快要溅出来,她喜欢赫连毓,喜欢了那么久,可他却宁愿贴着慕微的冷脸,也不愿意对她露出一丝那种温柔关心的神色来——一切都是有了她,若没有她,赫连毓眼里看到的,肯定会是自己。   映月宫里此时也是一片热闹的气氛,慕瑛坐在梳妆台前,紫菱与紫馨正在替她簪上最后一支簪子,陈姑姑站在旁边搓着手,看起来比慕瑛还要紧张,几个宫女正在整理床上的礼服,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这礼服实在是好看,只是层数太多了些。一共有五层呢,现儿天气这么热,咱们娘娘能不能少穿两层?”   “胡说什么,既然是皇上赐下来的礼服,娘娘哪里能少穿两层?”陈姑姑呵斥了一声,走过来瞧了瞧,心里也是犯愁,赫连铖好像是成心的,赐了慕瑛一套冬季时才穿的礼服,里里外外有五层,可能是怕人瞧出里边的门道,外边那层用的是夏日的衣料,还算薄,可是里面那几件,虽则也是绸的,穿到身上也会难受。   “姑姑,别担心,也就那么一阵子,咬咬牙就过去了。”慕瑛站起身来,她已经梳妆完毕,头上盘了高高的发髻,梳成丹凤朝阳的样式,上边插着一只五尾凤钗,每一道尾翎上都镶嵌着如眼睛大小的红宝石,凤凰嘴里吐出一串珍珠,随着她的步子窸窸窣窣作响。   “娘娘很快能戴上九尾凤钗了。”紫菱有些兴奋,望着慕瑛头上的凤钗笑得格外开心:“我听江公公身边的小内侍刘兴说,皇上前不久得了一支九尾凤钗,听说是南燕那边送过来的,那簪子做得极其精致,皇上每日都要拿那簪子看很久,想来是要在手铸金人大典以后亲自给娘娘簪上去的。”   慕瑛抿嘴笑了笑,心中很是紧张,又有些许甜蜜,若是今日自己手铸金人成功,他真会将九尾凤钗簪在自己头发上?虽然她知道赫连铖绝对没那好心,可她还是抱着丝丝幻想,他是真心实意想立自己做他的皇后。   今日若是不能通过手铸金人大典,那自己便注定终身只能是昭仪这个身份了。不管怎么样,皇后也好,昭仪也罢,只要能守在他身边,能时常见着他,能尽心的伺候着他,慕瑛觉得也很满足,谁让自己喜欢上了他,把他当成天一样的存在。   她缓缓伸出手来,宫女们将她身上的纱衣褪去,只留了抹胸和底裤,衣裳一层层的加了上来,等着穿好,慕瑛已经有微微的汗意。这礼服极尽繁杂,讲究着九镶九滚,衣袖裙袂的牙边都是用最好的金线压出来的各种花纹,身上的大带上边甚至还镶着各色宝石,缚在腰上迎着日光洒下各种斑斓的光影。   “娘娘可真美,真像天上的仙女一般。”紫馨替慕瑛将大带缚好,啧啧赞美了一声:“孙椒房、李中式她们可是万万不及。”   慕瑛向前伸出自己的双臂,广袖垂到了地上,衣裳繁复的花纹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压了下去,在这袭礼服面前,一切的衣裳都黯然失色。众人看惯了慕瑛素日里传穿着清淡颜色的衣裳,没想到今日见她穿着正红和正黑两种颜色搭配起来的礼服,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庄重威严。   发髻高高堆起,五尾凤钗端端正正在中央,一串流苏点在她的眉心,衬出了下边一个小巧但却高挺的鼻子。红唇就若流丹,正与她涂得鲜红的指甲相呼应红,慕瑛站在那里,美艳不可方物。今日她的眉眼经过司仪局姑姑的精心描绘,不再是素日里那般柔和软弱,忽然间便大气了起来。   紫菱与紫馨低下头,提着裙子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扶住了慕瑛的手。   “恭请娘娘出映月宫,前往昭阳殿。”司礼内侍大声唱喊了出来,一时间礼花齐鸣,氤氲的烟雾在映月宫的上空袅袅的升起,因着是白天,所以看不出那烟火的颜色,只见青烟袅袅,映月宫仿佛笼罩在云山雾海里一般,显得格外飘渺了起来。   紫菱与紫馨扶着慕媛的手慢慢的往外边走去,身后有几个宫女托着她长长的披风尾裾,队伍慢慢行进到映月宫的门口,那里有一抬步辇候着,八个内侍正垂手而立,一个内侍跪在那里,将背高高的耸了出来,就如一块踏脚石一般。   “恭请娘娘升辇!”在司礼内侍的喊声里,慕瑛踏上了那个内侍的背,一步跨上了步辇。   步辇红色的垂纱放了下来,慕瑛被隐没在那一片红色之中,众人只能瞧见她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凤钗的珠子不住的在额前摇晃。   “升辇!”   八个内侍将步辇的竿子扛到了肩头,步辇离开地面几分,很是平稳的朝前边走了去。      ☆、手铸金人   六月二十八,天气晴好,正是黄道吉日。   日头升得高了些,照着缓缓行进的步辇,四角上边挂着的金色铃铛轻轻的晃动,发出了清脆的叮咚之声。慕瑛坐在步辇上边纹丝不动,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见着了御花园里有众多妃嫔带着宫女在追逐着她的步辇,心中忽然有些得意。   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虽然说她很卑微的想着,自己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便好,可若是能当上大虞的皇后,与他并肩携手,这又该是至美之事。在每年的除夕,他们要一起祭拜祖宗,开春之日还会一起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最重要的是,死后,他们可以埋葬在一处,再也不分离。   慕瑛一想到这些,心中就无比的快乐,步辇走得很慢,她有几分着急,真恨不能快快便到昭阳殿。可是她又不希望步辇走得快,这次步辇上的行程,意味着她有可能成为皇后,可若是她手铸金人失败,那她便再也没有翻身的日子,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彻底拥有赫连铖——与其这样,不如就活在踏向昭阳殿的路上,一辈子不要到都好。   身上已经开始出汗,涔涔的粘住了中衣,慕瑛只觉得全身有些不舒服,走在步辇旁边的紫菱与紫馨掀开薄纱,用扇子替她扇了几下:“娘娘,快到了,到了昭阳殿就会好了,现儿是在外边,日头大了些。”   慕瑛没有动,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赫连铖肯定是故意的,她心里知道得很清楚,还不知道他给自己安排了什么样的一个手铸金人仪式。他肯定不会想就这样让自己成了他的皇后,肯定会暗地里让人弄出些事情来。   太后娘娘说了,慕家不会袖手旁观,可自己毕竟六岁便进了宫,与慕家实在没有太多的联系,他们还会照顾着自己吗?慕瑛低下头去,摊开手掌心,那里边汗津津的一片,闪出了光亮。   其实若不是自己姓慕,说不定一切都不会这般艰难,她在后宫的日子会好过得多。慕瑛心中有几分愤恨,今日即便自己在慕家的庇护下手铸金人成功,那也是应该的,这是慕家欠自己的,这么多年的苦难,他们也只是还了一部分给自己罢了。   “停辇!”司礼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慕瑛抬起头来,薄纱已经被掀起,前边便是昭阳殿。   一排羽林子站在那里,手握着刀枪,身上挂着明晃晃的腰刀,戒备森严。慕瑛由紫菱与紫馨扶着下了步辇往昭阳殿里走了去,刚刚进去,就见一排司乐坊的宫人们,各种乐器摆得整整齐齐。   “昭仪娘娘驾到!”随着司礼内侍尖细的声音,鼓乐齐鸣,昭阳殿里开始欢腾起来。曲调很是欢快,慕瑛此时已经听不出来是些什么曲子,只觉得要飞了起来一般,走路都有些飘飘然,踏在地上,软塌塌的一片。   赫连铖背着手站在昭阳殿的高台上,他的手里拿真一支九尾凤钗,正扎在手心里,暗暗的疼。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拿着九尾凤钗看,暗自揣测着慕瑛戴上这凤钗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竟然想着她戴这九尾凤钗会很美,每当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便气得想将这九尾凤钗给扔掉,或者是砸烂。   举起九尾凤钗的那一瞬间,他又将手放了下来:“不会的,反正她不会铸成金人,自然也没资格戴这凤钗。”   “秦冕,你有没有照着朕的吩咐去办?”赫连铖将秦冕喊了过来问:“你可能保证慕昭仪不会将金人铸出来?”   秦冕笑得很是快活:“皇上,老奴将那些金砂都换掉了,全部用的是瓜子金,还有一些砂石,想来无论如何是铸不成的。”   赫连铖微微点头,一颗心才稳稳当当的搁回肚子里边去,眼睛落到九尾凤钗上边的时候,却有丝丝遗憾:“也不知道慕昭仪戴这九尾凤钗究竟是什么样子。”   江六在旁边瞧着赫连铖这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长叹了一声,在他瞧着皇上其实是挂心着慕昭仪,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她身上去,哪怕是百般折磨她,可毕竟心中还是有她不是?   这支九尾凤钗已经被赫连铖贴身放着有很久了,今日又带着来了昭阳殿。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这九尾凤钗带来——她反正是做不了皇后的,自己何苦要带着?赫连铖心中烦躁得很,附带着对慕乾也痛恨了起来,若不是他寻了这九尾凤钗回来,他如何会这般百转千回的想着这件事情!   听着鼓乐齐鸣,赫连铖知道是慕瑛到了,他举目一望,就见一乘红色的凤辇停在了昭阳殿外,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扶出了一位丽人,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金步摇在高高的发髻间熠熠生辉。   这是慕瑛?赫连铖有几分眩惑,慕瑛什么时候成了这般模样?她不再是被他踩在脚底的那柔弱女子,她挺直脊背缓缓走来,端庄娴雅,好像还有了些气势,让他觉得好像他从来未曾见过她。   “恭请皇上引昭仪娘娘入朝阳台!”司礼内侍的声音响起,赫连铖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阑干前边,看着慕瑛慢慢的朝自己走了过来。他带着些许惊疑伸出了手,慕瑛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边,两人的手都有些颤抖。   赫连铖望了慕瑛一眼,心中对自己有几分生气,怎么就这般被她迷惑了?他用力抓住了慕瑛的手将她猛的一拖,慕瑛踉跄了一下,差点踩着礼服的裙裾摔倒在地。   “娘娘!”紫菱惊呼了一声,赶紧上前扶住了慕瑛。   慕瑛抬头望了赫连铖一眼,低声道:“皇上,臣妾若是做得不好,皇上不满意,尽可以回映月宫惩治臣妾,可现儿这么多人在观礼,皇上可别失了天威。”   赫连铖心中一惊,转眼看了过去,就见昭阳殿那边摆着一排排座位,高太后带着一群夫人小姐坐在那里,旁边两侧的走廊下边也有排排座位,坐着的全是大虞的高官。这么多人面前,自己这般做,是会让人私底下诟病,赫连铖想了想,暂且饶过了慕瑛,牵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平台之上。   平台上摆了很多张空置的椅子,椅子上边都挂了一件衣裳,这代表着大虞故去的各位皇帝,因为神主牌位都供奉在太庙,不能移出来,所以用这些椅子代表着赫连家的祖宗们。   手铸金人大典以前都在殿内进行,这次有朝臣提议,此乃盛况,应该放在外边让更多的人见到大虞帝后的威仪,赫连铖听了很是赞成,他还等着看慕瑛手铸金人失败,这也好趁机打慕华寅的脸——他的女儿,大虞的列祖列宗全看不上,这才没有不让她铸成金人。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所以赫连铖当即便点头准奏,将这次手铸金人大典放在了昭阳殿外的平台上。既然慕华寅那般想要他的女儿出丑,想要慕家跟着蒙羞,那边让更多人来见证慕家的羞辱好了。赫连铖笑微微的望了一眼慕瑛,见她面沉如水,没有半分慌乱,不由得有些疑惑,望了望站在平台栏杆旁边的秦冕,他到底有没有办好?为何瞧着慕瑛这神色,似乎是十拿九稳?   秦冕与江六两人并肩站在那里,忽然觉得有人望向自己,抬头看了过去,就见赫连铖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不由得习惯性的抬起脸来,向赫连铖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   赫连铖楞了一愣,此时司礼内侍已经高喊了起来:“恭请昭仪娘娘入平台!”   慕瑛挣脱了赫连铖的手,迈着步子走上了平台,她的身子全部湿了,从头到脚仿佛泡在水里一般,她迫不及待想要快些结束这个大典。其实这个大典对她来说完全没有意义,她做得好与做得不好,都没有关系,因为是成功还是失败,早就在她走上平台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下来。   平台上有一个大香炉,里边燃着线香,一种好闻的香味在昭仪殿上飘散,司礼内侍引着慕瑛到了那香炉前边,尖声细气道:“娘娘,请向大虞的祖宗们敬香。”   慕瑛走了过来,从小香炉里拿了三炷香,朝着向代表着祖宗的座位祭拜了一回,又将香插了回去,瞥眼看了看赫连铖,他已经在昭阳殿的正门坐了下来,那里摆着一张龙椅,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身边侍立着江六与秦冕。   正在打量着周围,就听司礼内侍喊了一声:“铸金大典开始!”   周围的喇叭呜呜的吹出了悠长的声音,将慕瑛唬了一跳,她站在那里,有几分莫名其妙,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见一位头戴面具的萨满跳着走了出来,她披头散发,身上裹着一件红色丝质袍子,腰间往下,都撕成一片片的布条,被风一吹,不住的飞舞了起来。他的脚上蹬着一双靴子,手中挥舞着宝剑,在平台上跳起了一种奇怪的舞蹈,那姿势很是怪异,像是在模仿着动物的各种动作,看得慕瑛有些目眩神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母亲,姐姐怎么便呆住了。”慕微坐在昭阳殿的走廊下边,见着慕瑛那略显呆滞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担心,这是她第一次见着慕瑛,心中有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见着慕瑛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自己也在替她担心。   “不要紧,那是大萨满,正是在请大虞祖宗来看你姐姐手铸金人呢呢。”慕夫人笑着拍了拍慕微的手:“你姐姐好歹也做到了昭仪这个分位上边,岂是胆小怕事的?你便别替她担心了,咱们好好瞧着便是。”   第八十九章   喇叭的声音很是沉闷,呜呜哇哇的回荡在昭阳殿的上空,那位大萨满跳得很是尽兴,腾挪跌宕的在平台上不住的翻滚着,腰间的布条都飞了起来,露出了他柱子一般的两条腿来。在场的不少贵女们都捂住了眼睛,轻轻的惊呼了起来,夫人们虽然心中不赞成,可口里却还不能抱怨:“大萨满请神情得真虔诚。”   高太后摇了摇头,今日这位大萨满,实在也舞得太久了些。   好不容易,那大萨满才跳完那奇怪的舞,他来到慕瑛身边,用剑挑起一张符箓,在香火上引燃,然后将其抛向空中,那符箓吐着小小的火舌,慢慢燃烧殆尽,香灰纷纷跌落了下来,有些落在了慕瑛的衣裳上边,淡淡的灰色在正红与正黑的礼物上边点缀着,就如一朵朵小小的花,盛开在这六月的日光下。   四周安静了下来,喇叭声不再呜呜哇哇的响,大萨满也已经退入殿内,司礼内侍高声喊道:“恭请昭仪娘娘前来融金!”   慕瑛转头一看,就见四位匠人提来了一个木箱,那木箱四四方方,上边还有两道十字交叉封条。慕瑛伸出手去,撕开了木箱上便边的白色封条,将盒子打开。   一时间,金晃晃的颜色跃入她的眼帘,慕瑛看着那金灿灿的金砂,伸出手抓起了一把,心中暗暗祈祷:“上天若是怜惜慕瑛,今日必将成功。”   赫连铖见到了金光一闪,不由得一愣,低声问站在旁边的秦冕:“你不是说用了瓜子金?为何现在瞧着成色这般好?”   秦冕一愣,有几分口吃起来:“老奴、老奴……确实用了瓜子金代替,那箱子金砂还在老奴的床下呢。”   “混帐东西,你有没有去检查过这金砂?你能将金砂拿回去,人家难得就不能换?”赫连铖有几分焦躁,望着慕瑛手中抓着的金砂,气得说不出话来:“朕不是叮嘱着你,无比当心?你竟敢将朕的话当耳旁风不成?”   “皇上,你可冤枉老奴了!”秦冕站在一旁两条腿直打颤,若不是正在行铸金大典,他都要跪下来陈情了:“老奴方才亲自验看过的,那箱子里边确实是瓜子金,还有江六跟老奴一道去看的呐!”   江六在旁边也点了点头:“皇上,秦冕说的不假。本来那木箱打了封条便不能揭开,在仪式开始之前,秦冕不放心,还拉着我去验看了那木箱,确实是瓜子金。”   秦冕伸手擦了擦汗:“皇上,老奴可真是尽力在替你办事。”   赫连铖疑惑的望了望那个木箱,慕瑛已经在将金砂捧着往旁边的坩埚里边放了。她的手一松开,那金灿灿的颜色便不住的晃着,几乎要闪了人的眼。坩埚已经放在火上有一段时间了,所以金砂刚刚倒进去,就听着“刺啦”的一声,一道白色的烟雾腾腾的升了起来。   “不对,不对!”赫连铖用力捏住了龙椅的一角,望着那金砂喊了起来:“那不是瓜子金,那是纯正的金砂!”   瓜子金因为纯度不够,颜色暗淡,哪里能发出这般耀眼的光芒来?这绝不是瓜子金,绝不是!赫连铖望着平台,心中充满着一种失败的懊悔,这金砂什么时候被人掉包了?又换成了纯度高的金砂?   他已经不能喊停止了,这么多人都在观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只能祈祷在别的地方会出些偏差,慕瑛不能成功的将金人铸出,那些金砂,毋庸置疑都是纯正的,这一处想要阻挡慕瑛,那是万万不可能了。   几个穿着葛衫的匠人用力拉着风箱,还不时有人在旁边加干的柴火,炉火吐着红红的火焰舔着坩埚,烧得格外的旺,就如刚刚那位大萨满一般充满着精力。火苗蹿得很高,有些差不多都要到了坩埚上边去了。慕瑛站在一旁望着锅子里边,有些紧张,就见金砂已经慢慢变成了水一样的东西,上边慢慢的出现了一个个泡沫,咕嘟嘟的在响着。   一位工匠走了过来,看了看那坩埚,点了点头:“可以了,金砂已经融成金水,昭仪娘娘,你可以将锅子里的金水移去那一边,准备手铸金人了!”   慕瑛看了过去,在不远处有一张案几,上边摆着一个陶模,约莫一尺来高,铸成一个女子的的形状,身上仿佛穿着的是宫装,群袂处还有丝丝细纹。   两名工匠用铁钩将盛着金水的坩埚移放到案几上边,司礼内侍朝慕瑛笑了笑,扬起声音来喊道:“恭请昭仪娘娘手铸金人!”   他的话音刚落,喇叭又呜呜的发出了响声,昭阳殿里边和平台下边的人们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往慕瑛看了过去。慕微坐在那里,心中有几分紧张,虽然不是她在上边铸金人,可她却觉得比自己在上边还要紧张。   慕瑛是她的姐姐,虽然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可慕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方才见着慕瑛与赫连铖在一起时,她能感觉到慕瑛眼中对皇上的那种仰慕——姐姐是喜欢皇上的,她从她的目光里边能看得出来。   既然慕瑛喜欢皇上,那她肯定很想做皇后,能站在皇上的身边一起接受万民的朝拜。慕瑛双手交握,有些着急,慕瑛这次手铸金人,可千万不能失败。   平台上边慕瑛在匠人们的指引下走到陶模前边,掏模旁边放着一个小勺子,还有两块粗布。她用布包住小勺子的手柄,轻轻的将金水舀了出来,一勺一勺的浇入陶模里边去。这一切都必须做得很细心,不能有半点金水烫出来,因为金水很热,若是溅到手上会灼伤肌肤。   小心翼翼的将金水倒满掏模以后,慕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将小勺子放了下来,两个匠人走了上去,将陶模的顶部盖上。   慕瑛看着陶模合在了一处,身体顿时瘫软了几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一身似乎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在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里边,她似乎经历了很漫长的一段,她的头脑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成功的将金人铸出来!   匠人们似乎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其中有个人对她笑了笑,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昭仪娘娘请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慕瑛瞧着那匠人的眼神有几分奇怪,心中砰砰的跳了起来,这人是不是慕家安□□来的?他那眼神分分明明就在告诉自己,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慕瑛站在那里,心中渐渐的有了几分欢喜,就连身上汗一层层的出来也置之不顾了。   过了一阵子,那位大萨满又出来了,这次他没有跳多久,只做了几个动作便歇了气,挥舞着木剑念念有词,最后又拿出了一张符箓来,用香火点燃以后将其抛向空中,然后朝慕瑛伸手做了个姿势,示意她可以打开陶模。   慕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将陶模顶部的机关扭动,用力将陶模打开,刹那间,一尊金人迎着阳光,金光闪闪耀花了人们的眼睛。平台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出神的看着这一尊金人,不由得发出啧啧惊叹:“真是巧夺天工!”   “成功了?”赫连铖有几分茫然,看着那金光灿灿的金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秦冕在旁边也唬得脸上变了颜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老奴真的已将那金砂调换了,不知为何竟然又换回去了。”   “你这混帐东西!”赫连铖伸出脚来,将秦冕踢到了一旁,秦冕的脑袋撞到了一旁的石头柱子,瞬间便流出血来。江六见着唬了一跳,赶紧躬身在赫连铖耳边低声道:“皇上,下边可有不少朝臣呐。”   赫连铖忍着气站了起来,口中喃喃道:“肯定是那大萨满跳舞的时候给换了的!慕华寅,你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竟然伸进后宫来了!”   “臣等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平台下边一片欢呼,早有慕华寅的心腹带头喊了起来,有人开了个头,其余人都响应了起来,一时间昭阳殿里爆发出高呼之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赫连铖咬着牙站在那里,他都还没开口说要封慕瑛做皇后呢,这些人倒好,已经便将皇后娘娘挂在口里了。慕华寅真是好算计,步步紧逼,先下手为强,即便他不想册封慕瑛,也已经没有办法。   众人都在这平台上目睹了整个铸金大典,即便他想要暗地里做手脚都没有办法。当初臣子提出要在平台举行手铸金人大典时,他还很高兴的赞成了,现在瞧着,自己完全是一个傻瓜,那人分明就是慕华寅的手下,完全是在为今日这个结果做铺垫。   赫连铖站在那里,脸部表情僵硬,那支九尾凤钗刺着他的手心,让他格外难受起来。      ☆、君子好逑   映月宫里边一片喜气洋洋。   宫女们来来往往,脸上都是带着微笑,手里捧着盘子,里边盛着各色的瓜果点心或者是刚刚沏好的热茶,流水一般的送了过来。内侍们站在门口,不住的在喊着:“宇文夫人到、独孤夫人到……”   这映月宫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夫人小姐过来,宫里的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唯恐没有招待好那些贵家夫人小姐,到时候被人传了皇后娘娘的笑话。   慕瑛已经由紫菱与紫馨搀扶着去净室沐浴更衣了,方才穿着五层礼服在昭阳殿手铸金人,头顶骄阳似火,坩埚那边火焰腾腾,烧得她汗如雨下,全身都湿嗒嗒的一片,就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净室里放着一个大木桶,里边有清冽的温水,上头飘浮着各色花瓣,香味扑鼻。慕瑛坐在木桶里边,紫菱拿着帕子在给她擦背,一边小声的抱怨:“皇上也真是的,也不看看那司珍局里报送过来的礼服是夏日还是冬日的,害得娘娘出了一身大汗。”   慕瑛没有说话,这可不一定是司珍局的错,他们敢将这样的礼服送过来,肯定是得了赫连铖的暗示,否则谁会这么大胆?她用手划了划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想到了她手铸金人成功的那一刻。   昭阳殿内众人向她跪拜,山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她的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刹那间,她觉得自己所受的苦难都值得了。转脸望过去,赫连铖正有些呆滞的站在那里,一张脸上有着不虞的神色。   或许他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局?慕瑛拿一双眼睛盯住了他,屏声静气的听着他最终缓缓开口:“皇后的册封仪式选在一个月之后进行。”   慕瑛微微撇嘴一笑,按着大虞旧制,手铸金人的仪式后紧接着便是册封仪式,皇后的翟衣、九尾凤钗等首饰,都早已准备好,就等着铸造成功便可以封后了。可现在看起来赫连铖原来是根本没有打算让她穿上翟衣接受朝拜了,所以只能将这册封仪式推迟了。   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苦涩,慕瑛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直到司礼内侍宣布大典结束,命妇贵女去映月宫朝贺皇后娘娘,她在惊觉过来。赫连铖已经大步向前走了,只留下了她呆呆的站在那里。   “娘娘,咱们回宫罢,得赶紧去沐浴更衣,夫人小姐们要去朝贺您呢。”紫菱走了过来,伸手搀扶住慕瑛,紫馨也扶住了她另外一只手,两人摸着湿漉漉的一手,都唬了一跳:“娘娘穿这么多衣裳站在太阳底下这么久,全身都湿了!”   就这样,她被宫女们搀扶着上了步辇,回宫便被送进了净室,映月宫已经来了不少夫人小姐,若是自己这般妆容不整,肯定会被人说成失仪。   沐浴更衣以后,慕瑛急急忙忙踏入内室,一进门便呆住了。   内室里坐着慕夫人与一位她以前从来未曾见过的小姐,慕瑛的手指略略有些颤抖,这便是她的妹妹慕微了?她眼前蓦然闪过那个晚上,她伏在慕夫人膝盖上哀哀哭泣,可却还是被无情的送进宫来。   那个晚上,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恨,用手脚顶了母亲的肚子,结果让慕微提早出生了。慕瑛站在那里,心情有些复杂,眼睛朝慕微看过去,忽然间觉得有一缕阳光在自己面前闪亮起来般,慕微的面容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惊艳。   慕夫人与慕微是由陈姑姑领到内室的,她们是皇后娘娘至亲的人,自然不能与外边的那些夫人小姐们一般待遇。陈姑姑双眼带笑的望着她们,声音里边喜气洋洋:“夫人,二小姐,我们家娘娘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熬出头来了?慕微心中有些不赞成,从皇上今日在昭阳殿上的举止来看,他分明就没有想要将姐姐册立为皇后的心思,甚至都没有让人准备皇后穿的翟衣凤袍,册封仪式推迟到了一个月之后。   抬眼望着这间内室,很是素净,没有她想象中的奢华,墙壁上也装着多宝格,可上边却没有放几件宝物,梳妆台上的菱花镜还不及她用的,只是普通的铜镜,上头镶了颗珍珠。   慕微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姐姐在这皇宫里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她抬头看了一眼慕夫人,见她坐得端端正正,仿佛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不由得也赶紧坐直了身子,这时便见慕瑛走了进来。   慕瑛与她,有几分相像,毕竟是姐妹。   两人的眉眼特别像,都是长眉入鬓,眼睛全是杏核眼,又大又亮。只不过慕瑛要比她更瘦些,下巴格外的尖,瞧上去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姿。   慕微站了起来,跟着慕夫人跪拜了下去:“恭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映月宫内室的地面很凉,慕微跪在那里,一双手贴着地面,只觉得手心里似乎有了一层冰凉的水珠。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听着慕瑛淡淡的说了一声:“起来罢。”慕微这才跟着慕夫人站起身来,也不敢伸手去掸去膝盖上淡淡的灰尘。   “娘娘,这下总是心想事成了。”慕夫人带着笑容望向慕瑛,她知道到现在慕瑛还对当年的决定有意见,每次她进宫来探望慕瑛时,她的脸色从来就没有好过。慕夫人只觉得揪心,当年那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慕瑛也已经被立为皇后了,可她依旧还在恨着自己,恨着慕家,方才过了那么久才让她与慕微起来便是最好的证明。   慕夫人心中暗自叹气,不管怎么说,当年让一个六岁的孩子进宫来,独自面对着这宫中的暗流激涌,也实在是伤了慕瑛的心,她的怨恨是有缘由的,自己也只能默默的承受着。   “心想事成?”慕瑛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坐在了梳妆台前:“紫菱紫馨,快给我梳妆。”   她专注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再管慕夫人,只是偶尔从镜子里看过去,见着暗红色织金线旁边有显眼的银紫色。她暗暗捏了捏拳头,她与慕微,全是慕家的女儿,凭什么她便要这般命苦,而慕微便是那般顺风顺水,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   慕微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只觉得这内室的气氛很是沉闷。她一双眼睛无意识的盯着多宝格上一个盒子,只巴望慕瑛快些梳妆完毕,自己也好赶紧跟着慕夫人出去,免得坐到这里格外难堪。   细竹门帘晃了晃,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了起来,门帘上绘着山月芍药,芍药的叶子仿佛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有谁不用通报便直接闯入了慕瑛的内室?慕微有几分惊讶,抬起头来,却看见赫连铖站在那里。   “慕瑛!”赫连铖很不高兴的喊了一声,正准备走上前挖苦她几句,忽然见着了屋子里坐着的慕夫人与慕微。   慕夫人他见过不少次,已经很是熟悉,可慕微却是头一次见着,他眯了眯眼睛,这美貌的女子会是谁?他眼睛一转,望向慕夫人,心中暗自揣测,这是不是秦冕提到的慕二小姐?   慕夫人带着慕微行过礼以后,赫连铖朝她点了点头,眼睛仔细打量起慕微来。秦冕说得没错,果然是生得天姿国色,比她姐姐慕瑛长得又胜了几分。      今日手铸金人大典,本来以为是会失败的,没想到那慕家十分厉害,竟然将上上下下的关节都打通了,甚至是连大萨满都被收买了,在开场的时候跳了那么长一段舞蹈,为他们更换金砂争取了时间。   这可真是对他的一次沉重的打击,这次手铸金人大典的成功,也意味着慕华寅赢了,自己惨败而归。赫连铖将手背在身后,满脸不悦,望了望坐在梳妆台前的慕瑛,心中充满愤恨,慕家的女儿,也配当大虞的皇后?无论如何自己总该要做些什么事情,让慕家遭受打击才是。   眼睛转了过去,扫到坐在慕夫人身边的慕微,先前想好的那个主意又浮了起来,这般鲜美的花朵,若是能采到手,肯定是很快活的,若是将那花朵糟蹋了然后再扔弃,恐怕慕家上下都会很伤心?   想到这里,赫连铖暗自下定了决心,总要想法子将这朵花儿摘到手里才是。他的一双眼睛盯住了慕微,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来:“皇后,你梳妆这般慢,外边的夫人小姐都要等急了。”   第九十一章   金色的阳光从天窗上漏了下来,照在高太后的脸上,旁边站着宫女采梅,正拿着扇子在轻轻的给她扇着风,扇子上边画着水墨兰花,兰花细长的叶子被光照着,几条黑色的影子便留在了高太后的嘴唇边上,平白给她添了几道黑影,就如老虎嘴边的胡须一般。   “墨玉,你说今日来的小姐里边,谁最配太原王?”高太后直起身子来,一双手搁在桌子上,轻轻的点了几下。她的手指上边戴了一副描金点翠的护甲,蓝绿色底子,上边镶嵌着细碎的红色宝石,还有金丝勾勒出来的边子,在日头照映下明晃晃的闪着人的眼睛。   “娘娘,这还用问吗,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墨玉姑姑垂手恭恭敬敬的回答:“自然是慕大司马家的二小姐最配。”   “可是,哀家却想给他指了那位宇文家的七小姐。”高太后沉思着,指甲套子从桌子上划过,金石之声般铮铮作响:“轮容貌家世,她一点也不比慕二小姐差。”   “家世撇开不说,容貌还是不及的。”墨玉姑姑在旁边微微一笑:“娘娘定然是自己心中有打什么算才这般说,否则老奴瞧着,宇文家七小姐怎么样也比不上慕大司马家的二小姐。”   高太后没有说话,眼睛望着自己那副鲜艳的指甲套子,若有所思一般,采梅赶紧将扇子摇得快了几分,一股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吹得桌子上放着的一本书不住的翻着书页。   “太原王到。”站在殿外的内侍声音尖细,直直的钻进了高太后的耳朵,她抬起头来,便瞧见穿着紫色衣裳的赫连毓大步走了进来。   自己的儿子,越看越是喜欢,高太后笑眯眯的望着赫连毓,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毓儿快些坐过来,母后正有话要与你说。”   赫连毓笑着望了高太后一眼:“母后,儿臣也有话要与母后说。”   高太后笑逐颜开,一只手拉住赫连毓:“毓儿,咱们母子两人是不是要说同一件事?”她另外一只手在桌子上点了点:“你且先告诉母后,年前你在司珍局定制了一支簪子,送给哪家的小姐去了?”   赫连毓脸上微微一红,瞧着高太后一副明察秋毫的模样,也不回避这个问题,大大方方道:“我是为慕二小姐的及笄礼定制的。”   “果然。”高太后点了点头:“哀家就猜你是送给她的。”   眼前仿若又出现了赫连毓与慕微并肩走来的场景,两人都穿着紫色的衣裳,赫连毓俊美无俦,慕微娇媚可人,站在那里就如那金童玉女般,只将她看得啧啧称赞。若光是从外表来看,这位慕小姐确实是与儿子极为相配的,可是……高太后心中暗暗有一丝惆怅,只因这慕二小姐的家世,她是不能将她指婚给赫连毓的。   “母后,你猜到了?”赫连毓的眉毛仿佛飞了起来一般,他很快活的望着高太后,紧紧追问:“母后,你看慕二小姐如何?”   “很好。”高太后点了点头,眼中也是赞赏:“温柔娴淑,瞧上去便是个大家闺秀。”   “母后,你和我的看法一致。”赫连毓很是开心,抓住高太后的手摇了摇:“母后,儿臣想请母后替儿臣指婚,将慕二小姐许配给儿臣。”   高太后微微一皱眉头,望着赫连毓那兴奋的模样,不忍心打击他:“毓儿,母后不能给你指婚慕二小姐,你看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如何?哀家瞧着在场的小姐里头,也就是她能与慕二小姐相提并论了。”   宇文如眉?赫连毓一怔,眼前浮现出一张小圆脸盘来,他摇了摇头:“母后,这又是为何?除了慕二小姐,儿子谁都看不上。”   “慕二小姐的姐姐,是你的皇嫂,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咱们大虞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亲兄弟不能娶亲姐妹。若慕二小姐与皇后只是堂姐妹那倒也无所谓,可她们却是嫡亲的姐妹!抛开大虞的规矩不说,便是这般富贵,如何能落到一家头上?哀家想你皇兄定然也不会同意的。”高太后见着赫连毓一副不解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若你不相信,便自去问你皇兄便知。   赫连铖痛恨慕华寅,无时不刻在想要将他除去。今日手铸金人大典,慕瑛成功铸出金人,赫连铖的脸色十分难看,没有半分喜悦,由此可见,以后帝后关系定然会很是紧张。高太后回想着早些日子赫连铖与她说过的话,便觉忧心忡忡,照着赫连铖的说法 ,他会要培养自己的力量,想办法除掉慕华寅。   赫连铖想笼络的人里边,就有宇文太傅。   宇文太傅算得上是三朝老臣,虽然说他年轻的时候官职并不显赫,但却有个旁人不能及的优势,他曾任数年的孝廉擢升的主考,门生遍天下,后来他慢慢爬到太傅之职,那些趋炎附势的,自然更是趋之若鹜,所以宇文太傅也很势力,赫连铖正是看准了他这一点,想要利用他来打击慕华寅。   “我娶谁是我的事情,与皇兄有什么干系?”赫连毓很是不快,一张脸沉了下来:“母后,为何你不能替我指婚?不是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给我指婚便行了,何必去问皇兄?他……”他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赫连铖肯定不会希望他娶到慕微,因为慕微是慕瑛的妹妹,按着赫连铖那性子,他肯定是不会希望慕瑛家中更是兴旺。   小时候在万宁宫长大,曾经亲眼目睹赫连铖是如何对付慕瑛的,也知道他对于自己这位皇嫂,慕微的姐姐,有一种深深的厌恶感,今日让她行手铸金人大典,是因着朝中群臣纷纷上书,说皇上已经过了及冠,当要立后才是,赫连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伴着慕乾去了司珍局,发现秦冕果然受了赫连铖的指使,准备在材料里边动手脚,他更是看透了赫连铖心中的想法,他猜忌慕大司马,不想让他的女儿做皇后。可现在慕瑛成了皇后,他又如何会让他的妹妹再做王妃?   “毓儿,你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那何必还来求母后?”高太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宇文家的七小姐也很好,哀家瞧着她十分喜爱,你娶了她罢。”   “不,不,不行!”赫连毓惊跳了起来:“我不要娶她,我只想娶慕二小姐!”   赫连铖不喜欢慕家,不喜欢慕家的人,可他却恰恰相反,他与慕乾是无话不说的好友,而且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慕微,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上了。他喜欢看她小鹿一般温柔沉静的大眼睛,喜欢见她灿灿如春花般的笑容,只要瞧见她,他便觉得一切烦恼忧愁都会随风而散,只要能伴在她身边,日子总是那般美好。   前不久忽然半路杀出了一个燕昊,他见着慕微对自己,似乎没有以前那般热情,心中很是焦急,日思夜想,害怕自己手心的珍宝被旁人抢了去。好不容易燕昊亲口对他承诺不再见慕微,也就是说今生今世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可当他喜气洋洋与母后来说指婚之事,却遭了迎头一击。   赫连毓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望着高太后那副点翠的护甲,他只觉得一团晦涩,实在难看。他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一脸郑重的望向高太后:“母后,若是不能娶慕二小姐,那儿臣宁愿今生不娶!”   “混帐东西!”高太后的眉毛皱了起来,一只手用力拍了拍桌子:“哀家养出来的好儿子!今日敢如此顶撞母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准备做这不孝之人?”   “儿子不愿意做那不孝子,可这却是被母后逼的!”赫连毓有几分倔强,带着不妥协的坚决口吻:“儿子只想娶慕二小姐,母后也说了她娴静温柔,乃是大家闺秀,为何不能给儿臣指婚?为何一定要儿臣娶宇文家的小姐?”   高太后瞪着赫连毓,见那穿着紫色衣裳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朝着她行了一礼:“母后,还请为儿臣着想。”说完这话,他转身飞奔了出去,那留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慢慢的消失不见。   “哀家错了吗?”高太后望着那道朱红色门槛,阳光照了进来,一地灿烂。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毓儿不明白哀家的心思,一点都不明白。”   墨玉姑姑在旁边转了过来,轻轻的替高太后揉着肩膀:“娘娘,你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太原王定然能体会到您的一片苦心。”   “他若是能体会到哀家的苦心便好了。”高太后颓然倒到椅子里,一双眼睛望着头顶的天窗,阳光在她眼前交织跳跃着,万点金色的星星不住的闪现。   她何尝不想满足儿子的心愿?可是形势由不得她这般做!要她在慕家与宇文家里做出选择,她必然会要选宇文家。今日两位小姐她都见过面了,慕二小姐确实是更胜一筹,她这才赐了一双羊脂玉环给她。她知道在场的夫人贵女们都在羡艳慕微,可这一双羊脂玉环其中的深意,只有等以后慕二小姐才能体味出来。   “太后娘娘,这人世间的事情,谁也不能预测,走一步看一步罢。”墨玉姑姑低声的劝着:“您现儿这般担心着,指不定过了一段时间,太原王又改变了主意。”   “墨玉,你说得不错。”高太后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我想,拖上一段时间,毓儿说不定真会改变主意了。”   这段时间究竟会有多长,那就要看皇上的举动了。      ☆、暗中谋划   马车轻快的在御道街上奔驰而过,慕微能听见车夫挥动马鞭的声音,“唰唰唰”的响着,仿佛就在耳边一般。   慕夫人坐在她的身边,脸色有些苍白,身子仿佛在微微的发抖,阳光从马车软帘里漏进来一缕,照着她身上暗红色的衣裳里的金丝,一明一灭的晃动。   “母亲,我觉得姐姐好像过得并不愉快。”慕微挽着慕夫人的胳膊,她能感觉到母亲的身子都在微微的发抖,看来心情很不平静。   慕夫人没有回答她,一双眼睛盯住了马车帘幕,似乎要将那幅帘幕看穿。   慕瑛,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现在与她是越来越生分了。慕夫人回想着慕瑛刚刚进宫的第二年,她去宫里看她,慕瑛扑在她怀中哭了一场,她走的时候还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不希望她离开。可是慢慢的,慕瑛对她的依赖越来越弱,到了最后,关系恶化似乎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今日她当上了皇后,自己带慕微去朝贺,她却故意让她们两人跪在地上,好半日才不冷不热的让她们起来,这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可慕家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她不满?除了将她送进宫之外,没有什么对不住她。   若不是慕乾替她将金砂调换过来,今日她能如愿以偿做皇后吗?没了慕家的支持,她什么都不是,别说是皇后,赫连铖恐怕连昭仪这个分位都不会给她。慕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儿女债便是来得快,自己本来还想着怎么样也得再过十多年才会有这样的烦恼,可没想到转眼之间,她便体会到这种滋味。   她转脸看了看慕微,自己这个二女儿可真是贴心乖巧,太原王对她也是情有独钟,只希望她以后不要再给自己增添烦恼才是。   “微儿,你今日有何感受?”慕夫人朝慕微笑了笑,决定忘记在映月宫里发生的事情,这日子总得过,不可能将那不快一直放在心头,总得要往前边看才是。   “没什么感觉,只是为姐姐高兴。”慕微也望着马车帘幕,上边绣了一幅山水画,白云飘渺间露出了高高耸立的山头,上边有着点点青翠,山下是一弯清泉,银亮亮的流向远处。她忽然有些发楞,想到了燕昊对她说过的话:“若是我们结庐山间相伴一生,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燕昊的声音是那般温和,一点点的钻进了她的心。   她很想回到她愿意,可现在却再也找不到燕昊的人了。慕微静静的盯着那幅马车帘幕,心中有几分惆怅。那个晚上,自己回绝了燕昊,可后来她却后悔了,每过一日,她的后悔就深了一分。特别是今日,和联营吧带着她去万宁宫,眼中那种温柔,高太后对她的打量,都在提醒着她一个事实,可能很快就有人会上门议亲了。   她已经及笄了,可以谈婚论嫁了。   家里肯定是想要她嫁太原王,可她却一点也不想嫁他,而且她也不能嫁他,她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因为虽然赫连毓对她很好,可她却怎么样也没有心动,只将他当成自己的好兄长。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让她心动,那人喜欢穿着白衣,擅长吹出凄美哀婉的埙乐,总是用那温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她。   “微儿。”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慕夫人在耳边说话:“我看那宇文七小姐,仿佛对太原王也有几分情意。”   “是,看得出来,如眉很喜欢他。”慕微点了点头,这话不假。   “可是……”慕夫人笑着望了一眼慕微:“我觉得太原王喜欢的是你。”   “母亲,你在取笑人了。”慕微装出一副脸红的模样,将头低了下去,十指交握在一处,十个手指甲修剪得圆圆整整,闪着玉白色的光泽。慕夫人瞧着慕微的模样,自以为看破了她的心事,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回到了慕府,慕夫人去了玉彦堂,慕老夫人肯定会在那里等着她。   “手铸金人大典成了?”慕老夫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里捻着那串紫檀佛珠,脸上有着沉稳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把握中一般。   “是。”慕夫人微微颌首:“慕昭仪现在已经是慕皇后了。”   “咱们慕家欠她的,现在算是还清了。”慕老夫人瞥了慕夫人一眼:“今日她可为难你?”   “没有。”慕夫人低声回答,决定不将这件事情再说起。   慕老夫人曾经进宫看过慕瑛两次,一次是她给赫连铖做绵福的时候,慕老夫人去训诫了她一番,另外一次是她升了昭仪分位的时候,慕老夫人兴致勃勃去向慕瑛朝贺,没想到却被慕瑛给了个没脸,自此之后,慕老夫人便再也没有进宫去见过慕瑛。   “没有?”慕老夫人冷笑了一声:“你可别瞒着我,依着她那性子,肯定会为难你和微丫头。”   “真没有。”慕夫人叹了一口气,毕竟慕瑛是她的女儿,她总得要维护着她一些,哪怕是慕瑛让她没脸,可她也不能说了出去让别人看轻了慕瑛:“可能是她现在身份不同了,也不需要与我们置气了。”   “若是她能想得通,那便好。”慕老夫人脸色稍霁,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瞥了一眼慕夫人:“你进宫前不是担心微丫头被皇上看见会有些不妥当的事儿,今日微丫头可见着皇上了?”   慕夫人心中一抖,虽然赫连铖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皇上的目光似乎有深意。在慕瑛内室的时候,赫连铖走了进来,目光落在慕微身上很长时间,仿佛是在审视她一般,久久没有离去。   “皇上只打量了微儿几眼,倒也没旁的事情。”   “我便说过,有太原王陪着进宫,绝对没问题。”慕老夫人笑呵呵的望向慕夫人:“太原王带你们去见了高太后没有?”   “去了,高太后还赐了微儿一双羊脂玉环。”提到太原王与高太后,慕夫人的心才舒畅起来,她笑着答道:“我瞧着高太后很是喜欢微儿,竟然赐了一双手环给她,听旁人说那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才得了一只芙蓉玉手镯。”   “芙蓉玉手镯也算得上是珍品了。”慕老夫人沉吟了一声,脸上显现出阴晴不定的神色来:“慕昭仪成了皇后,我瞧着微丫头要嫁太原王,这事情只怕是难了。”   慕夫人抬头望向慕老夫人,眼中有着不解:“母亲,虽然说那是个不成文的规矩,可依旧是有例外的,只要太原王坚持,太后娘娘还能硬塞旁的女子给他不成?毕竟太后娘娘是太原王的生母,如何会不想遂了儿子的心愿?”   “等着看看罢,我倒是希望微丫头有这样的福分,太原王可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京城勋贵里头,也就只有他人品最好,又长相俊秀了。”   慕夫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微风吹得玉彦堂的水晶门帘不住的晃动,无数的光芒随着日光不住的地上跳跃着,星星点点般,交织出一幅精致的画来。   宇文太傅府的华碧堂里,气氛截然不同。   宇文老夫人坐在那里,冷眼瞧着一脸焦虑的宇文大夫人,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屑的神色来:“老大媳妇,你何必那般急躁,这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却着急成了这样子!”   “如何不能着急?”宇文大夫人一脸潮红,不时的拿出帕子擦着额头的汗珠:“母亲,你是没有去便不知道今日那情形!”   本来眉儿算起来是艳冠群芳,可来了个慕微,形势突变,不仅是她身上的衣裳与赫连毓更搭配,而且高太后瞧着仿佛更喜欢她一些,竟然赐了一双羊脂玉环给她!宇文如眉刚刚在马车上便已经掉了不少泪珠子,回府以后径直回了自己院子,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状呢。   “这慕昭仪成了皇后,慕二小姐便不可能嫁太原王了,这般简单的道理你都理不明白,还在这里一脸焦虑,我看你真是瞎操心!”宇文老夫人满眼不屑,轻轻哼了一声:“你赶紧去与眉丫头说,让她好好在家里练习琴棋书画,到时候总能派得上用场!”   “练习琴棋书画?”慕夫人呆呆的望着慕老夫人:“这有什么用处?太原王只喜欢听慕二小姐弹琴,只说慕二小姐的画精妙。”   “蠢材,蠢材!”慕老夫人叹息了一声:“太原王今年十八了,也不算小了,太后娘娘肯定会要想着替他指婚。过不久定然会招一批贵女进宫候选,你且睁大眼睛瞧着,是不是这样。”   “可是那太原王喜欢的是慕二小姐,我们家眉儿便是再精于琴棋书画,恐怕也难以入选。”宇文大夫人一脸忧郁:“除非没有慕二小姐这个人也就罢了。”   “我说你是蠢材,你肯定不爱听。”宇文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你仔细去想想咱们大虞的规矩便知道了。”   第九十三章   骄阳似火,照得昭文殿明黄色的琉璃瓦闪闪儿的发亮,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内侍,手中捧着一柄玉如意靠着墙,脑袋不住的往下点着。大殿前边的树上,有知了扯着嗓子在喊叫:“知了、知了!”声音大了些时,将那两个小内侍喊得蓦然抬起头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小心翼翼的往昭文殿里探头看了一眼。   “皇上似乎生气得很。”一个小内侍有些惶恐:“咱们可得仔细着。”   “可不是,现儿就连秦公公都被皇上骂成这模样,咱们若是一不小心被皇上逮了个正着,还不知道会如何罚我们呢。”另外一个抱着如意,站直了身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天气,实在是热!”   昭文殿里,秦冕跪在地上,全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上回手铸金人大典,他弄砸了赫连铖的计划,慕瑛成功铸出金人,已经成了大虞皇后,赫连铖当时气得一脚将他踢到一旁,额头撞到石柱上边,擦破了皮,流了不少血。   他见着额头滴血,瞬间便晕了过去,还是江六吩咐人将他扶了回去。   额头受了伤,又不敢再来面见赫连铖,生怕他会责备自己,窝在府里头不敢出来,只是请人去向江六到赫连铖面前说尽了好话,情皇上允许他在府中养几日伤。   赫连铖还算是给江六面子:“在家休养十日,十日以后,再滚过来受罚!”   秦冕得了这话战战兢兢,在家里养伤都不安宁,坐立不安,还不知道赫连铖会如何罚他。慌慌张张又无事可做,想起自己这次好歹还赚了一箱子金砂,心里头才欢喜了几分。晚上的时候趁着夜深人静,爬到床下,用刀子将那木箱撬开,却只发现那箱子里边全是砂石,秦冕全身发冷,伸手摸出一块来仔细看了看——还是砂石。   自己亲眼瞧着是一箱金砂,为何搬回来却变成了砂石?肯定是有人进了他房间将金砂调换了。秦冕气得七窍冒烟,将家里的下人都喊了过来,严刑审问了一番,可却没有一个人承认,好几个有嫌疑的被打得皮开肉绽,可却矢口否认。   “大人,你可不能这般冤枉我们,若是大人觉得是我们偷的,尽可以将这事情报到京兆府,让那大人来断案。”有个下人挣扎着喊道:“总比大人这般没头没脑的来审问好。”   秦冕气得七窍生烟,报京兆府?这贪墨下来的金砂,如何能自己说出去?想着那么一箱金砂不翼而飞,又不能报官捉拿窃贼,秦冕不由得好一阵心痛,可还没得及心疼完,这边宫里来了人,传了皇上的圣旨,皇上着他即刻进宫。   不是准奏让他休息十日,为何第五日就让他进宫了?秦冕摸了摸额角上的那块疤痕,心惊肉跳:“莫非皇上要找我的祸事不成?”   提心吊胆的来到宫里,赫连铖见了他,将一份奏折直接摔到了他的脸上:“秦冕,朕让你去督军,可你都去督了些什么?混帐东西!”   奏折的壳子是硬纸片做的,摔到脸上十分疼痛,秦冕不敢回嘴,伸出手将那奏折捡起来看了看,一颗心都凉到了心底。奏折是留守在南燕的大将军写过来的,南燕的太子燕昊,至今没有见到踪影,据有人透露,大半个月前曾在南燕皇宫中见到过他的踪影,燕昊还曾经去夜探了刑部大牢,自此之后,燕昊便再也没了音信。   “大半个月前,不正是你在南燕的时候!你那阵子住在南燕皇宫里边,可怎么一点信息都不知晓!”赫连铖恨恨的望着跪在地上的秦冕,怒从胆边生,气不打一处来。素日里见他逢迎着自己,好像再机灵也不过,可为何跟去幕慕乾身边督军,便成了一个傻子。   “老奴、老奴是知道一些的,可……”秦冕咬了咬牙,反正都成这模样了,怎么还要忌讳着那慕乾!皇上不是痛恨慕家?自己添油加醋的说上一些,看能不能给自己脱罪,也能让皇上更厌恶慕家,早日将慕家发落了,自己也就安心了。   “可什么?”赫连铖盯住了秦冕,一双眼睛里露出不耐烦来:“让你去督军,便是要你看那慕乾有什么异样的举动,也要看看南燕的情况,你既然都看见燕昊了,为何不向朕来报告,却藏着掖着?”      “皇上,老奴错了,老奴不该被人胁迫!”秦冕嚎啕大哭了起来,爬到赫连铖身边,抱住了他的大腿,一张老脸不住的在他的龙袍上蹭:“老奴不该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却将皇上的叮嘱排在后边,皇上,老奴耽误了皇上的事情,万死也不能弥补!”   见秦冕哭得伤心,赫连铖倒也歇了几分怒气,这秦冕是打小便在他身边服侍,还算是有几分感情的,他伸出脚来踢了秦冕一脚,大声呵斥道:“你先别只顾着哭,将眼泪擦了,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秦冕点了点头,拿着衣袖擦了擦眼睛,跪在那里,将与慕乾从上京出发以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没有漏过云州城慕乾与燕昊的交易,也没有漏过南燕皇宫那个晚上,慕乾与燕昊交手的事情。   “皇上,那慕乾总是动不动拿着刀子威胁老奴,老奴心中害怕,这才闭嘴不敢说的。”秦冕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赫连铖喝了一声:“别再嚎了!你且与我说仔细些,那慕乾是如何与燕昊勾搭上的。”   秦冕擦了擦眼泪,从太原王赫连毓到军营里说起,然后来了南燕使者,第二日慕乾与燕昊隔着护城河相谈,燕昊的身边还站着慕二小姐:“皇上,那慕二小姐定然与燕昊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后来燕昊送回慕二小姐,慕二小姐走过护城河就晕倒了!”   慕二小姐?赫连铖的手一颤,手中拿着的一支吸饱了墨汁的毛笔点在了纸上,一个黑色的小点迅速的晕染开来,那一团黑色慢慢的变大了。   她与她姐姐慕瑛一样,有一头黑鸦鸦的青丝,赫连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粉嫩的脸,她的眉眼也与慕瑛很相像,只是她的鼻子与嘴唇生得更精致些,她坐在那里,宁静而优雅,就如一幅仕女图,让人看了只想再看。   赫连铖暗自吞了一口唾沫,那日自己原计划着要等慕瑛手铸金人失败以后再将慕微的清白毁去,可没想到慕微成功的铸出了金人,让他心中气恼不堪,也没心思去享受慕二小姐这一朵娇花,现在看来,自己是该要有些动作了。   慕华寅骄横跋扈,他的儿子也跟他一般,有样学样的趾高气扬了起来,脸自己派去的督军都不放在眼里,既然敢威胁秦冕!慕华寅,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让你明白帝王的威严是不可触犯的。   “秦冕,你督军不力,罚去你一年俸禄。”赫连铖见着秦冕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倒也没给他重罚,秦冕最喜欢的便是金银,罚他的俸禄肯定会让他心疼不已了。   “谢皇上不杀之恩。”秦冕战战兢兢的伏□子谢恩,耳畔又传来赫连铖的声音:“那一箱金砂,你给朕送回司珍局。”   “皇上!”秦冕望着赫连铖的脸,泪水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赫连铖没有理睬他,站起身子,板着一张脸朝侧门走了过去,江六赶紧跟上前去,离开的时候朝秦冕眨了眨眼,意思让他不要再哭了。   江六的干儿子,小内侍刘兴轻手轻脚走到秦冕身边,低声道:“秦公公,不就是将金砂退回去吗?你没有做好皇上交给你的事情,皇上这般处置你,你都要千恩万谢了,为何还这般啼哭?秦公公,你便收声罢!”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苦,秦冕瘫软了身子坐在那里,一箱金砂,他这两年蚊子聚血般积攒下来的银子,全拿了去陪这箱金砂,还不知道够不够!一想着自己两年功夫都白费了,秦冕便挖心般的痛,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映月宫里一片宁静,只有微风将内室里几句轻言碎语带了出来。   “娘娘,朝凤宫那边已经开始修缮了。”紫菱拿着扇子替慕瑛轻轻的扇着风,一边笑得眉毛都飞了起来:“我今日上午特地去那边瞧了瞧,好像外边的墙都重新粉了一次,瞧着格外艳丽了些。”   陈姑姑垂手站在那里,望着慕瑛只是笑:“这么些年了,朝凤宫还没主人,里边东西都有些破旧了,可不该还还修缮一次?也不知道会修成什么样子呢,眼见着册封仪式就要近了,总归要在仪式前弄好才行。”   慕瑛笑微微的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手铸金人成功以后,她的身份便发生了改变,大家瞧她的目光更是尊敬了几分,就连李中式、孙椒房都挺着肚子来向她请安了。慕瑛望了望菱花镜里的自己,虽然还是那张脸,可仿佛却有了些改变。   或许皇后娘娘这个称呼,让她变得更高贵了,也更有了自信。   她是命中注定要做大虞的皇后,要做他终身的伴侣,要跟着他一起葬到皇陵里边去的。慕瑛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管以前自己受了多少苦难,毕竟是美梦成真了,自己一定要好好坚守着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幸福,要与他并肩站在一处,接受万民的朝贺。   “皇上驾到。”小内侍的声音尖细,从外边传了进来。   慕瑛抬起头,就见门帘一晃,赫连铖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宫中传旨   赫连铖背着手站在那里,身子将内室的门给堵住了一大半,黑黑的一个影子投在地上,将慕瑛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边。   “皇上安好。”慕瑛赶紧站了起来,带着陈姑姑与两个贴身大宫女拜了下去,还没等她抬起头,她便觉得自己的手上一阵剧痛,赫连铖的脚踩在了她的手上,正用力的在碾压着她的手背。   慕瑛吃痛,可却不敢喊出来,多年被赫连铖欺负的经历告诉她,她不能求饶,越是求饶,赫连铖便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她。她咬着牙齿承受着赫连铖的踩踏,虽然有些钻心的痛,可她却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赫连铖的目光落在慕瑛身上,她那一头青丝黑得亮眼,让他模模糊糊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头发,她的也是这般光滑,和她姐姐的一样。他弯下腰,伸手抓住了慕瑛的胳膊,一只手便将她提了起来:“你起来说话。”   陈姑姑与紫菱紫馨也跟着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望着赫连铖,娘娘现儿已经贵为皇后了,为何皇上还是这般对她下重手?可这些事情又岂是她们能置喙的?三个人只能垂着头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你现在很得意?”赫连铖将慕瑛拎着到了墙角,眼睛盯住了她:“因为你们慕家暗地里帮助你,让你坐上了皇后的宝座,你心中肯定将朕看轻了几分!你是不是认为朕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你们慕家?”   慕瑛慌忙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望向赫连铖:“皇上,臣妾绝无此意。”   为了他,她可以抛弃慕家人的身份,她宁可不要姓慕,这个姓氏让她吃了太多的苦头,赫连铖对慕家十分猜疑,对慕华寅很是痛恨,才会附带着如此对她,若她只是别家府第里的小姐,赫连铖与她,该是相处和睦。   “绝无此意?”赫连铖咧了咧嘴:“我瞧着你的眼神里分明就有嘲笑朕的意思!”他将慕瑛的手腕捏紧了几分,几乎要将她的手腕给捏碎:“你想做朕的皇后?那你就必须听朕的吩咐,不得违背朕的心意!”   慕瑛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滚,嘴唇嗫嚅:“皇上,臣妾什么都听你的。”   赫连铖将手松开,忽然朝她小了笑:“你果然会这般听话?”   慕瑛低头含泪:“臣妾绝不会做皇上不高兴的事情,绝不会背叛皇上,皇上有什么事情要臣妾做,臣妾都会做好的。”   “好,那我正有一件事情让你去做。”赫连铖坐了下来,从衣裳里边摸出了一支九尾凤钗来:“你看看这九尾凤钗,是不是很精致?”   这九尾凤钗随身带着很久了,赫连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给慕瑛,这凤钗贴身放着,日日夜夜刺着他的肌肤,就如有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一般,让他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究竟是赐给她,还是拿了去熔掉?赫连铖自己都迷惑起来,按着正理来说,他不应该是将这九尾凤钗扔给司珍局将它化为一滩金水?她是慕华寅的女儿,配戴这般精致的九尾凤钗?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一直没有这样做,将那九尾凤钗贴身带着,今日一冲动,竟然拿了出来。   慕瑛抬头看了看那九尾凤钗,那艳艳的珠光宝气让她吃了一惊,这凤钗着实精致,她还没有见到这般精致的首饰过。“皇上,这凤钗……”   “只要你乖乖听朕的话,朕便承认你是朕的皇后,这九尾凤钗也就赐给你。”赫连铖将那九尾凤钗摇了摇,那串流苏便簌簌的动了起来,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凤凰尾翎上的宝石映着阳光,不住的闪着慕瑛的眼睛。   “皇上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即便没有这九尾凤钗,臣妾也会要替皇上做好的。”慕瑛低头敛眉,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皇上有什么事情要她去做,竟然拿出九尾凤钗来诱惑她——这件事情,只怕不大寻常。   “你下一道懿旨,让你妹妹进宫。”赫连铖冰冷的吐出了几个字,让慕瑛只觉得心中一凉。   让慕微进宫?慕瑛心中酸涩,难道皇上是看中她了?她努力的回想着慕微的容貌,刚刚及笄的少女,脸孔粉嫩,新鲜得如刚刚长出来的春笋,她的眼睛又黑又亮,脸颊上有着淡淡的绯红……慕瑛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皇上、皇上是喜欢上她了?   “怎么,你不愿意?”赫连铖盯住了慕瑛的眼睛,让她无处遁形:“你方才不是说,无论朕让你去做什么,你都会去做?现儿为何不开口?”   慕瑛被赫连铖盯得垂下头去,声音细微:“皇上,臣妾愿意。”   “是吗?”赫连铖笑了起来:“很好,很好,那你赶紧派人去慕大司马家传旨,让你妹妹明日进宫。”   “敢问皇上,为何要传臣妾的妹妹进宫?”慕瑛心中的酸涩一阵阵的涌了上来,她鼓足勇气抬起头来望向笑得暧昧的赫连铖,忍不住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因为你妹妹生得美貌,朕想临幸她。”赫连铖也不隐瞒,只是笑着朝慕瑛点了点头:“你们姐妹二人,共事一夫,岂不风雅?”   “皇上!”慕瑛惊骇的喊出了声:“臣妾的妹妹,五月才及笄,尚未许配人家……”   “正是要没有许配人家才还,否则残花败柳如何来服侍朕?”赫连铖说得十分开心:“朕看上了她,那是你们慕家的福气,你难道还不愿意?”   “皇上,这大虞后宫里没有姐妹共同侍奉皇上的先例。”慕瑛说得很是艰难,慕微比她年轻,比她美貌,若是她进宫了,肯定会分走皇上的宠爱,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便难过得无法用言语说出,仿佛有一条小虫子在慢慢吞噬着她的心,那沙沙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竟然还以为朕会让她进后宫为妃嫔?”赫连铖望着慕瑛,哈哈大笑了起来:“皇后,你也将你慕家看得太重了些罢!大虞后宫从来便没有两姐妹一道为妃嫔的先例,哪怕是你慕家权势滔天,也不会有这种殊荣。”   “那……”慕瑛艰难的吞了下口水,皇上的意思,难道只是随意玩玩,然后弃之不顾?若是这样,慕微以后如何谈婚论嫁?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哪怕那个将她清白毁去的人是皇上,可总是会被将来的夫君嫌弃。   “哪里还有那么多话要说?”赫连铖不耐烦的站了起来:“你赶紧去下懿旨!明日好好替朕安排好这件事情。”   “是。”慕瑛低声应答了一句,赫连铖的手伸了出来,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别想玩什么花招,一切都要听从朕的吩咐!”   门帘晃了个不停,上边绘制的花鸟在地上投出的影子也在不住的晃动,慕瑛低头看着那黑色的阴影在自己面前不住的摇来晃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   陈姑姑站在那里,眼睛出神的望着多宝格上的一个锦盒,里边装着一块素丝帕子,那是慕瑛及笄的时候,年仅九岁的慕微亲手绣的,上边绣的是喜鹊登梅,虽然喜鹊还看不出什么形状来,可那四个字却寄托了她对姐姐的祝愿。   前几日她见着了二小姐,那般秀美的人儿,精致如瓷,让人几乎不忍心去触摸一般,可没想到皇上竟然要毁去她的清白!一想到这里,陈姑姑的心便不由得颤抖起来,毁了二小姐的清白,就等于毁了她的一辈子,以后二小姐别想有好日子过了,老夫人、夫人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陈姑姑,你派人去传本宫旨意,让慕二小姐进宫来陪本宫说说闲话。”慕瑛抬起头来,她脸色有几分苍白,可眼中有说不出的坚定。   “娘娘,真要去传懿旨?”陈姑姑小声问道:“皇上那般存心……”   “本宫还能有什么办法?皇上就是天,不听皇上的,本宫还去听谁的?”慕瑛坐在那里,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裳,揉得皱成一团。慕微是慕家的女儿,可她也是慕家的女儿,凭什么她要为慕家做出牺牲到宫里当棋子,而慕微却受尽宠爱,前边一条锦绣大道?   她恨慕家,就连被慕家宠爱着的妹妹也连带恨上了。赫连铖不就是想要挑衅慕家吗?那她就坐在旁边看着好了,她倒要看看,那娇嫩如花的慕微被皇上□□过以后,是不是还能有那前路锦绣!   “娘娘。”陈姑姑还想劝说几句,却被慕微那凌厉的眼神唬了一条跳,慕瑛此时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不再是像原来那般柔弱无助,相反的,有了一丝阴冷。   “不必多说,速速派人去传本宫旨意。”慕瑛站了起来,伸手扶住了椅子背,一阵晕眩几乎将她击倒——尽管她想见着慕家人伤心,可她心底里,还是不希望赫连铖用这种形式来报复慕家!   第九十五章   玉彦堂里明烛初上,靠墙的四角点着一排排牛油蜡烛,蜡泪滴滴流入黄铜托座,有些蔓延出来,一条细线般流了下去。屋子里头被明烛照得很亮,那鎏金的铜兽香炉闪出了点点的暗金光芒来,让整个大堂显得富丽堂皇。   慕老夫人正坐在桌子那边,看着慕乾送进来的金银首饰:“这也太多了些。”她摇了摇头:“乾儿可真是大胆。”   旁边的王妈妈也跟着慕老夫人叹息:“大公子做事情就是这般,从来不会管旁人怎么想,要做的事情他便一定会做。”   这些精致的首饰,来自南燕。   慕乾带兵攻克南燕以后,将南燕皇宫与一些大官的府邸都查抄了一遍,挑拣出数百件精致的首饰送到了慕老夫人这里:“祖母可以挑出些精致的给妹妹留着,其余看看是赏人还是怎么样,全由祖母做主了。”   慕老夫人拿起一副红珊瑚手钏看了看,啧啧称赞:“这般纯净的红珊瑚手钏,可是真真难得,珠子颗颗大小一致,最难得的是全部那般通明透亮,没有一丝杂质,对着光照都看不到一处瑕疵。”   她将那手钏放到一旁:“这个好,给微丫头留着。”   望了一眼堆积如山的首饰,慕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慕乾从小胆大,年纪越大便越发的肆无忌惮了。开始送了一支九尾凤钗回来,自己让儿子送进皇宫去了,就是怕皇上拿这凤钗说事,没想到慕乾回来的时候,竟然带回了这么多金银珠宝,真是让她始料未及。   “祖母,你担心什么,这本来就是乾儿该得的。”慕乾满不在乎,脸上有着明快的笑容:“我带领大军破了南燕,这一点酬劳都不该有?我想皇上也不会那般小气!皇宫里又不是少了这些珠宝首饰,他不会跟我来抢的。”   “乾儿,小心驶得万年船。”慕老夫人望着慕乾,又是好气又是骄傲,自己的孙子文韬武略,可是大虞的栋梁,也是慕家的俊才!“你须知做人必须谨慎,不能这般肆无忌惮,只怕皇上知道了会不欢喜。”   “祖母,你便放心罢,我已经补了一份清单去皇上那里,把我留下的这些珠宝首饰都列了出来,我倒要看皇上是个什么态度。”慕乾朝慕老夫人一拱手:“祖母你便安心,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昔时我大虞先祖南征,直接都是屠城,将城中值钱的东西抢掠一空,我只抢了几个当官的,也没让皇上的名声受损,皇上不会怪罪我的。”   慕乾笑得风轻云淡,慕老夫人听着却还是不能放心,等着慕乾走后,她皱着眉头直叹气:“乾儿也太张扬了些!”   珠宝首饰虽好,可终究是身外之物,不要因为这些死物,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慕老夫人想了又想,将慕华寅找了过来把这事情说了下,没想到慕华寅却也与慕乾是同样的观点:“母亲,你年纪愈大便愈发小心了,这一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父子两人的口气如出一辙,慕老夫人也不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看起首饰来。   慕乾抢回来的东西不少,慕老夫人好不容易才选出了十来件给慕微留下的,其余的她吩咐王妈妈都收起来,以后留着送礼赏人都是极合适的。正在拿着那副红珊瑚手钏欣赏,水晶门帘一晃,管事妈妈走了进来:“老夫人,宫中皇后娘娘派人来传旨了。”   慕老夫人抬起头来,就见一个穿着青灰色宫装的姑姑走了进来,那姑姑一张容长脸儿,两道眉毛画得有些浓,脸上涂着的白粉比墙壁还厚,每走一步路,仿佛都有白粉簌簌的落下;来,一地白色的粉迹。   “快给姑姑看座,上茶。”慕老夫人微微的笑着,显得很是热络,这位姑姑很是眼生,不像是慕家陪着慕瑛进宫去的陈姑姑,见着她那张脸,便觉得是有几分尖酸的。   “老夫人。”那姑姑欠了欠身子:“我□□芳,是来传皇后娘娘懿旨的。”她环视看了看玉彦堂,心中暗自赞叹了一声,这慕家真是泼天富贵,瞧着这大堂里的摆设,件件精致,桌子上很随意的摆着一堆首饰,虽然她隔得远,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依稀也能瞧出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听说是慕瑛让人来传旨,慕老夫人倒是有几分惊奇,慕瑛从来便没有派人回慕家传过话,今日忽然派人过来,却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   “娘娘说了,让慕二小姐明日进宫,陪她说说闲话。”春芳姑姑满脸带笑:“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慕二小姐是皇后娘娘第一个传旨要见的呢。”   慕老夫人笑着应了一声:“可不是。”她朝身边站着的双珠使了个眼色:“快将姑姑的车马钱拿出来!”   虽然皇宫来传旨的内侍姑姑们,都会有宫里的车子载了过来,这车马钱自然是用不着,可聪明的人一听便知,这是要给打赏了。春芳姑姑满脸带笑的站了起来,伸手接过双珠送上的两个银锭子,弯了弯腰:“多谢老夫人打赏。”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这才放了茶盏往外边走了去。   “要微丫头进宫?”慕老夫人有几分疑惑,拿起那串红珊瑚手钏看了看,心神有几分不宁,转身吩咐双珠道:“你去将二小姐喊过来。”   慕微刚刚用过饭不久,正在院子里头与丫鬟们一道捉萤火虫,流萤点点,在这夏日的花园里不住的飞舞,一点点浅黄浅绿的光在草丛间飞过。天上已经有了一钩上弦月露了出来,淡淡的白色,仿佛伸出手便能将它抹去一般。   “燕昊,你在哪里?”那一钩新月就如弯钩,撩起了慕微的心事,抬头望着那弯弯的月亮,慕微忽然间便想起了燕昊来。   那晚也是这般月夜,他将嚼碎的饭喂到她口中,那丝丝的甘甜仿佛间从心底发出,慕微不由得舔了舔嘴唇,现在回忆起来,嘴唇都是香的。   燕昊究竟在哪里?是不是很安全?一想着皇上下令要追捕他,慕微便觉得心中格外难受。皇上暴虐,将南燕的皇上燕铣做成人彘放在内室一角,将南燕的魏美人惊得上吊自尽,他捉到燕昊,还不知道会如何惩治他?慕微合上双掌,暗自念了几句“菩萨保佑”,仿佛这样,才会叫她心安。   “小姐,老夫人让我叫你过去呢。”睁开眼睛,双珠的脸孔便出现在眼前,带着甜甜的笑容:“大公子从南燕带回了不少珠宝首饰,老夫人挑了好多件给你留着在那里。”   慕微笑着点了点头:“祖母有心了。”   跟着双珠往玉彦堂走了去,慕微琢磨着慕老夫人为何这个时候喊她过去,仅仅是因为要将首饰给她?不对,这首饰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也可以派丫鬟婆子送过来,不需要自己跑一趟,只怕是有什么大事。   走进玉彦堂,慕微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礼:“微儿拜见祖母。”   “微丫头,你且坐下。”慕老夫人眉间有一丝隐隐的担忧:“宫里方才有人来传旨,皇后娘娘招你明日进宫陪她说话。”   慕微轻轻“咦”了一声:“难道姐姐不是该招母亲去说话?于情于理,都该是与母亲说话才是,再说了,我与姐姐十几年未曾见过面,又能与她有什么话还说?”   慕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赞许的点了点头:“微丫头,你这样想对了。”   “祖母,你觉得其中会有什么蹊跷?”慕微有几分担心,看来这件事情还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简单。   “微丫头,祖母只告诉你两句话:皇上不喜欢慕家,皇上好色。”慕老夫人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了慕微,聪明如她,自然知道其中的含义。   慕微身子一颤,想起了早些日子见过的皇上来,他个子不是太高,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神情。在映月宫里,他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仿佛让她无处遁形一般——皇上好色?祖母是在提醒自己此去皇宫十分凶险。   拉紧了自己的衣裳前襟几分,慕微朝慕老夫人点了点头:“祖母的话,微儿记在心里。”   慕老夫人嘉许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首饰:“你将这些带走罢,是你大哥给你的,件件金贵,你可要好生保管着。”   “是。”慕微吩咐秋月接过那堆首饰,站起身来朝慕老夫人行了一礼:“若祖母没有别的事情,微儿先会自己院子去了。”   “你去罢。”慕老夫人微微颌首:“明日进宫,你自己看着办罢,一切小心。”   “微儿知道。”慕微点头应答,快步跨出了玉彦堂,门口垂着两盏灯笼,闪闪的两团暖黄颜色,投在地面上,点点光芒,一明一灭。几根朱红的廊柱被灯光照着都显出了一种别样的颜色,就如鲜红的血渍一般。慕微伸出手去在廊柱上摸了一把,淡淡的红褐色在手掌心里闪现出来。   明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上得逞,不仅是为了自己,为了慕家,更为了她心中坚守的那份真情。   她,只能属于他,旁的人,都别想来染指她的清白。      ☆、独自进宫   推开窗户,外边已经是一片灿灿的阳光,院子的地面上有一层落花,深红浅红,就如一地碎锦,秋霜与秋凌正拿着扫帚在打扫着地面,两人正在说着闲话:“咱们小姐真是好运气,姐姐做了皇后,现儿就能进宫去瞧瞧了。”   “可不是,也不知道皇宫里是什么样子。”秋霜拿着笤帚扫着地,满眼羡慕之色:“我想肯定那些屋子全是金子造的。”   “哪会有那么多金子?”秋凌不同意的摇了摇头:“我想该是在外边镀了一层金。”   秋月将净面的水送了进来,见慕微正趴在窗户上看外边,探头瞧了瞧,嗤嗤一笑:“她们也将皇宫想得太好了些,皇宫的屋子还能镀金?难道要比我们慕府好太多?”她将帕子递到慕微手中,轻轻在她耳边道:“小姐,你放心,秋月会一直跟着你的。”   慕微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充满了无奈:“秋月,我知道你的心,可这皇宫里只怕是不能带丫鬟进去的呢。”她站起身来,从多宝格那边摸出来了一个锦盒,将盒子打开,里边盛着一支匕首。   匕首比一般的要短一些,外边的刀鞘上头镶嵌着各色的宝石,刀柄上用大篆刻着她的名字:微。这匕首是她过十岁生日的时候,慕乾特地为她打造的。那时候慕乾带她去西山打猎,猎到了野物,便烧一堆篝火将它们烤熟了吃,慕微就是拿着这小匕首割肉的,刀子虽小可却十分锋利。   慕微将那匕首缓缓抽了出来,雪亮的刀锋一闪,看得秋月打了个寒颤:“小姐,你不能这样做!”   “我不到万一的时候是不会将匕首抽出来的。”慕微朝她缓缓一笑:“你且放心便是。”她拿着匕首看了看,最后将它收了起来,放到了自己随身佩戴的荷包里,匕首小巧精致,放在荷包里刚刚好。   “旁人定然不会想到我这荷包里竟然装了这种东西。”慕微走到梳妆台前翻了翻:“太后娘娘赐给我的那双羊脂玉环呢?哪里去了?快些寻出来。”   这双羊脂玉环光滑剔透,还有着一层油光,是经常戴在人的手腕上才能养出这般模样,看来高太后十分喜爱这副玉环。皇上自小便由高太后抚养长大,与太后娘娘感情甚笃,自己将这玉环戴在手上,会不会也能起一点点保护作用?   宫里接人的马车停在了门外,雪白的四匹骏马拉着一辆翠羽华盖的马车,黄金的杆子闪闪发亮,四壁皆是浅红色薄纱,隐隐绰绰能看到里边坐着的丽人。   秋月扶着慕微上了马车,宫里的姑姑拦住了她:“皇后娘娘只召见慕二小姐,没说让她带丫鬟进宫。”   “姑姑,让我跟了去见见世面罢。”秋月乞求般说道:“我做梦都想去看看皇宫是什么样子呢?你就让我跟去罢。”   “你想跟着去也行,只能跟到后宫门口。”那姑姑笑了笑:“你可以到后宫门口看看里边的样子就够了。”   “秋月,你回去。”慕微端端正正坐在里边,朝秋月挥了挥手:“皇宫岂是你能进去的。”   “小姐。”秋月抬起眼来,里边全是担心与焦虑:“我在大门口等小姐回来。”   慕微没有出声,只是将薄纱轻轻放下,马车夫甩动着鞭子,骏马拉着马车往前边奔跑了起来。上京街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可慕微却全然没有心思去看这么多,只是在默默的想着今日进宫究竟会有什么遭遇。   坐在旁边的那位姑姑不住的打量着慕微,见她面容娇艳,静静的坐在那里,马车里仿佛有熠熠的光彩一般,不由得心中暗自赞叹了一声,慕家的小姐果然个个美貌,大家都说皇后娘娘生得美,可现在看来这慕二小姐更胜了几分。   马车跑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后宫门口,羽林子见着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又是奉了懿旨进宫,也没有怎么搜查,只是上下打量了慕微一眼便放行了。慕微跟着那姑姑往前边走着,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匕首硬硬的在那里,她不由得安心了几分,虽然说她知道这匕首不能乱用,可毕竟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保障。   映月宫的主殿里边,慕瑛正端坐在那里,今日她穿的是一件明黄色的宫装。这颜色是她以前一直羡慕向往的,现在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穿到身上了。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她伸出手去握桌子上的茶盏,就听外边有细碎的脚步声。   没有抬头,只是抬眼望了一下,两道人影从门口那边晃了过来,其中一条,纤细柔弱。   “臣女慕微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慕微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额头伏在贴着地面的手背上,冰凉的首饰蹭着她的肌肤。   慕瑛没有说话,心中却是一阵抽痛。   十五岁,刚刚及笄,多美好的年纪,可今日她却要遭到摧残了。她的心里有一丝怜惜,有一丝快意,却还要一丝难受。   皇上怎么就看上了她?因为她生得美貌?慕瑛忽然间只觉得心中酸涩。原先皇上宠爱李中式孙椒房时,她也曾心中难受,可都不及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慕微是她的妹妹?   “起来罢,自家姐妹,不用这样客气。”慕瑛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塔听起来仿佛很是正常,没有一丝异样:“一直没有见过妹妹,早些日子见了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妹妹就与母亲一道回府了,本宫心中想念得慌,才特地召妹妹进宫。”   慕微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边,朝慕瑛欠了欠身子:“皇后娘娘实在是有心。”   “喝些冰镇酸梅汤罢,这大热天的好解渴。”慕瑛吩咐紫菱端上一碗冰镇酸梅汤,琉璃盏里边盛着深褐色的浆液,不住的微微晃动着,琉璃盏的边缘还有透明的水珠,该是刚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冰块融化所致。   这宫里的东西可不能乱喝,慕微朝慕瑛浅浅一笑:“谢过娘娘赏赐。”端起琉璃盏,用袖子演着嘴唇,只是在琉璃盏上碰了下,便将那碗盏放了下来。   慕瑛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絮絮的与慕微说起府中旧事来:“我那时候最喜欢的便是靠墙的紫薇花,经常藏在里边躲着丫鬟婆子,也不知道现在那一墙紫薇花还有没有在。”   “在,而且府里头后边又栽了不少,原来是知道娘娘喜欢这个花,特地栽下的,还想着哪日娘娘会回府省亲,也还见见这盛开的花朵。”慕微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院子里那一院子的紫薇来:“娘娘,祖母与母亲都很是想念你,若是得空能回府省亲一次,恐怕她们都是很欢喜的。”   皇宫与慕府实在相距不远,慕瑛进宫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回过府去,或许那时候她的身份不适合回去,可现在她贵为大虞的皇后,该有这个资格了。   慕瑛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正是这般想的。妹妹,我听说你善长丹青,我最近得了两张画儿,说是前朝大家的真迹,你且进来给我瞧瞧看,这两幅画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   慕微心中一动,瞄了慕瑛一眼,见她笑得风轻云淡,不由得暗自思量,是不是祖母想得台多了些?她站起身来,跟着慕瑛慢慢的走过主殿的后门,穿过后院,来到一进屋子前边。   这进屋子依旧也是红色的廊柱,浅碧色的纱窗,汉白玉的雕栏,雕琢着精致的花纹。屋檐上有着碧色的花纹,做出涡心波纹,一线一线,水波不住向前推移。走廊下挂着一排鸟笼,里边养着不少的鸟儿,正在笼子里边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的喊个不停,煞是热闹。   跟着慕瑛走进一间屋子,慕微瞬间警觉了起来,这是不是书房,却像是内室外边连着的小房间。一般的大户人家,内室外边有个小隔间,是用来给值夜的丫鬟们呆着的,隔间里只有一张小榻,一张桌子,旁边放着水壶之类的杂物。   “娘娘为何带我到这里来了?”慕微站住了脚不再跟着往里边去:“要看画儿,难道不该是去书房?”   慕瑛转脸朝她笑了笑:“因为这画名贵,我将它们放在内室了。”   看起来这真是有蹊跷了,可慕瑛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自己也不能抗旨,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一脸笑容的带着自己往前边走呢?慕微伸手摸了摸荷包,没有再说话,跟着慕瑛一脚踏进了内室。   这间内室与她上次朝贺慕瑛去的不是同一间,这间内室很是简单,一张阔大的床榻,一张桌子,几条椅子,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墙上没有多宝格,墙角也没有立起的平盏,这所谓的画儿也不知道会放在哪里。   “臣妾见过皇上。”   还在打量着这间屋子,耳边听到了慕瑛的声音,转过头来一看,就见慕瑛已经拜倒在地上,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明黄色袍子的人。   第九十七章   慕微跪倒在地上,没有抬头。   那明黄色的衣衫停在了她身边,她能见着衣衫的一角不住的在晃动。赫连铖,果然过来了。   “你出去。”这句话明显不是对自己说的,因为慕微听到了脚步声慢慢远去。   慕瑛,自己的亲姐姐,竟然下了懿旨召自己进宫,只是为了好让皇上毁去自己的清白?慕微的双手紧紧的抠住冰凉的地面,一双眼睛盯住了那双停在自己面前的脚,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愤恨。   都说皇宫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果然如此。在这里生活的人,仿佛都没心没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葬送掉别人的一切。姐姐,她已经贵为皇后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慕微静静的跪在那里,脑子里迅速想着如何脱身的法子。   “慕二小姐,你且起来。”赫连铖已经居高临下的看了慕微好一阵子,见她只是静静的跪在那里,没有一丝不安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好奇,旁的女子,单独面圣,不该是激动得全身发抖,或者是恐惧得无以复加?可是看她那般淡定,仿佛她就在自己家中一样,实在是有些特别。   慕微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直视赫连铖:“皇上,不知道你=您为何用这般曲折的法子将我骗进这内室?意欲何为?”   “哈哈哈,慕二小姐,你竟然问得这般直接!”赫连铖听了这句话,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性子,朕喜欢!”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慕微一番:“慕二小姐,你生得着实美貌,朕这后宫虽然有妃嫔无数,可却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你。”   “多谢皇上夸奖。”慕微欠了欠身子:“若皇上没有旁的事情,恕臣女先行离去,陪皇后娘娘闲话家常。”   “朕让皇后宣你进宫,若只是说这句话,那也太小题大做了。”赫连铖走上前一步,一双眼睛盯住了慕微的脸:“朕见慕二小姐生得这般美貌,起了爱慕之心,想要与慕二小姐好好温存一番。”   他实在无耻,竟然这般直截了当便提出了这种要求,慕微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红,朝赫连铖怒目而视:“皇上,臣女乃是好人家的女儿,待字闺中,不是皇上的后宫嫔妃,何来这温存一说?皇上快莫要与臣女开玩笑了,还是准了臣女去找皇后娘娘罢。”   赫连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朕要与你温存一番,你竟然还拒绝?莫非还要朕用强不成?”他满脸的不欢喜,呵斥了一声:“快些与朕来宽衣解带,将朕伺候舒服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慕微倒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恕臣女难以从命。”   “你这又是为何?被天子宠幸,这是祖上积德才有的好事,你竟然将这种好事往外推?”赫连铖不耐烦的看了看慕微:“若不是见着你惹人怜爱,朕哪有这般心思与你周旋,快些过来服侍朕,休得啰嗦。”   慕微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露出了羊脂玉环:“皇上,你可认识这双玉环?”   赫连铖看了一眼,有几分讶异:“这不是太后娘娘的羊脂玉环?为何在你手上?”   “这羊脂玉环乃是六月二十八,太原王引我觐见太后娘娘时,她赏赐给我的。”慕微一双大眼睛里没有丝毫惊慌,她故意将太原王说了出来,便是想用这母子、兄弟的情意来打动赫连铖,看他在不在乎高太后、赫连毓与他的感情。   慕微的话说得很巧妙,她没有直接说自己是太原王的心上人,高太后赏赐这羊脂玉环就是看在太原王的面子上的。可她这话却隐隐约约的给了暗示,她与太原王之间,存在着一种深厚的关系。   “母后、臣弟?”赫连铖略微楞了楞,高太后抚养他多年,护着他从慕华寅的威逼中走到了今日,着实也是不易,他很是敬重她,赫连毓是高太后的儿子,对他这个做兄长的一直是尊敬有加,若面前的慕二小姐是他的心上人,自己却要强着夺去她的清白,那自己真是与禽兽无异。   慕微见赫连铖没有开口,心中暗喜,自己戴上一双羊脂玉环还是有点作用的,看来高太后在皇上心目里,还是有一定威望的。   赫连铖的目光落到了慕微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来:“你用这一双羊脂玉环便能骗过朕不成?母后赐给京中贵女们的首饰何其多,你这羊脂玉环只是其中一副而已,如何就能说这是朕那臣弟喜欢你?”他逼近一步,不住的点着头:“很好,很好,你比你那姐姐聪明多了,朕就是喜欢这样的美人。”   见赫连铖转念便不相信她的话,慕微心中有一丝惊慌,见赫连铖朝自己走过来,她提起群裳轻轻往旁边一闪,人奔出了几步之外,堪堪便摸到了门。伸手一推,那门从外边被人关上了,她有几分着急,使劲一推,那门还是一动不动。   “慕二小姐,朕宠幸你乃是你的福气,为何还要躲避?”赫连铖瞧着慕微在门口,着急的拍打着门,只觉得十分有意思,他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慕微徒劳的想将门推开,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意。   不知道为何,他竟然不想对她动粗,想要她自己慢慢走到身边来承恩,赫连铖觉得自己十分奇怪,按照他的想法,不该是要粗暴的掳掠她的一切,然后把她当成一堆碎布般甩掉,再也不用提起这个人?   慕微试了几次,那门还是纹丝不动,看来外边已经有人将门反锁上了。她有几分懊丧,他们将自己骗进这屋子,就是要让他被赫连铖糟蹋了的,如何还会留着门让她夺路而逃?瞧着赫连铖朝她一步步的走过来,慕微心中一急,背对着赫连铖,一只手拿起荷包解开那五色绶带,将那把小匕首掏了出来,悄悄的攥在手里,袖子垂了下来,遮住了那抹寒光。   赫连铖笑着走了上来:“慕二小姐,别躲开,朕会让你尝到这事情的好滋味,让你舍不得离开朕,时时刻刻想着要挨到朕身边来呢。”   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慕微静静的等着赫连铖走上前来,她微微笑着,表情与方才忽然便截然不同,赫连铖不由得有一份诧异,这慕二小姐怎么听到自己这句话便便了脸色?真真令人费解。但他没有停住脚,一步踏了过去,伸手就去抓慕微:“慕二小姐,来来来,和朕一起去那边床上罢。”   寒光一闪,赫连铖只觉有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已经滴下血来,幸亏他缩手够快,那匕首没有割得太深,他拿了一边衣袖紧紧握住那渗透出血来的手背,见着上边被染红了一片,勃然大怒,盯住了慕微,怒喝道:“慕二小姐,你是想找死不成?”   慕微轻蔑的一笑,将那匕首搁在自己的脖子上边,一双眼睛里充满着决绝的光芒:“皇上,臣女是想找死,臣女这清白之躯,绝不会让人玷污,皇上若是再敢过来,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她本来应该是拿着匕首指着赫连铖的,但是她知道赫连铖有些身手,即便是被自己割了一刀,想要用强,那对付她也是轻而易举,所以现在只能将刀子架到自己脖子上,赌慕家在赫连铖心目里的威慑力。   心中苦笑了一声,这是她第二次用这样的招数了,第一次是进香途中受到拦截,面对燕昊的威胁,为了让他放过自己的母亲,她夺过刀子架到自己脖子上,燕昊答应了她,只将她抓走了。这次,面对的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知道他会不会如燕昊一般心软。   可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要赌上一赌。   她赌的是皇上对慕家的忌惮,一个活生生的人进宫,却在映月宫里被逼自尽,她想皇上绝不会想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自尽,对于大虞都会造成动荡,她不知道父亲会有什么举动,但她相信自己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慕乾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赫连铖停在了那里,震惊的望着慕微,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慕二小姐竟然拿自尽这事情来威胁他。那匕首闪闪的发着亮,一看便知道很是锋利,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将皮肤割破。雪亮的刀锋放在她粉嫩的脖子上,让他看了也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唯恐她自己下手重了些,血珠子便会从那粉颈上滴出来。   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布置,暂时还惹不起慕家,若是慕二小姐死在这映月宫里,自己便是给了慕华寅一个绝佳的理由。不行,自己还不能这么做,赫连铖望着包在自己手上的衣袖那红色又深了些,将那袭明黄的衣袖染得格外触目惊心,他紧紧捏了一个拳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慕二小姐,你放下匕首,朕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听着赫连铖松了口,慕微一颗心也落了地,可她不敢放松警惕,只是沉声对赫连铖道:“皇上,还请你让屋子外边的人将门给打开,让臣女出去。”   她的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他,唯恐他有任何举动,赫连铖瞧着有几分丧气,又有几分不舒服的感觉,慕微的眼睛与慕瑛的实在有些相像,单单瞧着她的眼睛,便想起外边的慕瑛来了。   “开门。”赫连铖朝门外大喝了一声:“送慕二小姐回府。”   外边果然有人,就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外边站着一个内侍一个姑姑,两人满脸尴尬。慕微瞧了他们俩一眼,手里的匕首不敢撤下来,大步走出了屋子。   到了外边,慕微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一阵轻风扑面而来,将后院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将她的衣裳也吹拂了起来,不住的拍打着她小巧的脚踝。慕微在树下略微停留了片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只觉汗津津的一手,方才这般紧张,她自己都不没有注意到,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已经流出了这么多的汗水。   她咬着牙,一步步的朝那边的主殿走了过去,那里端端正正的坐着她的姐姐,大虞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她的亲姐姐,一道懿旨将她骗进了皇宫,将她推进一个已经布置好的陷阱。      ☆、郎君有意   金色的阳光照在朱色的走廊上,金色与红色交织,有一种说不出的刺眼,主殿的两旁栽满了森森的凤尾竹,那阔大的叶子正在不住的摇曳,就如凤凰的尾翎一般,在四周投下一片阴凉。   慕微慢慢从凤尾竹下边走了过去,竹叶的在她脸上投下了斑驳的阴影,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走廊下站着的慕瑛,半句话都不想说。   “妹妹,怎么就出来了?”慕瑛的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不该是正在承欢的吗?”   “我不知道皇后娘娘竟然是这般不知廉耻之人,若是知道,我是不会进宫来的。”慕微望着那袭明黄色的衣裳,望着那肌肤如玉般的女子,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仿佛是被她气得发起抖来。   “竟敢对皇后娘娘不敬!”身边的紫菱瞧着慕瑛的神色,朝慕微大喝了一声:“皇后娘娘说话,你只能洗耳恭听,哪有你反驳的份?”她服侍慕瑛有几年了,瞧着她这般艰难的一路走来,总算是如愿以偿了,还正在替她欢喜,没想到慕微竟然如此对她不敬。   “你只是个奴婢,又有何资格与我说话!”慕微轻蔑的望了紫菱一眼,又瞟向了慕瑛:“娘娘,我想若是将娘娘做下的事情宣扬出去,恐怕世人个个都会说娘娘的不是罢?娘娘,慕微请你扪心自问,今日娘娘做下的事情,可对得起慕家,可对得起我!”   慕瑛站在那里,哑口无言,这时就听着身后一阵脚步声,转过头去,便见赫连铖大步走了过来。他望了一眼站在凤尾竹下的慕微,皱了皱眉头道:“不是说要出宫去吗?为何还在这里站着?”   慕微没有说话,只是恨恨的盯了赫连铖一眼,飞快的朝映月宫大门奔了过去。慕瑛与紫菱都睁大了眼睛望着慕微的背影,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慕瑛竟然敢朝对赫连铖投之以这样的目光,真真是大不敬!可奇怪的是,赫连铖却没有说半分不是的话,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默默无语的望着那一丛凤尾竹不住的摇曳生姿。   “皇上。”慕瑛慢慢朝赫连铖走了过去,怯怯的行了一礼:“臣妾的妹妹年幼无知,冒犯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赫连铖一把将她拖了过来,猛的掼在了廊柱上边,一双眼睛凶狠的望着她:“慕瑛,你妹妹欠下的,便由你来还!”   慕瑛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赫连铖,他竟然放过了慕微?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一心想着要占了慕微的身子,为何慕微落入了圈套,他却放过了她?一种说不出的嫉妒涌上了心头,慕瑛瞧着一步步走过来的赫连铖,不敢出声,只是靠在廊柱上边,一只手撑着地面。   “啪”的一声,慕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赫连铖的手无情的从她脸上刮过,瞬间便出了一丝微红。她没有伸手去捂脸,她知道,若是自己伸手,肯定会更遭殃。赫连铖弯下腰来,眼睛盯住了她:“你必须为你妹妹还账。”   “皇上,臣妾该怎么还?”慕瑛双眼含着泪水,望向了赫连铖。只见他伸出手来,一只手上有着触目惊心的鲜血,慕瑛惊叫了一声:“皇上,你的手怎么了?”   赫连铖掐住了她的下巴,狞笑着对他道:“你,先陪我进寝殿去。”   为了惩治那未经人事的慕二小姐,他方才特地喝了一盏鹿血汤,现在正是火大的时候,怎么样也得找个人来发泄下,她的姐姐,自己的皇后自然是最佳的选择了。   血从赫连铖的手背上流了下来,流到了慕瑛的脸颊上,她白玉般的脸蛋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痕,慢慢的流向她的脖子,看上去格外诡异。赫连铖望着那抹血色,格外兴奋了起来,抓住慕瑛的两只手便望寝殿里拖。   慕瑛被赫连铖拖着踉踉跄跄的走着,好几次踩着自己的群裳的角,差点要摔倒在地上,可赫连铖却一点也不怜惜她,只是凶悍的将她随意拖拉着,就如抓了一个破烂的麻袋一般。   紫菱跟在后边走了几步,见着慕瑛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不敢开口说话,只能眼睁睁的望着慕瑛被赫连铖拉着进了寝殿。陈姑姑听着外边的吵闹声,也走了出来,见着这清醒,摇头叹气了一番:“娘娘真是命苦,都做了皇后,皇上还是这般待她。”   “还不是那慕二小姐惹的事情。”紫菱叹了一口气:“若她伺候好皇上了,皇上也不会这般心情糟糕,对娘娘这般下狠手了,还不知道在屋子里边会如何折磨娘娘呢。”   陈姑姑沉默了一下,这事情,说来说去还是慕瑛不好,也怨不得慕二小姐,有哪位待字闺中的小姐想失去自己的清白呢,即使对方是皇上,也没有谁想要承受这样的事情。“紫菱,你不要再说这件事情了,咱们赶紧去打了水去给娘娘候着。”   慕微飞快的奔跑在御花园中,她跑得很快,那浅碧色的衣裳就如清风吹落的一片树叶,飘来荡去。走在青石小径上的宫人们瞧着慕微这般奔跑,都很是奇怪,低声私语:“那女子是谁?瞧她穿着打扮,不像是皇宫里的。”   “可是哪家贵女又会这般不守规矩的乱跑?瞧她那副模样,分明便是山间出来的野丫头。”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嗤嗤笑着:“我还没见过哪家贵女会有这种走路的姿势呢。”   “你可别乱说,今日皇后娘娘的妹妹进宫来了。”一个消息灵通的宫女小声说着:“今日我同姑姑出去采买,在后门那处便见着映月宫的姑姑引着慕二小姐进来,我特地多看了一眼,穿着浅碧色的衫子,生得貌美如花。”   “那……为何她会如此奔跑?”有人不解:“瞧她那模样,活脱脱后边有什么在追赶她一般,跑得那般快,一晃眼便不见了。”   “谁又知道呢,这些事情咱们都管不着,且去干自己的活去罢。”   议论归议论,自己要做的事情可不能耽搁,碰到一起说了几句,各自回宫,将那消息也带了回去,不多时,万宁宫里的高太后便得了消息。   “什么?慕二小姐进宫,又仓促的奔着出去了?”高太后眉宇间掠过一丝讶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墨玉,你派人去映月宫好好打听一番,务必将那事情弄清楚。”   “是。”墨玉姑姑答应了一声,轻轻的退了下去。   高太后的眼睛盯住了自己的一双指甲套子,翠蓝色里夹杂着那碎金,一点点在眼前斑驳跳跃着。长眉渐敛,凤目微挑,高太后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或许,皇上是想挑衅慕家?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成没成?”   主殿外边的几棵石榴树上榴花似火,绿叶盖不住那火红的花朵,不住的在她的眼前晃动着,高太后站了起来,出神的盯着那几树榴花,轻轻喟叹了一声:“百子千孙,好兆头,可毓儿还没有定下亲来呢,怎么着今年也要替他将这件事情定下来了。”   她回想起那日赫连毓为了慕微与自己顶撞的事情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慕微原本便全然不在她的计划里边的,可赫连毓却偏偏要为了一个女子与自己争执,真是不孝!这慕二小姐,确实生得美貌,可红颜祸水,这样的女子是不会给自己的毓儿带来什么好处的,娶了她,还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祸害呢。   今日慕瑛召了慕微进宫,而慕微又这般仓皇逃跑,这里边应该是有什么弯弯道道。高太后的手扶着门,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皇上好色,如果他看中了慕二小姐的美色,特地让慕瑛将她传进宫来……   “这样才好。”高太后微微点着头,若是皇上得了手,慕微已非完璧,那她自然有话来回绝赫连毓的要求,这种不贞洁的女子,如何配做赫连毓的王妃!忽然间,高太后有几分期盼,只希望赫连铖能够如愿以偿,那她也可以如愿以偿了。   阳光一点点的朝西边移了过去,本来还照着高太后的脸,此时却已经没了踪影,高太后站在那里,全身都被笼罩在阴影里边,可她却舍不得走进主殿去,只是站在那里,瞧着那个慢慢朝自己走来的人。   “娘娘。”墨玉姑姑迈上了台阶,走到高太后身边,低声说道:“老奴让人去映月宫打听过了,那边的人似乎得了叮嘱,嘴巴很紧,只是老奴听说,仿佛慕二小姐与皇后娘娘发生过争执,然后就跑着出了映月宫。”   “皇上呢,皇上的动向如何?”高太后有几分焦急:“皇上今日都做了什么?”   “听说午膳以后不久,帝后欢好,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才让人送水进去。”墨玉姑姑笑了起来:“皇上也真是……威猛无比,只是可惜了皇后娘娘,没有孩子。”   高太后瞥了她一眼:“墨玉,你又在胡说什么?这怎么叫可惜了?没有孩子是一件好事,不操心,省事儿。若是有了孩子,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她不由得又想到了赫连毓的亲事上头,皱了皱眉头道:“墨玉,你去拿张纸过来,哀家要好好想想,过几日该请哪些夫人小姐进宫闲话。”   “娘娘,您是想要……”墨玉姑姑眼睛一亮:“太原王的亲事?”   高太后点了点头,望着门口那摇曳多姿的榴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有给毓儿定下亲事,我这心里才稳妥。”   第九十九章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忽然间便乌云密布,随着一声炸雷,一道雪亮的光芒闪过天际,末梢还带着血一般的红,看得人十分惊悚。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的打了下来,一点点的砸到了人身上,似乎都有些发疼。   屋檐下的雨滴很急,走珠一般从檐角流下,玉彦堂前边仿佛挂了一张巨大的珠帘,只见白花花的一色,再也看不出外边的景致来。   一把油纸伞从雨中移了过来,一个婆子从雨幕里钻了出来,跳到了玉彦堂的走廊下边,甩了甩油纸伞,甩落了一地的水珠子,这才将油纸伞收了起来立在门边,自己撩开珠帘走了进去。   “太后娘娘招贵女进宫?”慕老夫人的眉毛一挑:“你没有听错?”她有几分惊诧,太后娘娘招贵女进宫,明摆着便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太原王定亲事,可为何慕家没有来传旨的内侍?难道太后娘娘还看不上慕家?   “是,就在三日之后。”那报信的婆子垂手而立,不敢抬头看慕老夫人的脸,原本大家都以为太原王喜欢的是自家的二小姐,慕府该要出一位王妃了,可万万没想到大家都只是空欢喜一场。   慕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紫檀佛珠捻得飞快,慕夫人很是沮丧,坐在那里,一张脸有些发白:“看起来太后娘娘是不打算将微儿指给太原王了。”   雨声更大了些,似乎将远处的雷声都盖过了,哗啦啦的响着,一阵又一阵,直直的打在人的心窝子上。慕夫人伸手捂住胸口,只觉得有些发疼,自己看好的女婿,就这样眼睁睁的飞走了!   “母亲,这又是为何?咱们慕家又不会比任何一个世家大族身份要差,如何便不能进宫候选了?”慕夫人嘘嘘的说了几句话,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太原王,分明也是喜欢我们家微儿的。”   “太后娘娘也许是有自己的计较,她不想让朝野说闲话。”慕老夫人心中想了又想,也只有这个理由了,太后娘娘不想旁人说大虞皇室太没规矩,皇上与太原王竟然全是娶的慕大司马家的小姐。   “可是……”慕夫人才说了个可是,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为自己的微儿感到气愤不已。揉了揉胸口,她只觉得有些难受,一双眼睛恨恨的望着桌子上的那个茶盏,真恨不能抓起来砸掉才好。规矩、规矩!这只不过是不成文的规矩,又没有说一定不能娶,只要太原王喜欢,又有什么不能够的?   慕老夫人没有出声,手指捻了捻佛珠,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这样罢,咱们也不必再多想了。”   书房里边有一张大书桌,桌子上边摊着一张宣纸,上边画着一个年轻男子,白色的长衫飘飘,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那模样,真是丰神俊逸,十分亮眼。   慕微这些日子都在画这幅肖像。   自从她知道了燕昊对赫连毓说以后不再见她,慕微便有一种深深的绝望。她不敢想象以后不再见燕昊的日子,也害怕自己会慢慢将他忘记,最后终于想不起他是什么模样。   她要画一幅燕昊的肖像好好收藏着,做她的唯一念想,在没有人的时候,将画像拿出来,伸手轻轻摸过他的眉眼,仿佛间,他双眼灼灼的看着自己。   但是她又不能让旁人知道这件事情,该如何掩饰?慕微想来想去,索性让丫鬟拿了一位名家画的肖像出来:“我要临摹这幅肖像,以后落难的时候便可以去给人画像挣钱了。”   丫鬟们嗤嗤的笑着:“小姐,你也真是在乱说,快些莫让老夫人听见了,免得她不高兴。”   慕家世代富贵,如何会让慕微落难到要去街头摆摊替人画像为生?若是慕老夫人听到“落难”两个字,恐怕心中也会有一个疙瘩。   慕微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将那画像铺开,一笔一笔临摹了起来,衣裳、姿势都画得与那肖像里一模一样,只是将那眉眼改成了燕昊。   她的丫鬟们都没见过燕昊,一个个全在说小姐画得不像。   “小姐,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话可是真的。”秋雨望着她的画直叹气:“你自己瞧瞧,这人只有衣裳像,容貌却完全不一样了。”   慕微笑着点头:“你说得没错,我是越来越不会画画了。”   见骗过了丫鬟,慕微心中得意,继续拿着毛笔蘸了蘸墨汁,开始认真的画起燕昊的衣裳来。这是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慕微瞧着画像里的燕昊,抿嘴笑了笑,她要将这张画藏在自己的枕头下边,每晚上让它陪着自己入睡。   “小姐,你听说没有,太后娘娘招了几府贵女进宫,有宇文家的七小姐!”秋月愤愤不平的从屋子外边走了进来,肩膀上边还是湿湿的一块。她凑到了慕微面前来,头发上滴落下一颗水珠:“小姐,太后娘娘不是赐了你一双羊脂玉环吗?看来肯定很是喜欢你,为何却不招你进宫?”   “秋月,太后娘娘喜不喜欢我,不是从一双羊脂玉环能看得出来的,或许只因为我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所以太后娘娘格外热络些。”慕微停下了笔,望着一脸气愤的秋月,拿出一块帕子塞给她:“你赶紧去将头发上的水给擦干净了。”   高太后赐了她一双羊脂玉环,给宇文如眉的是一只芙蓉手镯,这并不能表明高太后便更喜欢她。高太后在后宫呆了那么多年,不可能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宇文如眉出身太傅府,她祖父与自己父亲都是当朝正一品,高太后为何会表现得对一个更热络些?送她一双羊脂玉环,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她姐姐的身份,另外一个原因可能也是作为一种弥补,她不会选择自己做她的儿媳妇。   现在看起来,高太后赐她羊脂玉环,只能是第二种原因了。   帝王都对权臣很是忌恨,既然姐姐已经贵为皇后,自然不会让她再嫁给太原王,让慕家更为荣耀。慕微停下笔,出神的看着那那张画像,微微一笑,她并不想要有这种容光,高太后不招她进宫,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燕昊。”她心中默默喊了一声,伸出手点了点那张画像,仿佛戳到了他的身上一般,软软的,似乎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秋月将帕子在头上擦了擦,就见着慕微楞在那里,呆呆的站着,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小姐,小姐!”   慕微回过头来,见着秋月一脸关切,笑着将笔收起来:“等这幅画晾干,我就拿去卖。”   “小姐你可愈发的在说玩笑话了。”秋月瞄了她一眼,低声在慕微耳边道:“这画里的人是不是那个燕昊?”   慕微瞧了她一眼,脸色慢慢的红了起来。   “小姐,小姐!”小梨子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太原王过来了!”   心头一惊,瞟了那画像一眼,慕微大步走了出去,秋月会意,赶紧拿了白纸将那画像遮住,这才紧走几步跟上了慕微。   屋子外边的雨一阵紧似一阵,地面上仿佛起了白烟一般,腾腾的浮在空中,院子里头站着一个人,后边有人替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急急忙忙的落下了无数的雨珠,滴滴的溅落在地上,将他一件紫色的衣裳弄得湿了半边。   “微儿。”赫连毓见着慕微站在走廊下边,大步朝她奔了过来,弄得慕微猛的一怔,赫连毓怎么忽然这般称呼起她来了?   上回及笄礼时,他喊自己为“慕微”,已经将那生疏的“慕二小姐”弃之不用,没想到这次又变本加厉了。慕微脸色有些不大舒展,正准备与赫连毓说个清楚,没想到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微儿,你要相信我,这世上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赫连毓的手心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慕微只觉得自己的手瞬间也跟着湿漉漉的一片,她抬起眼来,惊讶的望着赫连毓,见他眼神灼灼,脸上一副焦急的神色,那曾经的神采飞扬早已不见。   昔日那个少年,骑马追逐着远去的马车,见自己站在船上,不顾一切想要催马过河。她还记得那日的芦苇摇曳,他一身紫色的锦衣华服在那萧瑟的河边显得是那般鲜明。可现在自己再面对他,忽然却失去了当时那份感激的心情。   原来人是这般容易变化,因为将一颗心交给了燕昊,她已经逐渐忘记了赫连毓对自己的好,过去那个抱着梅花朝她微笑着走过来的少年,虽然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可却如一幅褪色的山水画,只余一个淡淡的影子。   “太原王,究竟怎么了?”慕微将他的手甩开:“男女授受不亲,太原王这般举动若是被人瞧见了,恐怕是会要有非议的。”   “我们又不是那些汉人,哪里要讲究这么多。”赫连毓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微儿,你这般排斥我,是因为还未忘掉他?”   慕微静静的站在那里,抬眼望着赫连毓,她的眼神是那般清澄如水,看得赫连毓有几分难受。他自小便喜欢上了她,有她陪在身边的日子总是那般的快活,他从来都以为慕微会喜欢自己,两人会和和□□的过一辈子,可是没想到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而已。   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早已被人偷偷的偷走了那颗心。   一声惊雷,天地间忽然间投下白亮的影子,照着站在走廊下的两人,脸色都是那般惨白。 ☆、欲罢不休   哗啦啦的雨声依旧还在耳边响起,暗黄色的油纸伞放在走廊那边,伞面上画着的白色玉兰花已经有些颜色发旧,与那伞面差不多成了一个颜色,有些暗淡,就如赫连毓此时的心情,有暗有沉,就如那吸饱了雨水的伞面。   刚刚得了消息,母后请贵女进宫闲话,赫连毓心中便知道该是在替他选王妃了,一脸期待的问送信进来的暗卫齐敏:“可有慕二小姐?”   齐敏看了赫连毓一眼,犹犹豫豫道:“仿佛没有,但也不知道是否明日还有没有另外一批内侍会出宫传旨。”   “明日?”赫连毓冷冷的哼了一声:“今日都传了哪几家府第?”   “宇文太傅府、独孤司空府……”齐敏一口气报出了六府人家,赫连毓听了,一颗心越发的沉了下来,这几户人家都是大虞的高门大户,母后将他们请了去,那肯定就是这一码子事情了,慕大司马家论起地位来,可比这几家都还要高,高太后若是想要选慕微,如何可能今日不去慕府传旨,非要等着明日?   “微儿。”赫连毓的心忽然便有几分疼痛,那些贵女们,有谁能与慕微相提并论?他自小便认定了慕微,其余的女子,哪怕是生得再国色天香,他也不要!   天空里乌云滚滚,雷声轰轰而至,眼见着便要下大雨了,赫连毓的心就如那天空一般,低沉阴暗,没有一点晴朗的颜色。背着手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最终再也按捺不住焦虑的心情,推开房门吩咐下人备了马车,直奔慕府而来。   等及真正见了慕微,赫连毓忽然又语塞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慕微站在那走廊里边,亭亭玉立,容颜姣好,气质高雅,这样的女子,任凭是谁都想要护了她在手心,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他是真心喜欢她的。慕微的那几个指甲壳子还贴胸放着,一点点尖锐的边缘时常抓刮着他的肌肤,让他不住的懊悔。那日在青州城前,若是能懂她的暗示,将慕微救了出来,或者自己此时便不会狼狈。   方才他追问慕微心中是不是还有燕昊,她没有说话,可她的眼神却已经将答案清清楚楚的告诉了他。赫连毓望着那双清澄如水的双眸,忽然没有了再追问下去的勇气,只是面对面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太原王,可还有其它事情?若是无事,恕慕微失陪。”瞧着赫连毓这模样,慕微也有一点点难受,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自小便那般关心爱护着她,可为了燕昊,自己却不得已伤害了他。   “我母后招了贵女进宫陪她闲话。”赫连毓很是痛苦的挤出了一句话来:“但是却没有来你们慕府传旨。”   “可能太后娘娘有她自己的安排罢。”慕微浅浅一笑,嘴唇便如那夏日的菱角微微的翘了起来,在这灰暗的天色里,十分显眼:“长辈的考量总是比我们要多一些,听长辈的话是没错的。太后娘娘含辛茹苦将皇上与你养大,付出了多少心血,太原王自然也看在了眼里,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去拂逆了她。”   “这不是小事,这是大事,是我的终身大事。”赫连毓有几分心焦,望着慕微那浅浅绽放的笑容,愈发的不能平静下来。   慕微不想嫁他,她在想等那个永远也不会再来的人。听到说母后要给他选王妃,竟然心情这般好,笑容如此甜美。赫连毓的一颗心愈发的沉了下去,他转眼望着从天下射下来的支支雨箭,格外郁闷。   “太原王,正是大事才该听太后娘娘的安排。”慕微轻轻的长叹了一声:“你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她肯定是在为你打算的。”   赫连毓望了慕微一眼,脸色有几分难堪,一转身便冲进了雨幕里,他的暗卫齐敏根本没料到赫连毓忽然便离开,赶紧抓起伞,快步追了过去。茫茫的雨幕里,两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有那豆大的雨珠依旧哗啦啦的打在地面上,响个不停。   “小姐,你把太原王气走了。”秋月走了过来,挽住了慕微的胳膊:“奴婢从未见过太原王对小姐生气过。”   “没有生气过,总会有生气的时候。”慕微望了一眼外边的雨幕,转身走进了屋子,她还得继续去画燕昊的肖像,太原王的事情被她抛在了脑后。谁也不会是那般好脾气,当细微体贴换来冷漠的时候,总会有不耐烦的时候。   赫连毓奔跑在雨中,雨水溅得很高,他腰间的衣裳都湿了一片,身后传来齐敏焦急的喊声:“王爷,你等等我。”   他没有停住脚步,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让他忽视了那瓢泼大雨,他只想快快跑开,离开这个让他伤心难过的地方。他对她那么真那么真,可她却不将他的一片真情当一回事情,只是笑吟吟的劝他接受母后的安排——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她?   头上忽然没了雨水,齐敏追了上来:“王爷,咱们回府罢。”   自己来慕府,简直是自取其辱,赫连毓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自己的王府。下人们见了他那模样都唬了一跳,赶紧给他烧水,伺候着他沐浴更衣。   脱去紫色的外袍,里边一件雪白的中衣,胸口那处有微微的隆起,赫连毓伸手到了那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锦囊里边装着的是她的几个指甲壳子,那是她在青州城门口丢下来的,她在向他求救,但那时候他却没有认出她来,让那燕昊带着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打开锦囊,赫连毓拿出里边的一块丝绢,将丝绢打开,几个指甲壳子在眼前出现,依旧是玉白颜色,依旧是那般光洁,就如几个玉色的莲花花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他睁眼看了还一阵子,心中忽然的升起了一种苦涩,抓住丝绢揉成一团,将它用力的丢在一旁。丝绢很轻,还是在空中的时候已经散开,飘飘的落到脚边时,那里边的几块指甲壳子早就飞了出来,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   赫连毓站在那里,盯着那指甲壳子看了一阵,从木桶里舀起一瓢水,朝那几个指甲壳子浇了过去。他要将这几个指甲摒弃,让它们不再占据自己的心,让自己从一座困守的围城里走出来。   水缓缓流下,几个指甲壳子就如一条玉白色的小船,慢慢随着水流往净室靠墙的小沟里飘了过去,赫连毓看着那个指甲壳子慢慢的流进小沟,从屋角那个洞里往外边去了,忽然间一种说不出的恐慌涌上心头,他猛的将手中的木勺扔了下来,朝外边高声大喊道:“来人,来人!”   两个守在外边的丫鬟闻声走了进来,见着赫连毓只穿了一件中衣站在那里,下边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不由得脸色一红,低下头去:“王爷有何吩咐?”   “快去,快去!快去到后边的阴沟里找几个指甲壳子!”赫连毓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因为水流太细而没有被冲出去的指甲壳子给她们瞧了瞧:“就是这种,还有三个,快去寻了来,一个也不能少!”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出去寻了,赫连毓手里紧紧的攥着唯一剩下的那个的指甲壳子,心头抽痛,懊悔和后怕充满了他的心头。他怎么能放弃她,这么多年了,她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底,无论她喜欢上了谁,他还是在乎她。   燕昊亲口对他说过,他不会再见她,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来于他争夺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会要守护在她身边,为她撑起一片天地,让她活得舒服自在。虽然现在她心中还有燕昊的存在,可他坚信,只要自己一如既往的这般细心体贴,总有让她感动的那一日。   指甲壳子戳着他的手心,有些微微的痛,赫连毓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那扇木门,心中暗自祈愿,那三个指甲壳子一定要找到。   “王爷。”两个丫鬟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两个指甲壳子:“奴婢们沿着那阴沟寻了一遍,只找到了两个。”   赫连毓将那两个指甲壳子拿了过来,冷着脸道:“让内院的人都过来找,一定要找到!不找到便不开晚膳!”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怯怯的退了出去,外边雨下得这么大,谁知道那指甲壳子会被冲着去了哪里?方才这两个,是搁浅在那小沟的旁边才找到,而那一个,或许早就被冲到外边去了,如何能找到?   这日下午,太原王府几乎全部出动,下人们沿着阴沟寻找着一个神秘的指甲壳子。   几乎可以用掘地三尺来形容,阴沟那边不少下人打着雨伞,拿着网兜在水里打捞者,还有些拿着锄头在慢慢挖掘着,黑色的泥土被翻开,堆在了阴沟的两旁,有些还溅落在人的鞋面上边。   “找不到了。”下人们摇了摇头,互相望了望:“谁的指甲够长?要不绞一个指甲盖子给王爷去。”   “你是想找死?”旁边一个赶紧制止了他:“你以为王爷看不出不成?那个指甲盖子定然是他心仪之人的,你们谁又有那般养护得好的指甲?快别打这个主意了,老老实实与王爷回话去罢。”   赫连毓得了下人来报,脸上没有流露半分异样的神色,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都下去罢。”   一颗泪水从他眼角滴落,他失去了她的一个指甲壳子,或许,马上就要失去了她。   第一百零一章   “今日真是个好日子。”高太后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今日也会下雨。”   “娘娘挑的好日子,老天也不忍心败您的兴致。”墨玉姑姑在旁边笑着回答:“昨儿晚上那雨打得屋顶砰砰的响,我心里头还担心着呢,恐怕贵女们还要带一套衣裳进宫才行,免得被地上的泥水溅着了。”   高太后被墨玉姑姑的话逗得微微一笑:“也不过是凑巧罢了,偏偏被你说得这般神乎其神,仿佛还真有老天爷在眷顾一般。”   “可不就是这样?”墨玉姑姑扶了高太后的手慢慢的往前走着,水墨青石的地面光滑如新,一点水渍都瞧不见,仿佛这两日跟没下过雨一般,唯有不远处的草地里,偶尔能见着小小的水洼,不住的在反照出碧蓝的天色来。   高太后望了望靠着院墙的一排紫藤萝,花朵已经开残了,只有零星的几点紫色,但那叶子却是十分喜人,密密匝匝的碧绿,将整面墙变得格外灵动了起来。她指着那墙紫藤萝,若有所思道:“这还是哀家十七年前载下的,现在长得这般茂盛,竟然一墙都是了。”   十七年前,赫连毓生了重病,太医看过以后却毫无起色,高太后着急得很,眼见着赫连毓慢慢的消瘦下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日后宫门口忽然来了一位游方僧人,守门的羽林子赶他出去他也不走,口口声声他来这里是要为宫里的皇子看病的。   正好墨玉姑姑从那里经过,听着那僧人说得笃定,赶紧去禀报了当时的高皇后。高皇后正是着急的时候,已经是急病乱投医,赶紧请了那僧人进来,让他给赫连毓看诊。   那僧人看了以后稽首道:“无妨,且找一些紫藤萝叶子来,烧化成灰,冲水给皇子服下,便无大碍。”   高皇后有些将信将疑,但听了太医说紫藤萝叶子无毒,也便命人摘了些回来,照着那僧人的嘱咐做了,不到一个时辰,赫连毓的病便有了起色。高皇后欣喜若狂,抱着赫连毓不肯放手,眼泪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   重赏了那僧人,高皇后命人弄了一株紫藤萝花藤过来,亲手植在朝凤宫,两年之后先皇驾崩,高皇后变成了高太后,她从朝凤宫搬到万宁宫,将那株紫藤萝也移植了过来,经过这么多年,紫藤萝越长越盛,叶子绿油油的,每年开花的时节,那边就如一幅紫色的瀑布一般。   高太后已经将这树紫藤萝看作了保佑赫连毓的神树,每次见着紫藤萝有些什么不对,便赶紧让花匠过来,或是捉虫,或是撒药,总之,这树紫藤萝一直到现在,越来越生机勃勃了。   “给太原王去了信没有?”高太后望着那绿意盎然的紫藤萝,心情很好,藤萝这般茂盛,到明年花朵该会开得更盛了。   墨玉姑姑弯了弯腰:“昨日我便让内侍去太原王府传娘娘的旨意,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了王爷,他答应今日进宫来陪娘娘的。”   “那他还说了什么别的话没有?”高太后瞥了一眼墨玉姑姑,赫连毓是个聪明人,她不相信他便不明白自己宣他进宫的意思。难道他没有问还请了哪些人?   “王爷没说什么。”墨玉姑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吞了下去。听宫外的布下的眼线说,三日前太原王得了信以后便跑去了慕大司马府,可后来又没有什么动静。昨日传旨的内侍回来说,王爷答应得干净利落,说明日定会进宫,这也说明他很乐意的接受了太后娘娘的安排。既然如此,前日那件事情又何必告诉太后娘娘,平白让她堵心。   “竟然没说什么?”高太后有几分诧异,原以为赫连毓肯定问个仔细的,看来这孩子还是有孝心,不欲让自己为难。高太后微微一笑抬头望了望天空,日头已经渐渐的在云彩后边露出来,一点点淡淡的影子投在地上,到处都是青翠的一片。这么好的天气,等着各府贵女来了,这万宁宫里边便热闹了。   在外边走了一圈,眼见着阳光灿灿的升起了,高太后回了主殿,在中央的座椅上坐了下来:“现在已经辰正时分了,也该要来人了。”   话音未落,就听守门的宫女飞奔着进来通传:“宇文太傅府老夫人、夫人与七小姐过来了。”   高太后挑了挑眉毛:“倒是来得齐整,竟然连宇文老夫人都来了。”   宇文太傅乃是赫连铖现在要笼络的对象,他的势力虽然暂时还比不上慕华寅,但也却是大虞的重臣,不可小觑。   主殿的大门打开着,高太后能见着那姗姗而来的几个人,宇文老夫人走在最中央,旁边是宇文大夫人与宇文如眉,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她们穿着的衣裳一瞧便知道是精心准备过的,特别是宇文如眉身上那件衣裳,很明显是赶着做出来的。   只要是舍得大把花银子,珍珑坊自然会派最好的绣娘出来替贵女们制衣。宇文如眉身上穿的这件衣裳,银紫颜色,与慕微上回进宫来穿的似乎差不多,裙裳是渐变的颜色,从纯白到浅白到粉白到粉色再到紫色,也不知道那些染工们是如何巧夺天工的将这般美丽的颜色染上去的。   高太后端坐在那里,瞧着宇文如眉扶了宇文老夫人慢慢走进来,三个人在面前行了一礼:“恭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赐座。”高太后笑着打量了宇文如眉一番,见她头上依旧戴着一支紫玉钗子,只是这次的紫玉颜色深了几分,而且还有着长长的银色流苏,倒也与这衣裳配成了一套。只是高太后怎么瞧也觉得她有些东施效颦,上回见过了慕微穿着银紫的衣裳亮相,现在再来看宇文如眉,却有些黯然失色了。   “太后娘娘,有大半年不见了。”宇文老夫人笑着与高太后攀谈:“还是今年皇上开春祭天的时候见过呢。”   “可不是。”高太后点了点头:“老夫人身子依旧那般健旺。”   “还不是托皇上之福,能让我们宇文家平安兴旺,我这颗心也就踏实,日子越过越有盼头了。”宇文老夫人一头银丝被阳光照得有些发亮,格外耀眼,一张脸却好像还没太多皱纹,肤色也很是红润。   “宇文老夫人客气了,皇上还得靠你妈这些重臣帮扶才是!”高太后朝宇文老夫人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正是因为好久不见,今日咱们可得好好闲话一番才是。”   宇文老夫人瞧着高太后的眼神里似有深意,一颗心不由得落回到了肚子里边,眯着眼睛望向门口,就见宫女飞着一双腿儿往这边跑,脚下生风般,转瞬便到了眼前:“娘娘,外边来了好几位夫人贵女。”   也不知道高太后传了六家贵女来是何用意,大虞的王爷一般有一位王妃,两位侧妃,莫非是三位都要一次选定?宇文老夫人默默的轮了一下,这六家里边,就数自家地位最高,看来眉丫头这个王妃是十分的靠得住了。   只要慕家不来,谁还能与自家的眉丫头来争长较短?除了那个慕微,京城的贵女里边拔尖儿的就是自家的眉丫头了,况且自己瞧着,眉丫头没有半分比那慕微要差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些人的眼睛究竟是怎么了,竟然总要将慕微排到第一——还不是她父亲是慕大司马?   宇文老夫人暗暗腹诽了一番,世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正在想着,就见一群打扮精致的女子出现在那条水磨青石路上,有年纪大的,也有年轻的,正规规矩矩的望正殿这边走了过来。仔细一打量,宇文老夫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些年轻的小姐,身上竟然全是穿的紫色的衣裳。   银紫、粉紫、亮紫……除了紫色,仿佛便没有了第二种颜色,深深浅浅的交错在一处,跪拜下来,就如开了一地的紫藤萝花。   高太后也有几分愕然,看起来这京城里的贵女们都在想尽办法投其所好,见着赫连毓喜欢穿紫色衣裳,一个个全穿了紫色过来,看得她瞬间便花了眼睛,不知道哪位贵女生得更美貌些。   众家夫人带着自己小姐坐了下来,互相一望,也很是尴尬,没想到大家全选了这紫色,所幸是紫色还大一样,看起来珍珑坊的绣娘们心中有数,推荐的时候没有让她们挑一样的颜色,否则今日可真是好看了,大家穿的全是一个色调。   “太原王到。”看门的宫女又跑了过来通传,主殿里的夫人小姐们全将眼睛投向了大门口那边,就见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深宫艳色   主殿前有着一地金色的阳光,瞧上去十分温暖,那穿着白衣的少年踏上汉白玉的石阶,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阳光映成了淡黄颜色。他头上只簪了一支檀木簪子,腰间系了一块羊脂玉珪,若不是有一条鲜红的丝绦,几乎让人看不出他还佩了块透明温润的玉珪。   “母后安好。”赫连毓大步走了进来,也不看坐在两旁的夫人贵女,径直走到高太后面前行了一礼:“不知母后召儿臣进宫,有何要事?”   “毓儿。母后也没别的事情,一个人在宫里觉得有些闷,所以喊了人过来说说闲话。”高太后望了赫连毓一眼,心中也觉好笑,儿子素来喜欢穿紫色衣裳,今日殿内贵女们皆着紫,他却穿了白色衣裳过来了。   “母后不是喊了这么多夫人小姐来了?也不少我一个。”赫连毓走到高太后身边坐了下来:“想要儿臣尽孝,不一定要凑人多。”   话里边分明便带着埋怨的意思,高太后故意装着没听出来,只是笑着道:“人多才热闹,不是说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早两日下了几日大雨,今日好不容易放晴了,喊了你过来说说闲话儿,如何不可?”   赫连毓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端着一张脸坐在了那里。   高太后见儿子没有再多说,心中也是满意,赫连毓还算是个听话的,虽然上次为了慕微这般与他争执,可今日还是乖乖的过来了。她望了望主殿里花朵一般的小姐们,很是愉悦的说道:“听说众位小姐都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如今日便让哀家来见识见识?”   听了高太后的话,众位贵女们佯装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心中明白得很,太后娘娘这是在替太原王选王妃,现在她这般说,是开始考较各自的修养了。   几位夫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宇文老夫人,这里边就数宇文太傅官职最高,自然得让着他们家,一位夫人笑着开口道:“宇文小姐才情好,每次游宴里她做的诗可真是让四座皆惊,就连那些上过学馆的公子们都自愧弗如呢。”   “宇文小姐竟然还有这般诗才?”高太后微微挑眉:“那便请宇文小姐即兴赋诗一首罢。”   宇文如眉很是得意,昨日府里便请了几位秀才过来,替她写好了几首诗准备今日备用的,没想到这么早便派上了用场。只是她还不能这般早便将那几首诗背出来,以免让人怀疑为何她会如此神速。她站了起来,朝高太后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可否给臣女一点点时间,这作诗可比不得弹琴,伸手便来的。”   她说这话,其实在损独孤司空家的小姐,独孤小姐擅长弹琴,京城里边是赫赫有名的,她怕独孤小姐抢了她的风头,所以预先将这弹琴给拉扯上去,略微贬斥了一番。   独孤小姐穿着粉紫底色,缀穿花蛱蝶的衣裳端坐在那里,没承想莫名其妙被宇文如眉暗指着说了一句,脸色便有些不太好,偏偏旁边紫光禄大夫家的元小姐笑道:“那不如请独孤小姐弹琴,宇文小姐作诗,我们这些笨拙的,就在旁边看着便是。”   “哀家也听说独孤小姐琴技惊人,那便请独孤小姐来弹奏一曲罢。”高太后瞧着几位小姐暗地里已经过了一招,心中也觉得好笑,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在她眼里瞧着还真是上不了台面。宇文小姐虽然出身太傅府,可却没有半分大家气概,倒是有些小肚鸡肠,虽然说她是想在自己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完全不必要做。   宇文老夫人见着高太后脸色如常,似乎没有半分芥蒂,可言语间已经是在替独孤小姐解围,心中不免埋怨宇文如眉真是不懂事,在这万宁宫里怎么也像参加游宴一般,极尽可能的逞口舌之利。   宇文如眉根本不知道自己不但得罪了独孤小姐,还在高太后心里边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印象,她深情款款的朝赫连毓瞧了一眼,娇滴滴道:“太后娘娘,臣女且到殿外转上一转,看看能不能得些灵感。”   “你去罢。”高太后点了点头,笑得和颜悦色。   宫人们抬出了一具古琴,放在了主殿的一侧,独孤小姐站起身来,低头敛眉,朝高太后与赫连毓行了一礼,这才慢慢的走了过去。随着她的脚步,独孤小姐身上的那衣裳上仿佛有千万只蛱蝶在飞舞一般,瞬间大殿中仿佛便回到了春光明媚的三月,到处都是春暖花开,生机盎然。   “咚”的一声,独孤小姐拨动了琴弦,一丝长长的颤音便在这万宁宫里响起,那声音绕着屋梁慢慢的上去了,又在空中散花一般落了下来。   “这起音真美。”高太后微微点头:“不错,果然不错。”   赫连毓皱了皱眉,这琴声哪里比得上慕微弹出来的?他曾经在大司马府上听过慕微弹琴,那才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只是慕微素来不喜欢在那些游宴里出风头,旁人不知道她还有这般琴技罢了。   独孤小姐的琴技确实不错,应该是得过司乐坊里的琴师指点,可是万事万物最怕的便是比较,有了比较,高下立判。赫连毓懒洋洋的伸直了一双腿,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盯住了主殿之外的那条水磨青石路,好像盯得久了,那上边便能出现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影一般。   “毓儿,怎么你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莫非独孤小姐的琴弹得不好?”高太后见赫连毓兴致却却,心里想着,看来这独孤小姐是没有被他看上眼了。   “不过如此而已。”赫连毓淡淡的说了一声:“我听过更美的琴声,这个自然便听不进耳了。”   高太后一怔,不住的回味着这句话,想来赫连毓指的该是那位慕二小姐?难道他还是在坚持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娶那慕二小姐不成?   不行,不行,还没有娶妻便为了她与自己怄气,这样的媳妇不能娶,否则便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高太后回想着慕微的模样,生得确实美貌,在大虞她还未见过比慕二小姐更美貌的女子。可正因为这样,她才不愿意将慕微许了给赫连毓,红颜祸水,天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儿,也不想见着以后儿子为了她跟自己意见相左。   “不知是谁的琴弹得比独孤小姐的更好?”高太后朝赫连毓笑了笑:“说来给母后听听,母后想听琴的时候再宣她进宫来弹给母后听。”   “司乐坊的琴师弹的都比独孤小姐好。”赫连毓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盏:“母后难道没有听过?”   原来不是,高太后心神安定了几分,抬起头来,就见宇文如眉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太后娘娘,臣女已经得了三首。”   “竟然就得了三首!真是才思敏捷!”高太后吩咐宫女们将文房四宝端到桌子上来,墨玉姑姑亲自给宇文如眉研墨,宇文如眉拿起笔来,一只手拉住衣袖,雪白的手腕悬在空中,手中毛笔有如游龙走蛇,写得飞快。   不多时,宇文如眉已将那三首诗默写了出来,墨玉姑姑拿了恭恭敬敬的呈给了高太后去看:“娘娘,宇文小姐练得一手好行书。”   高太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诗歌比较平稳,没有很好的意境,也没有什么灵性,只是捉不出错处来罢了。那手毛笔字写得倒好算不错,可却有些跳跃,不沉稳,看上去有些浮躁。虽然能挑出不少毛病出来,可才十五岁便有了这样的功力,也算是不错了,以后多加培养,定然会是一个出色的。   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呢?高太后瞧了一眼站在那边的宇文如眉,心中有几分释然。她出身太傅府,自小便受尽宠爱,不免眼界会高,口舌有几分犀利,那般去攀扯独孤小姐,也是害怕自己看不上她罢了。   “宇文小姐的诗甚是不错。”高太后笑着对宇文老夫人道:“贵府的七小姐,很是有些灵性,竟然能一口气写出三首诗来,哀家瞧着实在是难得。”   宇文老夫人心中欢喜,可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微微一笑:“太后娘娘谬赞了,我们家眉丫头不过是素日里喜欢乱写罢了,也没有人刻意去教她。”   “乱写都能写出如此精致的诗来,若是能得宇文太傅指点,那可真是了不得!”高太后笑眯眯的望了宇文如眉一眼:“宇文小姐,站着怪累,快些回自己座位去罢。”   赫连毓瞟了一眼那张宣纸,心中冷笑,母后真是会说话,这样的诗也能被夸得天花乱坠。瞧着殿上几位穿着紫色衣裳的小姐,赫连毓心里忽然有几分烦闷,他站起身来,朝高太后拱了拱手:“母后,我有几日没见皇兄,现儿去清华宫看看他。”   没等高太后点头,赫连毓便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了一殿夫人小姐陪着高太后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背影。   第一百零三章   “皇上,太原王来了。”外边有小内侍走了进来,尖声细气的禀告:“皇上是见还是不见?”   “传。”赫连铖有几分惊奇,自己这个臣弟主动来找自己的时候少,不知今日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赫连毓拖着疲惫的步子走了进来。方才他与高太后说要来找赫连铖只是一个借口,在御花园兜了一圈觉得无处可去,这才跑清华宫来的。守门的内侍告诉他,皇上刚刚下朝回来,赫连毓站在门口想了想,不如去问问皇兄,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皇兄有好几位妃嫔,这是赫连毓一直觉得奇怪的事情。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同时喜欢好几个人?是不是皇兄的心比较大,能装下许多女人?赫连毓很是困惑,他的心里就只有一个,除了慕微,他谁都看不上,没有与她们去亲近的想法。每次游宴里,见着那些贵女抛过来的目光,他便觉得有些烦恼,只有见着慕微的笑容,天才是蓝的,空气才那么清新。   前几日在慕府与慕微说过那番话,心中受了极大的伤害,赫连铖跑回到王府,三日闭门不出。昨日宫里的内侍来传高太后的懿旨,让他今日进宫。他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本来想婉拒,可一想着那日慕微冷冷的脸色,他便有些佯怒,她为何这般轻慢自己,还不是素日里边自己对她太好了些。想到此处,赫连毓痛快的答应了下来,他很想知道,当慕微得知自己与旁人定下亲事,她会不会觉得难过。   可是事情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今日在万宁宫,他瞧着那几位贵女,眼前浮现的全是慕微的面容,她那如星辰般的灿灿目光正在嘲讽般看着自己,好像在讥笑他,让他觉得很是焦躁,简直有几分坐立不安。   原来,他不能没有她。   无论她对自己如何冷淡,可他还是喜欢着她。   赫连毓忽然醒悟到了这个事实,他一刻也不能在万宁宫呆下去,那种沉闷的气息让他几乎要发狂。慕微仿佛是他心底最柔嫩的一处,轻轻用手指一碰,便会有一种酸涩的痛楚浮了上头,传人他的四肢五骸。   他必须要问问皇兄,他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为什么心里边可以放好几个女子,若是他也能做到这一点,那他便不会让母后伤心失望了。   “皇弟,为何你眼下有青黑颜色,莫非你昨晚没有歇息好?”赫连毓刚刚坐下,赫连铖便发现了他眼底的青黑,笑着调侃他:“是不是与你那房中之人酣战了大半晚?皇弟,少年人要爱惜身体,可别太沉溺于这床笫之事!”   赫连毓红了脸,连连摆手:“皇兄,并非如此。”   他是为慕微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可不是赫连铖说的那般。在这事情上边,大虞的太子开蒙很早,到了十二岁,便要纳第一个绵福,这位绵福须得比他大三岁,是他人生里的第一个女人。而皇子们则没有这条规矩,可以与太子一般早,也可以晚一些,但是再迟也迟不过十五岁,总会指派一位宫女给他启蒙。   赫连毓十四岁的时候被赫连铖册封为太原王,搬出了皇宫,建府另居。高太后在他年满十五岁的时候指了一个叫丹朱的宫女给他去开蒙。   那丹朱与赫连毓同岁,生得个子娇小,很是玲珑,就如一个扇坠子一般精巧。赫连毓开始还不知道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还以为母后是怕他府上丫鬟照顾得不尽心,这才将丹朱派过来的。赫连毓让人给她安排了一间屋子住下便没去再想这件事情,结果到了晚上,丹朱竟然穿着一袭薄纱衣裳闯进了他的内室。   丹朱走进内室,将自己身上的薄纱扯下,一具玲珑有致的身子便出现在他面前。丹朱很骄傲的挺着那一双白色的山峰站在那里,媚眼如丝,口中娇滴滴的喊了一声“王爷”,一双手便朝赫连毓身上摸了过来。   赫连毓从来没见过不穿衣裳的女子,羞得脸上忽然间红了一大块,见着丹朱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唬得他全身打了个寒颤,一脚便将她踢了出去:“你快些走,半夜三更的,到我屋子里边做什么!”   丹朱被踢到门外,脸上一阵赤红颜色,低头望了望自己洁白如玉的身子,咬咬牙冲了回来,捡起那层薄纱包住了自己,跪倒在地,抬起眼来望着赫连毓,楚楚可怜:“奴婢是太后娘娘指给王爷的绵福啊,王爷怎么能将奴婢赶出去?”   绵福?赫连毓忽然意识到了丹朱的身份,原来母后是给他派了个宫女来教他床笫之事。可是他一心想着的是慕微,从来便没想到过要与旁的女子同床共枕,皱了皱眉头,将丹朱一手拎了起来扔到了外边:“你住下便是,可不许你再进我屋子里边!”   赫连毓担心将丹朱送回去,母后指不定又会给他送一个过来,不如就让丹朱住下,担着这个虚名儿,于是太原王府上便有了一位叫丹朱的绵福。   赫连铖自己十二岁便开始纳绵福,到了十五岁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好几个中式椒房,自然不知道赫连毓并没有过房中之事,见他眼圈发黑,自然只往那事情上边想,可听着赫连毓否认,不免有几分惊奇:“不是这个,那又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一早起来便是这样了。”赫连毓有几分尴尬:“皇兄,没有很明显罢?”   “反正我是能看出来。”赫连铖又望了赫连毓一眼,见着那青黑色的影子倒也不是特别显眼,只是因着赫连毓肤色甚白,所以容易被看出来罢了:“你怎么进宫了?找我有何事?”   “方才母后宣我进宫陪她说话,可同时又宣了好几位京城贵女进宫。”赫连毓皱了皱眉头:“皇兄,我觉得那边甚是无聊,所以特地来你这边坐坐。”   “母后宣京城贵女进宫?”赫连铖笑着看了赫连毓一眼:“母后是在给你选王妃呢,这可是好事,为何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赫连毓伸直了一双腿,他的脚踢到了那檀木的桌腿,有些微微的痛,可这痛却怎么也比不上他心底的那疼痛,被赫连铖这般发问,他几乎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赫连铖见着赫连毓的脸色有些不好,关切的望了一眼。   对于赫连毓这个臣弟,他心中十分纠结。   赫连铖自从一岁的时候便被接到朝凤宫里住着,由高太后抚养长大,他与赫连毓的关系自然比跟旁的兄弟更亲密些,所以他才会将大虞最重要的封号赐给了他,而且也赐了他最肥沃的封地。   可另一方面,赫连铖却又不得不处处提防着赫连毓,因为毕竟高太后是赫连毓的亲生母亲,她娘家的势力也不可小瞧。虽然现在瞧着高太后与赫连毓都很安于现状,可指不定将来被人煽动着,起了这样的心思又怎么办才好?   所以,别的王爷到了十七岁都能离开京城去自己封地,唯独只有赫连毓十八岁了还留在京城,赫连铖觉得只有将他留在身边看着,自己才会觉得安心一些。   眯了眯眼睛望向赫连毓,赫连铖觉得自己有几分看不透这位臣弟。他瞧上去对一切事情看得都很淡漠,仿佛没有什么太多他要争取的一般。昔日父皇在考量立谁为太子时,年方三岁的赫连毓便站了出来,自愿放弃做太子的资格,愿意很简单,他不愿意拿了母亲的性命去换太子之位。   父皇当时夸奖赫连毓有孝心,过了几日便立了他为太子,临死前,父皇还抓着他的手叮嘱他:“毓儿是个仁心的,你切不可欺负他,若是你想要打他的主意,父皇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放过你。”   赫连铖跪在龙床前边答应下来,发誓一定要好好待赫连毓,可是随着年岁渐大,有时候他不免会胡思乱想,若是赫连毓要谋逆,难道自己还要给他留一条性命不成?只是这些年来赫连毓对他很是谦恭,让他打消了这样的想法,而且他与赫连毓好得几乎像是一母同胞似的,他也不相信赫连毓会反叛。   见赫连铖不住的打量着自己,赫连毓有几分不安,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简单的说了一句:“皇兄,我不喜欢母后召进宫来的贵女,一个都不喜欢。”   “那你与母后明说便是。”赫连铖笑了笑,自己这个臣弟毕竟年轻,脑子里边想的都还是这些风花雪月,这有什么问题?不喜欢便不喜欢,直接告诉母后,再召些贵女进宫让他挑选便是。   “我喜欢的,母后却不赞成。”赫连毓有几分苦恼,眉毛皱了起来:“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这般反对。”   “说给皇兄听听,你喜欢的是谁?若是个不错的,那皇兄替你去与母后说。”赫连铖心中一软,不如自己来做这个好人,替赫连毓解决了这件人生大事。   “真的?”赫连毓的脸色瞬间亮起,嘴唇边带着一丝笑容:“皇兄,我喜欢的是慕大司马家的二小姐慕微。”      ☆、73无奈求助   屋子里顷刻便静了下来,似乎沙漏里流沙之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赫连铖拿着茶盏的手停住在那里,瞄了一眼赫连毓,一张白皙娇美的脸孔仿佛在眼前浮现出来。那日她伸出手腕给自己看那一双羊脂玉环,声音清脆的对自己说:“这羊脂玉环乃是六月二十八,太原王引我觐见太后娘娘时,她赏赐给我的。”   她那句话分分明明在告诉自己,太原王喜欢她。   现在再听到赫连毓的话,赫连铖恍然惊世,那般纯净的容颜在他面前一闪便晃了过去,忽然间有一些淡淡的愁绪,那双眼睛仿佛与慕瑛的重叠在一处,慢慢的变成了慕瑛的眉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还未好得彻底,这让他忽然又想起那日,慕瑛将慕微骗进宫里,慕微为了自保,竟然拿了刀子将他的手背划伤,那真是一个刚烈的女子。   “皇兄。”赫连毓见赫连铖没有出声,有几分焦急:“皇兄方才说了帮我去说合的,现儿怎么就不出声了?”   “她是慕大司马的女儿,这……不大合适。”慕家已经够显赫了,出了个皇后,还要出个王妃?赫连铖摇了摇头:“不是说咱们大虞的规矩,亲兄弟不能娶亲姐妹的?这样确实不大好,母后也是为这个考虑罢。”   母后还是细心,怕他生了嫌隙,索性将那慕二小姐给撇开了,赫连铖心中一阵感激,高太后虽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却处处关心他,生怕他为难,实在也算是做得够好了。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高太后能如此温情待他,已经难得。   赫连毓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望着眼前那盏热茶,喃喃自语道:“不,我不能放弃,除了微儿,哪家的贵女我都不娶!”他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来,少年的心事仿佛就积聚在眉宇,浓得怎么也化不开。   “皇弟,你且在这里歇息下,皇兄这就去万宁宫瞧瞧。”见着赫连毓这般模样,赫连铖忽然又心里头生了几分怜惜,他转脸吩咐了宫人一声:“好好招待着太原王。”   赫连毓感激的站了起来:“皇兄,多谢你了。”   走出大殿,外边清风怡人,这七月的天气,却不是特别的热,赫连铖背着手,身后跟着江六和几个内侍宫女,他一边往前边走着,一边思考着赫连毓的亲事。   赫连毓也该成亲了,只是现在他却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他想娶的人,高太后不愿意指给他,而高太后指的人他又不喜欢,自己该去劝谁?母后还是臣弟?   走到万宁宫,贵女们已经没有在展示才艺,大家正陪着高太后在院子里边散步说话,见赫连铖来了,众人都跪拜了下来:“皇上安好。”   草地上还有些湿气,站起来的时候,贵女们的膝盖那处已经有了个浅浅的印痕,赫连铖瞟了一眼,那几位小姐都还长得不错,可与那慕二小姐相比,却还是逊色了几分,难怪赫连毓会对慕二小姐如此心心念念。   “皇上,怎么过来万宁宫来了?”高太后笑着望了一眼赫连铖:“是太原王去吵了你不成?”   赫连铖点了点头:“太原王现儿正在清华宫。”   “毓儿实在太固执了。”高太后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花朵一般的几位小姐道:“皇上你看看,这几位小姐个个生得美貌如花,又多才多艺,哪一点又让他看不上?偏偏儿要和哀家作对,难道哀家在害他不成!”   “母后想给他指了哪位小姐?”赫连铖又瞥了一眼那几位小姐,觉得几个瞧上去都差不多,只有一个小圆脸盘子的,高高的仰着头在那里,似乎格外高傲一些:“母后,那位穿银紫色衣裳的是哪家小姐?”   高太后顺着赫连铖的视线看了过去,微微一笑:“那是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哀家正想指了她给太原王为王妃。”、   赫连铖听着高太后提到宇文太傅,又朝宇文如眉看了一眼,忽然心中突然多了一份敏感,为何母后一定要指了宇文太傅的孙女给赫连毓?旁边那几个贵女长相也不比宇文小姐差到哪里去,看来还是这身份的问题了,毕竟宇文太傅可是朝廷重臣,这大虞,除了慕华寅,就数宇文太傅势力最强了。   “母后,朕看太原王很是喜欢那慕二小姐。”赫连铖瞅着万宁宫里火红的榴花,眼前红彤彤的一片:“母后,不如你再考量考量?”   他是打定主意要将慕华寅给扳倒的,所以最近才逐渐想宇文太傅家倾斜,若是慕家倒了,宇文太傅便是大虞权势最重的臣子,若是他那孙女给了赫连毓做王妃,那岂不是增加了赫连毓的实力?   不可,赫连铖心中暗暗摇头,这样似乎有些不妥当。   “皇上。”高太后心中一惊,莫非皇上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向?那些贵女,可是她精挑细选将大虞的勋贵逐渐过滤了一遍,这才邀请了这几位小姐进宫,没想到皇上竟然似乎不同意选宇文如眉为王妃?高太后不免有几分苦涩,毕竟不是亲生的,还是处处在防备着自己,可自己的计划却是不能改变的。   微风渐起,几片树叶慢慢的飘零在空中,高太后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忍耐着过来,小心翼翼的抚养、讨好着赫连铖,结果遇着了重大事件,自己却一点选择的权力都没有?高太后压着微微的怒火,朝赫连铖慈眉善目的笑了笑:“哀家知道皇上关心太原王,先代他谢过皇上,这事情哀家自有主意。”   见高太后似乎准备固执己见,赫连铖有几分不高兴,但是也没多说话,只是朝高太后点了点头:“既然母后自有主张,那朕也不多说了。”   明黄色的衣裳慢慢的远去,高太后站在那里,瞧着那个人影,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来:“墨玉,你去将宇文老夫人请过来,哀家有话要与她说。”   宇文老夫人正与宇文如眉站在一处说话,她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瞧上去雍容华贵。听着高太后请她过去,她点了点头,心中微喜,可却没有表露在脸上,扶了宇文如眉的手,四平八稳的朝那树榴花下走了去。   “宇文老夫人,咱们进屋子里说话。”高太后瞥了宇文如眉一眼,见她温顺的站在宇文老夫人身边,正搀扶着她,一副孝顺孙女的模样,心中也添了几分赞赏,虽然有些小心眼,可毕竟还是体贴贤惠的。   宇文如眉听了高太后这句话,脸上浮现出丝丝红晕来,宇文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眉丫头,你到外边和独孤小姐她们去说说话儿。”   高太后赞许的看了宇文老夫人一眼,实在是个人精,见自己找她便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两人由宫女搀扶着走进了主殿,那扇大门在她们身后关上,看得一群贵女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看起来高太后已经选好了太原王的王妃,肯定是宇文如眉了。   宇文如眉昂着头,洋洋得意的走了过去,几位贵女们慢慢的各自走开,没有一个上前与她攀谈,宇文如眉瞅着那几个人的神情,心中暗自得意,你们不就是在眼红我?不说话便不说话,我只管等着太后娘娘的懿旨便是了。   她的眼前闪现出赫连毓那俊秀的面容,心中甜丝丝的一片,看起来真是姻缘天注定,自己还在担心着慕微会给自己造成威胁,没想到高太后竟然看不上她。宇文如眉高兴得有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总想找人来分享下自己的心情,只可惜现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她来说说闲话,她只能伸出脚不住的在草地上画着圈,泥土溅落在她的绣花鞋面上,有一点点灰淡的痕迹。   “不过是慕二小姐没有来罢了,她便这般得意。”细细的议论声传了过来,宇文如眉心里一咯噔,扭头往那边一瞧,几位小姐凑到了一处,正拿着团扇遮着脸,悄悄的议论着,眼睛还不住往她这边瞧。   “可不是,看那副神色,仿佛眼睛都要生到天上去了呢。”独孤小姐的声音尤其大,方才她弹琴时莫名其妙被宇文如眉指着说了一顿,心中实在不爽:“我在想着,若太后娘娘真指了她给太原王做王妃,恐怕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太原王虽然不得已要娶她,可心里头日日想的却是慕二小姐,她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呢。”   旁边几位贵女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可不是这样?这京城里,谁又比得上慕二小姐的美貌?我想太原王虽然不至于终身不忘,至少这十年里头还是忘不掉的。”   宇文如眉的脸色煞白,独孤小姐说的是,很有可能赫连毓即便娶了她,心里头想的也是慕微!她恨恨的望着那一墙紫藤萝的绿叶,只觉得有一种灰色慢慢的从紫藤萝下边攀援而上,慢慢的将那一墙绿叶都遮盖住了,眼前只见着灰蒙蒙的一片。   第一百零五章   赫连铖走进主殿时,没有见赫连毓在里边,不由得有几分奇怪:“太原王去了哪里?”   一个宫女走上来行了一礼:“太原王方才坐着无事,说要去后院转转,那边有一池荷花,太原王最是喜欢,现儿该在水榭里头赏荷花呢。”   赫连铖笑了笑,这清华宫里的荷花,据说是当年□□母手置的,到现在已经是繁茂得很了,每到夏日,那里便是最好的避暑去处,一池子荷叶挤挤密密,亭亭如盖,轻风拂过,水面就如被撕开了一道绿色的口子,颤着往对岸传了过去,一阵阵荷香随着这清风慢慢的钻进了鼻孔,有一种说不出的甘美。   荷塘的旁边有一座水榭,修得比一般的水榭要大一些,赫连铖让人在里边安了一张床榻,有时他嫌着寝殿热,便会到水榭这边来小憩一阵。   背着手慢慢的走到了水榭门口,赫连铖微微一笑,那靠着雕花窗的小床上,有一袭白衣,赫连毓已经躺在那床榻上睡了。这荷塘边十分凉快,坐在这里神思倦怠也是经常的事情。   赫连铖朝身边的江六摆了摆手,示意他到水榭门口站着,自己轻手轻脚的踱了步子进去,望着赫连毓那年轻的面容,心中好一阵感叹,瞧着母后那意思,分明就是想将那宇文小姐指给他了,看起来他很难如愿以偿。   这少年郎的心事,还不是那一点点悲春伤秋?赫连铖摇了摇头,这都是一个阶段而已,过了这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了。像他们身在皇家,更是身不由己,便是京城里边的那些勋贵们,结亲的时候,谁家不是仔细掂量了再掂量?都恨不能放在秤盘子上边称了又称,唯恐自己吃一点点亏。   “燕昊……看剑!”床榻上赫连毓翻了个身,手脚划动起来,露出了一条白绸裤管。   赫连铖一怔,燕昊?赫连毓为何梦里还在提到他?他的眉毛渐渐的聚到了一处,深思的望着熟睡中的赫连毓,耳边忽然响起了秦冕那日说的话来:“在云中城外,我见着南燕太子燕昊与慕二小姐站在一处。”   莫非那燕昊真与慕二小姐有私情,所以赫连毓才这般痛恨他,就连做梦时,也这般咬牙切齿要与他奋力一斗?赫连铖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水榭外边的一池风荷,忽然间有了个模模糊糊的主意。   他下令让人缉拿燕昊,可到这个时候,还不见有一丝音信,燕昊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只有将他诱出来,才好一举擒获,这个诱饵,那便该是要让他心动得能出洞的东西。   慕二小姐?赫连铖眼前浮现出一张绝色的面容来,为了她,燕昊会不会现身?   可是,究竟有个什么理由能让燕昊现身呢?赫连铖苦苦思索着,似乎有一条路指向那个答案,可他却找不出来,脑子里纠结成一团。   “微儿,微儿,你别走!”床榻上的赫连毓忽然喊了出来,脸上有一种痛苦的表情,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微儿,不要离开我!”   “皇弟!”赫连铖忽然兴奋了起来,他想到了一条妙计,若是将慕微许配给赫连毓,那燕昊得知了这个消息,或许会按捺不住要来找慕微,可以在太原王府周围布置好人手,将燕昊一句擒获。   若是那燕昊不来,赫连铖眯了眯眼睛,那便让赫连毓第二日就休了她,让慕华寅脸上无光,他慕府出来的女儿,这般遭人嫌弃!   “皇弟,皇弟!”赫连铖抓住赫连毓的衣袖往上边拉了拉,赫连毓吃了惊吓,蓦然醒了过来,见赫连铖站在面前,赶紧翻身站起,拱手赔了个不是:“皇兄,我一时犯困,竟在这里睡着了,实在是失了礼仪。”   “不打紧,不打紧!”赫连铖笑嘻嘻的拉着赫连毓坐了下来,朝外边的江六吩咐了一声:“命人去端两盏水晶乌梅奶酪过来,朕要与太原王在水榭议事。”   “皇兄,是不是母后准了?”赫连毓见着赫连铖一脸喜色,心中也是高兴,坐直了身子,眼中流露出快活的神色来:“臣弟谢过皇兄!”   赫连铖摇了摇头:“母后并未应允。”   赫连毓一脸喜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的眉毛耷拉成了一个倒八字,有几分闷闷不乐的望着眼前的一池青莲,嘴巴闭得紧紧的,没有说半个字。赫连铖看了他那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皇弟,你难道便不相信皇兄能让你如愿以偿?”   听了这句话,赫连毓疑惑的望向了赫连铖:“皇兄,你……”   “皇兄下旨赐婚,如何?”赫连铖笑着望了赫连毓一眼:“你觉得难道不行?”   赫连铖的一张脸蓦然便亮了起来,他猛然跪倒在赫连铖面前,声音激动,带着丝丝颤抖:“臣弟谢皇上隆恩!”   “你先别着急谢朕,朕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吩咐你去做。”赫连铖伸手将赫连毓拉扯了起来:“朕一直想抓住南燕太子燕昊,可一个多月都过去了,还不见他现身,朕想要借着你大婚这件事情,将他诱出来。”   赫连毓惊愕的望着赫连铖,皇上怎么知道了燕昊喜欢慕微?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答案,定然是那个阉人秦冕在赫连铖耳边报告了云州城的事情,那慕乾会不会被牵连?慕家又会不会被皇兄责罚?赫连毓站在那里,心里有几分不稳当起来。   “皇弟,为何不说话?你觉得朕这样布置如何?”赫连铖瞧着赫连毓那震惊的表情,心中十分高兴,赫连毓肯定是在想自己如何知道了燕昊与慕微之间的事情,他冲赫连毓得意的一笑:“皇弟,朕在想着,那燕昊若是很喜欢慕二小姐,自然会想尽办法来大虞上京,到时候咱们只要布置好人手将他抓住便是。若他不来,你第二日便借口说慕二小姐与人私通,早非完璧之身,将她休弃回娘家,也好给慕大司马一个难堪。”   “休了微儿?”太原王瞪眼望着赫连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兄这是个什么主意,自己一心盼望着的便是要娶了慕微,没想到他赐婚只是个幌子,那自己为什么要同意?这般伤害慕微的事情,他可不能做!   “皇兄,我不同意,我是要与微儿白头偕老的,只要能娶她,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休弃了她。”赫连毓眼神真诚:“请皇兄成全臣弟!”   赫连铖望着赫连毓那眼中的坚定,不由得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会这般用情至深:“皇弟,天下美貌女子何其多!没有慕二小姐,你以后也能找到其余的美人,方才我去万宁宫那边看过,母后召见的几位小姐,个个生得花朵一般,也不会委屈了你。你若还嫌不够美貌,尽可以派人去寻访美人,我便不相信咱们大虞找不出一个比得上慕二小姐的女子。”   “皇兄,天下美貌女子很多,可我却只喜欢慕二小姐一人,除了她,我不愿娶任何人,宁可终老一身,也不愿旁的女子陪伴左右。”赫连毓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心中那股郁闷才慢慢的纾解开来:“皇兄,你不懂臣弟的心。”   “皇弟,这大虞祖宗留下来的制度,王爷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难道你娶了慕二小姐,旁的人便不娶了?”赫连铖觉得赫连毓实在是有几分固执,娶那个女子,多娶几个女子,又有什么问题?为何赫连毓就这般死脑筋?   “即算我现在赐婚,将慕二小姐许配给你,可母后也赐了婚,那该怎么办?莫非你还去拒婚不成?你总要为母后考虑,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赫连铖连连摇头,言语里满满都是关心:“父皇走得早,母后一人掌管后宫,还要关注前边朝堂政事,用尽全力才制作慕华寅发展势力,才让朕这个皇上安安稳稳做到这个时候,才让你尊享到太原王的待遇,这般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她这些年这么辛苦,难道你便一点也不体谅她?”   赫连毓听着赫连铖的这一番话,脸上也有几分动容:“皇兄说的是。”   “我看不如这样,朕今日给你赐婚,若是母后也给你指婚了,你便不用拒绝,反正你是要娶三位王妃的,只不过是看谁做正妃,谁做侧妃罢了。”赫连铖笑了笑:“这样母后不会不高兴,你也不必为难。”   “我……”赫连毓有些迷惘,他摇了摇头:“这样总有些不好,我只希望能与微儿两人和和□□在一起,不要再有第二个人掺和进来。”   “你也真是固执。”赫连铖瞧着赫连毓这副迷茫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那慕二小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钟情于她?皇兄还教你一个法子,母后指婚你别与她顶撞,去找了那位被指婚的小姐将事情说个明白,让她自己去找太后娘娘悔婚,若她还是执意要嫁进太原王府,那便怪不得你了,她受了冷落也是自己找的,与你无关。”   “皇兄果然妙计!”赫连毓听了,心中轻快了几分:“臣弟拜服!”   “皇弟,”赫连铖龙心大悦,拍了拍身边的椅子:“你且坐下来,关于赐婚这件事,朕还有话要与你说。” ☆、74冠盖京华   水榭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琉璃盆,里边盛着冰窖里端出来的瓜果,旁边有两个琉璃盏,里边盛着白亮亮的水晶乌梅奶酪,乳白的奶酪上有着棕褐色的乌梅,不住的巍巍颤颤的摇晃着,看上去便十分诱人。   “皇弟,你做事太心软了些。”赫连铖用小小的金匙将奶酪冻舀了出来:“女人这世界上多的是,正所谓弱水三千,为何只取这一瓢饮?”   “皇兄,弱水三千,臣弟只取一瓢饮。”赫连毓执拗的对上了赫连铖的眼睛,一点也没有退缩:“可能皇兄会觉得臣弟愚笨,可臣弟偏偏就是这般想的。”   他只喜欢微儿一个,旁的女子生得再美,与他也没有半分关系。他只想紧紧的将微儿揽入怀中,与她一道在窗前看十五之夜那圆白的明月。月光流泻照在床前,一地轻纱般笼出了那朦胧暧昧的情思。   “你是执意不愿意休了她?”赫连铖皱了皱眉头,他是断断然要将慕华寅给杀了的,慕家的男子一个也不能留,至于女子……他忽然想到了映月宫里的慕瑛,她那张带着丝丝忧郁的脸浮现在他眼前。   慕家的女子?该是什么身份便还是什么身份罢,反正慕家一垮台,她也没什么可以依仗的了,赫连铖的心刹那间有一丝发软,放过慕家这一对姐妹算了,反正小小女子也起不了什么风波,慕瑛继续呆在后宫做他的皇后,慕微,自然也不能让她没个落脚的地方,还是呆到太原王府便是。   “皇兄,还请你不要为难臣弟,若皇兄要我事后休了微儿,臣弟宁可不要皇兄赐婚。”赫连毓的手停在琉璃盏旁边,紧紧的握住那金匙,眉头一点点的攒到了眉心:“臣弟想的是全心全意的爱护着微儿,又怎能眼睁睁的瞧着微儿伤心难过,怎么能让她被世人耻笑?”   “既然你这般坚决,那朕也不为难你。”赫连铖吞下一口水晶乌梅奶酪,只觉嘴里一片冰凉:“皇弟,你便不必休了那慕二小姐,但你要好好布置下去,看看你们大婚之夜,那燕昊究竟会不会现身。”   “是,臣弟明白。”赫连毓激动得脸都红了,手里拿着的金匙都在微微的颤抖:“皇兄什么时候下旨赐婚?千万别比母后的要晚。”   赫连铖有几分好笑的望着赫连毓,这是在给慕二小姐挣正妃的位置呢。他点了点头:“你放心,朕等会便让人去慕府宣旨,婚期便定到一个月后罢,这样总能让你如愿以偿了?”   按着规矩,定亲以后女子一般至少还能在娘家呆上一年,俗称“备嫁”,也就是说要在家中准备嫁妆什么的。高太后指婚,再怎么着急抱孙子,也会让那位宇文小姐在家呆上半年,而赫连铖将婚期定在一个月后,慕微肯定是第一个嫁进太原王府的贵女,按着先来后到,自然便是正妃了。   赫连毓听了这话,心中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他站了起来朝赫连铖深施一礼:“臣弟谢过皇上恩典。”   慕大司马府的玉彦堂里,气氛很是沉闷。   慕老夫人坐在主座上边,一只手将那紫檀佛珠捻得又急又快,阳光照了进来,在她的脚边,一点点的闪烁着,忽明忽暗。慕夫人坐在左边,一脸愁容,拉着身边慕微的手轻轻拍了拍:“微儿,你别将这事情放到心里头去,你这般好人才,难道还愁嫁吗?没了太原王,自然还有别的去处。”   慕微低着头没有出声,今日一早起来给慕老夫人请安便被留在玉彦堂,陪着她用过饭以后又陪着她玩了几盘双陆。慕老夫人运气不是太好,即便慕微变着法子想让着她赢都没有能扳回败势,就这样,几盘双陆足足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慕夫人将府内事情都打理好了以后才结束。   慕老夫人与慕夫人的神色很是奇怪,慕微见她们似乎都很不高兴,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高太后召几府贵女进宫的事情了。   这一阵子,慕家似乎有一种很微妙的气氛,她从皇宫里回来,慕老夫人与慕夫人一直在追问着,皇后娘娘召她进宫有什么事情。为了不让两人担心,慕微并没有说出映月宫里的阴谋,只想淡淡一笑:“没什么,皇后娘娘觉得有些寂寞,想喊娘家人过去说说话罢了。”   慕微知道祖母与母亲都不会相信自己的话,慕瑛这道旨意也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她从来就未曾与慕府联系过,即便祖母与母亲进宫觐见,她也是冷冰冰的,为何忽然便这般热络起来?可慕微不能泄露了那日的事情出去,只能咬着牙,将那苦水王肚子里边吞。   皇后娘娘召见这件事情没多久,紧接着高太后召见贵女进宫,她没有命人来慕府传旨,已经摆明了她的态度,她不想让慕微做她的儿媳妇,太原王妃绝对是落在宇文太傅府了。慕老夫人抬眼望了望慕微,见她依旧奕奕有神,没有半分沮丧,不由得稍微放宽了几分心思,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至少没让微丫头伤心难过,看来她对太原王,真只有一般般的情意,否则这阵子不该是呼天抢地,哭得双眼通红?   “微丫头也不着急,刚刚及笄的年纪,还有大把时间好去挑!”慕老夫人点了点头:“咱们慕家的小姐还会愁嫁?”   慕夫人勉强的笑了笑:“可不是这样?”   虽然说慕家的小姐不愁嫁,但慕夫人心里边,上京没有哪家的公子比得上赫连毓,从低位人品长相来说,都是超然不群,无人能及。她哀怨的看了一眼慕微,女儿肯定也是强作欢颜,只是为了不想让自己与慕老夫人担心罢了。   “老夫人,夫人,二小姐。”水晶门帘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那折射的光芒在玉彦堂的地面上不住的晃动,星星点点,一忽儿在这边,一忽儿却跑到了那头。一个管事妈妈急急忙忙的奔了进来,满头都是汗珠子,仿佛都来不得伸手去擦:“宫里的内室来府上宣读圣旨了!”   慕老夫人一惊:“赶紧开中门,摆香案!”   皇上有什么事情要下圣旨来慕府呢?慕老夫人脑子里边转得飞快,慕华寅做到大司马之职,已经算是位极人臣,再也没有上升的官职了,除非是封他做异姓王。可皇上要封他异姓王,自然在朝会上便下旨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让宫里的内侍过来传旨,真是令人费解,不知道皇上究竟准备做什么。   “微丫头,快些去换件衣裳出来。”慕老夫人打量了慕微一番,嫌她的衣裳有些花俏:“皇上派人传旨,该穿得庄重些,速速去换了件稍微简单些的衣裳出来。”   “是。”慕微低声答了一句,带着秋月急急忙忙往自己院子里边去了。   “小姐,皇上为什么会来宣旨?”秋月回头看了看,慕老夫人与慕夫人已经带着丫鬟婆子慢慢的往前边走了,不由得有几分好奇:“好端端的,为何会有圣旨来府上?”忽然间她兴奋了起来:“是不是咱们家老爷要被封王了?”   “你想得太多。”慕微“噗嗤”一笑,这封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封异姓王,慕家已经够树大招风的了,要是还来封个异姓王,那可是将慕家推向风口浪尖的顶端,皇上一定是有什么企图了。   慕老夫人与慕夫人走到中门那里,就见府门外头停着一辆马车,大门口站着一位年纪并不大的内侍,但是却穿着深绿色常服,瞧着是宫里有些地位的内侍了,身后站着几个小内侍,都穿了青色的衣裳,托着盘子,上边放着一卷黄绫,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   见着慕老夫人迎了出来,那内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慕老夫人,咱家是清华宫的刘兴,封了皇上的命令来贵府传旨的。”他扫了一眼慕老夫人与慕夫人,犹豫着问道:“贵府二小姐可在?请让她出来。”   慕老夫人与慕夫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一咯噔,莫非慕微去了一趟皇宫,结果被皇上看中了?要知道大虞后宫,两姐妹同时侍奉皇上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可不符合规矩。慕老夫人朝刘兴笑了笑:“刘公公,我那孙女马上就会过来,不知今日皇上派公公来传旨是什么事情?”   “好事,自然是好事!”刘兴一脸的眉飞色舞:“慕老夫人,咱家还想来道声恭喜,讨个喜钱呢!”   听了刘兴这话,慕夫人几乎没有站稳脚跟,听他的意思,自然是皇上要宣慕微进宫做妃嫔了,这可怎么是好,不至于她的两个女儿都要被关在深宫不见天日罢?想到此处,慕夫人额头上边汗涔涔的一片,心惊肉跳,都不知道一张脸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慕老夫人倒是没这般着急,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那就要借公公的吉言了。”   第一百零七章   慕微换了件浅碧色的纱衣走了出来,上边除了衣袖与领口牙边绣着缠枝丁香花,便没有了别的修饰,下边是一件水碧色水漾留仙裙,腰间用大红的丝绦系了一块羊脂玉环,走起路来群袂飘飘,瞧着仿佛若那月宫里的仙女一般。   刘兴望着慕微姗姗而来,不由得也有几分惊艳,只听说过慕二小姐美貌堪称京城第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难怪让太原王念念不忘。   慕微过来以后,众人皆在香案后跪拜下来,就听刘兴从托盘里将那卷黄绫拿了起来,缓缓展开,尖声细气的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大司马家次女慕微,贤淑温婉,宜家宜室,今朕特地为其赐婚太原王为其王妃。经钦天监查看,八月八日乃是黄道吉日,着那日大婚,钦此。”   慕老夫人与慕夫人两人惊愕的抬起头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太后不是召了贵女进宫给太原王选妃?为何现在皇上却下旨来给慕微赐婚了?可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慕老夫人由双珠双玉搀扶着站了起来,朝旁边王妈妈使了个眼色,王妈妈会意,走上前去,将早就准备好的小金元宝塞进刘兴的手心:“公公辛苦了,这个小意思还请收下,拿了去打酒喝。”   走到几个跟着来的小内侍面前,每人给了个银锭子,众人皆是眉开眼笑。刘兴将圣旨交到了慕微手上,笑着又看了她一眼,越看越觉得慕二小姐着实美貌:“慕二小姐,好好将圣旨供起来,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有皇上亲自赐婚呐。”   慕微低头将那圣旨接到手里,就如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她深深的知道,这圣旨一下来,自己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站在那里,她心里边一片茫然,开始还在欢喜着高太后没有召她进宫,没想到自己终究没有躲得过去,竟然皇上亲自赐婚了。   她想到了那日在映月宫里见着的皇上,那神色仿佛有些不对,有时暴戾,有时又觉得还是有几分明理,就冲他最终放过了自己看来,他还是有几分理智的。可是她怎么样也想不通,早几日还对她动手动脚要夺去她清白的皇上,怎么今日又会下旨给她赐婚。   慕老夫人与慕夫人却全然没有慕微这般复杂的心思,她们两人只觉得全身的包袱都放下来一般,笑嘻嘻的让人接过宫里来的赏赐。随着这道圣旨来的,有皇上赐下的两柄白玉如意,还有皇后娘娘赐下的一双玉璧。   “这可真是让人想不到。”慕老夫人望着刘兴的背影,嘴角浮现出笑容来:“微丫头,这下你可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慕微扯了扯嘴角,这还是如愿以偿?自己心中正悲伤得不行,忽然听着慕老夫人来了这样一句话,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慕夫人笑眯眯的瞧着慕微的模样,伸出手来将她的肩膀拢住:“微儿是害羞了,陪着母亲走走,还不得一个月你便要出阁了,想想还真有些舍不得。”   慕老夫人在一旁直摇头:“老大媳妇,你也该着手去准备微丫头的嫁妆了,时间这么紧,哪里有时间再去闲逛。”   “母亲说得是。”慕夫人一惊:“是该准备嫁妆了,我马上就去列清单。”   慕微没有出声,拿了那道圣旨朝自己院子里走了去,秋月跟在身后,一脸的喜气洋洋,有皇上亲自赐婚,就不用害怕那讨厌的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了,看她还敢不敢时不时的来自家小姐面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园子里的景色仿佛立刻便萧瑟了,树枝上边的叶子全蔫巴巴的垂下来,树间的知了似乎连嘶鸣的力气都没有了,到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慕微走在青石小径上,只觉得全身燥热,她真没想到今日忽然有这样的转折,本来以为总算是可以摆脱赫连毓了,没想到自己还是要与他共度一生。   “小姐,你怎么仿佛有些不高兴?”秋月走在一旁,查看着慕微那落落寡欢的神色,有些担心:“莫非小姐还在想着那个南燕太子燕昊不成?”   慕微的心似乎猛然被人扎了一下,几乎要惊跳起来,她站定了身子,转身望着秋月:“秋月,你在说什么?”   燕昊,这个名字她只敢在晚上没有人的时候默默的念两遍,而且不敢念得太多,她很害怕自己做梦的时候会无意中泄露出来。可现在,忽然从秋月的口里说出了这个名字,而且又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不能不让她心惊肉跳。   “小姐,我在说燕昊。”秋月很平静的望着慕微,眼神里充满着怜悯:“小姐自从那次回来便如同变了个人一样,后来及笄前那晚小姐听到一个人吹埙的声音便跑了出去,后来第二日二公子过来找小姐,我才知道原来那人竟是南燕太子燕昊。”   慕微的手将那黄绫圣旨紧紧的捏成一团,她心中有几分难过,从来没有这般难过,就如自己的一个伤疤忽然被人揭开了一般,鲜血淋漓。燕昊,这两个字就如不可触及的伤痕,略微在上边点一点,便会觉得格外疼痛。   “不要提他。”慕微很艰难的吁了一口气,本来以为随着光阴的流逝,自己会慢慢的将这个名字给淡忘,可没想到还是会这般敏感,一听到这话,便有些痛彻入骨,那丝丝的疼痛让她实在没有办法骗过自己忘记那过去的一切。   “不,小姐,秋月必须提。”秋月今日却很是固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执拗:“奴婢是真心的在为小姐考虑。小姐,那燕昊与小姐是不可能成亲的,即便没有太原王,你与他今生今世也是不会在一起的。若是不嫁太原王,老夫人与夫人还会想着法子将你嫁给旁人,与其嫁给那些不相识的,还不如嫁了太原王,毕竟他对小姐这般一往情深,定然能好好对小姐,能包容小姐。”   秋月的话让慕微心头一惊,她说得没错,即便自己不嫁太原王,家里也不会留她一辈子,最迟不过一两年,祖母与母亲总会要给她议亲了。只是……慕微有一丝难受,赫连毓对她实在用情至深,让她觉得实在不忍心去欺骗他。   如果自己嫁的人是个不认识的,原来对她没有丝毫感情,那她自然可以忽视那个人的存在,替他找几房姬妾,自己乐得轻松自在,过着耳根清净的日子。可是赫连毓不是旁人,他太熟悉她了,而且对她也太好了,她做不出那种敷衍他的事情来。   “小姐,你还在想什么?奴婢瞧着这京城里,能与小姐相配的,也就只有太原王了。”秋月上前挽住慕微的手臂:“既然是皇上下旨赐婚,没有小姐反抗的余地,不如就高高兴兴的接受了,别再去想那个燕昊,以后与太原王过着和美的小日子。”   慕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往前边走去,七月流火,天气热得惊人,走会自己院子,她身上已经是黏糊糊的一片:“秋霜秋凌,快些去打水,我要沐浴更衣。”   秋月朝着秋雨笑了笑:“秋雨,快些摆个香案出来,皇上赐了圣旨给我们家小姐,将她赐婚给了太原王。”   秋雨这才注意到慕微手中拿着的那卷黄绫,喜得眉毛都快飞到了鬓里:“哎呀呀,这可是大好事儿,我得赶紧去让她们将香案摆出来!”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急急忙忙的奔了往里边去,耳环不住的在摇晃着,就如秋千在一上一下的摆动。   院子里的丫鬟不久都得了信,全涌到厅房里看圣旨,一个个敬畏的朝那张黄绫缎面跪拜着,仿佛那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坐在那里一般。慕微瞧着她们的举动,心中实在悲哀,那份忧郁简直难以用言语表达。   “小姐,水已经准备好了。”秋霜走了过来,笑吟吟的望着她:“快些去沐浴罢,奴婢给小姐的那桶水里洒了不少花瓣,小姐洗出来准是香喷喷的。”   慕微没有说话,只是身心疲惫的走进了净室,那里有个大木桶,里边的清亮的水上浮着一层花瓣,娇艳妩媚。慕微将衣裳脱去,溜进了那个浴桶里边,水带着温热的气息将她包围住了,让她忽然间放松了下来。   花瓣在她身边不住倘佯,丝丝芬芳沁入心脾,慕微掬起一捧水,慢慢的从头发上浇了下去,那清流温柔的从她黑鸦鸦的青丝间滴了下来,让她忽然想到在逃亡的路上,燕昊舀水替她洗头发的场景来。   那个夜晚,月华似梦,栀子花在客栈的墙角洁白清香,水流慢悠悠的从她的头上浇了下来,就如一条小溪一般慢慢的流过她长长的头发,涓涓的水流慢慢的滴落下来,落在石阶上边,有着细细的声音,到了后头,就如珍珠落玉盘一般,滴滴答答的脆响。      燕昊就站在她的身后,明月将出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在庭院的地面上,杏花不住的在那两道身影上起起落落,就如随着那流水之声在舞蹈一般,那般悠悠闲闲,又是那样让她记忆犹新。   慕微趴在浴桶的边上,忍不住落下泪来:“燕昊,怎么办,我真想念你。” ☆、75心想事成   “老夫人,太原王过来了。”门帘儿一掀,露出了一张喜气洋洋的面容,柳老夫人楞了楞,旋即扶着双珠的手站了起来:“太原王。”   “老夫人千万不要这般客气,现在本王该跟着微儿喊您一声祖母了。”赫连毓朝柳老夫人深施一礼:“毓儿拜见祖母。”   赫连毓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真是让柳老夫人没有想到,她赶紧伸手将赫连毓扶了起来:“太原王委实客气了。”   “老夫人,我已经是你的孙女婿,算是晚辈,自然是要给老夫人行礼的。”赫连毓直起身来,一张脸上有隐藏不住的欢喜,剑眉长长飞入鬓里,一双星眸炯炯有神:“老夫人,我想见见微儿,不知道可不可以?”   慕老夫人望着赫连毓,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所谓定亲以后不能见未婚妻子,都是汉人的规矩,大虞一味的学着这些陈规陋习,倒将人的天性都泯灭了。定亲以后如何双方便不得相见?实在也是太无趣了些!大虞女儿又不是那些汉人家的小姐,个个都能骑马射箭不让须眉,何必忸怩作态!想我大虞先祖昔日在草原的时候,还不是围着篝火踏歌定情?”   听着柳老夫人这般说,赫连毓更是眉开眼笑,朝柳老夫人作了个揖,一溜烟的往慕微院子那边跑了去。   “老夫人,太原王实在是紧张二小姐呢。”双珠见着赫连毓急急忙忙冲出去,一幅门帘不住的在摇摆,心里也为慕微高兴:“皇上赐婚,这下总算是好了。”   柳老夫人慢慢的坐了下来:“还不知道太后娘娘那边怎么样了。”   虽然皇上赐了婚,可太后娘娘那边肯定也是要赐婚的,否则召了这么多贵女进宫相看,结果却没有指一个给赫连毓,那她这个太后也当得太没面子了。大虞皇室规矩,一个王爷可以有一正妃、两侧妃,现在皇上赐了婚,微儿自然该是正妃,就看太后娘娘那边指了谁做侧妃了。   “不管指了谁,反正也不能越过皇上去。”柳老夫人脸上带着笑容坐了下来,拿起桌子上摆着的紫檀佛珠,一颗一颗的捻了起来:“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赫连毓一双脚似乎能起飞一般,他全身都觉得很是轻快,真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来,直接飞到慕微的面前。皇上赐婚,自己与她的亲事便成了砧板上的钉子,妥妥的跑不掉,一想到终于如愿以偿能娶到慕微,他的嘴角边浮出了笑容。   “太原王来了,太原王来了!”小梨子正坐在树上摘李子,见着那个穿着白色衣衫的人往这边跑了过来,擦了擦眼睛:“咦,太原王今日没穿紫色衣裳!”   秋霜在树下抬头望着小梨子笑了个不停:“难道还规定了太原王只能穿紫色衣裳不成?”她紧走几步到了院子门口,将掩着的半扇门打开,就见赫连毓已经奔到了院子门口。   “太原王安好。”秋霜弯腰行了一礼,抬头便见着一张俊秀的容颜,心中暗道自家小姐好福气,得了一位好夫君,不仅位高权重,还如此情深意重。   “你们家小姐在内室?”赫连毓一脚踏了进来,走到这里,心情好得很,墙角的玉簪花都比素日要香了几分。   “小姐在沐浴更衣,这阵子该好了。”秋霜带着赫连毓往里边走:“若是还没好,只能让王爷等等了。”   “无妨。”赫连毓笑着回答了一声,跟着秋霜进了后院,一抬眼,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慕微穿着一件白色立领滚银红色边的衣衫站在那里,下边是一条银红色的裙子,上边绣着各色花朵,形状各异,被风吹得飘飘的起来,露出了纤细洁白的脚踝。秋月与秋雨正拿了帕子替她擦头发,黑鸦鸦的青丝散乱着,有几缕还遮住了半边脸孔,显得她的面容更白皙细致,眼睛更大了些。   “微儿。”赫连毓从没见过这模样的慕微,清新得就如雨天里的茶花一般,心中激荡,慕微的名字脱口而出。   秋月秋雨见着赫连毓进来,赶紧行了一礼,秋月笑着道:“王爷请稍等,奴婢这就去给王爷沏茶,那种一旗一枪的雨前龙井上次还剩得些,就拿那种沏了给王爷端过来。”   赫连毓笑着点了点头:“微儿,你的丫鬟可都是些贴心的。”   慕微勉强一笑,现在她已经没有法子阻止赫连毓喊他“微儿”了,皇上赐婚以后,他们便是未婚夫妻,两人成了最亲密的人,他自然有权力喊自己“微儿。”站在那里,她心中沉沉的一片,忽然想到了那个晚上,燕昊对自己说的话:“不,我就是要喊你微儿,我就是要做你最亲近的人。”   赫连毓此时,也是如燕昊一般,那般固执的,一定要做自己最亲近的人罢?慕微望着后院里的花木扶疏,心中忽然有些伤感,那些过往,一幕幕在她面前清清楚楚的浮现了出来,她固执的将自己沉醉在那个夜晚,与燕昊相依相偎在一处的时候,他颤抖的手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两人脸贴脸的站在那里,身上披着轻纱似的月华,简直就如梦境。   “微儿,你怎么了?”赫连毓欢欢喜喜的过来,却见慕微眼睛看着院子里的紫薇花,不禁有些奇怪:“那花儿怎么了?”   慕微慢慢的走了过去,伸手拽住紫薇花细长的枝条,用力拉了拉,紫红色的花瓣便纷纷飘落了下来,地上瞬间是紫色的一片,有些盖住了她的脚背:“太原王……”慕微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与赫连毓开口。   “你别再喊我这封号,听了难受。”赫连毓跟了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咱们已经是最亲近的人了,何必这般生疏。”他笑着贴近了慕微几分:“不如像你小时候那般,喊我毓哥哥?”   慕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赫连毓,我可不是小时候的慕微了,再这般喊你,我怀疑自己会受不住。”   赫连毓捏了捏她的手心:“没人的地方你这么喊我便是,反正是咱们两人之间的称呼,这有什么要紧?”   慕微觉得有些难受,赫连毓的手这般拉住她,让她有几分不适应。她轻轻的将手从他的手掌里抽了出来,一双眼睛转向了别处,不敢看赫连毓那喜气洋洋的脸孔。   她知道赫连毓喜欢她,可正因为这样她才觉得不想嫁他,太原王对她很好,如果她嫁了他,身子给了他,心却依旧在燕昊身上,这无异于是对两个人的背叛。她宁可不要嫁人,在慕府做一辈子老小姐,陪着祖母与母亲。   可形势不由她控制,即使是她希望自己的名声被那些流言败坏了,可赫连毓还是这般坚持着要娶她,这让慕微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开口,要这般去伤害一个人的心,是慕微以前从来不曾想到过的,她本以为自己会没有任何忧虑,只需要沿着家里给她铺好的路走下去就可以,但是没想到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事情超出了她的想象。   “微儿,你究竟怎么了?”赫连毓的欢喜一点点的淡了下来,慕微的沉默让他忽然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他的一颗心似乎被人吞噬着,一点点的心痛了起来,是燕昊,肯定是燕昊,她还在想着他!   赫连毓朝前边走了一步,站在慕微的面前,用力捉住了她的手,眼睛直视着她,让她没有办法回避:“微儿,你告诉我,你心里头是不是还在想着燕昊?”   慕微轻轻的点了点头:“是。”   赫连毓的心更沉了几分,自己的猜测是一码事,听到慕微亲口承认又是一码事。他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刚刚进来时的红润瞬间退去:“微儿,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对你这么好,却及不上那个你今年才认识的燕昊?”   慕微睁大了眼睛望着赫连毓,他的眼里一种说不出的神色,是伤心是不忿还是愤怒?慕微不能判断出来,但她知道自己伤害了他。“赫连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很好,这么多年来,你就像我的大哥二哥一般关心爱护我,我也很是感激你,可是……”她痛苦的低下头去,望着自己裙袂上紫红色的落花:“感情上的事情,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可是,那燕昊已经亲口告诉我,他不会再见到你。”赫连毓紧紧的抓住慕微的手,就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他都不会再见你了,你又何苦对他念念不忘?难道有我陪伴在你身边还不够吗?”   慕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赫连毓,你不明白我的心,你一点都不明白。”   “不,我明白,我明白得很。”赫连毓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只是因为得不到他,不能和他在一起,才会这么牵挂。这世上的人都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可他们却往往忽视了眼前应该珍惜的人。”   “不,赫连毓,你错了,我是真心喜欢燕昊的,并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慕微抬起头来,朝赫连毓微微一笑:“我或许能骗别人,可我不能骗你,因为你实在是太纯良的一个人,让我没法子对你撒谎。我喜欢燕昊,真心喜欢着他。”   第一百零九章   一阵轻风起来,地面上的紫薇花瓣随着风飘飞,有些挂在了树枝上边,有些又落到了地上。慕微瞧着这些飘飞的花瓣,心中不住的感叹,她的身世,或许就会如这花瓣般凄凉,自己已经向赫连毓实话实说了,不知道他会准备怎么样做。   他肯定会生气,没有一个男子能忍受住自己的妻子心里头想的是另外一个男子。若是他能主动提出退婚,自己也就不用再担心去伤害他了。   被太原王退亲,或许不会再有谁家会上门来求亲了,她也就能如愿以偿的留在家里做劳小姐,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在风清月白的夜里,默默的念着燕昊的名字,让思念枕在她的脑袋下边,陪伴着她入眠,迎来一日又一日。   慕微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就如那一段缠绵的乐曲,凄婉忧愁。赫连毓站在那里望着她绝美的容颜,忽然之间有了一种怜爱。他想伸出手去将那凄婉给抹去,让她脸上有着欢笑的光彩,让她不再是这般失落的站在花前,在轻风里喟叹。   全是燕昊,若是没有燕昊,那边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赫连毓想起了赫连铖对自己说的话,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若是那燕昊敢在他们成亲的时候来大虞,自己一定会让他好看,这次不管怎么样,也要让他有去无回。   慕微的及笄礼上,他竟然装扮成慕微的二哥,大摇大摆的过来见证慕微这重大的日子,自己不过是不想惊动旁人,怕别人会非议慕微,这才没有喝破燕昊的行踪,也没有让手下来帮自己。可这次却不同了,他是下定决心要将燕昊捉住的,那一日,他要布置好人手,务必叫燕昊不再有逃脱的机会。   只要他不再出现在慕微的面前,时间久了,总会被她忘记。   赫连毓脸上露出笑容来,让慕微看得莫名其妙:“赫连毓,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自己说了实情,刺激了他?否则他怎么不怒反笑?慕微奇怪的看了赫连毓一眼,就听他低声沉稳道:“微儿,我是不会放弃你的,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下去,直到将你心中燕昊的影子排挤掉。”   慕微惊讶得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说话,赫连毓的嘴唇已经轻轻在她额头上擦过:“微儿,我会让你知道,我会比燕昊更好,这世上只有我才是最最牵挂你的人,也是值得你喜欢的人。”   秋月沏了一盏茶出来,本来想给赫连毓送过去,可瞧着两人在紫薇花树那边说得热闹,便停下了脚步,站在走廊下往那边瞧了瞧。轻风将花瓣扬起,花雾里有一双穿着白色衣裳的璧人站在那里,两人执手相看,眼中全是眷恋与深情。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还,她真担心小姐会说出一些让太原王难堪的话来,若是惹恼了太原王,向皇上禀明,索性退了这门亲事,那小姐这一辈子便惨了。   “太原王与我们家小姐,可真是一对儿。”秋雨坐在走廊的横栏上,笑吟吟的望着紫薇花树那边:“我真没见过这么般配的人。”   “可不是。”秋月捧着茶盏在手里,不住的点头:“咱们家小姐也就是太原王才能配得上了。”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书房里头的那一幅肖像,上边的那位公子,生得也是俊美无俦,若南燕没有亡国,与大虞继续睦邻友好,那也是可以配得上自家小姐的,可他现在是亡国的太子,被大虞兵马捉到了便是死路一条,又如何能与小姐白头偕老?   还是太原王好,小姐可千万不要相左了。秋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望着那边两人的身影似乎重叠在一处,脸上才露出笑容来。   “你叹什么气,难道不该是为咱们家小姐感到高兴?”秋雨瞟了秋月一眼:“莫非你也喜欢上了太原王?”   “胡说什么呢!”秋月的脸色迅速红了一片,似乎能滴出血来一般:“我是为咱们家小姐松了一口气。”   秋雨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的心大,陪嫁丫鬟想变成通房丫鬟呐。”   “都在胡说什么。”秋月轻轻啐了她一口:“咱们不该一心一意为小姐做事?竟然还想出这样的话来了,那不是在给小姐添堵?你可仔细着,休再有这样的念头,再说太原王如何又能看得上你我这样的人!”   秋雨没有出声,心中却在暗自思量,小姐嫁去太原王府,照着规矩是要选四个或者八个陪嫁丫鬟,还要几房陪嫁的下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选上。大户人家里头都备着有候夜丫鬟,就是正妻小日子的时候,或者有了身子不能侍寝,便是由候夜丫鬟服侍的。   王府里边除了正妃还有侧妃,也有姬妾,不少姬妾是由候夜丫鬟转来的,秋雨低头瞧了瞧自己十根洁白细长的手指,就如水葱儿一般齐整,心中暗自得意,指不定自己还能从候夜的丫鬟转成王爷的姬妾呢。   听说还有些大户人家,为了争宠,正妻会主动将自己的陪嫁丫鬟给夫君做姬妾,不知道小姐会不会这般大方。秋雨低头暗自寻思着,一时间心旌摇摇,神思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仿佛见着自己已经穿着花花绿绿的绸缎衣裳,戴着一头亮闪闪的首饰,趾高气扬的吩咐丫鬟为自己端茶倒水。   正在低头微笑,就听身边的秋月喊了一声:“王爷,请喝茶。”   秋雨抬起头来一看,赫连毓与慕微已经回来了,她偷偷的觑了赫连毓一眼,见他一张俊秀的脸上神采飞扬,倒是自家小姐仿佛有些精神不济。   “微儿,你别想太多,安心在家里备嫁,八月初八,这是咱们的好日子,钦天监给排出来的,说这是个上好的黄道吉日,若是在这日成亲,定然能是百年好合。”赫连毓接过秋月手中的茶盏喝一口:“微儿,你这里的茶越发的香了,是你自己拿了加工过?”   “还不是王爷心情好,喝着茶都是香的!”秋月在旁边打趣了一声,她见着两人的情状,心中虽然有些疑惑,可赫连毓兴致高那便没事。   “微儿,我先回去了,过几日我再亲自将聘礼给你送过来。”赫连毓笑得嘴都合不拢,这么多年的心愿总算就要达成了,他全身都是劲儿:“我会让管家先拟定一份单子过来给你瞧瞧,看还要添些什么,若是你没有旁的想法,我再让管家去置办。”   慕微瞪着赫连毓,好半日才说了一句:“你拿了给我祖母去看便是了。”   赫连毓已经坚持到了这个份上,自己也无话可说,既然他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燕昊,可却依旧那般固执要娶自己,自己又还能说什么?慕微望着那袭渐渐远去的白衣,愁绪慢慢的上来了,自己该怎么样过洞房花烛夜?如何才能不让赫连毓来触碰自己?   “姑娘,起风了,快些进去罢。”秋月将茶盏交给秋雨,搀扶着慕微往屋子里走:“别看是七月,这时候可容易伤风!”   慕微没有出声,默默的走进了自己的内室,坐在桌子边上想了想,她惊跳了起来,自己要抓紧时间将燕昊的画像完成,出嫁以后,自己便没有什么时间能再画燕昊的肖像了——她要将燕昊的肖像藏在枕头里边,让他伴着自己,一辈子这样陪伴着。   赫连毓从慕微的院子里走了出来,放慢了脚步,方才的那份快活已经慢慢的褪去,心中涌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虽然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行动来感化慕微,可一想到自己竟然不是她心中那个人,便又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嫉妒层层的将他包围了起来,他捏了捏拳头:“燕昊,你最好别来大虞,若是你来了,我这次绝不会放过你!”   慢慢的朝前边走了去,远远的便见到了玉彦堂的屋顶。心中稍微琢磨了一番,他又去了玉彦堂拜会柳老夫人。   “太原王,还有什么事情又来玉彦堂了?”慕老夫人有几分惊奇,原以为赫连毓见了慕微以后会直接回王府,没想到又转了回来。   “老夫人,我还想来问问有关于聘礼的问题。”赫连毓打起精神来,尽量不让慕老夫人看出他的不舒服来:“我年纪轻,母后又在宫里,不会给我打点,所以特地来问问老夫人有关于这聘礼的问题。”   柳老夫人听了赫连毓的话心中很是高兴,这孙女婿可真是谦恭有礼,竟然将慕家的感受放到了首位,亲自过来询问聘礼的事情。她笑微微的望着太原王道:“这聘礼多寡,自然是看太原王的心意了,我们慕家又如何能开口问太原王要多少聘礼呢?”   赫连毓想了想:“老夫人,黄金万两,明珠百斛,是否足够?”   慕老夫人惊讶得嘴巴都有些合不拢来:“足够,足够,太原王,这聘礼也太重了些!”      ☆、76谁正谁侧   温暖的阳光从雕花窗户外边照了进来,洒在赫连毓年轻的脸孔上,他朝慕老夫人拱了拱手:“微儿乃是慕府的掌上明珠,我用黄金万两,明珠百斛来求娶,自然是应该的,只是除了这些还应该送什么,等我回去问过管家再说,三日以后便将聘礼送过府来。”   柳老夫人得了赫连毓的话,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容:“太原王,委实太客气了些!”   赫连毓摆了摆手道:“哪里就说得上客气了?只盼慕府不要嫌弃我不懂礼节便是。”   从慕府出来,坐上琉璃华盖的车子慢慢走过京城的街道,赫连毓愣愣的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他没想到慕微竟然会向他坦言说自己喜欢的人是燕昊,这真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惊慌。原本以为即便慕微喜欢燕昊,怎么也会掩饰一二,可她却这般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肯定是想要激发自己的怒气,让自己觉得失了面子,从而会去找慕老夫人退亲。   “微儿,我不会放弃的。”赫连毓抓紧了鎏金的栏杆,尽管心中苦涩,可却眼神坚定。他喜欢了她这么多年,如何又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放弃?他想到早两年,自己踏雪五昭阳宫寻了梅花给她插瓶画画,她的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望着自己,里边有说不出的温暖,那个时候她该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中间杀出了个燕昊,偷偷的将她的一颗心带走了。   自己要捉住燕昊,将慕微的那颗心拿回来!赫连毓咬紧了嘴唇,既然以前慕微能喜欢上他,那以后也一样,只要没有燕昊,只要自己一心一意的关心呵护她,总有会让她感动的那一日。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赫连毓望了望瓦蓝的天空,心情忽然好了不少。   万宁宫里此时已经安静下来,几家贵女都已经被送出了宫,只留下了宇文太傅府与独孤司空府的女眷。高太后端端正正的坐在万宁宫中央,满意的瞧了一眼左边的宇文如眉与右边的独孤青,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今日她指一个正妃一个侧妃,还留一个侧妃名额。自己也不能全然不顾赫连毓的心情,若是宇文如眉与独孤青不合他的心意,这个侧妃的位置便是给他喜欢的人留着的。   当然,自己怎么样也要等他求了再求才能松口,高太后脸上露出了笑容来,等着赫连铖将慕家给扳倒,那自己还能从中获利,那慕二小姐是休想嫁给赫连毓了。   她实在不愿意看着一个狐媚的女子将自己的儿子诱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慕二小姐凭什么要让毓儿为了她与自己争执?毓儿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自己辛辛苦苦一手拉扯大的,为了他,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可就是这么一个女子,竟然迷得毓儿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还敢为了她与自己争吵,甚至今日不顾自己的感受,直接从万宁宫拂袖而去!   “今日哀家很是开心。”高太后笑微微的看了看周围的人:“宇文太傅与独孤司空乃是朝廷重臣,地位超然,家世是没得挑。”   宇文如眉激动得一颗心砰砰乱跳,抬头望了望对面,就见独孤青板着一张脸在望着自己自己,不由得也来了几分脾气,朝她瞪了一眼,赶紧又将头低了下去,仿佛很是温柔谦恭。就听高太后继续说:“两府的小姐也很是得哀家的心,都是娴淑温柔,多才多艺,哀家今日就给你们指婚罢。”   得了高太后这句话,悬起的心总算落了地,宇文老夫人、宇文大夫人与独孤夫人都笑嘻嘻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高太后:“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过会我便让内侍去两府传我指婚的懿旨。”高太后笑容可掬道:“你们辛苦了一日,也早些回去歇息罢。”   “谨遵太后娘娘旨意!”两家人站了起来,朝高太后行了一礼,由宫女引领着鱼贯而出。宇文如眉银紫色的裙裳盖住了独孤青粉紫色的裙袂,似乎像一团紫色的潮水,将那粉紫淹没在了下边。   独孤青皱了皱眉,将自己的裙裳提起了一些:“宇文如眉,你想做什么?”   宇文如眉朝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衣裳抖了抖,紧紧跟上了宇文老夫人,自己家世比独孤青要好,怎么着也该她是正妃,独孤青是侧妃了。跟上宇文老夫人伸手搀住她的胳膊,宇文如眉笑得十分温柔:“祖眉儿谢过祖母关心。”   她不知道宇文老夫人与高太后关在屋子里边说了些什么,可她知道这肯定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否则高太后不会出来以后对自己笑得那般和蔼。   宇文老夫人转脸瞅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谢什么,祖母自然要替你谋出路。”   宇文家的马车从后宫那边辘辘驶出,一路飞奔而过,宇文如眉心情十分好,掀起马车侧面的软帘,不住的往外边看着。京城的街道今日瞧着顺眼了许多,她笑微微的靠着小窗,想着赫连毓今日白衣飘飘的身影,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   眨眼之间,一辆琉璃华盖的马车从身边经过,宇文如眉愣了愣,那不是太原王府的马车?她探头一看,就见赫连毓端坐在车上,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太原王!”宇文如眉笑生双靥,莫非是老天爷故意这般安排,在太后娘娘赐婚之前,让他们在街头偶遇?   “太原王?”宇文老夫人与宇文大夫人都将目光朝外边投了过去,就见旁边的琉璃华盖下,薄纱只悬到半空,里边坐着一位少年郎,身着白衣,丰神俊秀。   赫连毓听着有人喊他,转过脸来,见着是宇文太傅府的马车,窗口露出三双眼睛,瞧着该是方才去万宁宫的三位女眷。若只是宇文如眉一个人倒也就罢了,现在有三个人,况且还有一位是长辈,赫连毓也不好怠慢了宇文老夫人,于是拱了拱手:“宇文老夫人安好。”   宇文老夫人看了看坐在华盖下的赫连毓,只见那琉璃华盖在他脸上投下了一道黑黑的影子,仿佛间没有了昔日那般白净,眉毛似乎也没有拉直,团团的结在了一处,瞧上去似乎有满腹心事。   今日太后娘娘召见,他坐在太后娘娘身边,脸色似乎就没好过,总是那般淡淡的,可有可无般坐在那里,让人瞧了便觉得他并不是很重视这次王妃的挑选。他难道还在乎那位慕二小姐?宇文老夫人暗自心惊,这么瞧着,自家这眉丫头嫁过去以后还会要吃些苦头。   “太原王怎么会在这里?”宇文老夫人笑眯眯的问了一声,赫连毓的府邸乃是偏西的位置,那边用地没有这御道街这边紧,皇上赐给他府邸时,特别选了块开阔的地面,没有让赫连毓挤在那些官员们的府邸之间。   赫连毓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声:“刚刚过来想看点东西,这便回府了。”   琉璃华盖慢慢的远去,宇文老夫人瞧着那马车,有几分深思,这御道街上基本全是官员府邸,寸土寸金,没有什么商户在这条街道上落脚,赫连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再说了,即便是来买东西,也用不着自己过来,吩咐管事的人来跑腿便是。   宇文老夫人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院墙,这御道街的屋子真可谓是节次鳞比,一户挨着一户,除了中间的小巷通向角门,几乎便没个停歇的时候。再往前边几户人家,便是慕大司马府了,宇文老夫人心中一动,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等及回了太傅府,门房笑嘻嘻的迎了上来,弯着腰将宇文老夫人等人迎了进去,见着宇文如眉昂着头,脸上是一副欢喜的笑容,讨好的凑了过来:“七小姐大喜。”   宇文如眉没有搭理他,快步走了进去,心里甜丝丝的一片。   总算是要如愿以偿了,一想着赫连毓,宇文如眉便止不住的想笑,方才在街头见着了他,自己竟然羞涩了,只敢偷偷的打量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一般。还不知成亲的那日,自己会羞惭成什么模样。   在华碧堂坐下没多久,宫中的内侍便来宣旨了,太后娘娘指婚,将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给了太原王赫连毓,等着钦天监排了好日子便定婚期。   “老夫人,夫人,七小姐大喜,我们可都要来讨喜钱!”宇文府里一片喜气洋洋,丫鬟婆子们凑趣的围在宇文老夫人与宇文大夫人身边,吵吵嚷嚷个不歇。   宇文大夫人喜得眉毛都飞了起来:“这个月的月例,每人多二银子。”   丫鬟婆子们听了这话,都欢喜得喊了起来,只说大夫人真是大方贤惠。宇文府里头等的丫鬟婆子也不过是二两银子的月例,那粗使丫鬟,不过是半两银子罢了,现儿忽然就多发了一个月,如何不欢喜。   宇文二夫人与宇文三夫人相互看了一眼,宇文二夫人淡淡的开口:“大嫂,这七侄女遇着这般好事,确实该可喜可贺,但这喜钱,也该是大房里头出罢,如何能在公中账面上挪?”   宇文大夫人一愣,正欲开口反驳,就听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来,举目一看,一个管事妈妈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老夫人,夫人,老奴方才在外边采买东西,听到了一桩新鲜事儿,可……”她瞄了一眼宇文老夫人,声音低了下去,话语很是犹豫。   “支支吾吾作甚?快说!”宇文老夫人很是不高兴,脸色沉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似乎没有一丝风,夏日的午后,闷热异常。   管事妈妈的额头上流下了一行汗水,直直的落到了脖子里边,可她也顾不上抬衣袖擦一擦,低声说道:“今年慕大司马府接了皇上的圣旨。”   宇文老夫人轻轻的“咦”了一声,皇上竟然会让人去慕大司马府传旨?皇上与慕大司马的关系,从表面上瞧着,十分客套生疏,还是多年前开始,皇上便对慕大司马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最近几年对慕大司马更是有几分忌讳。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她却是明明白白,宇文太傅经常被皇上找了去,回来以后便有些面色沉沉。   “皇上……心不小。”宇文太傅的眉头皱到了一起,脸色有些发僵:“只不过皇上担心也是对的,谁不想要自己的江山世世代代的传下去,还想一个外人来插手?”   宇文老夫人在旁边听着,心里头有几分把握,自家老爷说的,该是皇上与慕大司马之间的那点事儿。皇上以前年纪小,慕大司马权大势大,他也只能忍着。可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当年的皇上了,皇上今年二十一,年轻气盛,自然压不下心中一口气。谁不希望自己能放手放脚的去做想做的事情?旁边若是有一头老虎,还能睡得安稳?   可毕竟慕大司马势力强大,皇上想要一举扳倒他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自然要找些朝臣来支持自己,很有可能便找上了太傅府。   “老爷,那你的意思?”宇文老夫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咱们可要站对位置,不能一念之差将宇文府给葬送了。”   “我自然知道,咱们先不动,观察着形势再说。”宇文太傅摸了摸胡须:“现在慕华寅也没有什么旁的举动,他爱弄权,不就让他弄去,只要没有那谋逆的心思,皇上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可是一个权大势大究竟是会被人猜忌,正所谓“功高震主”,目前皇上与慕大司马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较量,就看这事态该怎么发展了。宇文老夫人端坐在那里,想着今日高太后找她说过的话,嘴唇间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这可真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以后这大虞的朝堂可真是有热闹看了。   只是一切都要慎重,无论如何宇文府也不能在这博弈中失手将自己撘进去。太后娘娘选了如眉给太原王做王妃,自然有她的私心,自己也得好好观察着,这里边的得失利弊。宇文老夫人望了望那管事妈妈,见她骨笃着嘴站在那里,不免有些疑惑:“皇上究竟为了什么事情去慕大司马府宣旨?”   “老夫人,皇上是给太原王赐婚的。”管事妈妈没得法子,只能将自己方才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是慕府的门房传出来的,肯定错不了。”   “赐婚?”宇文老夫人忽然便想起今日皇上来了万宁宫的事情,难道……她的脸色顿时黯淡了几分,又想起在路上偶遇赫连毓的事情来:“皇上是给谁赐婚?”   “皇上赐婚慕二小姐,将她赐给太原王为王妃。”那管事妈妈说得很是艰难,刚刚回府,见府里喜气洋洋,赶紧一打听,说是太后指婚了,自家七小姐成了太原王妃,可她分明在街上听说皇上给慕二小姐指婚了,也是指了给太原王做王妃,那自己七小姐到底是正妃还是侧妃?   “什么?”旁边宇文大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了,惊跳起来,嘴唇不住的在哆嗦:“太后娘娘指了我们家眉儿,皇上如何能再指婚那慕家二小姐!”   “老大媳妇,你且坐稳当了!”宇文老夫人横了宇文大夫人一眼:“都这般年纪了,还这样不淡定!皇上赐婚,那是皇上的事儿,你难道还能揪着去问皇上?”   旁边宇文三夫人细声细气开口:“母亲,皇上与太后娘娘都指了婚,那七侄女到底是正妃还是侧妃?”   宇文老夫人的脸沉了下来,这可真是难办,究竟谁才会是正妃?皇上传旨在前,皇上比太后娘娘要身份高贵……宇文老夫人愁得眉毛微微聚拢到一处,原来还想着自己最喜爱的嫡出孙女能嫁个好人家,没想到却摊上了这样一个难题。   “我觉得,若是侧妃,那这二两银子的月例也不必发了。”宇文二夫人在一旁开口,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虽然说是侧妃,名字好听些,可放到大户人家里不过是个有脸面的侍妾罢了。”   宇文大夫人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朝对面的二夫人怒目而视,二夫人一直在觊觎着府中打理中馈的权,总是想要抓住她的错处,又喜欢阴阳怪气的与她作对,瞧着她那张脸孔心里头便不舒服。   “老二媳妇,现儿你就别来添乱了。”宇文老夫人有几分不欢喜,都成这模样了,家中还内乱斗嘴,这老二媳妇实在不是大家风范,也难怪,她祖上不过是个殷实的商户,捐了官慢慢才发达的,总有一股小家子气。   见宇文老夫人开了口,宇文二夫人也怏怏的住了嘴,只是拿着眼睛瞅着宇文大夫人,脸上全是讥讽的笑,看得宇文大夫人一肚子火。   “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慕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宇文老夫人只觉得头疼,看起来自己孙女这个侧妃是做定了,如何才能将那慕二小姐从正妃的位置上扳下去?她眼睛望了望乱哄哄的华碧堂,忽然想起太后娘娘的话来。   “皇上这般猜忌慕家,哀家身为他的母后,看了也是急在心头。可哀家毕竟只是个深宫妇人,还请宇文太傅多多体贴皇上,为皇上分忧解难。”高太后的眉头紧紧皱在一处,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慕家权势滔天,被皇上猜忌,也是自找的。宇文老夫人,你说是不是?”   宇文老夫人揣度着高太后这话里的意思,仿佛便是在说,要宇文太傅府站在皇上这边来将慕华寅给扳倒。可是慕华寅倒与不倒,与高太后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即便慕华寅真的篡位了,高太后只不过是会从皇宫里搬出来罢了,毕竟皇上不是她的亲生儿子,高太后这般说,其中应该还会有隐情。   太傅府现在稳稳的站在中盘位置,究竟是向皇上高太后靠拢,还是继续占在中间,这可是一件需要慎重选择的事情,宇文老夫人自然不敢随意开口答应高太后,她也没这个权力代表宇文太傅发表自己的看法。笑着朝高太后道:“太后娘娘一心为着皇上,大家都看在心里,可这朝堂究竟是男人们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只能在后院里听他回来说说朝堂形式罢了。”   “宇文老夫人果然是贤良淑德。”高太后点头赞许:“可不正是这样?咱们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在听听就好。只不过,”高太后端起茶盏,闲闲的撇了宇文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在宇文太傅耳边稍微提带几句也是可以的。”   宇文老夫人望着面前的茶盏,里边腾腾的升起白色的水雾来,高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她有些吃不透,提带几句?提带什么?她脑子里迅速的想着各种可能,瞧着高太后那副慈眉善目,忽然间化身成青面獠牙的魔鬼一般。   或许……宇文老夫人心头一惊,旋即又拼命的安慰自己,不会的,高太后贤良淑德,如何会做这样的事情?若是想这样做,十多年前就可以做了,何必等到现在?她静下心来,朝高太后微微颌首:“太后娘娘的吩咐,莫敢不从。”   含含糊糊的先应下来,不管高太后说什么,暗指什么,先一个云手将它揽过来,然后慢慢的推出去,等着宇文太傅回府,再与他商量。   晚上宇文太傅回来,听说了这间事情,眉毛也皱到了一处:“这事儿可真是难办,为什么皇上与太后娘娘竟然意见相左,原来便没商量过不成?”   这时旁边已经没了别人,宇文老夫人不必再端着脸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可不是这样?原本皇上就不管这赐婚的事情,为何偏偏这时候下旨赐婚,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宇文太傅坐了下来,接过宇文老夫人递上的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皇上怎么可能给慕二小姐赐婚?他不是最痛恨慕华寅的,如何能让慕府这门楣更光鲜?”   宇文老夫人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可皇上赐婚却是个不争的事实,咱们眉丫头嫁过去只能是侧妃了,一想着这事,我心里头便难过。”   “难过什么?”宇文太傅望了她一眼:“这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反正皇上赐婚绝不会那样简单,咱们且擦亮眼睛看着便是。”      ☆、77扑朔迷离   房间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几个丫鬟站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   天空中有一个火辣辣的太阳,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内室的门紧紧的关着,可却关不住里边哭哭啼啼的声音:“小姐,乐儿错了,你打乐儿骂乐儿都可以,就是别气坏了身子!”   “昨日起小姐便不高兴,咱们做事可要小心些。”月亮门那边探出了两个粗使丫头的脑袋,望了望站在内室门口的几个丫鬟,有些怜悯:“她们几个,从昨晚起就被小姐找了岔子,没有人不被小姐打骂了的。”   “这也怪不得咱们小姐,若换成是我,也心情不好。”一个丫鬟很忧郁的说:“你想想,好不容易得了太后娘娘的赐婚,没想到还有一个抢在前边的,嫁了过去也只是个侧妃,咱们小姐心里能舒服?”   “那个……不是说是慕二小姐?”另外一个低低说道:“咱们小姐与她,可是闺中密友,京城里有名的手帕交。”   “没出阁前是好姐妹,可两人嫁了同一个人,这好姐妹只怕是做不成了呢。”另一个丫鬟摇了摇头:“情况不一样了,怎么还会跟原来一样的关系?你且等着瞧,我觉得太原王府的后院会不安静了。”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就听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裳的丫鬟走了过来:“都在这里做什么呢?”她头上一个双鬟髻,每个鬟里插着一支小小的虫草头簪子,迎着日头影子闪闪的发亮。   “浅草姐姐。”见着宇文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过来,两人慌忙行礼:“我们家小姐正在发脾气呢,从昨日开始便心情不佳,也不知道砸了多少茶盏了。”   浅草微微叹了一口气,耳朵上的两只亮闪闪的耳珰不住的在打着秋千一般,一前一后的晃动着:“唉,这也怪不了她。不过也不打紧,太原王过来了,想必是来向七小姐赔罪的。有了太原王的解释,七小姐心中总会好受一点。”   “太原王过来了?”两个粗使丫头的眼睛都睁大了:“只听说太原王生得俊美,都未曾见过,今日来咱们太傅府了,可否偷偷摸摸去看一眼?”   浅草又好笑又好气,在两人的脑门上一边拍了一下:“等着小姐嫁去太原王府,若是看得你们两个上,点了去做陪嫁,还不是经常能见着?用得着偷偷去看?”说罢迈步便往宇文如眉的内室走了去,听着里边传来的哭哭啼啼的声音,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在门板儿上边拍了拍:“七小姐,太原王过来了,老夫人让你去一趟华碧堂。”   屋子里边一片凌乱,地上全是茶盏的碎渣,宇文如眉的贴身丫鬟乐儿正跪在那些瓷片上边,两只手撑在地上,一缕鲜血从她的手指间流了出来。宇文如眉拿了小鞭子在旁边站着,不高兴的时候便抽她两下。   乐儿的头发已经散了,衣裳也被抽破了几个口子,她已经痛得麻木,哭泣的声音都不是很大了。听到外边有拍打着门的声音,乐儿眼睛一亮,垂头望着自己流血的手掌,心里想着总算有人来救她了。   “太原王过来了?”宇文如眉心头一喜,打开了内室的门,见着是祖母身边的丫鬟浅草,脸上立即堆起了笑容:“他真过来了?”   “七小姐,奴婢还敢骗你不成?老夫人命我过来传话,还请七小姐快些去华碧堂,莫要让太原王久等了。”浅草向宇文如眉行了一礼:“这话带到了,奴婢该要回话去了,七小姐还请动作利索些。”   宇文如眉激动得冲到了梳妆台前,举起铜镜瞧了瞧,只觉得镜子里边的自己披头散发,有些难看:“快些帮着我重新梳妆!”   喜儿答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走了出去,宇文如眉瞥了一眼跪在那里的乐儿,撇了撇嘴道:“你起来罢,下回再这般粗手粗脚的,我饶不了你!”   “多谢小姐开恩。”乐儿应了一声,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膝盖那里也有斑斑血迹,将白色的绸裤渗出了一个红色的印记。一瘸一拐的,乐儿支撑着身子走到了宇文如眉身边:“小姐,我先去洗了手再给你来梳头发。”   “快些去!”宇文如眉皱起眉头,乐儿的手在丫鬟里边最灵巧,每日都能给自己梳不同的发式,今日将她的手弄伤了,偏偏赫连毓又来了,还不知道乐儿能不能梳出精致的发髻来呢。   喜儿端了一盆水过来给宇文如眉净了面,又仔细的替她描眉上妆,不多时乐儿已经被人搀扶着进来,手掌上缠了一圈白色的布条,上边隐约能见着点点红色。她拿梳子的手没有往日灵巧,给宇文如眉盘发也没往日那般利索,宇文如眉坐在那里,冷眼瞧着镜子里边乐儿慢腾腾的给她盘头发,猛的将她手中的梳子夺了过来,用力敲了她的手一下:“你是故意要磨时间不成?”   喜儿见着宇文如眉生气,赶紧替乐儿赔罪:“小姐,乐儿手掌受伤,没那么灵活,不如奴婢给小姐来梳头发,免得太原王在华碧堂等得久了心中焦躁。”   宇文如眉“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正事儿来,将那玳瑁梳子塞到喜儿手中:“快些给我梳个如意髻,配长那水晶琉璃簪,再搭一朵白玉牡丹。”   喜儿虽然不及乐儿手巧,不过还是将那如意髻给梳出来了,再配上发簪与首饰,倒也差不到哪里去,宇文如眉站起身来,恨恨的盯了乐儿一眼,拎了裙裳迈过门槛,急急忙忙的往华碧堂走了去,生怕赫连毓等得着急,她还没到人便走了。   紧赶慢赶的到了那里,见着一袭紫衣,宇文如眉的心顷刻间放了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向赫连毓与宇文老夫人各自行了一礼:“太原王安好,祖母安好。”   “眉丫头,太原王说有急事找你,你们是未婚夫妻,这事情祖母也不用来掺和,你们就到旁边那厢房里去说说话罢。”宇文老夫人瞧了瞧赫连毓,不知道他今日来府上的目的,难道是来商量婚期的?可商量婚期怎么样也不该是与宇文如眉说,是该与长辈来商议的。   瞧太原王由丫鬟引着,昂首阔步走进了那边厢房,宇文老夫人默默的拿起了桌子上的茶盏,心中有些忐忑,有什么话不能跟自己说,一定要跟眉丫头说?实在太奇怪了。   宇文如眉却很是兴奋,这是第一次她与赫连毓单独相处。她有些紧张,也有些羞涩,即便赫连毓站在她面前,她都不敢抬头望一眼他。低头瞧着赫连毓紫色的长袍的一角,她心中忽然间充满了一种无言的快乐,原来与喜欢的人单独站在一起会有这么美妙的感觉。   “宇文小姐,今日我来府上是想求你一件事情的。”赫连毓斟酌再三,还是将那藏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只盼宇文小姐不要怪罪。”   “求我一件事情?”宇文如眉奇怪的抬起头来,见着赫连毓那紧张的神色,莞尔一笑:“太原王,你尽管说便是,无论你想求如眉什么,如眉一定答应你的要求。”   “真的吗?”赫连毓脸上忽然焕发出光彩来,他笑着点了点头:“大家都说宇文小姐通情达理,果然如此。”   得了赫连毓的夸赞,宇文如眉全身都有些飘飘然起来,她瞟了赫连毓一眼,朝他飞过一个自认为绝色无比的浅笑:“太原王,究竟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昨日皇上与太后娘娘都给我赐了婚,我觉得若是要委屈宇文小姐做我的侧妃,实在不大合适,像宇文小姐这般家世,这般人才,又怎么能屈居为侧?所以我觉得这样有些太过分了。”赫连毓望着宇文如眉的小圆脸盘子,很是真诚的说道:“宇文小姐自己难道便不觉得受了委屈?”      听赫连毓提到这事,宇文如眉心头一酸,眼泪珠子点点的下来了:“如何不是这样?我到现在都是意气难平。”   “宇文小姐的想法果然与我一致。”赫连毓神采飞扬的点了点头,紫色的衣裳随着窗户里溜进来的一丝轻风微微而动:“我想不如这样,不如随便找个事儿,例如说咱们两人八字不合,或者就说宇文小姐看不上我,反正不论用什么理由,宇文府提出退婚,这样宇文小姐便能再次选择,也不用委屈了自己。”   “退婚?”宇文如眉张口结舌的望着赫连毓,他怎么打上了这样的主意?真是太让人意外了!她一直便喜欢着他,好不容易得了能嫁他的机会,还自己生生的给推了出去?   “不行!我不同意!”宇文如眉大喝了一声:“太后娘娘都下旨了,如何能退婚?”   赫连毓有几分尴尬:“那是母后不知情,还请宇文小姐原宥。”   “不知情?”宇文如眉心中又急又气,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在下巴上挂了一阵子,那几滴眼泪终于落在了地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赫连毓有几分狼狈,在这有些昏暗的厢房里,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正哀怨的望着他,让他有几分手足无措:“宇文小姐,你先别哭,我只不过是来与你商议的。”   “你让我退婚,你就可以与慕微过快活日子了?”宇文如眉将眼泪擦了擦,脸上出现了一种咬牙切齿的表情:“是不是慕微出的主意?她在嫉妒我,是不是?”   “不是,这事情跟微儿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觉得委屈了宇文小姐,这才过来商议的。”赫连毓有几分吃惊,怎么宇文如眉竟然猜到了慕微身上,这不是帮着她在树敌?他摆了摆手,走到门边,一只手捉住了那门帘,狼狈得几乎想夺门而出,就听着外边有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偷眼从门帘的缝隙里瞧了瞧,就见一个浅蓝色的身影飞快的跑开了。   这不是宇文老夫人身边那个贴身丫鬟吗?看起来自己的主意很快宇文老夫人便会知晓了。本来还想暗地里找着宇文如眉商量的,现在瞧着不如就摊到台面上说便是。“宇文小姐,你自己好好想想罢,反正咱们现在还有时间,你想通了便可以遣人去将我找过来,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与借口,我都答应。”   赫连毓不敢再看宇文如眉那悲哀的脸,猛的将门帘掀开,飞快的走了出去,门帘上,那金线绣着的穿花蛱蝶在不住的摇晃着,就像要飞出来一般。   从厢房走出来,便对上了宇文老夫人那双眼睛,她坐在椅子上边,一动不动,深思的望着他,这让赫连毓更加窘迫了几分,他恍然觉得,自己来宇文太傅府请他们退婚,真是一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决定。   “太原王,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宇文老夫人声音平板,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就是那种淡淡的声音,既不高扬,也不沉闷。   “是。”赫连毓朝宇文老夫人拱了拱手:“老夫人,本王回府了,你可以问问宇文小姐方才我的提议,本王静候太傅府回音。”   华碧堂的门帘是细细的水竹篾片做成的,上边还绘制着水墨画,阳光从那缝隙里漏了进来,将那幅山水画投在地上,黑黝黝的一大块。掀起帘子远去的那个身影越来越淡,慢慢的在华碧堂的地上失去了踪影,宇文老夫人沉下脸道:“去将七小姐喊出来,躲到里边可不是一个事儿!”   宇文如眉慢吞吞的走了出来,身子倚靠在喜儿身上,只觉得一双腿软软的不得力气。“祖母……”一见着宇文老夫人,她便觉得委屈,走上前去捉住宇文老夫人的一双手,慢慢的在她面前溜了下来:“如眉实在难受。”   “眉丫头,这就是你的命。”宇文老夫人长叹了一声,昨日听说皇上抢在太后娘娘前边赐了婚,已经是一件打击人的事情了,没想到今日太原王竟然跑了过来,朝宇文如眉的伤口上撒盐!   虽然说是要宇文府自己提出退婚,可究其原因,还是赫连毓的心思没有在宇文如眉身上,他只想要与那慕二小姐过两人的日子。宇文老夫人伸手摸了抹宇文如眉的头发,轻声说道:“眉丫头,你自己准备怎么办?若是退婚,咱们去与太后娘娘商量商量,该也不会是抗旨。”   “退婚?不,我不退婚!”宇文如眉有几分疯狂,如何能退婚?她喜欢赫连毓,喜欢了那么久,总算能与他在一起了,却要放弃这难得的机会?或许他会对慕微更好些,可自己若将一片真情捧在他面前,日日如此,总会让他感动。   不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比慕微更用心的去关心体贴他,总有一日他会看到自己的心,总会明白自己。宇文如眉的手紧紧的揪住了宇文老夫人的一片衣角,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愁苦与悲哀:“祖母,眉儿不愿意退婚,只要是能与他在一起,做他的侧妃又如何?”   现在的宇文如眉,根本不计较正妃与侧妃的名分,她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唯恐赫连毓不会来迎娶她。做侧妃又如何?究竟还是能与他在一起,还是能有那洞房花烛夜,太后娘娘亲自赐婚,还怕旁人会说三道四?   “眉丫头,你这般做,苦的可是你。”宇文老夫人有些不忍心,伸手将宇文如眉拉了起来:“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不,我不用考虑,我一定要嫁他。”宇文如眉的眼中透露出坚决的神色来:“祖母,请你支持眉儿。”   宇文老夫人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眼睛望向了地面上那黑黝黝的一大块,情之一字,谁又能说得清楚?眉丫头是前辈子欠了那太原王的么,明知前路艰难还是要踩了上去,就如那扑火的飞蛾一般。   京城里永远不乏有新鲜事儿好听,早些日子是皇上与太后娘娘两人同时赐婚,慕大司马府的二小姐与宇文太傅府家的七小姐本是手帕交,没想到由于两道宫中旨意,两人处在了尴尬的位置上边。   “究竟谁是正妃?”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一个是皇上指的,一个是太后娘娘指的,都有来头。”   “你们实在是没脑子!太后娘娘再大,能大过皇上?况且听说皇上连日子都给定了八月初八,只一个月便要成亲了,就按着先来后到,也该是慕二小姐是正妃!”旁边有老者啧啧赞叹着:“都说慕二小姐才貌双全,与太原王是一双璧人,倒也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好亲事!”   “可不是?”有消息灵通的人钻了进来道:“昨日太原王府派人去下聘了,黄金万两,明珠百斛,还有数不清的金珠首饰。我昨儿在慕府大门那边瞧着那下聘的队伍,长长的一溜几乎望不到头,那些聘礼真真是闪瞎了人的眼睛!”   “黄金万两,明珠百斛!”众人皆是咋舌:“这聘礼恁般重,着实让人眼热!”   “你说的这个已经是昨日的事情了,今日可又有新鲜事儿了!”一个长得山羊胡子的人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还是与太原王的亲事有关系。”   “还有?还有什么事儿?”一群人都兴奋了起来,围住那个山羊胡子,不住的催促他:“快说来听听!”   “太后娘娘那日赐婚,还赐了一位侧妃给太原王,那便是独孤司空家的小姐,今日一早独孤夫人带着独孤小姐去宫里,请求退婚。”那山羊胡子扫了众人一眼,见大家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全部都合不拢去,很是得意:“这事情你们便不知道了罢?”   “退婚?什么事情要退婚?给太原王做侧妃,这不是一件挺好的事情?”有人抓耳挠腮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若是我的女儿能给太原王做侧妃……不,哪怕是做侍妾,我都愿意!”   “你家女儿那模样,太原王看得上?”众人都嬉笑了起来:“真真是白日做梦!”   “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道,等再过两日也就该有消息了。反正,”那山羊胡子摇了摇头:“司空府里的那位独孤小姐已经将这门亲事给退了,太后娘娘还说要替她好好挑一门亲事,绝不委屈了她。”   “那这般说来,便是那太原王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了。”众人皆是叹息:“没想到太原王那般丰神俊秀,也会做错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人点了点头:“太后娘娘倒是个明事理的,也没有找独孤小姐的不是,反而要替她另外选一门好亲事,真是难得。”   众人口里明事理的高太后,此时正气鼓鼓的坐在万宁宫的主殿上,一双眼睛愤怒的望向了赫连毓:“毓儿,你自己说说看,究竟是为何?”   她那日替赫连毓定下正妃侧妃,心中暗道自己总算是完成了一桩大事,没想到赫连毓却将她的计划给打乱了,竟然求到了赫连铖的一张赐婚的圣旨,将那慕二小姐赐给了他做正妃!不仅如此,还鼓动独孤小姐来退婚!   自己替他辛辛苦苦的谋划,可他却一点都不知晓自己的苦心,高太后伸手压住胸口,一种说不出的难受隐隐翻腾着。今日是独孤小姐来退婚,明日会不会有宇文小姐来退婚?儿大不由娘,可也不是这样一个闹腾劲儿!   汉人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虞这边被汉化,也逐渐接受了这些规矩。以前大虞男女成亲都是自己喜欢,然后请示父母,选个好日子便可成亲。后来慢慢的发生了变化,儿女的亲事都要由长辈来决定了,自己替他选王妃,也是合乎规矩的,并不是越俎代庖。   高太后瞧着低头跪在自己面前的赫连毓,见他一句话都不说,气得眼圈子发红,眼泪堪堪的在眼眶里打转,只是没有落下来罢了:“毓儿,母后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你难道就这般不将母后的苦心当一回事?为何要这般做,你说!”   赫连毓抬起头来,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母后,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微儿,除了微儿,我谁都不娶!”      ☆、78乍闻消息   七月底的天气依旧很热,热得让人有些受不住,走在路上,滴答滴答的落下汗珠子来。官道两旁的树叶都低低的垂着,那新鲜的绿色已经成了沉沉的老绿,不似春日那般鲜活。   一辆骡车慢慢的往前行进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老汉坐在车子前边,手中拿着小鞭子,骡子偷懒不想拉着车子走,他便吆喝两声,挥舞着鞭子将那骡子赶着向前跑路,坐在骡车后边的那个姑娘笑了起来:“李老爹,这骡子不打就不肯走。”   “可不是。”李老爹呵呵一乐:“陆小姐,你是不是觉得它走得太慢了?”   “咱们有马,只可惜不能用。”陆凝香叹了一口气,在凤凰山上呆了好几个月了,粮米眼瞧着去了一半,虽然将士们操练之余便开荒垦田,但柳润声担心粮米会支撑不过冬天,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于是他便让人到山间打猎,第二日就由陆凝香带人去云州城给贩卖了。   因为马在当时是个金贵东西,除了大户人家与一些以赶马车为业的,平常人家很少养马,柳润声与御风都觉得陆凝香用马车拉货去卖野物很不合适,这分明就是穿着丝绸衣裳去讨饭吃,不由得让人起疑,于是索性买了一头骡子,这样就不会让人起疑心了。   这已经是陆凝香第三次进云州城卖野味了。   头一次卖东西的时候,陆凝香脸皮薄,将野味摆出来就干坐着,不敢开口吆喝,还是李老爹扯着嗓子喊了几句才有人过来瞧。在那里摆摊一个时辰,才有一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出来买去了两只野鸡,再也无人问津。陆凝香愁得抓耳挠腮:“李老爹,还剩这么多,该怎么办?”   旁边卖东西的小贩看了一眼,不住的摇着头:“现在这日子才逐渐安稳下来,平民百姓家谁有这么多闲钱吃野味?你们拉去那些大酒楼试试看。”   大虞人攻占了南燕,派了二十多个官员来管理各州,云州城的这位新刺史很是暴虐,老百姓每日里过日子都是战战兢兢的,更别说出来做生意。这城里边商铺少了,云州也就没有之前那般繁荣,要想摆摊将这么多野味给卖了,着实是一件为难事情,   陆凝香听着那人这般说,望了一眼李老爹,想让他拿个主意,李老爹点了点头:“闺女,咱们就去几家酒楼转转看。”   拉着野味去了云州城的如意大酒楼,那甘老板人很是和气,见着陆凝香他们卖的野味齐全,价格又好,也没说多话,大手一挥:“这车货我要一半。”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其余的,你们可以去那边风味饭庄试试,现在云州城就我们两家独大,能吃下你们这车货了。”   李老爹一边将野味捡出来,一边笑着问道:“甘老板真是好手段,肯定是给那位刺史大人送了不少银子?”      “可不是?”甘老板点了点头,两道眉毛皱成了一个倒八字:“不送银子怎么会让我开门这么顺畅?”   第二次东西没有第一次多,陆凝香与李老爹直接找到甘老板,如意大酒楼全部包销了,今日她又带着货物去了如意大酒楼。   云州城里比前两次来显得要人多了些,走在街头,骡车还有些磕磕绊绊,不时李老爹还要吆喝:“让让,让让,乡里乡亲的,给让条道儿!”陆凝香坐在骡车后边,看着街道两旁,仿佛又新开了不少商铺,看来那些逃难的人又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到了如意大酒楼,甘老板恰好也在,见着李老爹与陆凝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正琢磨要给你们父女两人去给信,想叫你们捎带些新鲜野味,没承想今日便来了。”   为了方便在外行走,陆凝香与李老爹出门卖货都是以父女相称。   李老爹笑着答道:“若是甘老板以后想要货,可以去那边福来客栈里找那个掌柜,他是我的亲戚,知道我住在哪里,让他给我捎信就行。”   “行。”甘老板笑眯眯的看了李老爹一眼,又看了看陆凝香,调笑着问:“老爹,你和你闺女身手都这般好,隔得几日便能打这么多野味,只得一两年,就能给她攒下一大笔嫁妆哩!”   陆凝香虽然颇为豪放大胆,听着说嫁妆,也不禁红了一张脸,站在旁边低下头去。甘老板见她容颜秀丽,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可一点也没有掩盖住她的美,不由得赞了一句:“老爹,你这闺女生得好,以后肯定能找户好人家!”   李老爹哈哈一笑:“人家早就许了,也是山里头的。”   陆凝香听着李老爹这般说,知道他指的是燕昊,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低下头去,都不敢抬起脸来。   “可惜了,可惜了,老爹你这闺女生得好颜色,要是生在大户人家,恐怕能嫁进王府去做王妃!”甘老板见陆凝香那小儿女情状,笑着捉弄了一句:“要是做了王妃,那你老爹就不用去打猎了。”   “做王妃有什么好,不如在山里自在快活。”陆凝香忍不住反驳了一声。   在凤凰山里的这几个月,除了最开始与燕昊有些龉龌,后来都一直很好。她尽心照顾着燕昊的生活起居,为他谋算五千将士的吃穿用度,十分用心。燕昊也没有像以前那般排斥她,原先见了她,一张脸总是冷冷的,可现在也放柔和了些。   虽然她依旧能在月夜听到那幽幽的埙乐之声,可陆凝香却坚信,总有一日她会让燕昊喜欢上自己。慕微,身在大虞,千里之外,又怎比得上她在这凤凰山里的日日陪伴?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她全心全意的付出,不怕燕昊不会被她感动。   她才不要出了凤凰山,凤凰山是她的乐土。   出了凤凰山,还不知道外边有多少女人会想诱惑燕昊,指不定还会又遇到那个慕微,那自己可就会遭殃了。陆凝香见甘老板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我真的不觉得嫁进王府有什么好的。”   旁边一个过来野味的小二听了这话嗤嗤一笑:“李姑娘,你总得要能嫁得进王府不成!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嫁了王府不一定能做王妃,指不定是侧妃、侍妾!就跟早两日听说的那样,那个大虞的太原王……啧啧啧,真是艳福不浅。”   “太原王?”陆凝香无意识的问了一句,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见过一般。   “是呐,太原王是大虞皇上最宠爱的弟弟,早些日子,大虞的皇上和太后娘娘都给他赐了婚,一个是慕大司马家的二小姐,一个是太傅府的七小姐……”小二笑着拖住一只獐子的腿,咧嘴笑着,牙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还不知道哪位小姐是正妃。”   “还用说,肯定是那慕二小姐!”甘老板在旁边也说得眉飞色舞:“听说那慕二小姐生得风姿嫣然,世间少有,太原王早已倾心与她,亲自去求了大虞的皇上赐婚,而且婚期就定在八月初八。那个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是太后娘娘赐的婚,好像说那婚期会在四个月之后,就按着先来后到的规矩,也该是这位慕二小姐为王妃了。”   “慕二小姐?”陆凝香的心堪堪的漏了一拍,这慕二小姐,难道不就是慕微?她眼前浮现出一张脸,肌肤细致如瓷,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天空里闪亮的星辰。   “你在山间,自然没有听说过这号人,我们可听得多了。”那小二神秘兮兮的凑近了陆凝香,低声道:“听说慕二小姐曾经被咱们的……”说到这里,忽然又有几分沮丧,想到南燕已经亡国,燕昊也不能被叫咱们的太子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涌上心头,没精打采的拖着那只獐子往厨房那边去了。   “那慕二小姐生在大司马府,自然要嫁贵人,像我这样的乡下丫头,就不做那样的梦了。”陆凝香微微翘起嘴唇,笑意盈盈,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慕微要嫁人了,她再也构不成威胁了,她与燕昊……陆凝香的手紧紧的抓着粗布衣裳,快活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甘老板瞧着陆凝香那副高兴的神色,有些莫名其妙,那慕二小姐成亲,不知道与她究竟有什么关系,看她笑成了那副样子,难道是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婿,笑傻了?甘老板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陆凝香抱着膝盖坐在车上,看着官道两旁的风景,只觉得比来的时候要格外明丽了些,她笑嘻嘻的瞧着一双双的鸟儿从树上飞起,直扑扑的朝瓦蓝的天空里冲了过去,觉得自己仿佛也长了一双翅膀一般,要慢慢的飞到云霄里去。   李老爹见着陆凝香那高兴的样子,回头笑着望了望她:“陆小姐,怎么这般高兴?”   陆凝香眨了眨眼睛:“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自然有我高兴的原因。”   车子慢慢的走着,等到了凤凰山,已经是旁晚时分,李妈妈笑着擦了擦手走了过来:“这打猎可真不错,又拉了这么多米粮回来了。”   陆凝香望了望那骡车上的粮食,心中叹了一口气,看上去有满满一车粮食,可这山里有五千人,只够得上几日呢。这山里野味有限,也不能总是靠着打野物去换银子,总得还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行。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今日收成不错。”御风走了过来,摸了摸粮食口袋,见着里边白花花的大米,朝陆凝香笑了笑:“好像比前边两次多买了些粮米回来了。”   陆凝香点了点头:“甘老板人好,见着咱们这野味是活的,他便主动提出来多给些钱,因为那些皮毛没有受损的还可以拿了去做裘衣。”   御风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以后打了狐狸什么的就不拿去卖了,咱们剥了皮卖皮货更合算。”他出神的望了望那些大米,叹着气道:“也不知道咱们开的田地能不能种出这样的大米来。”   “能,肯定能。”陆凝香赶紧喊了起来,要是开出的田不能种出稻米来,那这五千人吃什么?她的心里好一阵恐惧,直冲冲的嚷了出来:“现在不是已经种下了一季稻子?长势还挺不错!”   御风看了陆凝香一眼,笑着点头:“你说的没错,肯定能种出来的。”   这位陆小姐可真是一心一意的帮着太子殿下,他在旁边瞧着都觉得有些动容,可偏偏太子殿下却更没看见似的,每日里边除了操练将士,便是看兵书,闲暇的时候练练字儿吹吹埙。太子殿下练字的内容依旧只有两个:慕微,而吹出来的埙乐没有半分愉悦,总是那般幽怨凄婉,让人听了就觉得伤心。   御风曾经婉转的于燕昊提了一句:“太子殿下,您的埙乐之声实在过于清婉,让听者闻之流泪,咱们山里可还有五千人,您在夜里吹埙,旁人都会睡不着了。”   “你说得极是,是我没有照顾到将士们的情绪,确实是我不对。”燕昊朝御风行了一礼:“多谢御统领提醒。”   御风唬得直摆手:“太子殿下,我怎么能受你的礼!”   “如何不能?只要是指出了我燕昊的错误,都是我的良师益友,当受我燕昊一礼!”燕昊说得很是真诚,眼角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以后我再也不会在这凤凰山里吹埙。”   自此之后,凤凰山里再也没响起过那哀婉的埙乐,御风心中生疑,难道太子殿下真的再也不吹埙乐了?一日深夜,他有些睡不着,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又急又快的从屋子旁边过去了。   是谁?御风警觉的翻身坐了起来,推开门往外边一看,就见一匹白色的马飞快的朝前边跑了去。   那不是燕昊?这么晚了他竟然跑了出去,准备要做什么?御风有几分好奇,也出于贴身侍卫的职责,他赶紧骑马追了上去。   燕昊就如没有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一般,只是驾马飞奔,金翼越跑越快,就如能起飞一般,四个蹄子几乎都悬空而起。御风的坐骑比不上金翼,只追了一阵子,便慢慢的不见了燕昊的踪影。   他沿着那条路望前边跑了很远,再也没有见到燕昊,正在垂头丧气准备要回凤凰山去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幽幽的埙乐之声。御风全身挺得笔直,燕昊就在附近!他骑了马朝着那埙乐的方向走了去,不多时便在一个湖畔边见着了燕昊。   一轮圆白的月亮挂在天空,水里也有一轮明月,就如两个白玉盘一般,熠熠生辉。燕昊站在水边,手中拿着埙乐在吹奏,他的眼睛专注的望着湖水,仿佛什么都不能干扰了他。树叶从他头顶飘落下来,轻轻的滑入了湖水里,没有惊起一丝涟漪,就如小船一般在水面漂浮着,忽上忽下。   那埙乐,凄凉到了极点,让人听了就想流泪,坚强如御风这般的男子,也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湿。燕昊该是在这里想念着慕二小姐,他将自己的思念用这埙乐表达了出来,倾心的将它传送出去。   因为自己向他提了建议,为了不打扰将士们的休息,燕昊不惜骑马到十多里之外的地方来吹埙,孤独的站在这湖边,让他的思念随着晚风飞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夜色幽幽,流萤在草丛间飞舞,天空里圆白的月亮与湖水里的相互呼应,照出燕昊一张白玉般的脸庞,从侧面看过去,就如一尊完美的雕像,只是那手指偶尔在埙上不住的打着节拍,让那美妙的音乐从唇边幽幽而出。   太子殿下没有忘记过慕二小姐,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御风很静静的望着燕昊,心中有着一丝担忧,这样下去该怎么办?皇后娘娘的遗愿、陆凝香的那种渴求,南燕皇室香火的延绵,这一切都成了问题。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开太子殿下这个心结的,只能是慕二小姐,可她远在大虞,又如何会过来劝导太子殿下?御风摇了摇头,或许光阴也能改变人的一切,当太子殿下心心念念想着,可却得不到半点回应时,或许也会有放弃的一日。   骡车上的粮食被搬空了,御风望了陆凝香一眼,想到了那个月夜,燕昊现在对陆凝香比原先仿佛又要好一些,不再是如往常那样板着脸不说话。这是个好现象,只要慕二小姐不再出现在太子殿下的生活里,只要陆凝香继续这般坚持不懈,相信太子殿下总会看到她的努力,总会被她感动。   “太子殿下在营地还是在自己屋子里头?”陆凝香心中很是快活,实在想要将这个好消息与燕昊分享。他心爱的慕微要嫁人了,再也不会是他心目中那个如莲花一般不沾丝毫淤泥的女子。   她嫁人了,是对燕昊的背叛,也说明她根本没有将燕昊放在心里,这样的女子,燕昊为何还要在乎她?自己把慕微要成亲的消息告诉了燕昊,他肯定会心痛,可经过一番心痛以后,他就不会再想念慕微了。   所谓破茧成蝶,蝴蝶要有一双美丽的翅膀,必然要经过一番挣扎,若是想要帮着燕昊从束缚他的一颗心的茧里走出来,自然要有什么事情刺激他,让他寻找冲出茧子的力量。听着慕微要成亲,可能他会心痛,但是经历过那大痛以后,他就可以恢复正常,就会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了。   陆凝香越想越开心,嘴角荡漾出笑容来,御风瞧得奇怪:“陆小姐,今日为何这般高兴?”   “你别问这些,先告诉我,太子殿下在哪里?我有急事要找他。”陆凝香眼睛不住的往燕昊的屋子瞅,见门上挂着一把锁,知道他不在房子里边,有几分纳闷,此时都快到晚膳时分了,燕昊去了哪里?   “太子殿下可能会在山脚那些田里边。”御风有几分无奈:“现在刚刚育种,还不知道会不会长出秧苗来,太子殿下正关心着这事儿。”   陆凝香没等御风说完,便一溜烟的往山下跑了去,御风站在后边瞧着,摇了摇头,情之一字,真让他费解,他活了二十五年了,还没对哪个姑娘动心过,也不知道为何太子殿下会这般喜欢慕二小姐,而陆小姐又为何会这般追着太子殿下过去。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御风转过头一看,就见青莲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裳站在那里,满眼的期盼:“御统领,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来?李妈妈给他准备了他最爱吃的菜式。”   这里还有个痴心不改的,御风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有搭理青莲,转身就走开了去,弄得青莲呆呆的站在那里,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眼圈子却红了,泪水打着转儿,堪堪就要掉了下来。   她可是被萧皇后赐了给燕昊做侍妾的,没想到却被燕昊转赐给了御风。幸好御风对女色好像不是很感兴趣,到现在一直没有将她收房,只是将她当丫鬟使唤,这才让她有了继续觊觎燕昊的机会。   青莲咬着牙望了望面前的大坪,乌黑的泥土里有几颗草钻出了头来,还有一群鸡鸭正在前边不住的啄着地里的东西,这一切自然比不上南燕皇宫,可在她看来,这凤凰山却是美妙得不能再美妙。只要能跟在太子殿下的身边,能远远的看着他,为他做一点事情,她就觉得很是开心。   陆凝香一口气跑到了山脚,那边已经新开了很多田地,那些田地虽然没有在山下见到的那种肥美,也没有那么多水在田地里荡漾,可毕竟还是田地,里边还是存了些水,映着天空的云彩,不断的变幻着颜色。   在一块地前边,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陆凝香仔细辨认了一回,心中大喜,飞奔着跑了过去:“太子殿下,柳大人!”   站在田埂上的几个人回过头来,柳润声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陆小姐,快来瞧瞧,咱们的秧苗长得不错。”   陆凝香一心为着这五千人马的吃穿用度着想,柳润声看在眼里,也感激在心头,虽然她这般做可能是为了讨好太子殿下,但怎么说都比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家闺秀要实在得多。这田里育秧,陆凝香也出了几分力气,有一块地就是她与李妈妈两个人打理的。   燕昊看了陆凝香一眼,脸上没有半分异样的表情,只是一种淡淡的神色,仿佛这奔跑过来的人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79绝尘而去   晚风吹拂着秧田,绿油油的秧苗随着风不住的起伏,秧田里瞬间便似乎起了波浪一般,那分绿意,此起彼伏。   柳润声笑微微的望着那秧田,心中很是高兴,这秧苗长得好,就意味着有一半的成功了,这一季稻子收成好了,那五千人马勉勉强强能支撑过了今年冬天。听着脚步声又急又快,他转脸看了看,陆凝香已经跑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就如搽了胭脂一般。   “陆小姐,你快来瞧瞧,这秧苗可真是长势喜人。”柳润声指了指那秧田:“苗儿都壮实得很!”   陆凝香只是朝那田里看了一眼,就转过脸去望向了燕昊,急切的说道:“太子殿下,今日我去云州城卖野味,听得了一条消息。”   燕昊眉眼不动,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淡淡的问了陆凝香一句:“哦?什么消息让陆小姐这般着急跑来告诉我?”   陆凝香瞧着燕昊的全副心思仿佛都只是在那稻田里,一双眼睛只顾盯着那秧苗看个不歇,不由得有几分急躁:“太子殿下,我想这消息你肯定想要知道,是有关于那慕二小姐的。”   这个名字就如一根针刺进了燕昊的心底,他本来已经努力的将这个名字掩埋在心底最深处,只是在没有人的时候,才轻轻的反复念叨着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好像一杯美酒,能给他片刻的欢娱,每次念着这个名字,他便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觉得全身充满了快乐。   这个名字是他压在心底的,可没想到今日却轻而易举的又被陆凝香提了出来,仿佛一叶小舟,慢慢的从遥远的天际飘了过来,慢慢的停在了他的眼前。他似乎都能清晰的看见那白色的风帆,还有小舟上那一个美得如三月春花般娇艳的女子。   “你究竟听到了什么消息,说。”燕昊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湿漉漉的出了一手汗,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淡定下来,为什么只要有人提到慕微的名字,他还是这般心浮气躁?   陆凝香看了看柳润声一眼,柳润声见着燕昊与陆凝香之间的眉眼官司,自然知道陆凝香不想让自己在这里掺和,赶紧喊了几个手下避开到一旁去,田埂上边就只有燕昊与陆凝香两人面对面的站着。   “人都走了,你说罢。”燕昊稳了稳心神,瞧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陆凝香,就见她头发凌乱,额头上蒸蒸的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可嘴角边却带着一丝快活的笑容,不由得心里有几分奇怪,什么消息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慕二小姐要成亲了,她的夫君是大虞的太原王,听说婚期已近,是今年的八月初八,还没得一个月光景了。”陆凝香望着燕昊瞬间变得苍白的脸,有一丝心疼,自己或许该说得委婉些,这样太子殿下就不会这般仓皇无措。   可是转念想到必须要有人帮着燕昊从那茧中出来,陆凝香便狠了狠心,这种痛苦只是一时的而已,等着燕昊想明白了,他心底里的那个慕二小姐再也不会来到他的身边,他自然也就不会再想她。   人生路上会认识许多人,慕二小姐只是他路上的风景,能陪着他一直走下去,看尽人世繁华的,只能是她。   谁让她是萧皇后指给燕昊的太子妃?谁让她自从小孩子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了燕昊?她愿意为了他付出,无怨无悔,哪怕现在跟着他在这山间过着初茶淡饭的生活,她也甘之如饴。锦衣华服,山珍海味又能如何,究竟不如与心爱的人一道受苦的那种感觉。   “她……要成亲了?八月初八?”燕昊猛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你听谁说的?不可能,她才及笄不过两个月,如何就要出阁了?陆凝香,你在撒谎!”   陆凝香有几分慌乱,她望着燕昊那近乎疯狂的眼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燕昊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一种红红的颜色充斥在他的眼眶里,几乎要将那眼白全部占据。他的脸就如蒙了一层寒霜一般,那冷冽的气息似乎在三步之外都能感觉得到。   燕昊,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笑起来令人有如沐春风感觉的燕昊,此时的燕昊,仿佛是严冬里的寒冰一般,冷得让人觉得无法接近,牙齿都要咯咯的打颤。   “太子殿下,我没有在撒谎。”陆凝香用力的抵抗着燕昊身上传来的那种寒意,执拗的望着他:“现在云州城里街头巷尾都该知道了这消息,若太子殿下不相信,可以自己去云州城打听一下便知。”   燕昊的手用了几分力气,陆凝香皱眉喊了一声:“痛!”   似乎猛然被惊醒一般,燕昊将陆凝香的手松开,又深深打量了她一眼,这才背着手默默无声的走了回去。陆凝香心中一喜,看起来燕昊这痛苦期已经过去了,自己这贴猛药下得真是好,或许过了几日,燕昊便不会再想到那位慕二小姐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陆凝香气喘吁吁的追了过去:“你可别伤心难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慕二小姐总是要嫁人的……”   “闭嘴。”燕昊猛吼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绝然的暴躁,让陆凝香吃了一惊,呆呆的站在那里,不敢再开口说话,就连站在远处的柳润声与几个手下都听到了这一声暴喝,惊奇的往这边看了过来。   燕昊从来都是温柔有礼的,他们几乎没有看见过他有这种暴怒的时候。因为隔得远了些,柳润声没看得大清楚燕昊脸上的表情,但他从燕昊走路的姿势判断,现在的燕昊,正处于极度的暴躁之中,   几个人眼睁睁的瞧着燕昊大踏步走上了山路,看了看那缓缓走过来的陆凝香,柳润声小声问道:“陆小姐,你方才究竟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听着柳润声这关切的声音,陆凝香心中的委屈蓦然便爆发了出来,眼泪珠子簌簌而下,她伸手擦了擦眼睛:“我今日在云州城里听到一个消息,说慕二小姐要成亲了,所以着急着来告诉太子殿下。”   “慕二小姐要成亲了?”柳润声眼前晃过一张脸,虽然他没见过慕微几次,可慕微实在生得美貌,没由得让人能很快便记住她:“那位曾在刺史府住过的慕小姐?”   “是。”陆凝香点了点头,眼睛红红,哽咽了一声:“我想太子殿下听了她要成亲的消息,自然便会死了那条心,没想到方才太子殿下忽然间就如变了个人一般,真是让人看了害怕。”   “可不是这样?”柳润声点了点头:“我也是头一遭见着太子殿下这凶巴巴的样子。”   几个手下都沉默了,谁也没有说话。燕昊喜欢那位大虞的慕二小姐,这并不算是个秘密,凡属是与燕昊比较亲近、云州破城的时候住在刺史府的人都知道。可大家都以为这只不过是太子殿下一时的迷惑,过不了多久就会将那慕二小姐给忘记。   早两个月,太子殿下还月夜吹埙想念慕二小姐,可这两个月以来,凤凰山的夜晚都是安安静静的一片,没有再听到埙乐之声,那就是说太子殿下已经不再吹埙想念那慕二小姐了,这思念或许已经淡了下来。   可方才燕昊那神色,实在有些令人震惊,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几个人都很是明了,太子殿下还在想念着那位慕二小姐,对她的思念一点也没有消褪!听着慕二小姐要成亲,他竟然变成了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人,全身透着寒意,当他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还能感觉到他身上传过来的那种冰冷。   几个人正在说着话,就听一阵马蹄声嗒嗒的从那边传了过来,抬头一看,就见燕昊骑着金翼正往山下而去,后边跟着一匹马,御风在焦急的呼唤着燕昊:“太子殿下,你去哪里?晚膳已经好了,正要开餐了!”   柳润声望着那两匹马一前一后的去了,脸色一变,赶紧嘱咐那几个手下:“速速骑马追过去,保护太子殿下!”   几个手下没等柳润声交代完,早已撒腿便往山上跑。柳润声看了一眼呆呆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陆凝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陆小姐,你这帖猛药也下得太猛了些!”   “我……我只是想告诉了太子殿下以后,他会伤心难过几日,过了这一阵子自然便好了,可没想到他……”陆凝香着急得直顿足:“太子殿下这是去了哪里?难道是去云州打探消息真假去了?”   “若只是去打探真假那还好说。”柳润声摇了摇头:“就怕太子殿下是去大虞了。”   “去大虞?”陆凝香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怎么能去大虞?大虞的皇上不已经下令,要在全国缉拿太子殿下?他只身去大虞,那岂不是飞蛾扑火?”   柳润声望着那蜿蜒的山路,没有说话。暮色慢慢的上来了,苍苍的翠微横亘在山路上,似乎将前边都阻拦住了一般,再也看不到远方。他悲哀的想着,太子殿下肯定是去大虞了,为了一个女子,他竟然抛弃了这凤凰山里的五千将士,不顾自己的安危,奔赴了那最危险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陆凝香皱着眉头站在柳润声身边,她有些不相信的摇了摇头:“柳大人,我不相信太子殿下去了大虞,肯定不会,他该是去云州城问消息了。”   柳润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摸了摸山羊胡子便望那山路走了过去。早在月的时候太子殿下带着御风出去了一次,自己曾私下里问过御风他们去了哪里。御风并没有直接回复他,可从他的话里,柳润声听得出来,太子殿下该是去了大虞。   去大虞的理由,不是为了去救皇上,却是为了那慕二小姐。   所谓红颜祸水,当是如此了,为了这个美人,竟然放弃了军队与家国之恨。柳润声默默的往山路上走着,心中将各方菩萨都拜了一回,但愿菩萨们保佑太子殿下迷途知返,到云州城转一圈便快快回来。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柳润声抬头一看,就见那几个手下已经骑了快马朝山下奔了过来,柳润声拦住了他们,交给为首的人一张银票:“路上可能要些嚼用,你且拿着。”   那手下应了一声,将银票接了过来,柳润声想了想道:“若是追上太子殿下,能劝他回来便尽量将他劝回来,若是做不到,那便好好保护着太子殿下。”   “大人,你放心,保护太子殿下乃是属下的职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几个手下齐声回答了一句,催马前行,一阵灰尘滚滚,几乎迷了柳润声的眼睛。   陆凝香跟了过来,瞧着那几个手下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双手十指交握,眼中有着不安:“但愿一切都是好好的。”   “陆小姐,咱们回去罢,即便太子殿下不在,咱们也要将这五千人马训练好。”柳润声摇了摇头,陆小姐委实是一心为着太子殿下着想,可惜方法用错了。知道了这消息,不该是藏着掖着,就当没有这件事儿一般,等着过了一年半载的,太子殿下慢慢也就将那慕二小姐给忘记了。   太子殿下,现在还不知道准备去做什么呢,若是真去了大虞,不知道是准备去抢了慕二小姐回凤凰山,还是想和她见上最后一面?柳润声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各种主意,希望燕昊只是想见见那慕二小姐便好,若是将她劫回来了,那凤凰山可真就保不住了,慕二小姐的家人肯定不会再像上次一般随着太子殿下轻举妄动了。   “什么叫即使太子殿下不在?”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愤怒的声音,柳润声有几分奇怪,抬头一看,就见陆凝香满脸愤怒的望着自己:“柳大人,你是发了昏不成?竟然说些这样的混帐话儿!”   柳润声被陆凝香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我说什么混帐话了?”   “你……你分明在诅咒太子殿下!”陆凝香一想到柳润声方才那句话“即便太子殿下不在”,心里边就有些发慌,谁说太子殿下不在的?太子殿下要长命百岁,与她恩恩爱爱到白头的,柳润声真是老糊涂了!   见着陆凝香一双红红的眼睛,柳润声这才恍然大悟,心道这位陆小姐想得真是多:“我只是说这几日太子不在山中,陆小姐,你别听左了我的意思。”   陆凝香“哼”了一声,一阵风般朝山上冲了去,才走几步,眼中两行清泪便流了出来,爬过她的脸颊,挂在腮帮子上头,晶莹的坠在那里,吧嗒一声落了下去:“太子殿下福大命大,不会有事情的。柳大人老糊涂了,呸呸呸。”陆凝香默默的念了几句,心里才爽快了些,大步流星走入了那茫茫暮色里。   燕昊骑着马跑得飞快,一口气冲进了云州城。   云州城有一座福来客栈,就在城东,生意很是不错,过路来往的客商很多都住在这福来客栈里边。这时暮色微渺,正是来往客商投宿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店小二,正点头哈腰的迎接着来住店的客人,见着燕昊骑马过来,赶紧笑着迎了上来:“客官,可要住店?”   燕昊瞥了他一眼,将缰绳扔给了他:“来个单间。”   “好嘞!”店伙计笑着将燕昊迎了进去:“掌柜的,来了位贵客,要住单间!”   掌柜的从柜台后边探出圆胖的身子,看了看燕昊,面无表情的吩咐站在门口的一个伙计:“将客人带到第三进的二楼单间去,第一号房间。”   店小二应了一声,将白布帕子搭在肩膀上头,笑眯眯的朝燕昊弯了弯腰:“客人跟我过来。”   福来客栈地盘子不小,一共有三进屋子,每进屋子都是两层的青砖瓦房,后边还有一个极大的院子,里边有马厩,有停车的地方,怪不得生意会如此之好。   店小二走到第三进屋子,从下边的茶水间抄起一把大茶壶,将燕昊领到了二楼:“客官,你来咱们福来客栈算是来对了,这云州城里就是我们这客栈准备最齐全,待客人最是热情周到,而且常年都备着热水,随时喊随时有!”   燕昊没有心思听他唠叨,走进屋子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屋子,手在桌子上拍了一掌:“你还说你们这里准备齐全?为何没有见着玳瑁梳子?”   那店小二唬了一跳,赶紧作揖打拱:“各管,这玳瑁梳子何等金贵,我们只是一家客栈,如何能备得起这种梳子?还请客官谅解一二。”   “将你们家掌柜喊过来,我倒要问问他,这第一号房间里,怎么连玳瑁梳子都没有!”燕昊将桌子拍得砰砰响,唬得那店伙计脸上变了颜色,心中暗道这是不是来了个找碴子的,哪家客栈会备玳瑁梳子?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一定能有呢。   只是住店的客人不能得罪,店伙计只能将大茶壶放了下来,委委屈屈走到外边去找掌柜地位过来。还只走到第二进屋子,便见着了掌柜,正滚着一个圆胖的身子往后边走。店伙计见了大喜,搀扶了掌柜一把:“掌柜的,正想去找你,那刚刚来的客人实在刁钻,竟然问我们客栈里头怎么没有玳瑁梳子!”   见着掌柜脸上没有出现气愤神色,店伙计继续唠叨:“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在故意找茬?掌柜的你赶紧去将他给摆平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将胳膊抽了出来:“你去前边候着,我这就去瞧瞧。”   等着店小二的身影消失不见,掌柜的顿时行动敏捷了不少,简直想象不到他那圆胖的身子竟然能如此灵活。他飞快的奔到第三进屋子前边,走到第一号房间面前敲了敲门:“客官,可是你要见掌柜?”   燕昊一把将那掌柜的拉了进来:“你坐下,我且来问你一件事情。”   掌柜的有几分莫名其妙:“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事让您从凤凰山上下来了?”   “你这两日有没有听说过一件事情?”燕昊问得很是艰难,似乎一开口,心就会幽幽的痛:“那大虞的太原王要成亲了?”   “有这样的事。”那掌柜的不住点着头,早两日便听几个过路的客商在说这事儿,那几人都在羡慕太原王艳福不浅,娶了大虞最美貌的小姐,偏偏太后娘娘还锦上添花的将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也指给了他,听说那七小姐也很是美貌,而且颇有才情,在上京是闻了名的,这太原王能娶到这两位美人,简直是坐拥齐人之福。   “你可听清楚了?是慕大司马家的二小姐?”燕昊的手紧紧抓住了桌子的一角,关节那处已经成了淡淡的白色。   “是,小的听得清楚,委实是慕大司马家的慕二小姐。”掌柜的点了点头:“那些客商都在说太原王一下将大虞两位朝廷重臣拉到了身后,还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忌讳他呢。”   “我知道了,你去罢。”燕昊点了点头,那掌柜的滚着圆胖的身子闪了出去,才到外边就见走廊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御统领,你也来了?”   “是,我住在第二号房间。”御风淡淡的说了一声,朝那微微开着的门看了一眼,见燕昊正坐在里边,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大步走了进去:“太子殿下。”   燕昊抬头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来了。”   “太子殿下,今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何这么慌张离开了凤凰山?”御风皱眉望了望燕昊:“太子殿下,你莫要忘记你身上的重担!”   “我不会忘记的。”燕昊平静的看了御风一眼,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可是她要成亲了,我想见她。”   “太子殿下,你上次就说过那是见慕二小姐最后一面。”御风有些无奈,上次听着燕昊这般说,心中还很是高兴,没想到太子殿下也这般说话不算话。   “我就是想见她。”燕昊轻轻的吐出了几个字:“不见到她,我心里好难受。”   暮色四合,阳光慢慢的从明亮变成微黄,屋子里渐渐的暗了,燕昊坐在桌子边上,一动也不动,就如一尊泥塑木雕,脸上有着淡淡的金粉颜色。      ☆、80出水珊瑚   八月的上京城,热闹非凡。   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哪怕八月还是这般炎热,可依旧有不少人兴致勃勃的在外边走来走去。   “慕大司马府夸妆,那嫁妆足足有两百抬,第一抬上头是皇上、皇后娘娘的赏赐,后边几十抬是京城里勋贵们送的添妆礼,还有一百多抬都是慕府自家的打发。哎哟哟,那金子银子看得人眼花缭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有人飞着唾沫星子不住的说着,仿佛他刚刚从慕府出来一般。   “你还有这个资格能进慕府看慕二小姐的嫁妆?”旁边的人嗤嗤的笑着:“只怕你是缩在门边听里边的人议论罢?”   那前边说话的人脸上没有半分愧疚的颜色,哈哈一笑:“听来的又怎么样?我只是羡慕那太原王,不仅娶了个美人,还得了这么一大笔陪嫁!”   “你羡慕有什么用处,没有人家的好命,只能在旁边干瞪眼!”众人都哗然笑了起来,有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赶紧回去歇着,看看做梦的时候能不能有这样的美事!”   大司马府里也是人来人往,一片热闹的景象,外院里特地腾空了两间院子,专门给慕微放嫁妆。今日是八月初七,正是办夸妆会的日子。   按着大虞旧俗,在出嫁前一日,女方家中必须办一场夸妆会,将女方的嫁妆陈列出来给旁人观看,所以今日慕大司马府中门大开,得了夸妆会帖子的夫人小姐们纷纷前来观赏慕微的嫁妆。   两间院子里满满登登的放着嫁妆,每一抬担架上都扎着大红的花球,担架上有些是金银首饰,有些是玉器翡翠,还有一些是字画古玩。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一双闪闪发亮的红珊瑚树。   都说红珊瑚价值连城,随意一件红珊瑚首饰往少里说都要几百辆银子,遇着成色好的,上千两都难得。这两树红珊瑚通体晶莹透亮,红的格外艳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就如那天边的朝霞,又如美人唇边的口脂,着实让人看得眼热。   “这红珊瑚树,究竟是谁送的?”众人凑在一处,嘁嘁喳喳的议论:“红珊瑚产自南海,大虞少见,或许不是来自京城。”   慕乾带着家仆站在院子里,听着众人议论,心中得意,这红珊瑚是他从南燕皇宫里抢回来的宝贝,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观赏赞叹。   他这次去南燕,可真是狠狠的赚了一大笔,将南燕皇宫洗劫一空,还把江都上百家官吏府邸都清了场,扫到的金银珠宝足足装了好几百车都没能放得下。   这些金银珠宝可是慕家世世代代几辈子都花不完!慕乾得意的一笑,当时父亲点了他带兵去攻打南燕,早就叮嘱了他这件事情:“不远千山万水的去了南燕,总要有所收获才行。乾儿,你务必要将南燕的皇宫清洗一遍,留一半给皇上,还留一半给咱们慕家。”   慕乾心里想着,既然已经将这南燕皇宫清洗一遍,不如索性将江都的那些贪官污吏们的府邸也查抄一遍,反正他们也是搜刮民膏民脂,没有一样是自己辛苦挣来的。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查抄,便抄出了金山银山,看得他目瞪口呆,这些金银珠宝,比从南燕皇宫搜到的还要多,还要精巧,那些首饰,简直多于在在庾之粟粒,让他都快看不过来。   将这笔钱财二一添作五,慕乾照着慕华寅的吩咐,很大方送了一半回大虞,进献给了赫连铖,还有一半妥善的藏到了慕家修建好的密室里边。这次慕微成亲,他想来想去,自己这个做兄长的也该要将最好的东西给她才行,想来想去,慕乾月夜去了那藏宝的密室,取了两树红珊瑚出来。   这般珍贵的宝贝,大虞皇宫都不见得有。慕乾很是得意,皇宫里虽然有红珊瑚,可却都没有太高,只不过三四尺而已,但这两树红珊瑚,却有五六尺高,站在那里,和一个人身量差不多。两棵珊瑚树都枝条繁茂,通红透亮,被阳光一照,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听着那些夫人小姐们窃窃私语,慕乾甚是得意,自己送的礼物可不同一般,别人一看便知道珍贵之至。这件礼物他并未与慕微说起,也没有与祖母父亲说起,今日一早才命人搬进来,上头也没有写送礼之人的名字,打算等下自己去找慕微告诉她,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来看夸妆礼的夫人小姐们停在这红珊瑚树面前,啧啧惊叹,都顾不上去看其余的嫁妆,大家都在猜测:“这送礼的人究竟是谁?为何不留名字?”   慕乾洋洋得意,背着手走了出去,正准备去慕微的院子,路上边被下人拦住:“大公子,老爷喊你过去。”   慕乾有几分惊讶,父亲这个时候怎么会在府中?他不应该在衙门里务公?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到了中天,也是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慕乾笑了笑,或许父亲是想要回来看看妹妹夸妆的盛况。   快步走到书房,慕华寅正负手而立,见慕乾走了进来,朝他点了点头:“乾儿,你过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慕乾见着父亲神色慎重,也摸不准他要说什么事情,慢慢挪了过去,就听慕华寅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声音道:“你妹妹的嫁妆里,有两树红珊瑚。”   父亲这是怎么了?慕乾错愕的看了慕华寅一眼,点了点头:“是。”   “听说没写名字,那究竟谁送来的?”慕华寅的声音沉沉,似乎能滴出水来,脸色也很有些舒展不开来,没有一丝笑容。   “父亲,那是我送的。”慕乾只觉得奇怪,两树红珊瑚又怎么了?自己辛辛苦苦攻打南燕,就连送微儿一件像样的嫁妆都不行?父亲为何脸色越来越差?   “乾儿,你可真是糊涂!”慕华寅用力拍了一掌,朝慕乾怒喝了一声:“现在皇上一心想着要抓我们慕家的错处,你可偏偏满头辫子的送了过去给他抓!”   “这又怎么了?”慕乾有些不以为然:“父亲,我不过是想给微儿一个惊喜罢了。”   “惊喜、惊喜!你可知道若是这红珊瑚的事情传了出去,会不会让皇上起疑心?”慕华寅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这乾儿还是年轻气盛了些,做事根本没有仔细去想,这两树红珊瑚即便是大虞皇宫里头都没有,为何慕府却有这般珍宝?由不得那坐在龙椅上的赫连铖又要仔细思量一番了。   “父亲,抢了东西回来却不能用,那岂不是衣锦夜行?”慕乾摇了摇头,满脸的不赞成:“我辛辛苦苦替大虞攻破了南燕,皇上奖励我一些金银珠宝也是应该的,我只是没有将这些东西送到他手里,按着父亲大人的吩咐截留了而已。既然是我抢回来的,自然该慕家人享用,若是都藏到那山洞里边不拿出来用,又有何意义?”   慕华寅瞪了慕乾一眼,自己这个儿子为何就这般单纯!不,不能说是单纯,只能说是目光短浅。慕家哪里就沦落到要靠抢来的东西过日子的份了?自己叮嘱他清洗南燕皇宫,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可他却压根儿没有体会得到,还以为是想留着给慕家享受的。   看来自己以前不该送他去皇宫给赫连毓做伴读,得了那太师的教诲,整个人脑子里想的东西与自己想的,完全是两样。慕华寅看了一眼神采飞扬站在自己面前的慕乾,忽然觉得自己老了,竟然没有办法反驳慕乾的话。   “你总算还知分寸,没有写自己的名字。”慕华寅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将自己的打算告诉慕乾,他要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日再来开口,现在还不是时机。毕竟现在的军队里还有不少是支持大虞皇室,朝堂里也有不少重臣在全心全意的帮着赫连铖,他要慢慢的不动声色的将那些人基本上都撤换了以后,才能成其大事。   “自然不会写,我是想给微儿一个惊喜的。”慕微笑着回答:“我现在就去告诉微儿。”   “别去。”慕华寅朝他怒目而视:“这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就任凭那些人去猜,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是你送的。”   慕乾奇怪的望了慕华寅一眼,虽然他不知道父亲的用意,可还是点头应了下来:“我知道了,那我再去送一套别的首饰给微儿。”   慕华寅瞅了慕乾一眼,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你送田庄、送首饰这些都行,由你去挑,只是千万别让人知道这红珊瑚树是你送的!”   瞧着慕乾的背影,慕华寅捏了捏拳头,不知道慕乾将那些帮着运珠宝回来的士兵给解决了没有,再心腹的人也要除掉才行,这般庞大的财富,怎么能让外人知晓?他的脸色暗了暗,咬了咬牙:“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乾儿还是心软了些。”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姐,小姐!”秋月与秋雨奔了进来,脸上都是欢快的笑容:“我们去看了你的夸妆会,太多珍品,让人看都看不过来!”   “秋月姐姐,都有些什么,快告诉我!”小梨子从树上爬了下来,跑到秋月面前,抱着她的胳膊直撒娇:“我想肯定有不少珠宝首饰!”   “珠宝首饰有什么稀奇的?”秋月白了她一眼:“皇后娘娘送了一双白璧,皇上送了一对白如玉意。这可不是难得的珍品?”   “啊,皇上与皇后娘娘的赏赐?”小梨子撇了撇嘴:“早些不就知道了?跟着皇上赐婚的那道圣旨便下来了。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   “新鲜东西自然有!”秋雨说得眉飞色舞:“那里有两树红珊瑚,和人差不多高,无数枝条伸展,就像大树一样。听那些夫人们说,这颜色最最难得,不仅是红,而且红得很通透,日头都能照出影子来一般。”   “红珊瑚?”坐在前院的慕微忽然抬起头来:“上头可写了是谁送过来的?”   “可真真奇怪,那红珊瑚树下边没有写是谁送的,那种名剌是空白一遍。”秋月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这般珍贵的东西如何不会写名字?莫非还不想让人知道他送了这样的重礼过来?”   慕微听了秋月的话,蓦然一惊,暖暖的感觉从心底慢慢的升起,红珊瑚树没有署名?不用说了,肯定是他送的。她的手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胸,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燕昊,他来大虞了?   他不是与赫连毓说过,今生今世,他不会再见自己?慕微轻轻的咬了咬嘴唇,望着院墙那边的玉簪花,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感动。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所以他才送了这两树红珊瑚,让自己知道他来过了。   红珊瑚是南海特产,南燕那边不稀奇,在大虞这边可是个稀奇物事,特别是这么高的红珊瑚,大虞该没有几家能寻得出来的,也就只有南燕皇宫那边看有没有。慕微低下头去,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不想让丫鬟们看见,只能呆呆的望着自己的衣襟。   忽然,一滴泪水落了下去,慕微静静的望着那滴泪水慢慢的晕染开来,将自己淡黄色的衫子染湿了一块。今日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能这般肆无忌惮的想念燕昊,等着明日,自己便没有了再去思念他的权力。   秋月注意到了慕微衣裳上的泪痕,垂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秋雨走上前来讨好卖乖的劝说她:“小姐,哪个女儿家都要出阁的,你便别挂念着老夫人夫人了,你过得好,她们才会开心。”   慕微抬起头来,朝她笑了笑:“秋雨,谢谢你开解我。”   秋雨等了慕微夸奖,欢喜得咧开了嘴:“小姐是孝女,咱们都知道。”   夜幕降临,这世间万物都笼在轻纱般的月色里,今儿是初七,天上的月亮已经快是半圆,在乌蓝的夜空里露着半张脸,仿佛被谁遮挡了一般,上头还有着隐隐的阴影。   “那月亮里头住着个仙女,还有一个砍木头的樵夫。”秋月陪着慕微站在院子里发呆,指着那月亮道:“为何仙女不与樵夫配成一对儿,也胜过两人都是孤孤单单的一辈子强。”   “你又知道什么,互相不是对方心里头喜欢的人,住到一处,总是会有些别捏,如何能配成一对儿?”慕微笑着望了望秋月,嗔怪着说道:“莫非你还想做红娘不成?将两二哥互相不搭界的人聚到一处,可会有好日子过?”   “哎呀呀,小姐,你自己悄悄现在又有几对夫妻是真心喜欢的?还不都是凑合着过日子?”秋月笑着开口,心里头暗暗道,但愿小姐能听得进自己的话,以后好好的跟太原王过日子,那南燕太子什么的,就都忘了罢。   现在小姐的状态可真让她有些担心,最近她将燕昊的画像完成了,竟然装在了她的枕头里边,若是被太原王发现了,恐怕两人有好一阵争吵。秋月真不希望自家小姐因着一个南燕太子,便将自己的好日子给断送了。   她侧脸偷偷看了慕微一眼,见她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心中偷偷的有些担心,莫非小姐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   “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慕微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秋月,我将你当成自己姐妹一般,这才跟你说实话,我是不会忘记燕昊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弄忘。”   她抬头望了望那天幕,半轮圆月若隐若现,心中有一种惆怅,若是燕昊再如及笄礼那次,夤夜而来,她定然会毫不犹豫答应他的请求,跟着他离开慕府。   原来,要嫁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那般为难,纵使赫连毓对她一片真心,可她却依旧没有被他的那份真情所动摇,心里还只有燕昊的存在。   “我会一直对你好,直到你彻底忘记燕昊。”赫连毓曾在那紫薇花树下握着她的手,向她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可她一点都不需要这样的承诺,她只想要赫连毓放开手,不要逼迫她与他在一起。   可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慕微转脸看了看这熟悉的院子,这是她呆在娘家的最后一晚上,明日她便要出阁了。   晚风轻轻吹过,风中似乎夹杂着长长的叹息,慕微呆呆的站在那里,任凭晚风将她的长发拂起。她多么希望能听到那凄婉的埙乐,可是站了那么久以后,她最终失望了,那埙乐之声并未响起,四周一片宁静,只有秋虫在草丛里低低吟哦。   第二日一早,慕微便被外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推开窗户,就见小梨子与秋霜秋凌正在后院说得欢快,见着窗户推开,小梨子惊喜的扑了过来:“小姐,你醒了?”   慕微朝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怎么起得这样早?”   秋霜奔了过来大声道:“小姐,小梨子今日卯时就醒了,一直拉着我们说话说个不歇,好像今日是她出阁一般,激动得不行。”   旁边秋月笑了笑:“我们都说过了小姐还得用过午饭,午正时分才出阁,可她就是谁不着了,一个人也能嘟囔上一阵子。”   慕夫人将这院子里的人都给慕微带过去,另外还打发了十八房陪嫁,算起来也有差不多一百五十号人,这也算得上是庞大的陪嫁队伍了。小梨子知道要跟着慕微走,高兴得手舞足蹈:“我就爱跟小姐一块儿!”   慕微瞧了瞧面前几个丫鬟,都穿上了淡红色的新衣裳。慕夫人特地为陪嫁的下人们每人做了两套新衣裳,就等着慕微成亲的时候穿,小梨子第一次穿上了细绸衣裳,高兴得合不拢嘴,见人就扯着让她们看:“瞧我这衣裳的花色好不好看?”   “小梨子,你就别吵着小姐了,快去院子门口等着,很快老夫人夫人要过来了,还有那全福夫人也要过来呢。”秋月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朝小梨子弹了一指头,清亮亮的谁便往小梨子脸上去了,秋霜秋凌惊叫一声,也跟着小梨子逃窜开来。   秋月笑着替慕微梳洗了,这时候就听着小梨子清清脆脆的声音:“老夫人、夫人到!南安王妃到!”   慕微的及笄礼请的是南安王妃盘发唱赞词,这次成亲依旧请的是她,这京城里头没有比南安王妃福气更齐全的了,南安王疼爱她,子女皆是她亲生,没有庶子庶女,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也足以让她在京城的夫人堆里傲视群雄了。   “今日我又来了,慕二小姐。”南安王妃满意的瞧了瞧慕微,朝身后几个喜娘招了招手:“快去替慕二小姐开脸。”   有一个喜娘走上前去,从荷包里取出五色彩绳来,替慕微将脸上细细的汗毛都给绞了去,顷刻间慕微的脸孔便光洁如玉,更是神采飞扬了。南安王妃走上前来,拿起玳瑁梳子给慕微盘发,看得出来她已经做习惯了这事情,一长串赞词张开就来,没有半分停顿。   日头慢慢升起,女眷们也越来越多,不多时外边的厅屋里坐满了人,大家都挤在一处等着看新娘。就听有人喊了一句:“新娘子过来了!”众人回头一看,就见慕微由两个喜娘搀扶着慢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陪嫁丫鬟。   当慕微走进厅屋时,众人就觉得眼前有一道光亮一闪而过,望着站在面前的慕微,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几乎快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人赞叹了一声:“新娘今日可真美!”旁边当即便有人反驳:“慕二小姐哪一日都这般美,岂独独只是今日?”   厅屋里立刻热闹了起来,不少人向慕微说着恭喜的话,她只觉得耳朵边上嗡嗡作响,全然听不清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就在这听不清话的说说笑笑间,光阴就如那流水一般,很快就飞逝而过,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慕府发嫁的喜宴开了,厅屋里的人瞬间便不见了,只留下了慕微与几个贴身丫鬟坐在那里。   慕微由秋月秋雨服侍着用了几口饭,便再也没有用饭的心思,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秋月她们风卷残云般将碗里的饭扒了。刚刚丢下饭碗,就听着一阵阵说话之声从外边传了过来,那些夫人小姐们又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些。没过多久,这时就听着小梨子在外边大叫:“大公子到。”   慕乾过来是要背着慕微上喜轿的,那也就意味着,慕微马上就要离开慕家了。   慕微身子一僵,望着门口出现的慕乾,心中忽然涌现出了几分慌乱,她一点也不想离开家,一点也不想。   慕乾慢慢的走了过来,脚步声仿佛印在她的心上,一步又一步,越来越近,而慕微的心,也一点点的,绝望的沉了下去。   ☆、81出阁□□   昨晚她等了大半个晚上。   多么希望燕昊能如她及笄之前那晚,在不远处吹响幽幽的埙乐。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心里盼望着那埙乐幽幽的响起,哪怕是外边有一丝丝动静,她都惊跳着支起身子来,眼睛望向蒙着茜纱的窗户。   她听见秋月秋雨在外边的走廊下边说话,声音细细,却很清晰。她也听见墙角有虫子细细的在吟唱,似乎在诉说着对秋日的向往。她还睁大眼睛望着那床前的月光,一点点的飘忽着,忽左忽右的闪动。   望得累了,疲倦到了极点,终于睡意沉沉合上了眼睛。   梦里慕微听到了她向往的埙乐,似乎很哀愁,但又带着些许的欢喜。等她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四周却是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异常的声音。   原来只是在做梦。   慕微愁苦的望了望那溶溶月色,一片明亮的月华,从里边仿佛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剑眉星目。他的眼睛盯住了她,很是执拗很是专注,慕微贪婪的望着那个人影,不敢炸一下眼睛,生怕一眨眼,燕昊就不见了。   “燕昊。”她低声喊了一句,伸出手去,床前那个人影却倏忽不见。   “燕昊,燕昊……”慕微惊慌的大喊了起来,整个人从床上惊坐而起。周围很是宁静,连小虫子都已经歇下了,门外传来细细的呼吸声,隔着水竹门帘传了进来。   门外的小榻上睡着上夜的秋雨,睡得很是香甜。   “原来只是一个梦。”慕微长长的喘了一口气,伸手抹了抹眼睛,几滴泪水在她手心,被月光照得闪闪的发亮。   她再也等不到燕昊,上回他便说过,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次分别,就是天涯陌路。   慕微的心幽幽的痛了起来,望着手心里冰凉的一滩,她喃喃说道:“我好想你,燕昊,你知不知道?”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轻风吹着走廊下的一盏流苏灯笼发出细碎的响声。慕微出神的望着那盏灯笼,叹了一口气,又默默的躺了下来。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过了今晚,她便再没有想念燕昊的资格。   她要嫁给赫连毓,即将要成为太原王的王妃,怎么还能像这般肆无忌惮的想念着他?慕微抓住了自己的枕头,里边有着燕昊的画像,她陆陆续续画了差不多两个月,就让这幅画像伴着自己入眠罢。她躺倒下来,一只手摸着柔软的枕面,眼中的泪水又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这一刻终于来了,没有半分回避,慕微看着慕乾一步步走向自己,身子有说不出的僵硬。   大虞风俗,新娘出阁必须是由哥哥背着出门,这边意味着不能带走娘家一点泥土。到了新郎那边,就要由新郎背着过门,门口放一个火盆儿,里边烧着旺旺的木炭,意思是小日子红红火火。   慕乾朝慕微笑了笑,蹲□子:“微儿,哥哥背你去门口。”   喜娘扶着慕微伏上慕乾的背,替她盖上了一块红色的纱巾。纱巾上中间绣着团花牡丹图样,旁边有两只凤凰正在翩翩起舞,长长的尾翎前后相连,显得格外喜庆。纱巾四角还坠着流苏,流苏一直垂了下来,垂到了慕乾的肩膀上边。   “微儿,若是那赫连毓敢动你一个手指头,你只管回娘家来告诉哥哥,看我冲到太原王府去揍扁他!”慕乾背着慕微,脚步轻快,一边走着一边和慕微说话。自从慕微被皇上赐婚以后,他也曾经找过慕微几次,见她整个人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头自然知道其中的原因。   肯定是为了燕昊。   但是他还能怎么样?燕昊是南燕的太子,若是被大虞抓到便是死路一条,怎么样也不可能与慕微共结连理的。而赫连毓便不同了,他是大虞尊贵的太原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喜欢慕微,从小便喜欢上了她,肯定能给她幸福。   自己与燕昊接触只有几回,看得出来燕昊也是个不错的人,可从这身份地位来说,还是赫连毓更配得上慕微,更何况赫连毓是他的挚友,自己心中还是希望他能娶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一辈子好好待她。   慕微伏在慕乾肩膀上没有说话,慕乾也沉默了一下,忽然间,就觉得有一滴冰凉的眼泪擦着他的耳朵落了下去。   “微儿,你怎么了?”慕乾有几分奇怪:“大喜的日子,你可别掉眼泪。”   旁边喜娘甩着帕子道:“大公子,你这就不懂了,这离开家的时候就是要哭呢,这叫哭嫁,哭得越厉害便越好,我看慕二小姐还是羞怯了,都不敢大声哭出来。”   “原来是这样。”慕乾将慕微往上托了托:“这样挺好,别把妆容哭花了。”   一行人走到前边的三叉路口,就见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裳的少年站在那里,见慕乾背着慕微过来,赶着上来喊了一声:“微儿,二哥来送你了。”   慕微掀起一点点红纱巾,瞧见慕坤站在那里,脸上有一种关切的神情,想到了那日他与自己曾说过的话,不由得心中一酸,眼泪吧嗒吧嗒便掉了下来。慕坤温柔的笑着,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块素丝帕子来:“微儿,你可千万别这么伤心,以后常回娘家来看看祖父、父母亲,还有你的大哥二哥。”   慕微含泪点了点头,抬起头来不由得多望了慕坤一眼,心中总有一种感觉,以后仿佛不能多见到慕坤了一般。慕坤素日基本上按时去学堂念书,自己见到他的机会少,现在出了阁,恐怕见面的机会便更少了些。   “微儿,二哥陪你一道走到大门口去。”慕坤心细的替慕微将红纱放了下来,蒙住了脸,和慕乾一道将慕微送到了门口。   门口有一抬大红喜轿,与旁的喜轿不同,这喜轿是步辇形式的,四壁皆是空的,只是悬挂着红色的薄纱,新娘子坐在里边,外边的人能隐隐约约看得清楚她曼妙的身姿。微风将薄纱吹起时,还能清楚的见着新娘子身上的穿戴。   步辇是由八个人抬在肩膀上边慢慢走在大街上边的,后面是慕微的两百抬嫁妆,要围着上京城游街一圈才抬到太原王府去完婚。   赫连毓骑了一匹白色的骏马,身上穿着大红的袍子,白玉般的脸被衬托得更白了些。见着慕乾背着慕微出来,他赶紧翻身下马,与慕坤一道握住慕微的手,让她慢慢从慕乾背上下来。   “哟哟哟,太原王可真是体贴。”旁边喜娘的帕子舞得就像一把小扇子般,团团的展出了七彩的花色来,两个喜娘笑着朝赫连毓行了一个大礼:“太原王大喜,愿与王妃百年好合,子子孙孙,福寿绵延。”   “赏!”赫连毓开心得眼睛都睁不开,大手一挥,旁边几个跟着来的下人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小银锞子一把一把的扔了出去,顿时大司马府前边热热闹闹的一团,大家都在哄抢者那从天而降的银锞子,就连那些抬嫁妆挑子的下人们都有些蠢蠢欲动。   “只管好生抬着嫁妆,到了府上少不了你们的打赏!”慕乾朝那群人一瞪眼,那些人便瞬间规规矩矩的站好了,只有一两个犹然在不住的往门口张望。   “赫连毓,我可得和你说清楚!”慕乾拍了拍赫连毓的肩膀:“若是你敢欺负微儿,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怎么敢欺负微儿,我疼爱她还来不及呢,慕乾,你便放心罢。”赫连毓盯住了站在那里,由喜娘扶着的慕微,眼中流露出一丝怜爱的神色:“从小到大,你几时见我欺负过微儿?能娶到微儿是我这一辈子的福分,自然要好好爱惜她。慕乾,你难道连我都不相信?”   慕乾看了看站在那白马旁边的赫连毓,挺拔修长,一双眼睛正急切的望着慕微,不由得笑了一笑,自己在担心什么呢,赫连毓还能对微儿负心不成?打小便在一处,长大以后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才凑到一起,又怎么会不爱惜?   他朝赫连毓笑了笑:“我且相信你说的话。”   慕微站在喜轿旁听着赫连毓与慕乾的对话,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她曾经梦想过自己成亲的那一日,肯定是花满枝头艳阳高照,自己也肯定是欢欢喜喜,等着自己心仪的人骑马过来迎娶她。   今日艳阳确实高照,紫薇花与玉簪花也开得很是茂盛,可那骑着白马过来的,却不是她所希望的那个人。   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喜娘将慕微小心翼翼的扶上步辇,四面的薄纱垂了下来,将慕微笼罩在如烟的轻纱中,远远的瞧着她,就如一尊观音一般。   “吉时已到,起轿!”司仪长长的喊声将两人的交谈打断,鞭炮声与鼓乐声让他们再也听不到对方说的话,赫连毓朝慕乾与慕坤拱了拱手,翻身骑上白马,扶正那红绸花球,然后伴着花轿慢慢的往御前街外边走了去。   按着大虞上京城里的规矩,迎亲的队伍要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才能去太原王府。慕微坐在喜轿上边,看着一条条街道转了过去,眼前垂着红色的纱巾,看什么都是红的,一波又一波的红色颠来倒去,就如波浪一般摇晃,摇得她只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第一百二十一章   鞭炮的声音响彻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路上的行人听着那鞭炮的声音,都好奇的停下脚步来观看,一个个在啧啧称奇:“这究竟是谁成亲?为何有这么大的排场?竟然用起步辇充当喜轿!”   “可不是?你瞧瞧那步辇的支杆全是金子做的,可不像是鎏金,四角上边还镶嵌着红色的宝石呢,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说话的人瞧见了身后的嫁妆,连连咋舌:“这的嫁妆怎么这么多,都快数不清了,总归会有两百抬罢?”路边的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个不停:“就见着嫁妆挑子成双成对的往前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你们竟然不知道?今日是八月初八!”有人嗤嗤一笑:“真真是孤陋寡闻!上个月皇上赐婚,将慕大司马家的二小姐赐给了太原王,婚期便是八月初八。”   “难怪,难怪,原来是慕大司马家的二小姐出阁,嫁的人又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原王,怪不得这般排场。皇上赐婚,这婚事自然不同一般,前边那几抬肯定都是宫里赐下来的东西,想必都是珍品!”有人眼尖,在鞭炮的烟雾里依旧见到了前边几台上放着的东西里似乎有白玉如意,自然就联想到了皇宫里常用如意,自然是皇上的赏赐。   “白玉如意算什么!听说夸妆那日有两树红珊瑚,每一树都有五六尺高,枝条繁茂,红得很是晶莹剔透,仿佛都能过了日影!”   “还有这般红珊瑚?那可是极其珍贵的,只怕皇宫里边都没得这般珍品!”有人不住叹息着:“怎么今日却没见着?”   “恐怕昨晚便已经搬到太原王府了,这般金贵的东西,路上有个磕磕绊绊的,那可怎么得了!”有人的眼睛不住的张望:“这么瞧过去,也没见那五六尺高的红珊瑚树呢。”   众人正在说话,忽然就见前边一阵喧哗之声,送嫁的队伍忽然便停了下来。   “怎么一回事?”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往前边涌了去:“快些看看,是有敢有这样的胆子将送嫁的队伍堵住了?”   走到前边,那里已经是水泄不通。原来是有祖孙俩赶着牛车进城来卖货,那牛听着鞭炮声受了惊,竟然冲到送嫁队伍前边来了,那祖孙俩都从车上滚了下来,跌倒在了地上。   赫连毓素来心软,见着祖孙俩这狼狈的模样,便勒令送嫁队伍停下来,暂时不要放鞭炮,让牛镇定下来,又嘱咐手下去扶那祖孙两人起来:“给他们每人发两个银锞子,拿了去药堂看看,有没有跌伤。”   手下应了一句,走到祖孙俩面前,弯腰便去扶他们,手刚刚触到那爷爷的腰,忽然人群里有几个人飞身起来,直扑扑的往那步辇飞了过去。赫连毓嘴角出现了一丝冷笑,大喝了一声:“羽林子何在?”   这燕昊,竟然敢真的到大虞来送死,那就叫他有去无回!   赫连毓端坐在马上,一只手按着腰,那里缠着一支软剑,若是那些羽林子不够抵挡燕昊等人,那他便可以上阵。   燕昊与他的武功修为,除去他胜过自己的一点点,那边可以用棋逢对手来说。他已经与赫连铖商量好主意,动用了两百羽林子化装成路人跟着送嫁的队伍,就是专等燕昊现身的。燕昊不可能带着队伍来大虞,再怎么样也不过几个人手,这精挑细选的两百人来对付燕昊一行人,已经是足足有余。   慕微坐在步辇上,被这变故惊住了。她紧张的掀开红纱,一双眼睛望着步辇之外,心里砰砰直跳,是燕昊来带她走了吗?微风将薄纱吹了起来,她见着了几个男子正在奋力抵抗着一群人的围攻,这几个男子里边没有那长熟悉的面孔。   或许是燕昊易容了?慕微睁大了眼睛,拼命朝那几个人望了过去,其中有一个人身高似乎差不多,可那张脸却与燕昊的脸截然不同,让她实在不能同燕昊联系起来。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不住的打量着那个男子,越看越觉得不像是他。   上回自己及笄礼的时候,燕昊扮了慕坤的模样混进了慕府,她才望了燕昊一眼,便认出了他,而现在这个人,自己完全不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是燕昊来。   这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慕微攀着薄纱往外边望着,一边不住的揣测,究竟又是谁想要在她大婚的这日劫走她?莫非是燕昊自己不方便来,花重金请了江湖好手?瞧着这几个人身手都不弱,刀光剑影里头还应付自如。   赫连毓骑在马上,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慕微,心中也是无比酸涩。   这些来的人里肯定有燕昊,看她那般关注的神色便知道。赫连毓的手紧紧的捏了一个拳头,若不是萨满再三叮嘱,今日是他大婚之日,刀光不宜见血,他还真想飞身去与那燕昊较量一番——竟然真敢来抢他的微儿,燕昊还真以为一直能这般肆无忌惮?   他一想到那日自己与燕昊在青州河边互相对望的情景,手便捏得更紧了。那个时候他骑马在岸边,燕昊带着慕微在船上,他的手搂在慕微的腰间……赫连毓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等着明日他好好去审问燕昊,非要将他的手剁下来不可!   羽林子的包围圈越来越紧,那几个人虽然拳脚好,可毕竟还是没有能敌过这么多人。不多久,这混乱便平息了下来,一个羽林子的头目朝赫连毓行了一礼:“太原王,悉数捉拿,没有走失。”   “好,你们先将这群贼人押回去,等我明日再来审讯。”赫连毓朝那头目微微一笑:“你们今日护嫁有功,本王自有重赏!”   “多谢太原王!”那头目笑着行了一礼,押着意欲抢劫的人走开了去,瞧着几个被绑得紧紧的人,那头目好生奇怪,就这么几个人,竟然还要出动两百人来对付,真是不必要,怎么着派二三十个人也就是了。   骚乱已经平息,送嫁的队伍又重新出发了。鞭炮又声声响起,硝烟迅速弥漫在空中,被八月的轻风送到了很远的地方去。风中还夹杂着红色的鞭炮碎屑落到了后边的嫁妆挑子上边,抬嫁妆的人不住的用手去将落下来的碎屑拂去。   “方才前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嫁妆实在太多,走在后边的人根本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去问问前边的人便知道了!”交头接耳的议论一点点的传了过来,伴随着惊叹的声音:“有几个人竟然想劫持新娘!真真是可笑,那么几个人就敢动手,难道他们便以为太原王是吃素的不成?”   “听说都是好手,身负绝顶武功,只是没想到太原王暗地里布下了两百羽林子,就专等着他们钻进圈子里来!”有人笑得格外开心:“虽然说太原王身手好,可事发突然,要想在这一会子里边制服几个武林好手怕也有些困难。”   “原来竟然是有人准备劫新娘!”有个抬嫁妆的挑夫凑近了另外一个,窃窃私语:“太子殿下,我们都还没动手,究竟会是谁想要劫持慕二小姐?”   “千万注意,赫连毓这厮狡猾,说不定还布置了人手。”另外一个挑夫声音低哑,完全听不出来他本来是一把温和的嗓音:“咱们见机行事。”   “是。”先前说话的那个转过头去,将嫁妆挑子搁在肩膀上头:“没想到这上京城的街道有这么多,完全不输江都呐。”   喜炮声声,一路上青烟阵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香味。送嫁的队伍吹奏着欢快的乐曲,让听到的人都觉得心里快活了起来。   长长的队伍走过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最终在太原王府门口停了下来。   门前摆着一个铜质的大火盆,里边的银霜炭烧得红红的一片,毕毕剥剥的在响着。现在还是八月天气,烧着炭火让周围一块都热了几分,所以根本没有人站在火盆周围。   喜轿落地,赫连毓也从马背上下来,在喜轿前弯下腰,两个喜娘扶着慕微从喜轿上下来,将她送到了赫连毓的背上。   赫连毓有几分紧张,这是他第一次与慕微这般亲密的接触,她就这样趴在他的肩膀上,好像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一般,这是一种全然的信任,也就是意味着她把自己全部交给了他。   那一瞬间,赫连毓觉得自己忽然不嫉妒燕昊了,无论如何,慕微是他的。是由他从喜轿上背了下来,而且要背着她跨过那炭火盆子,奔向他们幸福的大门。   太原王府的中门大开,抬眼便能见着里边的幽幽花木。赫连毓背着慕微从炭火盆子上跨了过去,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往里边走,那里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家。      ☆、82一波三折   到处都是一片红色,红色的喜被、喜枕,床下摆着一个檀木制成的木踏板,上头放着一排红色的绣花鞋,鞋子上绣着精美的刺绣,有些上边还点缀着珍珠,有些还是由金丝银线绣制而成。   墙壁上有着一个立地的多宝格,也被漆成了耀眼的红色,上边摆着各色各样的珍宝古玩,还有名家字画。靠着墙有一张梳妆台,依旧也是红色,唯有上边的镜子与梳妆匣不是红的。镜子是金子打制而成,上边镶嵌着紫玉碧玺等珠宝,闪闪发亮。梳妆匣有好几只,全是一色的紫檀木,盖子上还描着金色的花纹。   慕微被人搀扶了进来,瞧着这满屋子的红色,便觉得有几分喘不过气来,方才她与赫连毓在外头拜了天地之后就被送到这里来了。自己是午正时分从慕家出发,到街上足足游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才到太原王府,挨到现在已经快到酉时,等着赫连毓在外边陪了客人用了喜宴就会到新房来。   她怅然若失的坐在了那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今日想要劫持她的人究竟是谁?到底是不是燕昊派来的人?慕微心中好一阵难过,那几个人被抓住了,无论如何没有好结果了。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真希望那几个人将她劫持走,这样她也就不必要面对着赫连毓了。   她透过红纱望了望桌子上摆着的一对龙凤花烛,正烧得旺旺的,仿佛没有停歇的时候。蜡泪已经慢慢的流了下来,堆积在蜡台上边,塑造成各色各样的形状,有的如飞鸟,有的如走兽,看得慕微呆滞了几分。   “小姐,要不要我去厨房端些饭过来?”秋月弯腰低头在她耳边道:“已经酉时了,小姐也该吃点东西才是。”   慕微摆了摆手:“你别去,留在这里陪我。”   秋月点了点头,转身喊了秋雨一声,让她去厨房那边给慕微端些饭菜过来,然后站在了慕微身边与她说话:“今日可真是热闹,大家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排场的送嫁队伍呢,那嫁妆跟望不到尽头一样。”   慕微无奈的笑了笑,嫁妆再多又有什么用处,这些都换不来自己想要的一切。如果可以,她宁可不要嫁妆,就只要那个人,只要那个人在自己身边,带着她远走高飞,两人和和□□的生活在一起。   喜娘在旁边搭腔道:“可不是?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喜娘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阔绰的陪嫁,慕二小姐在家里肯定很是得宠。”   秋月走到桌子前边,从那盘子里拿了一块玫瑰蜜合酥糖,送到慕微手中:“小姐,你先吃了这个垫垫肚子。”   慕微点了点头,捏起那块玫瑰蜜合酥刚刚要往嘴巴里送,忽然之间便停住了手。   一缕哀婉的埙声传了过来,直扑扑的钻进了她的耳朵。虽然现在外边很吵,又不住的有人在耳边说话,可她依旧能听到那埙乐之声。   那支乐曲是《出其东门》,是燕昊教她吹过的曲子。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燕昊,是燕昊来了!慕微的心就如一叶风帆,被一种无言的快乐吹得鼓胀了起来,他真的来了,他没有放弃她,原来他说的那是最后一次见自己,那是假话!   慕微一激动,手上用力,将玫瑰蜜合酥捏碎成了两半,一半塞进了自己嘴里,一般却变成了细屑,慢慢的从她的衣襟上滚落下来。两个喜娘见了都唬了一跳,招呼着陪嫁的丫鬟们赶紧取了笤帚过来打扫干净:“新床前不能有碎了的东西,快些扫了去!”   似乎全然没有听到喜娘的唠叨,慕微从床上站了起来,将红纱掀掉,举步便往屋子外边走了去。喜娘刚刚还在与丫鬟唠叨,转眼见着慕微竟然要出新房,简直是脸色大变,走上前去就想要拦住慕微:“慕二小姐,你现在不能出新房。”   “让开。”慕微冷冷呵斥了那喜娘一句,脸色有如寒冰。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赫连毓正在前院陪着客人喝喜酒,肯定没有听到这埙声,她完全可以自在从容的与燕昊一道逃了出去。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她,她一定要走。若是有人想要将她拦在新房里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小姐,小姐!”秋月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慕微的衣袖:“小姐你要去哪里?   方才她也隐隐约约听到不知何处有细细的音乐,她并没有在意,还以为是太原王府请的乐师们在演奏,可瞧见慕微站起身来往外走,她忽然醒悟到,或许是那位南燕太子过来了。   这怎么行?小姐已经与太原王拜过天地了,她便已经是太原王的王妃,如何还能在她大喜之日去私会外男?秋月心中一急,拉住了慕微的衣裳哀求道:“小姐,外边不大安静,还是到里边坐着罢。”   “秋月,你让开。”慕微的话越发冷了些,似乎有一种寒气蒸蒸的从她口中喷了出来。   秋月一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冷漠的慕微,仿佛天地万物都与她没有干系,她只是一心一意的朝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奔了过去。   “小姐……”秋月慢慢的放开了手,说不定小姐只是想站在院子里听那埙乐之声会更清楚些呢,她这般自我安慰着,这乃是内院,现在全是女子,那燕昊肯定混不进来,就让小姐站在院墙边听着便是。   喜娘却没有秋月那般好说话,她还是很坚决的拦住了慕微:“慕二小姐,你不能出去。”   慕微一挥手,一个喜娘便被她摔到了一旁,她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手撑着腰“哎哟哎哟”的喊了起来,那件红色起黑色花纹的褙子上头也沾了不少灰尘。另外一个喜娘见了也慌了神,看了看慕微,就见她一张脸孔白得惊人,就如那月夜里的幽魂一般,一双眼睛里全是一种说不出的寒意,瞟向旁人时,锋利如刀。   那喜娘很识时务的将手放了下来,这样的慕微,简直是她从未见过的新娘模样。慕微朝她们两人看了一眼,便缓缓走出了新房。   外边的院子里站了不少丫鬟婆子,大家都在忙着清点慕微带过来的嫁妆,听见脚步声响,众人都抬起头来,就见新娘子一袭大红嫁衣走了出来,不由得全呆住了。   新娘子不应该是安安静静的在新房里坐着,等到喜宴散了,夫人小姐们先来看新娘,然后是新郎由男宾拥簇着过来闹洞房?哪有这个时候新娘子出新房的?   慕微没有管周围的人奇怪的目光,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努力的想要听到埙乐之声。四周很是吵闹,可她再也没有听到那埙乐了,慕微茫然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那分明是燕昊,否则怎么会在她的大婚之日吹着埙乐,而且吹的又正是那首曲子?慕微心中有几分焦虑,难道赫连毓还布置了人手,已经将燕昊拦截了?她环视四顾了一番,那些丫鬟婆子分明全是女子,没有一个体格像男子。   那里边没有他。   慕微很是惆怅,难道自己的判断错了?秋月紧跟着慕微出来,侧耳倾听,也没有再听见乐曲,这才放下心来,站在一旁轻声劝说道:“小姐,进屋子去罢。你瞧秋雨端了饭菜过来了,先去吃点东西。”   秋雨端着饭菜跨进了院子,一抬眼便见着慕微穿着大红嫁衣站在那里,不由得唬了一跳:“小姐……”   话音未落,她的头顶上方簌簌的飘下了几片树叶,一个人就如一只大鸟般从树上飞了下来,一手揽住慕微的腰,一手抓住慕微的手腕:“微儿,跟我走。”   听到这声音,慕微顷刻间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边,燕昊来了。   她朝燕昊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觉得全身都轻松下来,不管怎么样,她终于和他在一起了,即便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愿意跟着他去。   “小姐,小姐被人劫跑了!”秋雨惊得两只手一松,托盘掉在了地上,上边的几只碗盏全部打碎,白色的饭粒与菜肴混合在一处,流得满地都是。   “快些去告诉王爷!”一个婆子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推着秋雨:“你是慕二小姐带来的陪嫁丫鬟,自然是你去!”   秋雨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声,跌跌撞撞的往前边跑了去。   “赫连毓在王府布置了人手,你怕不怕?”燕昊带着慕微跃过院墙,望着前边有点点寒光在这暮色里闪动,贴在她耳边道:“或许咱们俩会走不到明日。”   “不要紧,只要有你在,我都不怕。”慕微靠在燕昊的身边,脸上浮现出会意的笑容:“燕昊,我真后悔,那一次我便该答应你,和你一道偷偷逃走的。”   “不要紧,我们现在一起走也不迟。”燕昊将手放在嘴里打了一个唿哨,顷刻间就听着嘚嘚嘚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的来了,一匹白色的马出现在远方,后边还跟着一群穿着盔甲手里拿着刀枪的人:“慕二小姐就在那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原王府的前院里有一个大堂,现在这里边全部被清空了,摆满了四四方方的桌子,大堂外边也摆满了桌子,一眼看过去,就如望不到边一般。幸好今日天气不错,没有半点下雨的模样,这才能从容摆下这么多桌椅。   已经是酉时,暮色渐渐的褪去,一点点斑驳的夜色慢慢的上来了。大堂外边到处都有立着的灯笼,那暖黄的光影不住的交错,在地上洒下点点影子。大堂外边竹影潇潇,绿色的枝叶挨挨擦擦,发出了细微的响声,那响声忽高忽低,就如乐曲一般婉转动听,只是此时外边人声嘈杂,那欢娱的乐曲便没有人能听到。   一个身影飞快的从那边奔了过来,众人见她穿着的衣裳是淡红颜色,心中知道是新娘的陪嫁丫鬟,见她面色慌张,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就见她飞快的奔进了大堂里边,那淡红色的身影倏忽不见。   “慕二小姐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竟然打发了陪嫁丫鬟过来说话。”有人停住了竹箸,很是好奇,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这可真是蹊跷事儿,咱们等等便知道了。”喝喜酒的人都放下了竹箸,饶有兴趣的望着那大堂的大门,转等着听新鲜事儿。   秋雨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大堂,赫连毓依旧是一身红衣,很是打眼。不少的人举着酒杯在向赫连毓敬酒,秋雨一眼便望见了他,赶紧奔了过去:“王爷,王爷,不好了,后院出事了!”   赫连毓刚刚才喝了几杯酒,还没有一丝醉意,见着秋雨跑过来,认得她是慕微的贴身丫鬟,心中不免一紧,出事了?莫非燕昊那厮这个时候来了?他一把抓住了秋雨的手:“快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秋雨看了看周围的宾客,踮起脚尖低声在赫连毓耳边道:“我们家小姐,被人劫走了。”   赫连毓脸色一沉,果然是这样,燕昊竟然真的来大虞了!看来今日下午在街上抓的那几个人与燕昊无关,根本是另外一伙人。他猛的将酒杯放了下来,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嘴唇边带着一丝冷笑,燕昊,你以为我就没有安排人手了?我非得让你有去无回!   他的手按住腰间软剑,飞奔着往前边去了,大堂内外的人被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有些人望着呆呆站在那里的秋雨:“这位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雨没有回答,只是一只手握住自己的额手腕,咧嘴傻乎乎的笑着,方才赫连毓竟抓住了她的手腕!自己还贴在他耳边说了悄悄话!这让她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太原王竟然也是这般容易接近的。   月亮慢慢的露出了半张脸,夜色越来越深,天空逐渐的变成了乌蓝的颜色。白天青翠的山峦变成了一片乌黑,唯有山上的树木被夜风吹得不住的摇摆时,才能辨析出山峦的影子来。有一条山道蜿蜒向前,在这初八的月夜慢慢的延伸着,不知道要延伸到哪里去,仿佛就如没有尽头一般。   “微儿,咱们歇歇罢。”燕昊伸手摸了摸金翼,它已经口里吐着白沫,看起来着实累了。   金翼乃是难得的宝马良驹,正是因为有了金翼,他才能逃脱出赫连毓布置好的圈套。金翼飞奔的速度简直是无马能及,即便背上驮着两个人,还是奔跑得就如疾风一般,不多时便将追兵甩在了身后。   燕昊不敢在上京城里再作停留,就在京城的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他便带着慕微飞快的冲过了城门,就如一支利箭一般射了出去,让那些关城门的军士们惊得张口咋舌:“这是什么马?竟然能跑得这般快?”   金翼似乎知道燕昊的心事,不顾一切的往前奔跑着,可是它究竟只是一匹马,跑到现在它实在是累得慌,脚程明显缓慢了下来。燕昊从马上翻身而下,又将慕微接了下来,拍了拍金翼的脑袋:“今日可真是辛苦你了。”   金翼扬起脖子,咴咴的叫了几声,撇了撇脑袋,鬃毛随着晚风不住的抖动着,燕昊摊开手掌,湿漉漉的一手全是水。他朝金翼笑了笑:“你去自己找水喝罢,我们就在这里。”   瞧着金翼欢快的撒开蹄子跑得不见了踪影,慕微惊讶的噫叹了一声:“你这马都快成精了,还能和你说说话儿。”   燕昊得意的一笑,拉着慕微便往旁边走:“咱们到这里歇歇!”   两人扒拉开杂草慢慢走到山腰那边,燕昊折了一根树枝不住的往前边探着路,一边扑打着杂草,一边探寻着前边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微儿,别动!”燕昊猛然站住了身子,这让慕微吃了一惊:“燕昊,怎么了?”   “树枝探过去仿佛撞到什么上头,我怀疑前边有个山洞。”燕昊握紧了慕微的手几分:“微儿,你别担心,不会有危险。”   淡淡的月色照着燕昊的脸,他望着慕微,笑得温柔。慕微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低声呢喃道:“我相信你,我不怕。”   两人慢慢的往前边接近,燕昊将火折子打亮,眼前出现的是一块石壁,石壁前边有很多杂草不住的在摇曳着身子,将那石壁拦了半边。他们再往侧面走了几步,赫然发现有个入口,入口不宽,仅容两个人侧身通过。   燕昊牵着慕微的手走了进去,借着火折子的光芒,他们看到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用石头砌好的洞穴。这个山洞颇宽大,里边有一张石头做的小床,床上还有被子枕头,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石桌,上边还有几只灰尘扑扑的碗。   慕微惊讶的喊了一声:“这里是有人住的不成?”   燕昊一只手将慕微牵在身后,一只手举着火折子往里边探了探,忽然间上头簌簌的掉下什么东西来,燕昊吃了一惊,赶紧拉着慕微退了出来:“微儿,你到外边等着,我进去看看。”   那山洞里忽然飞出了几只黑黝黝的东西,燕昊吐了一口气,那是蝙蝠,他认识。回头望了望慕微,生怕她害怕,口气温和的在她耳边低语:“微儿,没有事,是一种动物,就像鸟儿一眼,它们也在洞里休息。”   慕微轻轻一笑:“燕昊,你别担心我,和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怕。”   燕昊朝慕微看了一眼,举起火把又往山洞里走了进去。他走到石床旁边,拿着树枝戳了戳那被子枕头,就听轻微的“刺啦”一声响,那床被子被划破了一个大洞,燕昊伸手将那被子提了起来,用力抖了抖,一团破棉絮从里边落了出来。   燕昊将被子甩到了角落里边,看起来这山洞是多年以前有人住过,现在这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他盯着那个枕头看了看,忽然心里有了个主意,现在金翼也累得跑不动了,再要是催它狂奔几百里,指不定要将它累死,不如今晚就在这个山洞里睡一宿,明日再动身?   “微儿,你进来。”燕昊低声喊了一句:“这里边没有人。”   慕微挪着步子走了进来,看见燕昊站在那里,心中一暖,朝他奔了过去:“燕昊。”   燕昊本来举着火把在那里,没想到慕微忽然就朝自己扑了过来,一时没有注意,那火把便从手上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滚,“忽忽”一声,转瞬就熄灭了,只余下两点红亮的星子。   石洞里瞬间便充满着一种暧昧的气息,燕昊与慕微两人相拥站在了一处,他们的脸贴着脸,鼻子尖对着鼻子尖,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微儿。”燕昊颤抖着喊了一声,将嘴唇轻轻贴了过去,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月夜他给慕微违喂饭的场景来。那幅画面就如定格在他的脑海中一般,怎么样也挥之不去,很顽固的霸占着他的头脑。   “怎么了?”慕微的声音有些娇柔,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这让燕昊受到了些鼓励,他小心翼翼的抱住了慕微,将他的嘴唇贴紧了她的,一种带着香甜的柔软在他的唇齿之间辗转,燕昊再也忍耐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猛的吻住了她。   热情很快被燃烧了起来,石洞里听得到低低的喘息声,还有两人夹杂不清的话语:“微儿,微儿,我真开心,总算又和你在一处了……”   “燕昊。”慕微才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便被他的热情淹没,两人已经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两双手抱住了对方的身体,只觉得那炙热从手指底下慢慢的传了过来。   衣裳一点点褪去,他们将慕微大红的嫁衣铺在了石床之上,两人相拥倒在了那冰凉的石床上。热情很快将那石床都烧得热了起来,让他们感觉不到一丝寒意,汗水从身子上滴落,透过嫁衣渗入了石床里边,很快便消失不见。   慕微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条小船上,不住的被浪尖推了上去,当颠簸到了最顶峰时,又骤然落了下来,猛的跌落谷底,还来不及惊呼一声,瞬间她又被推了上去。这一波又一波的巨浪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只能微微喘着气,任由着燕昊带着自己不住的攀援着,闭着眼睛在巨浪里穿梭而过。   就如那朵洁白的玉簪花,她在这个夜晚绽开了自己的美丽,花瓣柔软,气味芬芳。她静静的在那里,无数的花蕊慢慢展开,不住在风中招摇,吸引着那采摘甘露的蜜蜂。当蜜蜂在吮吸着甘美的花汁时,花瓣也跟着颤动起来,承受着那刺痛过的甜蜜。   一阵狂热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山洞里有着细细的喘息之声,燕昊着迷的望着慕微,虽然山洞幽暗,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却能见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能感觉到她那柔软的肌肤就在自己手下,那般细腻,细致如瓷,让人几乎不忍心去触摸。   “微儿。”燕昊伸手揽住慕微,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咬着她的耳根子道:“我们要一直这样,白首不相离。”   慕微轻轻一笑,将身子窝在燕昊怀里,一张嘴唇贴上了燕昊的脸颊:“燕昊,那时候我听那读曲歌,一直不能知道其真正含义,今日总算是体会到期间妙处了。”   “读曲歌?哪一首?”燕昊有几分奇怪,翻过身来望向慕微:“你说说看。”   慕微有几分羞赧:“开头一句是打杀长鸣鸡。”   燕昊略一思索,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极是,极是,我也是直至今日才体会其中妙处。微儿,”他支起身子,将慕微压在了身下:“既然你领会了其中妙处,那不如让我们再来一起领略一番?”   慕微扭了扭身子,一张脸涨得通红,羞涩道:“我才不要。”   黑暗里燕昊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却能想象到她此时的娇羞,他拥着慕微,将嘴唇凑了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道:“微儿,可不能口是心非!”      ☆、83以死相挟   清晨的晨曦明亮,一线阳光透进了山洞,明晃晃的照在了石床上。大红的嫁衣垂落了下来,上边睡着的两个人似乎还没醒来,相拥而卧,一动不动。   山洞外边响起了吱吱喳喳的鸟鸣,一直在啼叫着,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那惊叫里头似乎有些惊慌失措,完全不是素日悠闲时发出的清脆鸣啼之声。   燕昊猛然惊醒,翻身坐起,侧耳倾听了一番,赶紧伸手推了推慕微:“微儿,快些起来,有人过来了。”   慕微也吃了一惊,赶紧坐起,将石床上的嫁衣披到了身上,还没来得及系上腰封大带,略微一低头去穿鞋子,白皙的肌肤上露出了深深的锁骨,还有里边红色的亵衣,上边绣着的牡丹花样都隐约可见。   “微儿。”燕昊心疼的抚摸着慕微滑溜溜的头发,上边粘了不少灰尘,他苦笑了一声:“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慕微回首看了他一眼,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有着欢喜的神色:“燕昊,你别再说这么多了,和你在一起,我很高兴。”她回想到昨晚的甜蜜,脸上浮现出一片绯红的颜色来:“燕昊,我跟你回南燕去。”   燕昊扶住慕微站了起来:“微儿,如何?还要不要再休息一阵?”   “不用,我好得很。”慕微浅浅一笑:“咱们快些走,我怕赫连毓会追上来。”   这八月的天气,一大早天就亮了,日头也老早就爬上了天空,白花花的一轮,将万丈阳光投在了地上。两人相拥走出山洞,刺眼的阳光让他们睁不开眼睛,两人都不由自主眯了眯双目,避免那猛烈的刺激。   “燕昊!”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外边有人大喝:“你跑不掉了!”   燕昊与慕微两人心中都是一惊,睁开眼睛看时,就见山洞前边不远处有着一队军士,正中间有一个人,骑马站在那里,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吉服。他的双眼紧紧盯着站在燕昊身边的慕微,眼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赫连毓追过来了。   昨晚得了秋雨报信,赫连毓便带了王府布置的人手追了下去,没想到他们的坐骑都不及燕昊的金翼跑得快,才追了二十多里路,就被燕昊给甩下来了。赫连毓气急败坏,索性回城向赫连铖请示,调集了五千羽林子出来搜查燕昊的下落。   那坐骑再好,也总是要有歇息的时候,除非燕昊不顾它的死活。从燕昊的行为举止来看,他绝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赫连毓很有把握,燕昊不会逃出太远,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把他抓到,把慕微带回来。   慕微,他的心底闪过一阵疼痛,她就这般厌弃自己?宁愿跟着燕昊去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也不愿意跟自己成亲?赫连毓的手紧紧的握着马缰,心痛得简直不能呼吸——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好,竟然让她这般想要躲避自己!   驮着两个人的坐骑,那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明媚如画,那手执缰绳的男子英俊潇洒,但凡是见过的人,总会有一些印象,这般问下来,还是得了些线索,赫连毓带的那支人马究竟还是莫到了那正确的路线。   “王爷,你瞧那边!”一个羽林子指着山路一侧,惊喜的喊了一句。   山路旁边的树枝上,挂着一小条红色的纱绢,迎着微风不住晃动,似乎马上就要随风飘走一般。那抹红色,由那一丛绿色的树叶衬托着,格外刺眼。   “将那红色布条给我取过来!”赫连毓伸手指了指那块红色纱绢,一个羽林子走了过去,用枪将那纱绢从枝头挑了下来送到赫连毓手中。   是的,这纱绢与她昨日穿的吉服是一样的料子。这山村里边,如何会有这样精致的纱绢?不用说,慕微就是这山上!赫连毓眼神一冷:“搜,给我仔细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羽林子们开始搜寻这个山头,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了那个山洞:“王爷,那边有个山洞,外头还有火折子烧过的痕迹,不知道那燕昊有没有在里边。”   赫连毓盯着那个山洞狭窄的门,心中大恨,真想一步就跨了进去,把那燕昊捉了出来,用鞭子抽他千万次。可是闭了闭眼睛,他心中又蓦然有一丝丝恐惧,他害怕自己跨进去以后,会见着慕微正在与燕昊相拥在一起。那种恐惧慢慢的升了起来,一点点的蔓延着,仿佛有寒流从他四肢五骸流过,冻得他无法动弹。   正在犹豫不决,就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他抬头一看,便见着了有两个人出现在山洞门口,一个穿着白色衣裳,一个穿着大红的吉服。   赫连毓好一阵头晕目眩,果然他们在里边!   那大红的吉服深深的刺着他的眼睛,也刺痛了他的心,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难受过,一种说不出的炙热在灼伤着他的心,喉间腥甜,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冲出来一般。   伸手按住胸口,赫连毓朝燕昊大喊了一声:“燕昊,你为何出尔反尔?你上次便与我说过,以后不会再见微儿,你究竟还是不是个男人!”赫连毓这几句话吼得声嘶力竭,就如一只离群的孤兽,发出了凄惨的叫喊声,他身后站着的羽林子听了这声音都有些动容,没想到太原王竟然对慕二小姐这般用心。   山风将石洞前边的杂草吹得簌簌乱动,不住的扫着燕昊与慕微的衣裳。见着赫连毓那模样,两人都有些愧疚。燕昊朝赫连毓拱了拱手:“太原王,我本来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心悦微儿,我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她嫁给你,请原谅我这无奈之举,此乃情非得已。”   赫连毓凄然一笑:“好一个情非得已!燕昊,你究竟将微儿置于何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难道还想要她跟着你去受苦?喜欢一个人,不是要让她过得更好?像你这样做,难道是喜欢她?分明是想害她!”   燕昊一怔,转脸望了望慕微,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赫连毓说得没错,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说心悦两个字,他给不了慕微安稳的一切,相反的,却要让她跟着自己受苦,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藏身在这山洞。   “微儿……”他颤动着声音喊了一句:“是我不好。”   “赫连毓。”慕微声音很是清亮,望着赫连毓的眼睛清澄如水:“我感谢你对我的一片深情,可我也早就告诉过你,我喜欢的是燕昊,你为何又要这般坚持?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对你一片真情,也得了太后娘娘的赐婚,你便与她和和□□的过了这一辈子便是,何必又要来苦苦纠缠?”   “不,我才不要她,这世上我想娶的只有你。”赫连毓有几分痛苦,面容扭曲了起来:“微儿,为何你总是看不到我的真心?”   慕微没有回答他,只有山风不住的呼啸,鸟雀偶尔啁啾了几声,这山间便是静悄悄的一片,山洞前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点点的将慕微与燕昊包围。   “燕昊,既然你不遵守诺言,那也就别怪我不客气。”赫连毓朝身后的士兵一伸手:“把弓箭给我。”   羽林子恭恭敬敬递上了一张弓:“王爷,要几支箭?”   “一支足够。”赫连毓目呲尽裂,将那支白羽箭搭在弦上,瞄准了燕昊:“燕昊,本来你可以躲在哪个角落里过一辈子,只要你不来招惹我。可谁让你心这么大,竟然跑来抢我的微儿,我就没必要对你客气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找的!”   那乌亮的镞头直指燕昊,只要他一松手,那支白羽箭便会离弦而出,将他一箭穿心。慕微在旁边见了花容失色,一步走到燕昊的面前,将他拦在身后:“赫连毓,你要杀便杀我,是我不对,你别杀燕昊!”   见慕微拦在燕昊前边,赫连毓勾起的手指放直了下来:“微儿,你闪开,这事情与你没有关系!”   “不,怎么会没有关系?燕昊是为了我才来大虞的,本来他根本不会有事情,结果却被你追到了这个角落,这一切都与我有关!”慕微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赫连毓,你杀了我吧,只求你将燕昊放了。”   昨晚慕微还想着,若是被赫连毓追上来了,她便与燕昊死到一块,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忽然间她却改变了主意,她一点也不想让燕昊死,她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能够每一日见着天空的太阳,能呼吸到清新的花香。   “微儿,你走开。”赫连毓将弓放了下来,见着慕微那张白玉般的脸孔,他就没法子硬起心肠来。他朝燕昊大吼一声:“燕昊,你竟然要一个女子为你挡箭,你还是个男人吗?”   燕昊将慕微拨到一边,从容不迫的走了出来:“赫连毓,我是个男人,我不用微儿拦在我的前边,你要射箭,那你便射罢。”   赫连毓将弓挽得满满,一只手扣住白羽箭,另外一只手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箭发了出去,就听“嗖”的一声,那支箭便朝燕昊飞奔而来。   “不,不要这样!”慕微心中一急,朝燕昊扑了过去:“燕昊,你别傻,你还有国恨家仇,如何就能这般白白送命?”   “微儿!”   “微儿!”   两声凄厉的喊叫在山间飘荡,就见那支白羽箭已经笔直的□□了慕微的身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慕微身子晃了晃,倒在了燕昊的怀里。   白羽箭只扎在她左边的肩胛骨那处,但因为赫连毓用的力道很大,那支白羽箭已经深深的没入了她的身子。   慕微抬起头来望着燕昊,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燕昊,真好,没有伤到你。”   “微儿,你怎么能这样傻?”燕昊心中大痛,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慕微的脸颊上:“这是我与赫连毓之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不,我要保护你,我不能见着你受伤害。”慕微朝燕昊笑了笑,唇边似乎灿灿的开出一朵花来:“记得吗,那日你在云州城外替我挡了一箭,今日我也替你挡了一箭。”   “微儿,你别说话!”燕昊心疼的望着慕微,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很是惭愧,自己不仅没有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反而带累了她,让她跟着自己逃跑,现在又让她替自己挡箭!燕昊一只手抱着慕微,一只手懊悔的扯着自己的头发,他真痛恨自己自己,得知了慕微成亲的消息,自己就该默默的祝福她,为何还要跑到大虞来想将她带走?   自己能给她安定的生活吗?目前来说不可能,而且以后究竟会怎么样,他也不知道。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热情,他就这样鲁莽的跑到大虞来了,将她从太原王府带走,结果却是伤害了她。   “燕昊!”赫连毓几乎红了眼,他翻身从坐骑上下来,两步就冲到了燕昊与慕微面前,他身后的羽林子也跟着围拢过来,眼见着黑鸦鸦的一片往这边移动,马上就要将两人围在中央,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   “赫连毓,你让那些人走开!”慕微挣扎着喊了一句:“若是你伤了燕昊,我现在就死到你面前。”她心中暗自苦笑,这是第三次用这一招了,希望不会再有什么用得上的时候——或许也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若是自己与燕昊今日死在这里,以后就没有再用这一招的机会了。   听了这句话,赫连毓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紧张的看了慕微一眼,见她脸色苍白,肩胛骨那处鲜红一片,虽然她穿着大红的吉服,但鲜血渗出的那种红色却很显眼与嫁衣的大红不同,略微深一些,似乎带着些灰暗。   赫连毓心疼的看着慕微,简直心疼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他一双眼睛盯住了慕微,朝身后的羽林子大喊了一声:“退后!”   包围圈慢慢的散了,那些羽林子又慢慢退回了自己原来那个位置,只是手里依旧握紧了刀枪,眼睛紧盯着那三个人不放,生怕燕昊会忽然出手伤了赫连毓。   “微儿,你别慌,我这就带你会上京,请最好的太医给你来疗伤!”赫连毓朝慕微伸出了手:“你过来,到我这边来!”   慕微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一丝凄美的笑容,天空里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肌肤似乎透明一般,还能见着细微的青色。“赫连毓,要不是你便发号施令,让你的手下射出乱箭,将我与燕昊射死在这里罢。你要是不肯放过燕昊,我也不想活了。”慕微朝赫连毓笑了笑:“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你对我真是很好很好的。”   “傻微儿,他不会放过我的,昨日我们两人不是说好要一起死吗?”燕昊温柔的望着慕微:“可是,我现在却不希望你跟我一起死了,你要活着,你要好好的活着,只要你过得开心,我在黄泉下边也会高兴的。”   “不,燕昊,我绝不独活,只要你死了,我必然追随你而去!”慕微吃力的挪动了□子:“给我一把匕首,我自己先将自己刺死。”   赫连毓在旁边听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简直是又急又气,可即使如此,他依旧在担心慕微的安危,见她竟然提出要自杀,心中一急,朝燕昊大吼了一声:“燕昊,你不是个男人!”   他双眼冒火盯紧了燕昊:“你可想过自己身上减负担额重担?南燕亡国难道你便没有一点想法?”要是燕昊死了,慕微绝对会自尽,那自己该怎么办?这世间若是没有了慕微,那他的日子会是一片苍白,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燕昊,你怎么能够死?你一死了之,那你南燕的臣民怎么办?”   赫连毓心中不住的鄙视着自己,他本来是来追捕燕昊的,到现在他却苦口婆心的劝他活下去,不要失去对生活的希望——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情!   “赫连毓,你真的愿意放过燕昊?”慕微有几分惊喜,大大的喘了一口气,抬眼望向赫连毓,额头上汗珠子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是,我愿意放过他,条件就是,他不能带走你,以后也不许再来大虞找你!”望着慕微的肩膀,赫连毓既是心痛,又是心中大恨,眼前一片红色,除了有她的鲜血,还有她的嫁衣,昨日她被人扶着与自己拜了天地,今日却在这山洞里找到了她,而且现在她正那般恋恋不舍的看着燕昊,简直让他都几乎要发狂了。   很想头也不回的走掉,可究竟还是放她不下,赫连毓一双眼睛盯着慕微,见着她脸色惨白,心里边十分难过,他压低声音朝燕昊吼了一声:“燕昊,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燕昊低头望着慕微,眼中有深深的不舍,好不容易两人逃了出来,他怎么能放弃了慕微独自逃生?他还是不是个男人?他叹了一口气:“微儿,我不能离开你,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   “燕昊,你疯了吗?我答应放你走已经是自己最大的限度,捉拿你是皇上下的圣旨,我私自将你放了已经是抗旨了,你竟然还这般不珍惜!”赫连毓在旁边气得脑袋一阵发晕,燕昊这人怎么会这样死心眼,自己都已经不顾一切了,偏偏他还在那边扮深情,他望着慕微与燕昊两人对望,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拳头,实在想打向燕昊的面门。   慕微咬着牙,伸出右手来推了燕昊一把,眼泪汩汩的流了下来:“不,燕昊,你要活着,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被射中的是左边肩胛骨,不知道为什么,右手一动,也扯着那处隐隐作痛。慕微皱了皱眉,望了望一脸心痛的赫连毓,低声问道:“赫连毓,你说话可要算话!我跟你回去,但你要将燕昊给放了,不能食言而肥!”   “你放心,我不是燕昊,我赫连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赫连毓拍了拍胸膛,眼中露出了一丝惊喜,只要慕微答应跟她回去,只要自己继续这般温存体贴,只要燕昊不再来作梗,那自己便还有机会。   “燕昊,你走,你快些走!”慕微揪住了燕昊的衣裳:“你别再管我,记住,要好好的活着!”她的目光眷恋的从燕昊身上扫过,那般温柔缠绵,似乎要将一切定格在这一凝望之中。   燕昊含泪望着慕微,见着她肩胛骨那处的血已经转成了深红颜色,而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知道慕微的伤势不能再拖延下去。他打了一声唿哨,不久就听到一阵嘚嘚的马蹄之声,一匹白色的骏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赫连毓,你要好好照顾微儿!”燕昊颤抖着双手将慕微交到了赫连毓手中,自己翻身上马,赫连毓身后的羽林子赶紧动手去摘背上的弓箭,就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兵器之声,声音大得有些刺耳。   “赫连毓,你不能这般说话不算数!”慕微心中一急,用右手握住那支白羽箭,赫连毓比她更着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微儿,你要做什么?”   “你要是杀了燕昊,我现在就将羽箭□□!”慕微虽然觉得自己有些虚弱,可还是将话语说得很是清楚,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坚定:“你也知道,若是箭头一出,我的血也会跟着喷出来的,若是流得多了,这人自然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微儿,我说过我不是那样的人。”赫连毓朝那些羽林子叱喝了一声:“你们做什么?还不快些住手?没得我的命令,怎么就敢私自动兵器?”   趁着赫连毓与那些羽林子说话的时候,燕昊夹了夹马肚子,金翼与他早就有了默契,一溜烟的往前飞奔了去。有个羽林子见燕昊要逃,也顾不得赫连毓的命令,开弓搭箭就往燕昊身上射了过去。   燕昊没有回头,听见身后风响,只是反手一抄,那支白羽箭便被他握在手里。他回头一望,将那支白羽箭徒手掷了过来。虽然没有用弓箭,可那白羽箭还是势如流星,直扑扑插入了那羽林子的胸膛。轻蔑的朝身后惊得目瞪口呆的那些人一笑,燕昊骑着马飞快的跑上了山路,不多时,一人一马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王爷,”一个羽林子惊骇的望着赫连毓道:“他穿了盔甲,竟然还射了进去……”   赫连毓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那个倒在地上的羽林子,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冷漠:“我原来就叫你们别动手,可他就是不听。燕昊这厮武艺高强,你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又何必去白白送死?”   “多谢王爷提点!”几个羽林子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同伴,都是心有余悸,原来太原王不让他们动手竟是体贴爱惜他们,众人皆是感激涕零。   “回京城以后,你们谁也不许说起曾见着慕二小姐与燕昊那厮在一起的事情!”太原王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燕昊。”   “是!”羽林子们共恭恭敬敬的回答了一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太原王人这般良善,又是皇上的亲弟弟,这燕昊为什么没有捉住,便让他去与皇上解释好了,自己便当不知道这回事情。   ——毕竟这可关乎太原王府的名声,太原王如何希望这丑事被泄露出去?   众人看了看抱着慕微慢慢往前边走去的赫连毓,心中也有说不出的感慨,太原王,这也太窝囊了些,大丈夫何患无妻,他是堂堂王爷,还怕没有人愿意嫁他做王妃?   只能叹息一句,这情之一字,真是无解。 ☆、84朝凤宫怨   华碧堂里阴沉沉的一片,唯有那鎏金的烛台明晃晃的闪着亮,烛光在不住的跳跃着,照着宇文老夫人的脸,她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怪异的表情。 宇文老夫人的脸似乎上过石灰浆子一般,僵硬的一片,没有半分表情。她的眉头却微微皱起,眼睛正凶悍的盯着坐在那里的宇文大夫人,高高的鼻梁就如鹰隼的喙一般,仿佛就要扑下来去吃人。 “我想,该是你这个蠢东西动的手脚,是不是?”宇文老夫人深深的洗了一口气,尽量不控制着扑过去扇宇文大夫人一巴掌的念头。 宇文大夫人战战兢兢道:“母亲说的是哪件事情?媳妇不明白。” “不明白?还用我来说个明白?”宇文老夫人有几分乏力:“今日太原王大婚,途中有人拦截喜轿,想要将慕二小姐劫走,你敢说这事情不是你做的?” 宇文大夫人回避的躲闪着宇文老夫人那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嘟嘟囔囔道:“母亲怎么就想到我身上去了?我支使人去做这事情干嘛?吃饱了撑着?” “啪”的一声响,唬得宇文大夫人惊慌失措的睁大了眼睛:“你还敢回嘴?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着!”宇文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宇文大夫人,心中暗道这个大儿媳怎么年纪愈大便愈发蠢笨了,如此的不聪明,怎么点拨她都不当一回事,自己特地只喊了她一个人过来,就是不想让老二和老三媳妇知道了,心中愤愤不平。 “那我问且你,账目上为何少了一万两银子?你早些日子喊了你贴身妈妈的男人进来,几个人嘀嘀咕咕的商议了什么?”宇文老夫人将放在一旁的账簿子拿了过来,“啪啪”的拍了几下:“即算你想买凶杀人,也不要到公中挪用银子!你以为你那两个弟媳妇是好糊弄的角色?” 宇文大夫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宇文老夫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半天,她才喃喃说道:“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宇文老夫人冷冷一笑:“我想要知道什么,自然就会知道什么。见你喊了那人进来商议,我起先还以为只是想弄些活泛银子到手里,心里头想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没想到你竟然敢打这样的主意!” 今日听说太原王迎亲时出了故障,宇文老夫人立刻便将这件事情与宇文大夫人早些日子奇怪的举止联系了起来。劫持喜轿的人的目标是慕微,很明显就是与这位新娘有着利益冲突的人做下的。 虽然说慕家肯定有不少仇家,但是他们要下手,也不会对一个已经出阁的慕二小姐,还不如去对付那位在学堂念书的慕二公子更合算。宇文老夫人想来想去,自家那个蠢媳妇完全是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吩咐人去将账簿子拿出来查了查,见账面上明明白白的少了一万两银子,心中更是笃定,这老大媳妇也是吝啬小气到了极点,竟然用公中的银子去买了江湖好手,而且挪用了以后也不知道赶紧将账簿子做平,她还真以为这宇文太傅府是她一个人的不成? 宇文大夫人脸色衰败的坐在那里,好半日没有说话,就听宇文老夫人怒斥了一声:“现在局势这般乱,你还要来添乱,你是觉得没事情做心里边不舒服?” “母亲,媳妇也只是在为眉儿着想。”宇文大夫人被宇文老夫人劈头劈脸的骂了一顿,心中很是不服气,她挺直了背,头上的金银首饰不住的发着亮儿,骨笃着嘴巴道:“母亲,我的眉儿怎么能做侧妃?我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如何要向人伏低做小?只有将那慕微除了,眉儿才能做王妃,才能在太原王昂首挺胸。”她冷冷一笑:“这慕大司马仇家多,那些仇家就爱拿慕二小姐开刀,那也只能怪她运气不好。” “你还在这里跷跷不服!”从侧门走出了宇文太傅,花白的胡须都在不住的发抖:“你究竟派了几拨人去劫那慕二小姐?” 宇文太傅今晚去了太原王府喝喜酒,正是敬酒敬得快活的时候,奔了个丫鬟进来,贴着赫连毓的耳朵才说了几句话,赫连毓便放下酒杯,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肯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来宾们纷纷打听消息,可无奈原王府对此事讳莫如深,竟是一点口风都没透露出来。宇文太傅刚从太原王府出来,就见赫连毓骑了马狂奔,往皇宫那个方向去了,他赶紧派下人去打听,长随回来告知,太原王领了不少羽林子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能在新婚之夜让赫连毓抛下新娘出去,这事情实在不简单,联系到白天有人劫持喜轿,这不能不让宇文太傅产生联想,是不是那慕二小姐被人劫持去了? 回到府里与宇文老夫人说起此事,宇文老夫人脸色一变,立即嘱了人去取了账簿子来查看,他原本还有几分莫名其妙,方才在抱厦里听得清清楚楚,实在是忍无可忍,背着手走了出来:“老大媳妇,你就不能安分些?你派去的第一拨人已经被抓住了,第二拨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宇文大夫人连连摇头:“我就只买通了一拨人,怎么会有两拨?”她顿了顿:“是不是那伙人为了更周密,分了两批行动?”宇文大夫人的眼里瞬间出现了奕奕神采,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来:“父亲,是不是慕二小姐已经被劫了?哈哈哈,实在是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没想到还有后手在等着她。” 见着宇文大夫人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宇文太傅怒喝了一声:“你就不怕那些歹徒将咱们宇文太傅府扯出来?先想想怎么避祸才是!” 那太原王如此紧张慕二小姐,若是知道真凶是宇文太傅府的人,肯定会对自己不利,宇文太傅望了一眼笑得格外开心的宇文大夫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买凶的时候,有没有交代咱们府的名头?” 宇文大夫人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是让金妈妈的男人去联系的,先给了他们一万两,等着事成以后再来接一万两。” “赶紧去将他们两个给解决了。”宇文太傅皱起了眉头:“要做得干净一些!” 宇文大夫人脸色一白,金妈妈可是她的贴身妈妈,自己在家里做小姐的时候,她便是自己的贴身丫鬟,现在却要将她给杀了,这安排简直让她无法接受。她望了望宇文太傅,低声道:“父亲,能不能留金妈妈一命?” “不行。”宇文太傅脸色凝重的望着宇文老夫人道:“她下不了手,这事就交给你了。” 宇文老夫人闭了闭眼,默默的点了点头,宇文大夫人知道金妈妈的命势必留不住了,心中好一阵慌乱,望着满屋子的烛光,只觉得那火焰不住的在眼前跳跃,晃成了一片。金妈妈和她作伴了几十年,感情实在深厚,没想到他们两人就这么简单的说了一句,两个鲜活的人就要在这世间消失。 心里好一阵发堵,宇文大夫人低下头去,一只手抓住了膝盖上的绸缎,极力的稳住自己的心神,可是她听到宇文老夫人的话时,那心神又没法子稳住了:“明日我就当众宣布,你不用再来当家管事了,这中馈,便交给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两人一起管着罢。” 宇文大夫人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就见宇文老夫人正拿着账簿子在看,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不免有几分恼怒:“我不就是为自家眉儿多想了些事情?父亲母亲又何必苛责于我?若是嫌我挪用了公中银子,我去取一万两银票来补上便是。” “肯定是要补上的,要不是这账簿子交到老二老三媳妇手中还有一万两银子的窟窿,让她们怎么想?你都管了这么多年中馈了,银子也赚够了,留几年让她们也得些好处,你没有见到你两个弟媳妇对你,现在都是黄着眼睛?” 这打理中馈,一年不说十万两,五万两总是能昧下的,宇文大夫人管了差不多十年中馈,已经是让宇文二夫人与三夫人看得红了眼,不时的拿话来刺她,明里暗里的在与她较劲。所谓后宅不宁,前院也没得安静日子,若是因着这银子的事情让家中的人生分了,还不如做得更公平些。 宇文大夫人听着宇文老夫人这般说,白了一张脸坐在那里,没想到她只是在给宇文如眉打算,却导致了最严重的后果。 “你那两个弟媳妇都不是吃干饭的。”宇文老夫人闲闲的说:“再说了,你又还能管几年中馈?你的老大已经娶妻三年了,挨着过了十年你也得将这打理中馈的事情转给她,何必那般逞强。这些日子,你就多陪陪眉丫头,她还得三个月的时间就要嫁去太原王府了,你还有得忙呐。” 宇文大夫人忍气吞声应了一句:“是。”慢慢的站了起来,全身却如虚脱了一般,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走到门外,见着金妈妈和贴身丫鬟站在那里等她,心中一酸,慢腾腾的挨了过去,有气没力的说了一声:“走,回院子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清华宫里灯火通明,赫连铖坐在主殿的椅子上,眼睛焦急的望着门外。 大门敞开,那水竹细纹门帘悬挂了下来,透过门帘,可隐约的看见外边乌蓝的天幕,一点点星子在远处,微微的闪了下,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皇上,夜深了,早些歇着罢。”江六站在赫连铖身边,低声劝说着。 “不行,朕得要知道赫连毓有没捉到燕昊!”赫连铖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兴奋,他的招数果然奏效,将慕微赐婚给赫连毓,真的将那燕昊引来了。燕昊这厮实在狡猾,竟然分两拨人来劫持那慕二小姐,第一拨被抓住了,赫连毓便大意了些,没有那么警惕,将两百羽林子撤了回去,没想到那燕昊竟然直接冲到他的王府把人劫走了。 赫连铖的眼睛望向了桌子,江六赶紧将那盏冰镇乌梅奶酥端了过来:“皇上,是否要尝这个?” 伸手接过琉璃盏,赫连铖慢慢的吸了一口,感觉到说不出的舒服,他笑着望向江六:“你说太原王能不能将那燕昊捉住?到时候朕要他尝尝他父亲曾经尝过的滋味,再送他去阴曹地府,让他们父子团聚。” 燕铣做成的人彘,只活了三日就死了,赫连铖大为扫兴,将那些做人彘的骂了一通,说他们技艺不到家,还需要多多练习。这次,就该拿燕昊给他们试试,看是不是技艺提高了。赫连铖坐在椅子上,眼里充满了一种嗜血的目光,就如一只猛兽弓起了身子准备进攻旁人,很是躁动不安。 今日白天捉到的那几个,个个都说是有人买通他们来杀人,可却不知道那背后的人是谁,只说是两万银子买慕二小姐一条,先付了一半,等事成以后再付一半。赫连铖听到刑部的人来回报,冷冷一笑:“一个剥皮,一个剐了,另外两个先留着,朕想想看用什么法子折腾他们比较好。” 刑部的人汗涔涔的下去了,就连江六站在一旁都直打寒颤,皇上愈发心狠了,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戾气重。 晚膳还没用完,赫连毓就急匆匆进宫来请他拨五千羽林子给他:“方才燕昊来了臣弟的王府,现在已经逃脱,还请皇上调拨五千羽林子与臣弟出城搜查。” 赫连铖望了赫连毓一眼,眼睛眯了眯:“你能确定是燕昊?” “除了他,没有谁会如此大胆。”赫连毓眼中全是焦急的神色:“请皇答应臣弟的请求!” 赫连毓领兵去了这么久,却没见回来,赫连铖有几分焦躁,这五千羽林子究竟是做什么的,竟然连一个燕昊都抓不住,他们都不用再回来供职了!他端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前方,唯恐漏过一丝动静。 更漏之声清清脆脆的响了起来,赫连铖一惊,转头看了一眼屋角的沙漏:“已是子时了?” 江六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可不是?皇上,您去歇息罢。” 赫连铖猛的站了起来,在屋子里焦躁的来回踱了几步,最后一甩衣袖:“去朝凤宫!” 江六心中一惊,皇上这是准备去折腾皇后娘娘了?可他也没法子反对,弯着身子道:“老奴这就派人去知会皇后娘娘。” “不必,朕自己去就便是了。”赫连铖站了起来,江六赶紧跟了上去 ,外边的月亮只有一半,看上去格外奇异,就如被人切去了一半般。江六望着前边赫连铖的影子拉得长长,暗暗叹气,皇上现在这脾气越发古怪,就连他都摸不透皇上的想法了。 自从慕昭仪手铸金人成功被册封为皇后以后,过了一个月才搬到朝凤宫里边去,这一个月里,赫连铖基本上隔得两三日便会去朝凤宫。每次去朝凤宫,江六都有些提心吊胆,害怕帝后不合,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这几次赫连铖都没有找慕瑛的岔子,就如寻常夫妻一般上床歇息。 今日……江六走在赫连铖身边,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冷冽气息,恐怕他是会让皇后娘娘不好过了。 朝凤宫里灯光灰暗,门口两盏宫灯投下两团暖黄的影子。 江六走上前去拍了拍门:“开门,皇上驾到。” 在门边上夜的宫女惊得赶紧从小榻上爬了起来,从小屋子里钻出来将门打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抖索索道:“皇上万福金安。” 赫连铖没有理睬她,大步从她身边经过,直奔慕瑛寝宫而去。慕瑛已经睡下了,屋子里边黑沉沉的一片,赫连铖走上前去,抬起脚来便将内室的门踢开。 听到这声巨响,值夜的紫萱吃了一惊,赶紧掌灯从外间跑了出来,见着赫连铖负手而立,惊得灯都没有拿稳,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奴婢叩见皇上。” 江六弯身从地上将灯笼捡了起来,笑着对赫连铖道:“皇上,让紫萱去将皇后娘娘喊了起来迎驾?” “江六,你今晚实在啰嗦了些。”赫连铖大步走了进去,猛的将门甩上,紫萱提心吊胆的望着江六,小声问道:“江公公,今日怎么了?皇上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江六低低的叹息了一声:“恐怕皇后娘娘今晚会不好过呐。” 两人正在说话,就听里边传来慕瑛“嗳哟”的一声,紫萱心中有几分着急,赶紧趴到门上往里边瞧,内室里已经点上了几盏灯火,慕瑛正躺在地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立领中衣。赫连铖抓住她的头发,正用力的在踢着她的身子。 “娘娘……”紫萱惊呼了一声,心中焦急想要冲进去,可毕竟她指是个奴婢,进去也不能做什么,她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两行眼泪缓缓的流了下来:“江公公,这是怎么了?早些日子可还不是好好的?” 江六没有说话,一把拉过紫萱:“你别站到门口,咱们稍微远些候着。皇上虽然有时不将道理,但他心中还是有个分寸的,不会对娘娘怎么样。” 不会对娘娘怎么样?紫萱有几分悲愤,这么多年来,娘娘身上、手上的青痕还少了?就只差脸上没有留斑痕了,都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这般对娘娘,娘娘这般貌美,又这般温柔体贴,又有哪一点不如他的意? 两个人默默的站在门外,听着里边传来的咆哮之声,身子都有些发冷。 “你们慕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父亲、你弟弟、你妹妹,包括你!”赫连铖揪住慕瑛黑鸦鸦的一头青丝,用力的踢了她一脚:“你进宫这么多年,也做了朕的妃嫔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见你生个孩子出来?” 慕瑛痛苦的皱起了眉头,全身蜷缩就像一只虾米,她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她的脸贴在地上黑色的水磨石砖上,显得更是苍白了。“皇上,臣妾也想为皇上生儿育女,可怎奈句是没有动静……”慕瑛喘了一口气,眼前一片发花,宫灯的影子在她面前不停的晃动,她觉得喉头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很是难受。 方才她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听见外边一声巨响,她赶紧爬了起来,刚刚想要喊紫萱问是怎么一回事,就听紫萱在外边跪拜迎接皇上。心中一喜,她摸索着从床上下来,点亮了宫灯,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人影带着一阵冷风冲到了她面前。 她被赫连铖抱了起来,带着丝丝羞涩,慕瑛小声的说了一句:“皇上,这么晚还过来了?” 话音未落,她便被重重的扔到了地上,几乎让她反应不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跌落在地,头晕眼花的时候,赫连铖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拉得往上边抬了起来:“你这个慕家的贱人!” 还是那个原因,自己又挨打了。 就因为自己姓慕,出生在大司马府。若是自己不是这个姓氏,说不定也可以与皇上恩恩爱爱,慕瑛疼痛到额蜷缩在那里,可身体上的伤痛却始终比不上心底那处的伤痕。 这些日子赫连铖对自己不错,原以为自己被册封了皇后,赫连铖就会对自己芥蒂少了一些,所以才会不再像以前那样凶狠,可是没想到,今晚他忽然又像以前那般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赫连铖弯下腰来,眼神凶悍的逼视着她:“你贱,你妹妹更贱,她竟然在新婚之夜跟着一个男人跑了,你说说看,你们慕家的人是不是很贱?”一想到上次慕微刺他的那一刀,他便觉得愤愤不平,他是大虞最尊贵的男子,那慕二小姐却不愿将自己的身子给他,然而却心甘情愿的跟着那亡国的南燕太子跑了,贱,身是贱!他哈哈大笑,用膝盖顶撞着慕瑛的胸口:“你们都是贱人,贱人!贱人就该用这手段对付!” 原来是慕微,慕瑛朝赫连铖的手背上瞄了一眼,那条浅浅的疤痕早已不见了,可她的心里却永远有那么一道疤痕横亘在上头,挥之不去。慕瑛的目光渐渐的淡了下来,一口腥甜从喉间喷出,整个人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赫连铖将她拎了起来:“慕瑛,你别装死!” 地上有一块暗红色的印记,赫连铖忽然心中一惊,抱着慕瑛冲到了门口大喊了一句:“快传太医!”    ☆、85洞房花烛   明亮的阳光照在屋子前边,庭院里一片灿烂。 庭前有着落英缤纷,全是紫薇花的花瓣。一地的深红浅紫与玫红颜色,纷纷扬扬的飘起落下,就如一阵花雾般迷了人的眼睛。 多年以前赫连毓便命人在这院子里栽了一院紫薇,只因为她很喜欢紫薇花,而且她的名字里边有个谐音的微字。每当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便会站在抄手游廊里看着将枝桠伸到朱红色栏杆处的那些花朵,仿佛便能见着慕微站在那里朝他妩媚的笑。 现在赫连毓站在抄手游廊里,可眼睛却没有盯着那盛开的紫薇花,只是在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户,心里期盼着有人会推开门出来告诉他:“王爷,王妃醒过来了。” 慕微回到王府以后,赫连毓立即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了宫里最好的王太医来府里,王太医见着慕微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肩膀上插着一支白羽箭,不由得也唬了一大跳,这太原王昨日大婚,为何今日这位王妃肩膀上却中箭了?难道是夫妻两人不和……他疑惑的看了太原王一眼,大家都说太原王乃是谦谦君子,没想到也和皇上的性子有几分相像。 “王太医,还请速速替我家王妃拔箭疗伤。”赫连毓的眉头紧锁,望着慕微那苍白的脸色,心中有着深深的内疚,自己不该拉弓去射燕昊,这样慕微也不会肩膀上中箭了。他颤抖着声音文道:“王太医,务必尽心尽力!” 王太医一愣,瞧太原王这紧张的样儿,难道这支箭不是他射的?他也不敢多问,仔细查看了一番,皱了皱眉头:“王爷,这支箭射得有些深,想要养好,恐怕还得两三个月才行。” “有劳王太医,请用最好的药。”赫连毓听了心中也是焦急,可又没有什么好法子,望了王太医身后,见跟着他来的是几个医女,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来王太医也心细,听说是王妃病了,特地带了医女过来。 王太医俯□子,低声对慕微道:“王妃,下官冒犯了。” 慕微没有出声,只是吃力的点了点头,她额角有着细密的汗珠子,正不住的落下来,秋月站在旁边,拿了帕子不住的替她擦着汗:“太医,你下手轻些。” 王太医吩咐医女给慕微服下了一碗汤药:“王妃喝了这个便会沉睡,不会觉得痛的。” 秋月舒了一口气:“这就好。”她低头望着慕微,那苍白的肌肤几乎成了透明颜色,似乎能看到里边青色的脉络一般。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照在她的脸上,那没有半分表情,神色木然的脸让她好一阵心惊肉跳。 小姐跟着燕昊跑了,然后又被太原王抓了回来。只抓回来一个,那意味着什么?秋月站在一旁看着慕微的眼睛慢慢的合拢了上去,心里一阵悲凉,莫非那燕昊已经被太原王杀掉了?否则小姐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王太医等着慕微沉睡了过去,开始动手给慕微取箭。那支箭射得很深,箭头上又有倒刺,取的时候十分棘手。只不过王太医是个中好手,当年他在军营里为那些士兵取箭,根本是麻药都不给他们用,那些士兵们扭着身子哭爹叫娘的,都不会影响他取箭的速度。现在慕微是沉沉睡去,没有干扰他,所以他取得更快了些。 箭头上还有一丝丝肉渣,王太医将那支箭扔在盘子里,替慕微将伤口缝合好,叹了一口气:“可怜了王妃这般肌肤,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转头吩咐医女道:“将箭拿出去给太原王看看,让他放心,一切安好。” 送走了王太医,赫连毓便一直守在慕微床头,只希望她快些醒过来,现在太阳都快要落山了,还不见她有醒来的动静,不由得有几分急躁,走出去想散散心,却还是放心不下床上的慕微,便只能呆呆的站在抄手游廊上边,一双眼睛巴巴的望着内室的大门。 “王爷,王妃醒了!”屋子里边传来秋月惊喜的声音,赫连毓听了精神一振,大步便向那边走了去。门帘儿一晃,一只白嫩的手擎起了门帘,将一把细碎的琉璃珠子握在手里,地上晃晃的一片,五颜六色的在乱摇:“恭喜王爷。” 声音很是娇滴滴的,似乎能滴出水来一般,赫连毓根本没有留神这打门帘的人是谁,只是头也不回的朝内室里边走了去。秋雨站在那里,怔怔的望着赫连毓的背影,嘴唇翕辟了几下,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她本来是想抢着给赫连毓打门帘儿,他自然会要看自己一眼,对自己也会记得深些,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对自己一屑不顾,径直便走到内室里边去了。秋雨握着那一把琉璃珠子,虽然颗颗圆润,可她却觉得很是硌手,那一大把似乎要握不住了一般。 赫连毓走到床前,见慕微的眼睛并没有完全睁开,那长长的眼睫毛正在微微的颤动,额头上边汗涔涔的一片,秋月正拿着帕子在替她擦拭。赫连毓伸出手将帕子拿了过来,弯□子,开始细心的替她擦起汗来,见慕微脸上有一丝惊慌痛苦的表情,不由得心中大痛,握住了慕微的右手:“微儿,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慕微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方才她做了个很长的梦,她又一次见到了燕昊,他穿着白衣,手中捧满了水,正在替自己洗头发,那水珠慢慢从她的头发上溅落,掉到地上,叮叮咚咚作响,仿佛滚满了一地的玉石,映着阳光,不住的发亮。 他拿着帕子轻柔的替她擦着头发,淡淡的芬芳萦绕在他们的鼻尖之下,一抬眼便见着燕昊那深情的眼眸,那缠绵的注视让慕微几乎不能呼吸。她与他慢慢的贴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气息,可就在要贴到一处的时候,忽然之间,燕昊倏然不见。 “燕昊,燕昊!”她焦急的喊着,在一片白色的大雾里奔走,可却怎么样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只听到耳边有焦急的声音:“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有人在替她擦汗,慕微能感觉得到,那般细致,那般轻柔:“是秋月吗?”她轻声的问了一句,就听耳边有秋月的声音:“王妃,是王爷在给你拭汗。” 慕微的眼前有一线微光,她有几分想流泪的感觉,赫连毓为何还会这样对她?他分明便知道自己与燕昊那种感情。任何一个男子都会忍受不了自己的妻子心中惦记着另外一个人,为何偏偏他便这般能够容忍? “秋月,你出去,将门关上。”赫连毓抓住慕微的手,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他也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他不知道慕微为何会颤抖,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的颤抖是因为那份失而复得的快乐。 秋月应了一声,扯了一下呆呆站在门边的秋雨,两人退出了内室,反手将门给掩上,内室里边只有慕微与赫连毓,还有那从窗外射进来的斜阳。温暖、明亮,带着金灿灿的颜色,照在这红色的新房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气洋洋。 “微儿。”赫连毓紧张的呼唤了慕微一句:“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慕微知道自己再装下去也没有用,已经被赫连毓识破,她只能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刺眼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睫毛就如洒了一层金色的粉末,高高扬起:“王爷……” “别这样喊我。”赫连毓捏紧了慕微的手几分,眼睛里充满着一种渴望:“你喊我毓哥哥,或者喊我夫君,如何?” “夫君?”慕微只觉得这称呼要喊出口,实在艰难。她与赫连毓拜堂成亲了,他确实是自己的夫君,而她的身子却交给了燕昊,从这实质性来说,她更应该喊燕昊为夫君。见着赫连毓关切兴奋的脸,慕微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还没适应过来,我还是喊你赫连毓罢。” 赫连毓有几分失望,只不过这称呼总比喊他太原王要好,他朝慕微笑了笑:“那你先这么喊着,等你习惯了,再喊我夫君,如何?” 似乎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边,慕微眼里忽然有了一点泪意,她朝赫连毓摇了摇头:“赫连毓,我不值得你这般做,真的。” “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你是这世界上最纯最美的女子,我很小的时候就想着长大以后要娶你为妻。你值得我为你付出一切,微儿,这是我的真心话,你相信我。”赫连毓抓住慕微的手,不让她的眼神逃离:“忘掉那个燕昊罢,咱们两人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忘掉燕昊?如何可能?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慕微好一阵心痛,压着那沉沉的泪意,她咬着牙齿对赫连毓道:“赫连毓,我不是那最纯最美的女子,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样好。”她犹豫着,可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来:“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躯了,你不必再拿那个纯字来形容我。” 顷刻间,赫连毓的脸有几分变色,他的手也逐渐松开了,就在慕微以为他会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时,就见赫连毓低了头来,嘴唇轻轻的在她额头掠过:“你说过了,今后不会再见燕昊,我又何必再去计较以前的事情?微儿,我们将过去忘记,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慕微呆住了,看着赫连毓那张执着的脸,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云彩被夕阳染得金灿灿的一团,在天空里变幻着它的形状。一抹鲜红的晚霞,就如美人唇上的口脂,红艳艳的一片,不住的蔓延着烧了过去,似乎要将整个天空铺满,不余半分空地。 “让厨房送晚膳进来,我要陪王妃用饭。”赫连毓站起身来朝外边吩咐了一句,就听着有人细声答应了一句,脚步声渐渐的远去了。 “微儿,你都饿了一日了,我来喂你吃饭。”赫连毓朝慕微笑了笑:“你放心,有我照顾你,绝不会让你有一丝闪失。” 慕微没有出声,一双眼睛只是望着屋顶,上边用木板封住了屋梁,整间屋子都用了各色花朵与泥巴涂满,屋顶上边也是,因此显得颜色格外柔和,屋子里边还有着淡淡的香味,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熏香灯里的点了熏香。 不多时,秋月和秋雨两人端了托盘进来:“王爷,王妃,请用膳。” “去将王妃扶起来。”赫连毓拿起了白玉碗,笑着从那个汤盅里舀出了一些汤汁来:“微儿,我先喂你喝汤,这鲶鱼据说是补血的,你今日中箭失了那么多血,合该多喝一些。” 鲶鱼的汤汁已经炖得雪白,里边加了青葱与姜丝,飘浮在汤上,格外清爽。赫连毓拿着玉勺放到熬慕微唇边:“微儿乖,喝汤。” 慕微只觉得脸上发烧,轻声道:“王爷,秋月秋雨还在旁边呢。” 赫连毓爽朗一笑:“她们在旁边又如何?我照顾我的妻,旁人还会笑话?” “是啊,王妃,王爷对你这么好,真是福气。”秋雨羡艳的看着那白玉勺,心中只是感叹慕微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王爷这般对她好,可她却偏偏总是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昨晚慕微是跟谁逃走了,王爷这般不计前嫌的将她追回来,还下令府中的下人都不许再提这件事情,看来王爷对于慕微,实在是用情至深。 慕微听着秋雨在旁边附和,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今日的眉眼完全不似平常,里边有一种说不出的谄媚,只是那一脸谄媚,却是对着赫连毓的。 莫非她有些什么别样的想法?慕微忽然想到了慕夫人在出嫁前与她说的话:“微儿,男人不一定因为你生得美貌便一心一意的对你,你也要看开些。若是那宇文家的七小姐要与你争宠,你只管在自己的陪嫁丫鬟里挑个美貌的给太原王做侍妾,反正侍妾什么的,在王府里是不会少的,你主动给他,既能让你的陪嫁丫鬟帮你固宠,也能让太原王觉得你贤惠。” 慕微当时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争宠,宇文如眉将赫连毓霸占了去,她是求之不得,这样自己就有了机会自己一个人独处,一个人静静的想着燕昊,不会有人来干扰她这一份宁静。 瞧着秋雨那张脸孔,慕微默默的想着,如果她真有这份心思,自己一定会让她满足心愿,无论如何要是有人愿意替她分担一部分压力,她还是会发自内心的感激。 赫连毓喂了慕微用饭,自己也匆匆用过饭,秋月将净面的水送了过来,赫连毓接过秋月手中的帕子,一点点的替慕微擦着嘴唇,见她唇上滟滟的红光,不由得心中荡漾了起来,他含情脉脉的望着慕微的脸,只觉得她白玉般的肌肤在烛光的照映下,分外的美,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 “你们出去罢。”赫连毓极力的吸了一口气,朝身后的两个丫鬟道:“将东西都撤走。” 慕微能感觉到赫连毓眼中神色的变化,她心中一咯噔,难道赫连毓准备与她同床共枕?她陡然一惊,只觉得全身都有些紧张。 她不愿意,一点都不愿意。 她的身子已经给了燕昊,就不能再容忍另外一个男人在侵占她的身体。望着赫连毓脸上浮起的红润,她低下头去不再看他,露出了一段洁白的脖子,颀长而柔软,闪着细瓷一般光滑的亮光。 “微儿。”赫连毓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子里似乎有一把火,从心底的最深处蔓延了上来,不断的扩散,似乎要燃烧着他的四肢五骸。慕微光洁白皙的脖子,那黑鸦鸦的一头青丝,都无不吸引着他,让他往她的身子那边靠了过去。 他几乎就要闻到她肌肤的香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赫连毓心旌摇摇,正准备伸手将她的脸捧起来,将嘴唇落在她的唇瓣上,这时就听到慕微轻呼了一声:“好痛。” 赫连毓吃了一惊,感觉挪开了些身子,就见慕微皱着眉头,左边肩膀上包扎着的布条上渗透出点点的红色。“微儿,怎么了?” “你擦到了我的肩膀,好痛。”慕微用右手压住了左边肩膀:“你快些喊秋月进来,让她给我换药,重新包扎一下。” “是我不好,我忘记你肩膀上还有伤,今日就想……”赫连毓的左手重重的打了他的右手一拳:“微儿,请原宥我,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他恋恋的看着慕微的脸:“你好好歇息,等着你肩膀上的伤全部好了,我们再来过这洞房花烛夜。” 站起身来,赫连毓走到门口,朝外边喊了一声:“秋月,快进来服侍王妃。” 秋月有几分惊讶,瞧着赫连毓那模样,似乎想与小姐同眠,为何又改变了主意?来不及多想,她站起身来,匆匆忙忙的走了进去。秋雨也站了起来,朝走出屋子的赫连毓行了一礼:“王爷,为何不在新房过夜?” “快去伺候王妃。”赫连毓没有搭理她,背着手走了出去。 屋子外边有些黑暗,若不是乌蓝的天幕里有一轮月亮照着地面,四周肯定是黑乎乎的一团,全然看不见旁的东西。赫连毓站在紫薇花前,闻着那淡淡的清香,惆怅的看了看那茜纱窗里透出来的淡淡烛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曾向慕微承诺过,自己会一直细心的守候在她的身旁,用自己的行动感化她,让她彻底忘记那个该死的燕昊。欲速则不达,自己不能太心急,否则会将关系闹僵。他攀了一支紫薇花在手心,轻轻一揉,手中有湿润的感觉,还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小姐。”秋月走进来见着慕微坐在床头,一只手捂着肩膀,不由得有些惊慌:“你这是怎么了?” “你去打水来,帮我换药,重新包扎一番。”慕微扯了扯嘴角,方才她见着赫连毓似乎有想要亲热的举动,一时间只能用右手将那左边肩膀恨恨的抠了一下,这才成功的提醒了赫连毓,她现在还有伤在身,实在不宜侍奉枕席。 手掌摊开,上边殷红的几处血迹,就如几朵艳色的梅花。 暖黄的灯光照在那梅花上,有些地方颜色浅淡,仿佛是缺了一角。 “小姐!”秋月唬了一跳,将头凑了过去:“我来瞧瞧是怎么一回事情,如何又出血了?” 慕微摆了摆手:“你快些去打水过来,不必多说。” 秋月慌慌张张的走了出去,慕微低头,见着床边还有一个人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叹了一口气:“秋雨,这里有秋月服侍我便够了,你去王爷那边瞧瞧,看他要不要人伺候着歇息。你是个聪明丫头,自然知道做事情要手脚勤快些,为何还呆呆的站在这里?难道你只将我看成主子,便不将王爷看在眼里?” 秋雨惊愕的抬头望着慕微,见她脸色很是平静,这番话说得很是自然,没有半分勉强得意思,不由得有几分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些,或许慕微只是让自己去服侍太原王梳洗,并不是要她去自荐枕席,毕竟有谁会在自己还没有圆房得时候将自己的丫鬟给推出去呢。 “王妃。”秋雨低声答道:“王妃,奴婢不敢,恐怕王爷有自己的丫鬟伺候着呢,我去恐怕不大好。” “有什么敢不敢的?你过去问问,若是已经有了伺候的人,那你再回自己屋子去便是了。”慕微没有抬眼看秋雨,她低着眉望着地上的影子。那条人影虽然依旧在那里,可那衣裳似乎正不住的在飘飞,看得出来她有几分激动。 “怎么,还站在这里作甚?,没听见我说的话不成?”慕微皱了皱眉,这秋雨在慕府的时候还没看得出她有这份向上爬的心思,没想到自己刚刚嫁到太原王府,她便有了自己的小算盘。 秋月端着水进来的时候,正遇着秋雨急急忙忙的从出去,她伸出一只手的手指勾住了她的衣裳:“秋雨,你去哪里?” 秋雨的脸微微一红,若不是正站在门口背光处,肯定能被看得清清楚楚:“王妃命我去看看王爷那边是否要人服侍梳洗。” 她的声音不大,可却十分清晰,在这暗夜里,就如一根针,刺破了那片宁静。 ☆、86用心良苦   月亮已经往中天爬了几分,旁边的星子不住的在闪烁着,熠熠生辉。秋雨吸了一口气,端着一盆水,朝隔壁的屋子走了过去,到了门口,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窗户上有着一个黑影,秋雨出神的望着那个影子,心里就如有一只小鹿一般在砰砰的乱跳。那个身影在窗户前边晃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不见,茜纱窗户上只透出点点暖黄色的光芒,将那红色的纱染成了红黄交织的颜色。 “王爷。”秋雨定了定心神,伸出手来敲了敲门。 “是谁?”赫连毓的声音从里边传了过来,带着丝丝的不耐烦,又有一些疲倦,听得秋雨好一阵心慌,生怕赫连毓不让她进去。 “王爷,奴婢是王妃的贴身丫鬟秋雨,我是来伺候王爷歇息的。”秋雨站在外边,声音有些发颤,她原来是想极力说得娇柔一些,可是等她开口,完全变了腔调,她自己都觉得仿佛要哭出了声来一般, 她站在那里,听到脚步声传了过来,心中一阵高兴,赶紧低下头去,就听“吱呀”一声,内室的门打开了,赫连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进来罢。” 秋雨将水盆放在桌子上,将帕子绞了一把抖开来:“王爷,你请坐下,奴婢给你净面。” 赫连毓一把将帕子拿在手中,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不用,我自己来。” 三下两下将脸洗干净,赫连毓将帕子扔到盆子里边,朝秋雨瞥了一眼:“你可以走了。” 秋雨的脸迅速的红了几分,她羞答答的走到赫连毓身边,低声到:“王爷,奴婢替你宽衣。” 赫连毓有几分惊奇,挑眉看了秋雨一眼,这个丫鬟可真是有意思,难道还想来自荐枕席不成?丹朱曾经想做这件事情,被他一脚踢到门外,直到现在都不敢再近他的院子。丹朱没了动静,倒是慕微的陪嫁丫鬟起了这样的心思? 他站在那里,将双手平举:“宽衣。” 秋雨见着赫连毓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心中一喜,低头走了过去,站到了赫连毓的面前,颤抖着伸出手,将他的第一粒纽子解开,在手指离开的时候,她无意间触到了赫连毓的胸膛,脸更红了几分,只觉得自己两条腿发软,手也抖得厉害。 当怎么也控制不住的时候,秋雨索性放纵了自己一回,伸出两只手攀住了赫连毓的脖子,身子附了上去:“王爷,秋雨觉得有些站不住脚。” “是吗?”赫连毓冷冷的看了秋雨一眼,见她脸色红润,一双眸子荧荧有光的望向自己,心中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来,他伸出手将秋雨的一只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扯了下来,将她猛的一掌推了过去,就听“扑通”一声,秋雨便已经被摔到了地上:“竟然你站不住脚,那你便到地上躺着好了。” “王爷!”秋雨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被摔得全身疼痛,她伸手撑住了地,可怜巴巴的望着赫连毓道:“是王妃命我来服侍王爷歇息的。” “王妃让你来服侍我歇息,可没有教你动那些歪心思!我与王妃都还未圆房,你这丫鬟倒打起这样的主意来了,谁给了你这胆子?”赫连毓愤恨不已,慕微竟然派她的贴身丫鬟来服侍自己?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只在乎她,只想拥着她入眠? 看着地上坐着的秋雨,赫连毓心中恼怒,抓起桌子上的盆子,将一盆水全淋在她的头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不快滚,休得在这里讨嫌!” 似乎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秋雨闭着眼睛坐在那里,感觉到水流从自己身上流过。她站起身来,头发上湿嗒嗒的滴下水珠子来,站的地面上全是水的痕迹,而她的全身也被浇湿,衣裳紧紧的贴着她的身子,将那少女美好的曲线勾勒了出来。 “王爷……”见自己已经成了这般模样,秋雨索性破罐子破摔,娇滴滴的喊了一声,用力将胸往外挺了挺,她便不相信,赫连毓这般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对着自己这样的身材,如何不会动心! 秋雨今年十六了,她身材高挑,而且那该隆起的地方便如小山一般,到了腰肢那处,又是细细的一把,似乎能一把就掐断。她知道自己生得美貌,所以才有了那种非分之想,若是随便配个小子,那不是将自己埋没了?自从皇上赐婚给赫连毓与慕微,秋雨便下了决心,她一定要成为赫连毓的侍妾,摆脱这丫鬟的身份。 她站在那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火辣辣的望向赫连毓,没有半丝畏惧:“王爷,奴婢难道就连这想法都不应该有?”她轻轻将贴在自己身上的衣裳挑开一点点缺口:“王爷,奴婢比王妃,难道会逊色很多?” 赫连毓没有出声,向前走了一步,秋雨娇笑一声迎上前一步:“王爷……” 这娇滴滴的声音还未落音,赫连毓已经抓住了她的手,拖着她走了几步,然后飞起一脚,便将秋雨踢到了门外,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只盆子便砸到了她身上:“滚,本王再也不要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砰”的一声,内室的门关上了,秋雨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再看看窗户上的身影,一阵说不出的悲伤和幽怨涌上心头。她转脸再往左边望了望,那间内室已经没有烛光的影子,看来秋月已经服侍慕微睡下了。 这样宁静的月夜,这般动静大,恐怕这院子里没有睡着的人都听见了罢?秋雨支着身子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盆子,悲愤的看了看自己身上,到处都是水,衣裳被院子外边的砂石擦破了,露出了几道口子。 慕微是故意的,她知道现在赫连毓心情不好,还鼓动自己去服侍他歇息!她肯定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却不点破,只是推着自己往赫连毓的屋子去,分明就是想要看着自己被赫连毓羞辱一番。 秋雨拎着湿嗒嗒的裙子,低头慢慢从慕微的窗户下走过,眼神怨毒的看了看屋子里边,恨恨的咬牙低低的啐了一口,没想到素日里瞧着再和气也不过的小姐,竟然会这般恶毒,为了看她的笑话,故意给她希望! 月亮已经到了中天,外边一切都很静谧,这宁静的夜里,晚香玉摇曳在月光下,吐露着阵阵的芬芳。赫连毓披了一件长袍,慢慢从自己的内室里走了出来,他在门口踌躇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挪动了脚步,悄悄的来到了慕微的窗下。 窗子紧闭,茜纱窗映着月光,有一种冷冷的英红颜色。赫连毓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着茜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微儿,为何你要这般排斥我?” 他心疼她的伤口,自愿不与她同房,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将自己的贴身丫鬟送了过来。这难道是她对自己的弥补吗?难道她不懂自己的心吗:?为何一定要这般掩耳盗铃,对他的一片痴情视而不见?赫连毓出神的盯着那扇纱窗,摇了摇头:“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燕昊,赫连毓的手紧紧的捏成一个拳头,自从燕昊那次劫持了她,慕微对自己便改了态度,以前两人之间那深厚的感情,一日日的淡薄了下来,直到仿佛形成陌路。 他今日能放走了燕昊,只愿燕昊要信守诺言,不要再来大虞,下次他胆敢再来,自己绝不会饶过他,即便是慕微为他求情,自己也不会放了他。 月亮在院子里投下如水的轻纱一般,赫连毓站在窗前,静心听着屋子里边的动静。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声响,只有那悠长的呼吸。赫连毓微微笑了笑:“微儿应该没事,这呼吸甚是匀称。”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他又轻轻的走回了自己屋子。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就如他的那扇心门也紧紧的关上,除了慕微,他不会向任何人打开。 成亲以后第二日,本该是要去宫里拜见太后与皇上皇后,也算是寻常人家里的见亲友,因着慕微手上,赫连毓派人向宫里递了个折子,说明了情况。高太后见了那折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墨玉,你说太原王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慕二小姐,人都失魂了不成?不管那慕二小姐病得多厉害,只要是能走动,总要进宫谢恩的,可他倒好,送张折子过来便没了声响,到底还有没有将哀家放在眼里!” 墨玉站在一旁陪着笑:“娘娘且莫要生气,太原王绝不是那种没有孝心的人,定然是慕二小姐伤势严重,否则如何会不进宫来?” 高太后捡起那折子又看了看,骨笃着嘴没有说话,好半日才道:“派人去皇上皇后那边打探一下,看他们又是怎么样的动静。” “是。”墨玉应了一声,转身飞快的走了出去。 高太后见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口,皱着眉盯着那漏进来的一线阳光,心中好一阵失落,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毓儿难道也是这样? 第一百三十一章   阳光灿烂照这一地的紫薇花,五彩缤纷。秋月推开窗户,一线金色的阳光照了进来,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一片。 “小姐,这可真是个好天气。”秋月趴在窗户上,瞧着秋霜秋凌在打扫庭前的落花,指着外边笑嘻嘻道:“知道小姐今日回门,老天爷都赏了好天气。” 慕微坐在床上,望了一眼外边,她只见着窗户外边的紫薇花,瞧不见那碧空万两,但瞧着那金色的阳光,也知道天气不错。 大虞的规矩,成亲第三日,新姑爷要陪着小姐回府拜望岳父岳母,昨晚上赫连毓就已经提起了这件事情,慕微听说能回娘家看看,心中也自是高兴。 秋月疑惑的望了望窗外:“今日秋雨怎么还不见人影?莫非是赖床了不成?我去喊她。” 慕微没有说话,坐在床上望着秋月的背影,心中默默的想着心事,昨晚她让秋雨去服侍赫连毓歇息,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赫连毓留下。她看了窗户外边一眼,仿佛见着一件紫色的衣裳晃了过去,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赫连毓过来了? “微儿,你真让我失望。”正在胡思乱想,就听着一阵脚步声,抬起头来,就见赫连毓穿着一件紫色衣裳,站在门口正用那不满意的目光看着她:“微儿,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旁人。我有耐心等着你喜欢上我,你不必要将旁人推到我们中间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用牵涉到旁人身上。” “赫连毓,若是我再也不会喜欢一个人,那该怎么办?”慕微的右手摸着自己的枕头,那里边有燕昊的画像,是她一笔一笔画好的,画了她一个多月。每日晚上,她便枕着画像入眠,希望能在梦中遇到燕昊。 “不会的,你肯定会喜欢上我的。”赫连毓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了慕微的手,眼睛真诚的望着她:“微儿,我相信我不会那般没用,我会是一个体贴关心的好夫君,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你要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遇见燕昊,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梦醒来以后就明白了。” 慕微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望着赫连毓的眼睛,从他的眼里,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正执拗的在盯着她看。 “小姐,起床梳洗了。”秋月端着水盆进来,及时将两人之间的那种沉默打破,赫连毓松开了慕微的手,深深凝望了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小姐,秋雨真的赖床了,我去喊她,她还睡得迷迷糊糊的。”秋月笑着将帕子拧干,仔细的替慕微擦着额头的汗珠子:“她倒也奇怪,到了陌生的地方反而睡得这般香甜,似乎都不认床。” 慕微有几分尴尬,秋月这说笑是为了让她安心,秋雨哪里会睡得好,自己遣了她去服侍赫连毓,没想被赫连毓拒绝了,肯定会很难堪罢。慕微靠着床坐着,忽然心间懊悔了起来,她本不敢这样做的,赫连毓说得对,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她没有必要将无辜的秋雨扯进这事情来。 刚刚净了面,秋雨便趿拉着鞋子走了进来,一脸的疲惫,眼睛下边隐隐能见着两个黑黑的眼圈。她走到慕微面前,没敢抬眼,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安,慕微也没有计较,在秋月与秋雨的搀扶下坐到了梳妆台旁边。 秋雨手巧,素日里都是她给慕微梳头发,慕微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通过镜子往里边瞧,就见秋雨的手似乎没有往常那般灵活,一把黑鸦鸦的青丝在她手里,好半天都不成形状。秋月在旁边看了有些着急,将玳瑁梳子从秋雨手中夺了过来:“秋雨,你今日怎么了?这般磨磨蹭蹭,可别误了小姐回门的吉时。” 秋雨涨红了脸站在一旁,慕微淡淡道:“秋月,秋雨昨晚没睡好,你就别多嘴了,帮我梳个如意髻便是。” 秋月嘻嘻一笑:“小姐,你知道我也就会梳那个如意髻。”一边说着一边将头发挽了起来,主仆两人都没有看那站在旁边的秋雨。因着疑心慕微的话中有话,秋雨那脸色越发的红了几分,似乎能滴出血来一般,又如那熟透了的桃子尖儿。 “微儿,咱们来一起用饭。”慕微刚刚梳洗好,换上衣裳,正准备往屋子外边走,就见着赫连毓端了一个盘子走了进来:“微儿,我已经问过了母亲你爱吃什么菜式,特地写了一张单子给厨房,今日做的便是你最喜欢吃的。” 秋月望了望那托盘,见着上边有一个白瓷汤盅,里边盛着金丝燕窝粥,燕窝黄亮亮的荡漾着,上边还有红色的枸杞,隐隐可见,还有白色的百合,就如小船一般一片片的浮在那热粥之上。金丝燕窝粥的旁边有千层玫瑰糕,鹅油酥心卷儿,黄金烧麦,旁边配了几样开胃小菜,还有一碗雪白的鱼汤。 “这鱼汤一定要喝,可是你补血的良药。”赫连毓将鱼汤盛了一小碗,端到慕微面前:“微儿,我来喂你。”慕微脸色一红,看了看旁边的秋月与秋雨:“赫连毓,我自己来便好。” “现在你的手不方便,当然是我喂你。”赫连毓很是执拗的望着慕微,不容她有一丝逃避:“就让我来做你的手。” “王爷,你身份金贵,这事情让我的丫鬟来做便是。”慕微有几分无奈,赫连毓这般眼神灼灼的看着自己,让她几乎快要无法呼吸,仿佛已经被他困在围城里一般,不得已,她只能又将“王爷”的称呼搬了出来,好让自己与他显得有些疏远。 “不行,我就要喂你用饭。”赫连毓很是执着,将小匙送到慕微嘴边:“这鱼汤不冷不热,刚刚好喝,你快些喝完。” 无奈之下,慕微只能张口将那鱼汤一口口的吞了下去,赫连毓脸上俱是欢喜的神色,不住的问她:“微儿,好不好喝?” 慕微点了点头:“太原王府的厨娘难道是吃干饭的?做出来的菜哪能不好喝!” 赫连毓很是得意,将那汤碗放到一旁:“微儿,只要你说一句不好喝,我买上就要那厨娘收拾包袱走人,若是连女主人的口味都摸不准,那还要她这厨娘作甚?” 一边说着,一边端了那碟子千层玫瑰糕过来:“微儿,你尝尝这个。” 秋月在旁边见着那玫瑰糕,惊讶的说了一声:“王爷,我们府里的千层玫瑰糕怎么与慕府那边的好像不一样,颜色要鲜明些,似乎闻着有股子清香。” 赫连毓见慕微也在打量那千层玫瑰糕,咧嘴一笑,脸上一阵灿烂的神色:“微儿,你尝尝看,是不是与你们慕家的千层玫瑰糕不同了?” 见那千层玫瑰糕已经到了嘴边,慕微只能张嘴将那糕点咬了一小块,细细咀嚼,一种说不出的清香从口里缓缓而出,那糕点虽然已经吞了下去,可依旧余香满口,仿佛就吃到了真的玫瑰花一般。 “这千层玫瑰糕滋味也不一样了,格外软糯新鲜。”慕微有几分奇怪:“赫连毓,这又是什么原因?” 赫连毓脸上出现了一丝快活的神色,对着秋月吩咐道:“你去将那厨娘唤了进来!” 秋月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不多时,一个厨娘便跟着她走了进来。 赫连毓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金锞子:“你今日做的早膳不错,王妃很是喜欢,这是给你的打赏。” 那厨娘没想到竟然有这般丰厚的打赏,欢喜得很,手在裙裳角上擦了擦,这才伸出两只手来小心翼翼的将那金锞子接了过来,朝赫连毓行了一礼:“多谢王爷打赏!” “你快些给王妃说说,你这千层玫瑰糕是怎么做的?”赫连毓笑着指了指那碟子里的糕点:“王妃说你这糕点颜色好看,吃着又格外爽口,还带着香味。” 厨娘朝慕微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直起身子来回答:“这糕点要做得好,火候什么的不说,原料一定要好。这千层玫瑰糕的面粉是筛了十次以后留下来做原料的,里头搁的玫瑰花更是金贵。王爷得知王妃喜爱吃这千层玫瑰糕,特地让人去才买了最好的食用玫瑰花种在了后院。这些玫瑰花都是顶顶新鲜的,王爷今儿一早起来亲手摘下来的,送到厨房里,那花朵上的露水都未曾掉呢。“ 慕微看了赫连毓一眼,见他笑得很是温存,一双眼睛只盯着她看,一种说不出的酸甜苦辣都涌上了心头,他对她用情至此,可她却没有真情去回报他,真真是觉得惭愧。 “得了这玫瑰花以后,还要调里边的馅子,我是用鹅油糟着松茸,与那香芷白术等混到一处,然后取了鸡肉丁儿在鹅油里过一遍,再用五香与八角炖了那新鲜骨头,将汤撇了油,用那汤汁调味,如此这般才做出来的。”厨娘站在一旁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见着赫连毓与慕微两人互相对望,心中不由得赞美了一声,王爷与王妃,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这也实在太用心了些,慕微只觉得好一阵难过,看着赫连毓那专注的神情,她几乎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87新婚回门   马车辘辘之声在耳边萦绕,慕微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一缕阳光从马车帘幕外边照了进来,将她白玉一般的脸孔照得闪闪发亮,就如那天底下最细致的瓷器,仿佛伸出手去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赫连毓坐在慕微的身边,一双手看似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可那手指却不住的在微微的动来动去。他很想伸出手揽住慕微的肩膀,可又害怕她会对自己恼怒,心中不住的交战着,最终那份渴望战胜了怯弱,他慢慢的将手从膝盖处挪开,悄悄的从背后伸了过去。 慕微的身子一僵,她能感觉到赫连毓揽住自己的肩膀,心中那种自我防范又冒了出来,她挺直了背,低声说了一句:“赫连毓,我的肩膀还缠着布条儿呢。” 赫连毓吃了一惊,忽然想到慕微受伤的事情来,他讪讪的将手放了下来,做得若无其事的看着窗上悬着的帘子,上边绣着一幅山水画,山清水秀,旁边还有翠竹丛丛。 慕微见赫连毓已经将手放下,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目不斜视的坐在那里,心中不住在想着主意。现在还能用肩膀有伤来回绝赫连毓,等三个月以后又该用怎么样的理由?她心中有几分慌乱,眼前晃过燕昊的面容,他似乎正在悲伤的看着她,哪怕是一句话也不说,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悲伤。 赫连毓对她的一片深情,就如温柔的陷阱,将她牢牢的束缚住,让她几乎都不能呼吸。在他那细心的照顾与关注下,她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逃,靠在那犄角之处,睁大眼睛看着他一点点的朝自己走近,用他那温暖的笑容,那体贴的言行,一点点将自己坚硬的心便得柔软。 可是,慕微有几分悲哀,尽管赫连毓这般深情,可她心中依旧想念着燕昊。与赫连毓相比,燕昊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即便他不在自己身边,即便他与她只有这么久的交集,她的心中却始终只有他。 心底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慕微想起了那个晚上的埙乐之声,悠悠扬扬在她耳边响起,燕昊的一双眸子在她面前闪现,他的眼底里边闪现着最真挚的情感,让她无可回避,义无反顾的投入了他的怀抱。 “王爷,王妃,慕府到了。”帘幕被掀开,跟着马车护送赫连毓与慕微的下人们都站到了马车旁边,赫连毓先跳下车子,然后伸出手来扶住了慕微:“微儿,你小心。”他特地留意看了看慕微的左边肩膀,见她抬起来都很吃力一般,心中不住懊悔,自己不该冲动射了那一箭,要不是现在慕微也不会是这样了。 慕府的门房见着赫连毓与慕微下了马车,赶紧遣人进去报信,慕府一家人已经坐在玉彦堂。等着慕微回门,听说太原王与王妃来了,慕夫人欢喜得几乎都快要坐不住。慕华寅看了慕夫人一眼,淡淡道:“看你这般激动,只不过几日没见过微儿罢了。” 慕夫人摸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哪里只有几日,我觉得都过去了几个月一般,这么久不见微儿,心里怪慌的。” 慕老夫人瞧着慕夫人只是笑:“你别与他说,男人没法子理会一个做母亲的心思。当年你小姑子出阁,我一晚上都没合眼,心中总是在想着她,只盼望着她能在夫家好好的,得公婆欢心,得小姑子小叔子喜爱,就这般胡思乱想的,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说话之间,那水晶琉璃的门帘儿晃了晃,地上光影摇曳,就如天空中千万点星子璀璨,闪得人的眼睛都有些发花。门口处出现了一群人的身影,走到最前边的是赫连毓与慕微。 “微儿给祖母、父亲、母亲问安。”慕微望了望慕华寅,见他神色依旧,还是那般淡淡的神情,眉目疏离,再看看慕夫人,却是激动得在擦眼泪,心中不免感叹毕竟还是母亲要关心自己一些。 正在打量,就觉得有人目光灼灼,转身过去,就见慕乾与慕坤坐在那里,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慕微赶紧朝两人行了个半礼:“微儿给兄长问安。” “怎么才嫁出去几日,便多了这么些规矩了。”慕乾站了起来,伸手就来拉慕微的衣袖,赫连毓见了心中一急,赶紧拦在了慕微面前:“慕乾,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不宜再与兄长嬉闹。” 慕乾听了这句话便不乐意了,一双眼睛盯住了赫连毓:“哎,成亲了又如何?她还是我的妹子!哥哥拉下妹妹的衣袖又怎么样了?” 瞬间这玉彦堂的气氛便变了,赫连毓与慕乾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仿佛剑拔弩张一般。慕微知道赫连毓是想替自己遮掩,怕家里人看出她左边肩膀手了伤,所以才拦住慕乾。她站在赫连毓身后,对慕乾微微一笑:“哥哥,赫连毓是在和你开玩笑呢,哪有这样的事情。”她伸出右手,主动拉住了慕乾的手:“你看,他根本就不会说什么。” 赫连毓见慕微已经伸出了右手来,也松了一口气:“是啊,我是与你开玩笑的,就看你究竟是不是真心疼爱你这个妹妹。” “你这不是废话?我不疼爱微儿还疼爱谁去?”慕乾朝赫连毓白了一眼:“我发现你成亲以后就变得笨了几分,竟然想出这样的招数来试探我。” 慕华寅坐在椅子上,一直冷眼瞧着慕乾与赫连毓之间的举动,又疑惑的望了望,嘴角露出一丝让人轻易觉察不出来的笑容。慕微成亲那日,有几个人想要劫持喜轿,被两百羽林子瓮中捉鳖,轻而易举便被抓住了。慕华寅对这件事情很敢兴趣,皇上与赫连毓是在暗中策划什么? 赫连毓这人生性凉薄,没有原因,绝不会做出亲自赐婚的这种事情来。而且为何在慕微出阁那日,太原王要安排两百羽林子护送,莫非他早就知道有人会来劫持慕微?那这个前来劫持慕微的人又会是谁? 慕华寅盯着坐在一处说话的赫连毓与慕微,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虽然成亲时女方不能去参加婚宴,可他的手下早就将那晚上太原王府的异常情况向他一五一十的报告了。太原王出府,后来又回来向皇上请调了五千羽林子,这里边透着诡异,究竟皇上与太原王在捉拿谁?皇上竟然能这般放心放意的拨五千羽林子给太原王! 自己的女儿仿佛有哪里不对,慕华寅仔细观察着慕微,总觉得她姿势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怪异在什么地方。她依旧是那般浅浅的笑容,一双眼睛就如那清澈的水流一般,左顾右盼之间,熠熠的神采便在那眼波间流动。 “太原王,你且过来。”慕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赫连毓,见他这般紧张慕微,心中自然很是满意,这个女婿真是千里挑一,实在是再合她的心意不过了:“太原王,这是我们给你的礼物,你且收下。” 这新姑爷陪着妻子回门时,岳父岳母会给一份厚礼,就如新媳妇见公婆会要打发见面礼一般,这都叫改口费,意思是以后要喊父亲母亲,就成了一家人了。 赫连毓听了心中欢喜,赶紧走了过去,深深的行了一礼:“多谢祖母、父亲与母亲的厚礼,毓儿感激不尽。” 慕老夫人见赫连毓这般彬彬有礼,心中很是满意,望了望慕微,见她戴的首饰依旧是在家里做小姐时戴的那些,不由得也是好奇:“微儿,你们去皇宫给太后娘娘行礼问安的时候,她赏你的是什么?怎么也不见你将那宫中御制的首饰戴几样出来?” 慕微望了赫连毓一眼,她根本就不知道还要去皇宫里边请安,赫连毓也没有提,两人稀里糊涂的什么都没有管。只不过她一想到皇宫便觉得有些不舒服,能够不去便不去,她忽然又觉得懵懂无知也有懵懂无知的好处,省得她去见那些不想见到的人。 慕老夫人见着慕微这神色,吃了一惊:“微儿,莫非你们根本就没有去皇宫不成?” 赫连毓逼不得已只能点头:“我不知道要去皇宫。”虽然知道自己这样说出来会让慕老夫人觉得自己很不懂规矩,可现在也只能这般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慕微肩膀受伤的事情被她的家人知道。 “怎么能这样不懂礼节?”慕老夫人皱了皱眉:“你们两人快些莫要在家里留久了,用过午饭便赶紧进宫去罢,但愿太后娘娘会宽宥你们两人的不懂规矩。” 看起来还是逃不过了,慕微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烟萝色的裙裳,上边绣着缠枝牡丹,朵朵花儿开得娇艳无比。她实在不想进宫,可是慕老夫人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她没法子再说一个“不”字。 赫连毓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想要带着慕微进宫向高太后请安,也要向赫连铖道谢,只不过昨日慕微睡到黄昏才醒来,已经耽搁了时辰。今日刚刚好一路儿全部将该行的礼全部行一遍,这样也就不会失了礼节。 “微儿,走,哥哥陪你回院子看看。”见赫连毓与慕老夫人等人在说话,慕乾站了起来带着慕微就往外走:“慕坤,你难道不跟着过来?” 慕坤答应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兄弟陪着慕微一起走到她的院子。知道慕微今日回门,院子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走了进去,只见地上的落花,就如一匹杂色的锦缎。 “微儿,赫连毓对你不好?”慕乾刚刚走进院子,便皱起了眉头:“你和哥哥说实话,若是他敢让你受一点委屈,哥哥跟他没完!” “不,他对我很好,哥哥你别担心。”慕微心中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她还希望赫连毓不要这样对她才好呢,他的温柔,就像一张网,将她困了在中央,怎么样也没办法挣脱。 “那就好。”慕乾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他不敢欺负你。”他伸出手来拢住慕微的肩膀:“哼,他说不让我拉你的衣袖,我便偏要拉,偏要笼着你的肩膀,看他还敢不敢说多话!” “大哥,你放开手!”慕微皱了皱眉头,慕乾的手刚刚好落在她受伤的那个地方,压得她有些疼痛。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怎么了?”慕乾听着慕微的声音有几分痛苦,也吃了一惊:“微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快告诉我!” 慕坤眼睛尖,见着慕微左边的肩膀似乎比右边肩膀要高了些,他疑惑的望了望慕微的肩膀:“微儿,你这左肩膀不对劲。” 见两人都关切的望着自己,慕微知道自己已经无可回避,她指了指左肩道出了实情:“哥哥,我这里受伤了。” “受伤?”慕乾暴跳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好哇,我非得早赫连毓去拼命,他竟然让这般欺负你,还让你受伤!我是怎么和他说的他全都忘记了不成?” “大哥,你快回来。”慕微有几分着急,快步追了过去:“是我自己不好,怨不得他。”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慕乾疑惑的望着慕微,慕坤也走了过来,真诚的说道:“微儿,若是那太原王欺负了你,你只管实话实说,虽然咱们慕府比不得王府,可只要是赫连毓敢欺负你,二哥也敢跟他去拼命!” 慕微感激的望了两位兄长一眼,朝前边走了两步:“咱们到一旁去说话。” 慕乾转头看了看跟在身后不远的几个贴身丫鬟:“你们站到那边不用过来!” 秋月见着他们兄妹几人这模样,知道有悄悄话要说,赶紧带着丫鬟们走得远远的:“咱们到在这里玩玩,别过去了,让小姐与大公子二公子说说体己话儿。” 走到内院的亭子那边,三兄妹坐了下来,慕微将左边的衣袖捋起,让慕乾与慕坤看到了被包扎着的左肩,很平静的告诉他们:“我这里被射了一箭。” “为什么?”慕乾有几分焦躁,身子眼见着就要站起来:“究竟是什么原因?” “因为……”慕微看了看两位兄长,叹了一口气:“因为燕昊来了。”反正慕乾与慕坤都知道燕昊的存在,不如实情告之:“你们可别向祖母、父亲与母亲提起这事情,免得他们为我担心。” “燕昊?”慕乾吃了一惊:“我听说你出阁的时候有人劫喜轿,后来那几个人被捉住了,难道竟然是燕昊?”他摇了摇头:“不会这样罢?燕昊的身手很好,便是用轻功也该能躲过一劫。” 见慕乾赞扬燕昊,慕微心中也是得意:“大哥,你说得没错,燕昊的本领,便是羽林子再多,也难以捉住他。” “我不过是随口夸赞一句,看你高兴成了什么样子?”慕乾取笑了慕微一句:“既然不是在街头劫持你的那帮人,那么燕昊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哥,燕昊是晚上来的,他想带着我逃跑,后来被赫连毓追上来了,我见赫连毓要射死燕昊,便替他挡了一箭。”慕微轻描淡写得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跳过了在石洞里与燕昊缠绵一夜的事情:“你们别为我担心,箭头取出来了,也上了药,大夫说休息两三个月便会好。” 慕乾与慕坤两人都没有出声,心中皆在感叹燕昊这人实在是真诚,虽知大虞正在全力缉拿他,可他却依旧有“千万人吾往矣”那种劲头。慕乾眯了眯眼睛,想起了那个月夜,他与燕昊决战南燕皇宫,两人斗得十分激烈,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若是没有燕昊,若南燕没有亡国,微儿与他倒也算是天生一对了。慕乾望着慕微笑了笑:“微儿,现在你已经与赫连毓成亲了,那边该将燕昊放下了,以后别再想他,好好的过你们的小日子便是。” “大哥,可我做不到。”慕微脸上有几分痛苦的表情:“我晚上睡在床上,一闭眼睛,眼前全是燕昊的脸,耳边全是他的话语,他的埙声,我真的没法子将他忘记。” “忘记不了,那边不用忘记。”在一旁沉闷的额慕坤忽然出声了:“何必强迫自己?” “可是她毕竟嫁人了,不再是单身。”慕乾摇了摇头:“既然已经嫁给赫连毓,那边该一心一意的对他,怎么还能想着别人?” “可是,大哥,你没有听微儿刚刚说?她现在心中还是没法子忘记燕昊,那又何必为难自己?想就想了,不必要过于自责。”慕坤望了望亭子旁边长着的紫薇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若是我心心念念的喜欢一个女子,那我便会将她放在心底,哪怕是将来我成亲了,或许我还是会喜欢她。” 刚刚说完这话,就听一阵脚步声,赫连毓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那里:“微儿,祖母让我们去玉彦堂那边,准备用饭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般掠过慕坤,似乎有些愤愤不已的神色,慕微捕捉到赫连毓眼中那抹光亮,心中不由一颤,莫非刚刚慕乾说的话已经被赫连毓听见了?否则如何他的脸色会这般难看,本来是白里透红的一张脸,此时却有着淡淡的青灰,从那白色的底子里透了出来。 在慕府用过饭,赫连毓带着慕微一道进宫。上了马车,两人都坐得端端正正,谁都没有说话,那气氛实在怪异。正当慕微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合上眼睛小小歇息一番,就听赫连毓幽幽的开口了:“微儿,你是听你大哥的话,还是二哥的话?” 看来赫连毓已经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在耳朵里边,慕微心中有一点点慌乱,秋月也实在太大意了,怎么能不先来通传一声,也好将那些本来不该说的话搁在心里。 “我……”慕微挣扎了一番,最终选择了沉默,她实在不好怎么回答,若是说听慕乾的话,那便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而若是回答听慕坤的话,肯定会让赫连毓伤心,这两种结局都不是她想看到的,所以干脆不说。 “微儿。”赫连毓的气息在她耳边轻轻拂过,他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我知道你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逼你,我有耐心,我会等到那一日,你彻底将燕昊忘记。”他的眼睛盯住了慕微:“我只希望你记住你自己的承诺,你不会再和燕昊见面。” 慕微呆呆的坐在那里,感觉有一条绳子将她全身都捆住,让她得不到半点呼吸。她确实曾经做过那个承诺,可那是在迫不得己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如果现在她得知了燕昊就在身边不远处,她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去见他。那个诺言,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泡沫,伸出手去轻轻一戳,立刻就会破灭。 原来我是一个这般反复无常的女子,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慕微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赫连毓的脸,他的眼神实在太真诚,让她觉得很是羞愧。 “微儿,到后宫门口了,咱们下车。”已苦涩见着慕微垂头坐在那里,赫连毓心中爱恨交织,既痛恨燕昊依旧还盘踞在慕微心底,又满足于目前坐在慕微身边的是自己,握着她的手掌的人也是自己。 他将慕微扶下了马车,后宫门口的羽林子见着是太原王与王妃过来了,知道是带了来向太后娘娘请安的,笑着将他们放了进去:“听说太后娘娘从八月初开始就一直在念叨着要喝王妃敬的媳妇茶,今日总算是要等到了,王爷王妃快请进。” 门口站着的小内侍机灵,见着赫连毓与慕微走过来,早就一溜烟的去向万宁宫报信了。高太后刚刚用过午膳不久,正准备歇息,听着说赫连毓带了慕微进宫,先是冷冷笑了一声:“总算还记得这万宁宫里还有他的母后。” 那个来报信的小内侍本来想着应该能得打赏银子,现在见着高太后的脸板得紧紧的,脸上就如抹了一层霜一般,唬了一跳,大气也不敢出,站在那里战战兢兢,心中暗道今日真是马屁拍在马腿上,还不知道太后娘娘会不会责罚自己。 “墨玉,给他一块银子,倒也乖巧,这般着急的给哀家来报信,是个好孩子。”高太后转脸吩咐站在一旁的墨玉姑姑给打赏,只将那小内侍弄得莫名其妙。不过他得了打赏银子,满心欢喜,马上将高太后忽冷忽热的那事情忘在脑后,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高太后端起茶盏,抿嘴微微的一笑:“墨玉,太原王还是没有忘记哀家的,是不是?” 墨玉弯腰笑道:“娘娘在说什么话?太原王或许会将旁人全部忘记,但绝对是不会忘记娘娘的!” “怎么可能,他现儿一心惦记着慕微,他那新的王妃,却将哀家给忘得差不多了,到今日才记得要来给哀家敬茶请安呢。”高太后眯了眯眼睛,见着门外有两人缓缓走来,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发出了熠熠的光彩来,就如摆在她内室多宝格上那一对瓷人儿一般。 “娘娘,您就别抱怨了,您嘴里抱怨,可心底里还不是乐开了花?”墨玉姑姑掩着嘴,好不让高太后看见她嘴角那丝笑容:“奴婢这就去将他们迎进来。”    ☆、88姐妹叙话   金色的阳光在主殿的门口留下了一方印记,瞧着十分的温暖,可高太后却觉得很是刺眼。两个人影在门口那阳光里拉长,慢慢的移动着,很快就从那方方正正的阳光印记里消失,眼前出现了两个站得笔直的人。 “给母后问安。”赫连毓与慕微双双跪倒在高太后面前,两人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赫连毓瞟了一眼慕微,却只见到她长长的睫毛,就如那蝴蝶的翅膀一般,正在微微舞动。 赫连毓心中一紧,莫非慕微是在担心等会敬茶的事情?她肩膀没有大好,肯定会很是吃力。想到此处,他便越发有些不安。 “都起来罢。”高太后的声音很是轻快,充满着慈祥,仿佛是带着一种极其喜悦的心情在迎接慕微成为她的儿媳一般,似乎没有半分芥蒂。 赫连毓站了起来,朝高太后笑了笑:“母后,你没有怪罪儿子罢?” “怪罪你什么?”高太后笑眯眯的望着赫连毓,只觉得自己的儿子越来越俊美:“你都递了折子进宫说明了情况,母后还怪你?你以为母后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她的凤目微扬,朝慕微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要怪,也只会怪那慕二小姐,自己的儿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就是遇着一个狐媚子,才会将他的心勾了去。 “微儿,你说母后是不是最宽宏大度的人?”赫连毓很是开心的望了慕微一眼:“你快些过来给母后敬茶。” 旁边一个姑姑捧着一个茶盘站在高太后身边,慕微走了过去,双手捧了茶盏跪倒在高太后面前:“太后娘娘请用茶。” 捧着茶盏还不需用力,可将茶盏举起来时,左边肩膀便有些疼痛,那茶盏微微的晃动了几下,里边的茶水也在微微的荡漾。高太后瞟了慕微一眼,脸上有几分不高兴的神色,都说慕二小姐知书达理,温柔娴淑,可她竟然连一个茶盏都拿不稳,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高太后坐在那里,将背挺直了几分,眼睛望着主殿的大门,漠然问道:“慕二小姐,你怎么了?” 听着高太后的声音有几分冷,赫连毓心中一急,将慕微手中的茶盏接了过来,恭恭敬敬的递给了高太后:“母后,微儿这两日生病了,身子还没大好,还请母后宽宥。” 高太后望着自己眼前的茶盏,闭紧了嘴巴,没想到儿子竟然糊涂到这种地步,一心一意的维护她。慕二小姐脸色红润,走进来的时候步子矫健,哪有半分生病的模样?赫连毓这样说,难道是欺负自己老眼昏花不成? “病了?”高太后轻轻一笑:“是什么病?病得连茶盏都拿不起了?” “这……”赫连毓一呆,没想到高太后问起慕微的病来:“回母后的话,是伤风。” “伤风?”高太后低头看了慕微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伤风的人,脸色会这般好?而且她气息均匀,眼睛清亮,哪有半分伤风的模样?” 慕微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红色的衣领那里露出一段柔软白皙的脖子,几根头发从她发髻那处钻了出来,贴在脖子那里,就如江边的垂柳,正在不住的晃动。赫连毓一把将慕微拉了起来,见高太后依旧是一副不欢喜的模样,他有几分焦急:“母后,毓儿没有骗你,微儿这两日确实是伤风了,她身子才好了些便挣扎着要进宫来拜见母后,你可别错看了她的一片心。至于母后说她脸色红润,那是搽了胭脂的缘故。” 见赫连毓一副急吼吼的模样,高太后忽然笑了起来:“毓儿,母后是和慕二小姐开玩笑呢,你倒这般当真了。”她笑着将赫连毓一只手捏着的茶盏接了过来,浅浅尝了一口:“这媳妇茶的味道可真不差,都甜到心里头去了。” 她朝慕微招了招手:“慕二小姐,你过来。” 慕微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了高太后身边,就见她伸出手来握住自己的一只手:“从今日起,哀家便喊你微儿,咱们可是一家人了。” 高太后的手指冰凉,而且用了几分力气,似乎要将她的手指捏断一般,可瞧着她的模样,却是笑得很和蔼,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了个不停:“以后你便是太原王府的女主人了,可要好好的替毓儿打理后院,要替他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孩子。” 慕微静静的站在那里,一阵疼痛从手掌那处传了过来,她望着高太后笑得风轻云淡的脸,实在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她这般用力掐自己的掌心,难道是在发泄不满?可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她,让她在今日的会面上这般极端的表现了出来? 旁人提起高太后,全是赞美的话,都说她举止得宜,而且雍容大度,她尽力将当年才六岁的赫连铖抚养长大,视若亲生,都是大虞人民津津乐道的事情,可是今日慕微又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太后。她这般做,或许是她以为自己抢走了赫连毓,所以心中不忿?原来再大度的女人,与媳妇之间总会有一种敌对的态度。 只是,慕微不由觉得好笑,自己可根本没有想过要抢走赫连毓,高太后实在是多心了。她站在高太后身边,低眉顺眼的听着她的指教,脸上有着恬淡的表情,让高太后看了觉得总算是舒服了几分,看来这慕二小姐是个知事的,自己这般待她,她竟是一声都不吭。想到这里,高太后总算是将手放开:“上回你进宫,哀家赐你一双羊脂玉环,没想到这玉环竟然替哀家圈了个媳妇回来了。今日哀家还赐你几样好东西,算是哀家给新妇的见面礼!” 赫连毓在旁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见着母后这般喜欢慕微,他心中也是高兴,微儿果然是人见人爱,母后虽然开始瞧着脸色不是十分好,可现在却舒展多了。 “太后娘娘安好,太原王安好,太原王妃安好。”外边走进来一个人,半弯着腰,声音尖细:“皇上请太原王与太原王妃过朝凤宫一趟。” 来人是赫连铖身边的江六,高太后一怔,旋即笑了起来:“一家人,自然该要见见面,毓儿微儿,你们去罢,这见面礼哀家会派人送到王府里边去的。” 慕微听到说皇上两个字,心中一颤,那日的事情又慢慢的浮现在眼前,赫连铖步步逼近,她似乎能见到他那血红的眼睛。他的手张开,就如一个树枝的枝杈,直扑扑的朝她伸了过来,寒光一闪,她的刀子划过他的手背,几滴血珠子滚落下来,落在水磨地面上,就如一朵殷红的花。 她不想见赫连铖,一点也不想见他。可是没有办法,他是皇上,他说的话就是威权,她只能与赫连毓一道朝外边走了去。高太后凝视着慕微的背影,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墨玉,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娘娘,你的意思是?”墨玉姑姑那两人的身影,并肩走在一处,就如一双玉树般,轻风将慕微红色的裙袂吹起,露出脚踝那处一点点洁白的肌肤,白得让人目眩神移。 “你难道不觉得皇上有些奇怪?他竟然派了江六来传话,江六可是他的贴身内侍,如何是做这种事情的人?高太后眼里有一丝狡狯:“我想这里头定然有什么缘故。 “或许……墨玉姑姑沉吟一声:“难道是皇上怕娘娘留着太原王与王妃在万宁宫里不放,所以特地让江六来传话,让娘娘知道他现在着急见太原王?” “墨玉,你真是和哀家想到一处去了。”高太后点了点头:“皇上十分宠幸江六,到哪里都带着他更舍不得他去做跑腿这种事情,除非是遇到大事,不想让别人去做才会让江六出面。故此哀家觉得有几分惊诧,平素他想找毓儿,随便派个内侍过来说一声便是,今日为何派了江六来,也就是说……” 高太后脸上的那抹微笑忽然变成了一种冷笑,她的声音也沉了下去:“红颜祸水,果然是红颜祸水!” 难道不是因为慕二小姐?高太后的一双手捏得紧紧的,藏在那阔大的衣袖里,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她原本就不同意慕微嫁给赫连毓,是赫连毓自己去皇上那里求来的赐婚。本来这赐婚的事情都是内院后宫的事情,皇上哪里又会管这些事情?可皇上竟然下了圣旨到慕大司马府,这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 自己分明已经给赫连毓挑好了王妃,宇文太傅府的那位宇文小姐不刚刚好?况且宇文太傅府的门第很是合适,慕家……高太后轻轻摇了摇头,赫连铖迟早是要动手的,到时候慕微便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了,还能给赫连毓什么助力? 现在她最需要的,便是站在赫连毓身边的那个人能有娘家支持,高太后的手轻轻的敲着桌面,暗自琢磨,宇文如眉从妥妥的王妃变成了侧妃,也不知道她心中会不会不舒服,自己可得好好安慰她才是。 还有三个月宇文如眉便要进太原王府了,自己先准备着看看要赐她什么东西方才表现出自己对她的重视。高太后怔怔的望着主殿门口那一抹金色的阳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毓儿毓儿,你什么时候才能体会到母后的苦心?”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脚踏进朝凤宫,慕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上升起,她一点也不想见赫连铖,也不想见姐姐慕瑛,可她却没有半分,只能跟在赫连毓身后,一步步的朝那正殿走了过去。 正殿里坐着两个人,都穿着明黄色的衣裳,身旁站着不少的内侍宫女,大殿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甜香气味,也不知道熏香炉里点的是什么香料。鎏金铜兽壶嘴里有一丝丝白色的烟雾正袅袅的往外冒着,墙角的立地黑底金漆瓶子里,插着几支硕大的牡丹花。 牡丹,国色天香,富贵无比,正合着朝凤宫里皇后娘娘的身份。 慕微与赫连毓一道下拜,抬起头来,眼睛触到了慕瑛的目光。她的眸子很是阴冷,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就如一只嗜血的动物在打量着自己的目标。慕微将头慢慢的低了下去,她不想见着慕瑛这样的表情,她的眼神里没有分毫姐妹之间应有的亲近,有着的是疏离与欺骗。 “皇弟,你本来该是昨日进宫来的,怎么却挨到了今日?是不是操劳过度的原因?”赫连铖带着一丝愉快的笑容望着赫连毓:“虽然是新婚燕尔,可也该克制着些。” 赫连毓的脸瞬间出现了淡淡的红色,他呐呐不能成言,一副红素组无耻的模样,这让赫连铖看了心中大悦,捉弄赫连毓真是一件快意之事,从小到大他都爱捉弄赫连毓,每次见他满脸发红说不出话的模样,他便觉得开心。 “给太原王与王妃的见面礼可准备好了?”赫连铖转脸看了一眼慕瑛:“快些拿出来。” “是。”慕瑛轻轻一抬手,旁边的宫人便捧着盘子走上前来,跪倒在地,将盘子高高的举了起来。慕瑛朝着慕微招了招手:“太原王妃,你且过来,本宫有赏赐。” 她的声音是那般冰冷,没有半分起伏,就如一把刀子砍在钢铁上,铮铮作响。慕微慢慢走过去,在慕瑛面前站住了身子,就听她说了一声:“跪下。” 慕瑛有几分愕然,方才高太后给她见面礼都没有让她跪下,为何慕瑛却一定要自己跪下?莫非她要享受自己在她面前低头伏小的那种感觉?慕微站在那里,有一分犹豫,就见慕瑛眼中闪过不快的神色:“我让你跪下,难道没听见?” 皇后娘娘的命令,怎能不听?慕微弯了弯膝盖,正准备跪下来,就听那边赫连铖道:“都是一家人,还用这样行大礼?太原王妃不必拘礼。” 慕微已经弯下的膝盖又直了起来,她垂头站在慕瑛面前,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将一双翡翠镯子套在自己手腕上头:“皇上说了不用下跪,那便不下跪罢。” 慕瑛的手指上戴着一套护甲,点翠鎏金,她很是用力,那护甲搁在慕微的掌心,扎得深深,虽然刺不破皮,可依旧还是有几分吃痛。慕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慕瑛握紧了她的手,脸上却有着淡定从容的笑。 赫连铖朝两姐妹看了一眼,笑着对赫连毓道:“皇弟,咱们到外边园子里说说话儿,让皇后与你的王妃到这里叙叙姐妹情谊。” 赫连毓心中自然知道,赫连铖是想问他关于燕昊的事情,朝慕微看了一眼,这才跟着赫连铖走了出去,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的消失不见。 “太原王妃,你且坐下。”慕瑛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心中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赫连铖竟然为慕微说话,免去了她的跪拜礼!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的事情来,她将慕微骗进宫来,没想到最后赫连铖却放过了她。 更重要的是,她拿了匕首刺伤了赫连铖,他竟然也没有发怒,她原本以为赫连铖会勃然大怒,像以前那样,用各种法子折磨慕微,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让慕微出宫了,就这样从容不迫,没有说半句多话,而且到最后,承受那苦果的是她,她被赫连铖用鞭子打着,绑在床上折磨了很久,身上全是青色的伤痕。 慕瑛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虽说这事情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可她身上的伤痕依旧还在,并没有好得彻底,手指轻轻抚过,依旧还能感觉到丝丝疼痛。她抬起眼来看了看慕微,见她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沉静不语,仿佛是一幅精美绝伦的画,看得慕瑛不住的嫉妒起来。 赫连铖为何不惩处慕微,难道是因为她生得美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涌动,一点点的将她的心吞噬掉,慕瑛觉得实在有些坐不住。“陈姑姑,你们出去,本宫有些体己话要与太原王妃说。” 陈姑姑看了慕瑛一眼,弯腰带着几位宫女走了出去,细心的将门关好,屋子里顿时幽暗下来,外边的阳光仿佛被拦住,刚刚才是灿灿的金色,忽然间就被一种说不出的灰暗替代,深沉得让人触目惊心。 “慕微,你看着本宫的眼睛。”慕瑛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般冰冷,就如什么东西落在水磨地面,叮叮咚咚的响着。 慕微依言抬起头来,静静的望着她:“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慕微不成?” “本宫想告诉你,若是你想保住你的这条小命,最好少到宫里来。”慕瑛咬了咬牙:“虽然本宫恨你,恨慕家,可毕竟你还是本宫的亲妹妹,本宫还是要照顾一二。” “皇后娘娘说的照顾,是指上回用懿旨召了慕微进宫,却暗地里算计的事情?”慕微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皇后娘娘,你可真让慕微开了眼界,一边说着不要进宫,一边却又召我进宫,慕微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你!”慕瑛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你不要以为皇上纵容你,你便这般肆无忌惮!本宫实话告诉你,皇上是个没有心的人,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包括你在内!” 慕微只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怎么会扯到皇上纵容她这件事情来了?难道是因为皇上方才没让自己跪下接赏赐,所以慕瑛才有这样的想法?她冷冷的回敬了慕瑛一眼:“皇后娘娘,我想你错了,慕微从来没有这样觉得,也不希望皇上在乎我,你大可不必这般紧张。” “是吗?但愿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慕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向了窗户旁边,那花瓶里的牡丹花映着她清瘦的一张脸庞,白得仿佛如一张纸,上边本来应该是生动得五官,似乎伸手就能抹去。她的嘴唇上搽着极其艳丽的口脂,滟滟的红色,被从纱窗里透进来的阳光照着,仿佛在发亮,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慕微,你提前两个月出生,是本宫踢了慕夫人一脚。”慕瑛没有用母亲两个字称呼慕夫人,眼神依旧是那般冰凉:“那个时候本宫才六岁,还正是承欢膝下的时候,可没想到风云突变,慕华寅要将本宫送进宫里当棋子。本宫去找慕夫人求情,她丝毫没有替本宫去向那慕华寅请求的想法,只是一味的劝着本宫,要本宫以慕家为重,说什么本宫是慕家大小姐,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养着的,自然要该为慕家出力……” 说到此处,慕瑛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悲凉来,她扶着窗户,出神的看着上头的雕花,露出了怪异的笑容来:“锦衣玉食养大的?那时候本宫才六岁,难道就大了不成?他们分明知道这宫里乃是虎狼之地,可依旧要将本宫送进来,完全是将我本宫的生死置之不顾!”说草此处,慕瑛咬了咬牙,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慕微坐在那里,听着慕瑛那悲凉的话语,喉头一阵哽咽,也说不出话来,她知道慕瑛是家里的棋子,也同情过她的遭遇,可只有在遇着当事人的时候,听着她这般凄凉的声音,才更觉得震撼。 慕瑛靠在窗户边上,那艳艳的牡丹花似乎不能给她增添一分颜色,她与牡丹相比,简直就如风中的残叶一般。慕家的人个个俊美,慕瑛也不差,可是她现在的容颜却已经没能让慕微看到美艳,只有憔悴。 “娘娘,以前的事情莫要提前,现在娘娘贵为皇后母仪天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上回娘娘手铸金人大典,若是没有慕家帮助,恐怕也难以成功。”瞧着慕瑛那失落的神色,慕微忍不住出声提醒:“娘娘,现在一切都好了,娘娘也该将心结放下。” “慕家帮本宫手铸金人成功?”慕瑛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容:“本宫命中注定是要做皇后的,这跟慕家有什么关系?本宫对慕家只有恨,不会有半点感恩。本宫那晚上气愤不过,一脚踢到了慕夫人的肚子上头,于是,你就出生了。” 原来自己出生还有这样的讲究,可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慕微坐在那里,见着慕瑛的忽然间兴奋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不由得有一丝惊讶,不知道慕瑛即将要说什么,眼神居然会如此灼热起来,瞬间她的脸便生动了几分。 “本宫恨慕家,最恨的人是慕华寅。”慕瑛一双眼睛望向了窗户外边,透过淡绿色的轻纱她瞧见了外边草地上有两个人影,嘴角的笑意更是深深:“这宫中虽然黑暗,但本宫却还是喜欢呆在这里。然而……”她转过头来看着慕微:“你却还是不要再来了。” 赫连铖对慕微的那份与众不同让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虽然她不能断定赫连铖究竟有没有那一丝想法,可他的做法却让她很是惊诧。 赫连铖宠幸别的妃嫔,她一点也不嫉妒,因为赫连铖看她们的眼神没有一丝真心的喜爱,但是对于慕微,慕瑛觉得他总是有些特别之处,让她有些心中不踏实。 她必须护卫着自己得来不易的幸福,谁也不能夺去,哪怕是她的亲妹妹。    ☆、89误传消息   八月初的天气,依旧有几分燥热,宫墙旁边的绿树叶子一片片的闪亮着,几棵桂花树上依旧冒出了纺锤状的花束,上边的花蕾就如米粒一般,绿色里头透着白色,一缕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皇弟,那燕昊后来可曾出现?”赫连铖的眼睛盯住了赫连毓,似乎不容他逃离:“你向朕借了五千羽林子,搜了一整个晚上,竟然没有搜到燕昊?” “是。”赫连毓没有回避赫连铖的目光,声音洪亮:“皇弟惭愧,本来一心想捉了燕昊,也好替皇兄分忧解难,没想到燕昊那坐骑实在是宝马良驹,竟然让他给逃脱了!” “宝马良驹?”赫连铖有几分将信将疑:“真是如此?” “臣弟不敢欺骗皇兄!”赫连毓点了点头:“燕昊那坐骑十分之快,我分明在他身后不过百尺之远,可却只能眼睁睁的望着他逃开了!” 赫连铖沉默不语,他早让江六去问过那五千羽林子的几个首领,都说搜了一个晚上没见着燕昊,今日听赫连毓这般解释,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了。只不过……他怀疑的望了望赫连毓,这个弟弟的话,他也不能全部相信,对于自己的兄弟,他年纪愈大,就愈发有一种深深的怀疑,总觉得他们都在觊觎自己的皇位,这一次燕昊没有被抓住,总怕里边有些什么古怪。 枝头的桂花花蕾不住摇曳着,簌簌的掉了几个下来,落在兄弟两人的脚边,赫连铖负手而立,发出了一声叹息:“一个好好的机会,却没有抓住。” 没想到那燕昊竟然为了慕二小姐来了大虞,这厮也真是胆子不小。赫连铖将目光投向了主殿,门已经关上了,窗户旁边站着一个人,从那人的姿势看来,似乎像是慕瑛,可又有些像慕微,慕家两姐妹长得其实有些相似,有区别的是,慕瑛要更消瘦一些,她就如春日里的柳枝,柔弱不堪,仿佛一只手便能攀折断掉。 “皇兄。”赫连毓见赫连铖沉默不语,望了望那扇紧闭的宫门,鼓起勇气道:“我不想娶宇文小姐,你能不能下旨将她另外赐婚?” “另外赐婚?”赫连铖楞了楞,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皇弟,你是想要我让母后难堪不成?我已经抢先赐婚,让那慕二小姐成了正妃,母后为了此事已经很是不快,你还要让她气出病来不成?皇弟,这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多娶一个王妃又如何?不见咱们的叔叔临江王?他娶了一个正妃两个侧妃之外,府中还有差不多百余姬妾,日日笙歌,实在是快活!” 赫连毓没有说话,看来自己是非得要娶宇文如眉不可了。 “皇弟,听说慕二小姐的嫁妆连城,你可真是有福气,人财双收!”赫连铖笑着拍了拍赫连毓的肩膀:“朕可还没你这般福气,皇后进宫来的时候根本没带什么东西,她手铸金人成了皇后,慕家送进宫来的贺礼,总怕连慕二小姐嫁妆的零头都没有。” “慕乾不是从南燕替皇兄押送了一批金银财宝回来?这也算得上是慕家给皇兄的大礼了!”赫连毓见赫连铖似乎话里有着一丝淡淡的不满,赶紧笑着回话:“皇兄,那批金银财宝总比微儿的嫁妆要丰厚多了!” 赫连铖笑了笑,没有说话,看了看那主殿的门已经打开,背着手转身走了回去:“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人回府去罢。” “是。”赫连毓心中欢喜,正想着如何告辞呢,慕微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她身子是否支撑得住。听着赫连铖的话,赶紧跟了上去:“我们便不打扰皇兄皇嫂了。” “你在里边与你妹妹说了些什么?”赫连铖望着那娇俏的身影伴在赫连毓身边,越走越远,忽然有一阵隐隐的惆怅,转过脸来看着慕瑛,发现她的目光正在紧紧的盯着自己,不由得有几分尴尬,又带着丝丝恼怒:“皇后,你这般望着朕,所为何事?” “皇上,臣妾与妹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聊了些家常闲话。”慕瑛见赫连铖目光阴冷,赶紧低下头去,虽然她方才在赫连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舍,但她还是不敢将她心中的疑虑问出口,她担心她只要一张嘴,等待着她的便是暴打。 “闲话家常?”出乎她的意料,赫连铖竟然笑了起来:“你与太原王妃,根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哪里来的家常可谈?”赫连铖踏上一步,伸手将慕瑛扯到了身边,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扣住:“你鬼鬼祟祟的想说些什么?在为你们慕家通风报信?竟然将主殿的门给关上,还要站到窗户上说话,是要监视朕什么时候回来不成?” “皇上,臣妾不敢,臣妾真的只是在与太原王妃说说家常话,臣妾这辈子没有亲历过大婚,所以很是羡慕,特地问了下她成亲那日的事情。”一想到自己的这一辈子真是稀里糊涂的过了,不由得悲伤不已,睫毛上有点点亮光闪动。 六岁进宫,一直被赫连铖□□折磨,直到那日晚上他闯进她的房间,二话不说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你,过来。” 她战战兢兢的走过去,却被赫连铖一把揪住:“叫你过来,还这般慢!” “皇上!”慕瑛惊呼了一声,十二岁的她,面对着一脸通红的赫连铖,有些莫名的惊恐。 “你,替朕脱了衣裳!”赫连铖平平伸开了双臂,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树,眼睛望着慕瑛,有一丝丝紧张。 慕瑛艰难的蠕动了下嘴唇:“皇上,我去替你找宫女过来宽衣。” “不,朕就是要你帮我解衣裳!”赫连铖一手抓住她,猛的往自己身边带:“快些,要不是来不及了!” “皇上,今晚是你纳绵福……”慕瑛脸上全是红晕,声音里又带着一丝悲伤:“她,在你的内室等着你呢,请皇上快些过去罢。” 大虞规定,太子十二岁便要纳绵福,对方是一个大他三岁的女子,这位绵福可以是宫里头的司寝女官,也可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主要的任务就是教太子人事,从那一夜起,太子便不再是一个男孩,而会被称之为男人。 赫连铖很小便继位称帝,高太后一直在为他寻觅合适的绵福人选,到了十二岁这一日上头,便是赫连铖纳绵福的时候。慕瑛得了那个消息,心中很是难受,可即便高太后再喜欢自己,也不会将自己挑了去做绵福的人选,因为绵福要比皇上年长三岁方可。 慕瑛一个人躲在房间,正是心痛不已,没想到赫连铖却这样闯了进来,伸开双臂要她给他宽衣解带。她站在那里,望着赫连铖通红的脸色,有几分痛苦:“皇上,你喝酒了?” “朕喝酒不用你管,你快些给朕解开衣裳!”赫连铖粗暴的抓住慕瑛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你不要告诉朕,你连衣裳都解不开!” 慕瑛望了一眼,见赫连铖眼中有一种惊人的血红颜色,她不敢违背他说的话,只能颤抖着双手在他胸口摸索,找到一根带子,轻轻将那结头解开,赫连铖的胸口便露出了一小半来,很白,白得刺眼。当她正准备去寻第二根带子的时候,就听着窗户外边有人在喊:“皇上,皇上,你在哪里?” 那是高太后的声音,太后娘娘发现了赫连铖到了自己屋子里边! 慕瑛羞得满脸通红,站在那里身子僵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来。赫连毓飞起一脚将她踢到了一边,咬牙朝她恨恨的骂了一句:“真是没用,连朕的衣裳都解不开!”赶着上来,赫连铖朝慕瑛踢了几脚,将她踢到了角落里边:“以后给朕滚得远远的,朕不想再见到你!” 慕瑛缩在角落里,绝望的看着赫连铖从她的屋子里冲了出去,眼泪珠子滚滚而下。第二日听说皇上守着规矩与那刘绵福同了房,慕瑛的心一沉,就如一个瓷盘从桌子上掉落,她几乎能到瓷盘碎裂的声音,又似乎有谁扼住了她的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赫连铖有了不少绵福,她及笄以后不久,也成了他的绵福。那个晚上一切就如寻常般宁静,她命紫萱取了龙凤花烛过来点上,望着那一对花烛上有着暖黄的火光,慕瑛心中很是高兴,一想着今晚她要成为赫连铖的女人,就有说不出的激动,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紫菱,紫萱,快些替我梳妆打扮。”见着夜色渐渐的上来,窗前一片溶溶月光,慕瑛坐在梳妆台前,羞得满脸通红,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看着紫菱与紫萱替她梳了一个如意髻,又换上了一套红色衣裳。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等着赫连铖进来,一颗心似乎很不安分,不住的想往喉咙口中上边跳,几乎要蹦了出来。 “将烛光吹灭了。”耳边传来赫连铖的声音,很是阴沉。慕瑛不敢抬头,就见一道影子慢慢的移到了自己身边,幽长,黝黑。 “你还想要做凤凰不成?”赫连铖桀桀怪笑了起来,他一把将她揪到面前,伸出双手,很粗暴的将她身上的衣裳撕开,露出了那洁白如玉的肌肤:“我告诉你,你就别做梦了,慕华寅的女儿,屋子里也配放龙凤花烛?你怎么就这般大的野心?”      他飞起一脚,将慕瑛踢到了床上,然后直接扑了过来,在她还来不及喘息的时候,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了她,在她的哭泣里他掠夺了她的一切,床褥上有着一小朵殷红的花,就如那雪地里的红梅,开得正盛。 她没有经历过大婚,所以一提到大婚这件事情,慕瑛便真是心有哀戚,为何她的妹妹能填这般风风光光的出阁,而她却只能这般幽怨的缩在角落里边?一滴眼泪慢慢的掉了下来,慢慢的从脸颊滚落,掉到了赫连铖的手背上。 “大婚?你还想着要大婚?”赫连铖抓了了慕瑛的手发出了嗤嗤的笑声:“你是慕华寅的女儿,我让你做了皇后,你便应该额手称庆了,为何还在想着大婚那件事情?你想要有大婚,那只能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山脚下绿意盎然,微风吹拂,一阵稻浪不住起伏,就如水波一般,一波又一波的传了过去,倏忽之间,似乎整个山脚都在移动了起来。 陆凝香蹲在田边,仔细的查看着稻子的涨势,一边和旁边的柳润声说话:“这秧苗瞧着不错,应该能收不少稻子。” 柳润声抓住一片叶子看了看,点了点头:“只要是没有虫害,应当是能有个好收成,咱们五千人就能吃饱过冬了。” “柳大人,你便放心罢,这个时节不必春季,虫害会少些。”柳润声的手下很有经验,笑着看了看那些稻田:“丰收暂时还不行,毕竟这些田不是良田,还是半旱半水的,只不过收成供咱们支撑过今年冬天也是不成问题的。” “只要不断粮就好。”柳润声听他这般说,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到了明年春日,咱们再多开些田,收成也就多了。” “我还能继续去打野物出去卖,还有那福来客栈,多多少少也能补贴些银子,咱们这五千人的嚼用差不多能够上,若是有余钱,大家还能隔三差五的吃上几筷子肉呢。”陆凝香拍了拍手掌站了起来,望了望那稻田,有几分惆怅:“若是太子殿下知道咱们这里解决了吃饭的问题,还不知道有多开心呢。”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忽然变得凄婉起来:“太子殿下,究竟去了哪里,为何到现在还没音讯呢?” 柳润声没有出声,陆凝香这是有意将过去忘记不成?分明是她将慕二小姐要成亲的消息告诉了太子殿下,结果太子殿下便一去不复返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不仅是太子殿下没有回来,就是连跟着太子殿下去的御统领和其余几个手下都不见踪影。不时有人在问太子殿下去了哪里,柳润声都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随便找了个借口:“太子殿下去了邓将军去查看情况了,可能半个多月回来,或许会更久,他可以在那边视察军队操练情况。” “原来是这样,那肯定是咱们这边练得更好些!”得了这个信,那些将士们更是倍加鼓舞,一个个操练得更来劲了。可是柳润声这颗心却是悬在空中的,一想到燕昊,他便觉得揪心,太子殿下应该是去了大虞,可这么久都不回来,真是让人放心不下,想派人出去寻他,又怕动摇了军心,只能每日提心吊胆的等着,希望燕昊快快回来。 唉,那位慕二小姐,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会这样,能够左右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柳润声摇了摇头,望了望眼前的陆凝香,心中暗自叹气,这位陆小姐很是不错,为了帮着太子殿下,她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变成了在田间劳作的农家女,有时还要带了弓箭上山打猎,这样的小姐,哪里寻去? 更何况陆小姐有皇后娘娘赐婚,这也合着那父母之命的意思,为何太子殿下就是这般执迷不悟,唯独对那位慕二小姐念念不忘?听说她要与人成亲,竟然不顾身家性命,飞蛾扑火一般赶去了大虞的京城。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传了过来,站在田埂上的几个人都抬眼望了过去,就见有几匹马正在跑着往山上过来,跑在最前边的那个,穿着白色的衣裳,虽然脸色有些憔悴,可依旧却不能掩盖住他英武的气质,剑眉星目,神采飞扬。 “太子殿下回来了!”陆凝香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相信的神色,飞奔着朝山路跑了过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她望着那由远及近的燕昊,眼中忽然间有了泪意,等着跑到山路边上,脸颊上已经是泪流成河。 “柳大人,陆小姐。”燕昊翻身下马,走到了柳润声与陆凝香面前:“这秧苗已经种下了?” “早就种下了!”陆凝香哽咽了一声,抬着泪光闪闪的眼睛望向燕昊:“太子殿下,你已经走了十八日了。” “有这么久?”燕昊一挑眉,有些惊讶:“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陆凝香只是看着燕昊流泪,没有说话,她如何不记得燕昊走了多久?她在田间那边的石块上划了不少的道道,每一道就表示一日。她站在这田间地头,不住的盼望着山脚下的方向,希望能抬眼就看见燕昊平安归来——菩萨听到她的祈愿,将燕昊送了回来!陆凝香不住的打量着燕昊,心中充满了一种无言的喜悦。 这些日子她设想过很多不同的结局,燕昊为了去见慕微,被大虞人给抓住关了起来,或者是燕昊找到了慕微,带着她远走高飞,不会在回到这凤凰山来。还有一个晚上,她做梦见着燕昊被人杀害了,一支白羽箭扎在他的胸口,鲜血澎涌,就如滔滔江水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陆凝香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伸手一摸,自己额头上全是汗珠子,全身都湿透了,特别是心口那处,完全是湿漉漉的一片。 “不会的,不会的,太子殿下不会遇着危险。”陆凝香那帕子擦了擦汗,一颗心扑扑直跳,就听外边李妈妈在说话:“陆小姐,你怎么了?” 陆凝香镇定了深思,隔着门板喊了一句:“妈妈,没事,你且去歇息,我方才做噩梦了,缓缓神儿再睡。” 那个晚上,月光从木头窗户透了进来,漏在床边有几缕玉白颜色,陆凝香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她宁可希望燕昊带着慕微逃走了,也不希望他遇到任何危险,他要好好的活下去! 陆凝香一只手握住了手上的那个翡翠手镯,月光照着它,里边仿佛有光彩在流动。除了去云州卖野味,这个手镯从来便没有离开过她的手腕,那是萧皇后亲手给她的,是她的信物,她希望自己能够嫁给燕昊,替她好好的照顾着他。 可是……她宁可拿了给慕微,让她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希望是让燕昊好好的活下去。陆凝香握着那手镯,不住的转动着,脑子里边乱成了一片,回想着方才梦中的那一幕,她依旧觉得有些难受。 过了几日,陆凝香与李老爹一道去云州城卖野味,李老爹跟着伙计去了后院称重量,她绕到了如意大酒楼那边想打探下消息,在门口,就见着甘老板半靠在门上,正在与前来准备在酒楼吃饭的食客们说着闲话:“哎哟哟,可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去抢新娘子!” “可不是?太原王可是皇上最喜欢的弟弟,慕二小姐乃是大司马的掌上明珠,出阁那般重大的事情,如何没有防备?”一个食客摇头晃脑的说着,仿佛他亲历了现场一般:“就见羽林子刀光闪闪,那几个虽然身手好,可依旧没有逃得过两百羽林子的围攻。” “两百羽林子!”有人惊呼了起来,嘴巴都合不拢:“太原王成亲,那大虞皇上还派了这么多羽林子去保护,看来确实是疼爱这个弟弟。” “那也怪不得,大虞皇上便是太原王的生母高太后一手拉扯大的,两人自小在一个锅里吃饭,感情肯定深厚!派两百羽林子保护又算得了什么?无论如何要护得太原王与他那王妃的安全!”那食客转过身来便见着了脸色苍白的陆凝香:“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看看?” “大叔,我是被你说的吓到了。”陆凝香勉强的笑了笑:“当真有人会去抢新娘子?他们都被抓起来了?” “可不是真有人去抢新娘?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都说慕大司马家的二小姐温柔娴淑,这又是皇上亲自的赐婚,还有哪个不知死活的会去抢新娘!只不过那几个人也没好下场,全部被抓起来了,有一个被剥了皮,还有一个是用了剐刑,听说一刀刀的将肉割下来,割了三百多刀才死呐。”那个说话的人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大虞那皇上实在暴虐!” “你看看咱们云州派来的刺史就知道了,就连原先柳大人的一片衣角都比不上!”有人摇着头叹气:“大虞人都是些心狠手辣的。” “嘘,别说这样的话,要是让刺史大人听见就糟糕了,咱们只管吃吃喝喝,没惊没险的将这一辈子过完就是了。”旁边有人小声时候了一句,伸手拉住那人的衣袖:“咱们进去喝酒吃菜,别站在这里说话了。” 陆凝香站在门口,几乎要倒了下去,她伸出手扶住门槛,才站稳了脚跟,耳边传来甘老板关心的话语:“李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看看。” “没事,我昨晚打猎到子时,今日又起得早,有些想歇息了。”陆凝香朝甘老板笑了笑:“多谢老板关心。” 结账的时候甘老板特地多算了半两银子:“李老爹,带着你闺女去找个大夫看看,脸色有些不对。” 李老爹看了看陆凝香,也觉得她脸色有些苍白,拿了银子与陆凝香走了出来,小声问道:“陆小姐,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就身子不舒服了?” 陆凝香忍住眼中的泪水,用手捧住了头:“可能昨晚吹了夜风,有些不舒服。”如何能告诉他们说燕昊有可能已经亡故了?陆凝香憋着那消息在心里,只觉得翻江倒海般难受,可却不能说出口来,实在是不舒服。 “那咱们赶紧回凤凰山,让那顾大夫给你抓点草药煎了,喝上几碗就好了。”李老爹见陆凝香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也慌了神:“走走走。”    ☆、90落花有意   是她害了燕昊,是她,就是她! 陆凝香冲到了自己床上,用毡毯蒙住头,无声的哭了起来,若不是她告诉燕昊囊消息,燕昊也不会急急忙忙的赶着去大虞送死了! 毡毯蒙住头,周围看不到一丝光亮,陆凝香有几分绝望,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毡毯靠近鼻子那处已经热烘烘的一团,陆凝香真恨不能堵住自己的鼻孔,让自己不能呼吸,追随着燕昊去了。 可她却舍不得下手,她挣扎了两下还是将毡毯移开,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陆凝香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鄙视,为什么就做不到追随燕昊而去,为什么还对活下去有着眷恋?陆凝香愤愤的抓住了毡毯,眼睛望着乌黑的屋顶,实在想不透自己究竟为何会这般懦弱。 剥皮、剐刑!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从陆凝香心底升起,就如一条蛇,慢慢的攀援到了她身上,紧紧的将她缠住,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个去抢新娘的人不会是别人,只有燕昊,自己其实正是那间接杀人的凶手。陆凝香躺在那里,觉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气,直到李妈妈走了进来,身后跟了军营里的顾大夫,她才缓缓的发出了一身低吟:“李妈妈,我没生病,等会我还要去山脚看稻田。” “脸都白成这般模样了,还说没生病!”李妈妈不由分说,一把按住了她:“快些躺着,让顾大夫给你把把脉!” 顾大夫给她开了方子,李妈妈赶着出去找草药来煎,陆凝香瞅着李妈妈略微肥胖的背影,吃力的伸出手去拿桌子上的一个小小的梳妆匣子,那里边有翡翠手镯,是皇后娘娘赐给她的,她必须要带上。 拖出一个小格子,陆凝香抖抖索索的去摸那个翡翠手镯,她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额头上不住的有汗珠子冒出来。“真是没用,竟然真生病了?”陆凝香恨恨的骂了自己一句,一只手支撑着身子,一只手伸长了去拿那个翡翠手镯。 一点点的挨近,她终于够着了那只翡翠手镯,手指尖一挑,那手镯便挂在她的食指上。正准备缩回手,就见一道绿光闪过,那手镯竟然从她手指上飞了出去。 “不好!”陆凝香想飞身掠起,可她的身子忽然变得沉重了许多,完全没有素日那般轻盈,她来不及制止那个手镯落地的弧线,眼睁睁的望着手镯摔在石块上,发出了“叮咚”的一声脆响。 弯弯的几条落在地面上,幽幽的绿色在她眼前浮动,陆凝香蹲□子,将那摔成季节的翡翠镯子捡了起来,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落在了那几截碎玉上边。 这手镯有灵性,是在向她报信,燕昊肯定是不在了,她没有要嫁的人,所以这手镯也不想留在自己手腕上了。陆凝香举起一截玉镯,咬了咬牙想要砸到石块上砸个粉碎,可毕竟还是舍不得,她又将手掌合拢来,让那玉石的横断面扎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从云州听到的消息、翡翠手镯的碎裂,这都让陆凝香觉得燕昊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她的心底里又存着一线希望,她依旧还是去山脚的稻田里忙碌,不时的抬头望着那苍苍翠微之处,希望能看到燕昊的身影。 果然,上天没有让她失望,就在今日,燕昊终于出现了。 “太子殿下。”陆凝香简直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任由那眼泪放肆的从脸颊滚落,看得燕昊好一阵吃惊。他自小便认识陆凝香,她是个豪放的女子,从不会忸怩害羞,为何今日会如此泪流满面,完全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陆凝香了。 “陆小姐,你怎么了?”燕昊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柳润声:“有谁欺负她了?” 柳润声觉得自己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太子殿下约莫是在装傻?看不出来陆小姐是因着他平安归来而感到高兴?见燕昊望着自己,柳润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好好与陆小姐说说话罢。” 望着柳润声带着手下人离开,燕昊本想喊住他,可见柳润声走得坚决,再看着陆凝香一脸得期盼,他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太子殿下,你能平安回来真好。”陆凝香哽咽了一声,眼泪珠子簌簌的流了下来:“我做了好多梦,见太子殿下你……”她望了一眼燕昊,很想上前一步,扑到他的肩膀上好好的哭一场,可她还是没那个胆量,只能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恋恋不舍的望着燕昊。 “那只是做梦而已,你何必当真。我还没见过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是别人欺负了你,原来只是做了噩梦,没事的,我这不好好的吗?”此时见着陆凝香显出了柔弱的一面来,燕昊倒也不好再像平常那般对她不理不睬,只是朝她笑了笑:“天色晚了,快些回去罢。” 四周已经浮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暮色,淡淡的青灰,若有若无在这山脚的树木枝桠上笼罩着,秋虫在不远处低声吟唱,伴着那初秋的微风,慢慢的传到了远处。陆凝香见燕昊转身,似乎就要离开,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一步跨了过去,抓住了燕昊的手:“昊哥哥……”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称呼过了,自从燕昊警告她不要再这么喊,她就只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对着那堵土黄的墙面轻轻喊给自己听,眼前仿佛浮现出燕昊的面容,似乎正在朝她微笑。而方才,见着燕昊转身那一瞬间,她忽然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不顾一切的抓住了他的手,喊出了那个名字,全身立刻轻松了起来。 “我不是交代过你不要这样喊我?”燕昊的眼神有几分发冷:“你又忘记了不成?”看来自己不能对她露出一丝示好的神色,才稍微退让,陆凝香马上就逮着机会得寸进尺了。他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很不悦的盯着陆凝香:“看来我不能与你说太多话,说话多了,你便脑子糊涂了。” “太子殿下,”陆凝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她追上去一步,大声喊了起来:“我与那慕二小姐相比,究竟差在哪里?她不能帮着你种田,不能帮着你筹集军队开销所需要的银两,她甚至不能在你身边安慰你,为何你还要这样固执?” 虽然知道自己提起慕微可能会触发燕昊的怒火,可陆凝香还是喊了出来,她真是不甘心,凭什么慕微轻而易举的俘获了燕昊的心?除了美貌,她还拥有什么?为何值得燕昊为她不计一切的牺牲自己?陆凝香捏着拳头站在燕昊面前,脸色有些发红,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与燕昊多年的交情,竟然比不上他与慕微相处的短短一个月。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燕昊没有如陆凝香想象的那样发怒,相反,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只因为慕微就是我心尖上的那个人。无论你有多么能干,可依旧比不上她,我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便没办法再喜欢旁人。” 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小树林里,她从马车里跳了出来,指挥着家丁与自己的手下厮杀,发现没办法逃脱时,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拿了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他们。她站在马车边上,全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他不由自主的想接近她,想要了解她的内心,想要关心爱惜她。 带着她从大虞逃到南燕,每过一日,他对她的喜爱便加深了一分,当她到达云州城的时候,他已经将她的身影装在了心底。 这一辈子,没有哪一个女子让他这般动心,除了她。 燕昊抬眼望了望流着泪的陆凝香,摇了摇头:“你何必这般傻,这般固执?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的心很小,只能容下一个人,不会再有旁人,你又何必要这般钻牛角尖?世上比我好的人还有很多,你完全能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深情。” “可是慕二小姐已经成亲了,她已经嫁了太原王,你又何必要这般牛角尖?”陆凝香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你喜欢她,不正如我喜欢你?” “不,你错了。”燕昊摇了摇头:“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是将我当成兄长看待,我对于你,只是一种虚无的影像,若我真的与你成亲了,你会发现原来我根本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你喜欢的,只是一种对以前的怀念。” “太子殿下,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陆凝香可怜巴巴的抬眼望着他:“你能说得简单一些吗?” “那好,我且问你,你告诉了我慕二小姐要与旁人成亲,你亲眼见着我骑马离开,心里肯定也知道我会要去大虞。”燕昊的眼睛盯住了陆凝香:“你若是真心喜欢我,肯定会追上来阻拦我,即便阻拦不了,你会追随着我一道往大虞去,情至深处,不该是生死不离?你可以望着我骑马离开没有任何举动,那也就说明我在你心目里并不是那样重要。” 慕微苍白的脸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她为他挡了赫连毓一箭,还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燕昊想到这里,一颗心隐隐的痛了起来。他义正言辞的用生死不离来说服陆凝香,可自己却没有做到生死不离。 微儿,你现在怎么样?思念慢慢的从心底蔓延开来,就如一张大网,将他困在中央。那张网越来越紧,这让燕昊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惆怅,他望着那暮色苍茫的原野,默默的站在那里,耳边仿佛能听到自己心头滴血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九章   暮色将陆凝香的脸藏了起来,模模糊糊的,她站在那里,似乎是一道剪影,一动不动,唯有晚风将她的衣裳角吹了起来,不住的在上上纷飞,就如一只蝴蝶在扇动着翅膀。 泪已经慢慢的干了,眼睛里再也流不出泪水,她怔怔的看着燕昊那远去的背影,伸手抹了抹眼睛,慢慢的朝山上走了去。路上的小雏菊开得很盛,一路灿烂的明黄,在这暮色中依旧看得清清楚楚,那风中有着雏菊清新的香味,慢慢的回旋展开,淹没了她悲伤的心田。 以前每一日在这山路走上走下,都充满着一种盼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意,可今日忽然间没了那种期盼。燕昊安全回来了,自己不用再惦记着他的安危,本来该是一件好事,可是刚刚他说的那一段话,却让她有些迷惘。 自己真的并不爱燕昊?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袖的一角,心中慢慢的升起了疑问。 “你若是真心喜欢我,肯定会追上来阻拦我,即便阻拦不了,你会追随着我一道往大虞去,情至深处,不该是生死不离?你可以望着我骑马离开没有任何举动,那也就说明我在你心目里并不是那样重要。”燕昊的话还在耳边幽幽的回响,仿佛一个大锤子,正不住的捶打着她的心。 自己为什么没有追上去?陆凝香自己也弄不明白。燕昊说的仿佛有些道理,若自己真心喜欢他,自然会要不顾一切的追上去,可自己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说明燕昊在自己心里并不那么重要。 她回想着这些年来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很是迷惘,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深爱着他的,没想到却只是一种表象?还在很小的时候,燕昊便拜在父亲名下学武艺,每一个月他会由人护送着来到自己家中操习武艺,父亲让自己喊他师兄。 第一次燕昊来家里的时候,陆凝香便觉得很迷惑,她不知道究竟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对燕昊毕恭毕敬,大家望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敬重,在他面前都是行礼再行礼。自己站在他身边,瞧着那些人恭敬的神色,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那个时候的燕昊,生得眉目俊秀,虽然年纪还小,可却已经显现出那龙章凤首的英姿。父亲常常不住的赞叹:“太子殿下天资聪颖,什么都是一学就会,真是咱们南燕之福啊!”她那时候依偎在父亲身边,仰脸眨巴眨巴眼睛,见着父亲满脸红光,快活无比的神色,心中便觉得燕昊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能让父亲这般赞扬他。 从那一刻起,她心中便对燕昊有了敬仰之心,就如一颗种子埋在心底,不管多长时间总会有发芽的时候。 第一次进宫,是她五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去参加宫中夜宴。她穿着一套淡绿色的裙裳,梳了个双鬟髻,每个发髻上插了一支琉璃簪子,是蜻蜓造型,一双眼睛由小小的红宝石镶嵌而成,那翅膀却是琉璃烧制的,走起路来一闪一闪的发亮,仿佛真是蜻蜓在振翅高飞一般。 母亲先带她去觐见了萧皇后,燕昊正坐在萧皇后身边,见着她进来,朝她笑了笑,陆凝香那阵子觉得眼前仿佛有一缕阳光,灿灿的一片,萧皇后与燕昊都穿着明黄色的衣裳,身上的华贵饰物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萧皇后见了她,夸赞了几句,笑着问燕昊:“这就是你的师妹?” “是,她是陆师父的女儿,叫陆凝香。”燕昊向萧皇后介绍她,虽然很是简单,可那话语你便却充满了一种热情,这让她心里也暖烘烘的一片。 “你有好几个师父,那师妹也不少了?”萧皇后嘴角微微扬起笑容,捉弄般看着燕昊的脸慢慢的变成了红色:“你怎么不给母后介绍其余的师妹?” “母亲,其余几个都是师姐了,我现在只有一个师妹。”燕昊一本正经的回答:“母后休要捉弄昊儿。” 萧皇后开心的笑了起来,指着宫殿里的一群小公子小小姐道:“昊儿,你带他们到御花园里去转转,现儿离夜宴还早呢。” 她心中高兴,跟着燕昊往御花园里边去,看过了一些奇花异草,正准备去畅春园,就听一个骄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把那对簪子给我!” 一个穿着华丽的小姑娘站在她面前,高高的扬着下巴,一双眼睛似乎看不到旁人,只是盯着她那对蜻蜓簪子看个不歇:“我还没见过这种簪子,快些取下来给我看看!” 陆凝香朝母亲身边走了一步,很警觉的望着她:“我才不给你,我又不认识你。” “你竟然敢不给我?”那小姑娘朝身后的宫女一招手:“拖下去,打!” 燕昊一步跨到了她面前,将她拦在身后:“谁敢动手?” 那些宫女姑姑们见太子殿下挡住了她,也有几分胆怯,一双眼睛望向了那个穿着华丽的小姑娘:“公主,太子殿下作保,你就别责怪她了。” “不行,她敢违抗我的命令,就该挨打!”那位公主飞扬跋扈,很是骄横,一双眼睛鼓鼓的瞪住了她:“本公主什么东西没见过?只不过是一对破簪子,也不愿意送了过来,纯粹是在找死!” “别理她,她与她那母妃一样不讲道理。”燕昊牵了她的手就往前走,那份温暖到现在都仿佛还停在她的心中。 就从那一日开始,她对燕昊有了一种依赖,只要有她在,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后来她经常去宫中觐见萧皇后,每次都逮着机会去见燕昊,即便年纪大了,要有避嫌之举,可她却依旧不在乎,只是往东宫闯,口里喊他“昊哥哥”。 虽然她发现燕昊似乎有些不喜欢她这般黏着他,可她还是没有放手,她知道自己跟他的身份还是有些差距,若是不加努力,恐怕会不能如愿以偿。 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做不到太子妃,做侧妃也是愿意的。她多次进宫,萧皇后肯定记住了她,就冲着她与燕昊这份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挑太子妃的时候,萧皇后也该会考虑到她。父亲虽然只是正三品的将军,可也门第也不算低,南燕皇朝里虽说一般都会挑选文臣家中的女儿为太子妃,可武将家的小姐做侧妃也不会失了体面。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为自己将来筹划的时候,大虞兵马打了过来,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来已经失去了母亲,可紧接着父亲又战死沙场,她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感觉自己与燕昊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当绝望到了极点时,又有了希望,为燕昊送信回皇宫,遇到了被关押在冷宫的萧皇后,她赐了自己翡翠手镯,亲口许诺自己为太子妃,要她好好照顾燕昊一辈子。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一直搁在心底里的事情忽然变成了现实,真是给她一份巨大的惊喜。 她以太子妃自居,可燕昊却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过去小时候的那种情分,反而生分了。她知道原因,那是为了那位慕二小姐。 她嫉妒,可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人在荷塘边吹埙,乐曲幽幽,两人都是一袭白衣,微风轻拂,衣袂飘飘,湖水里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就在那圆圆的明月之畔,就如一对仙人般。 自此之后,燕昊的心里只有慕微,再没有旁人,无论她如何努力,他的眼里都没有了她。直到今日,燕昊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这让陆凝香有几分迷惑,燕昊说的是真话?难道自己真的根本不喜欢他? 陆凝香回想着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仿佛那过眼烟云,那颜色仿佛都是一片灰黄,里边沉积着灿灿的金色。她的喉头有几分发苦,或许,自己真的只是因为燕昊是南燕的太子才会喜欢他?因为他是那般位高权重又生得玉树临风? 她慢慢的一步步的挪了过去,这条山路本来就长,她又走得慢,月亮爬上青莲色的山岚,她还在路上走着,仿佛失去了力气,怎么也走不动。前边来了几点火光,还有人欣喜的叫喊声:“陆小姐在那里!她没事儿!” 难道——是燕昊派人来找自己了?陆凝香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快走了几步迎了上去,走在最前边的是柳润声的几个手下,他们脸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陆小姐,饭都吃完了呐,柳大人见你还没有回来,特地命我们过来寻找。” “柳大人实在是细心。”陆凝香嘴角露出了一丝尴尬:“我日日在这山里行走,还会迷路不成?” “陆小姐,这山里头到了晚上野兽就多了,一个人走路不安全,柳大人的考虑也是周全,你快跟我们回去罢,饭菜都凉了,李妈妈替你热在蒸笼上头了。” 陆凝香心中一暖,快步朝山里走去。 ☆、第91章 流水无情   一夜月明,满地清霜。   山间响起了幽幽的埙声,这埙乐之声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今晚忽然响起,由不得大家都侧耳倾听:“太子殿下又吹埙了,好悲凉的曲调。”   真的很悲凉,陆凝香睡在屋子里,静静的坐在床边听着那曲子,竟然想要落泪。那曲调就如一只失去伴侣的孤雁,正在哀哀鸣啼。它在回忆着他们美好的过往,又在诉说着此刻他的孤单寂寞,那埙声忽高忽低,缠缠绵绵的将人笼罩在它的曲调里,就如一个囚心的牢笼,怎么也挣脱不开来。   陆凝香张开自己的手,里边握着几截断裂的翡翠手镯,她静静的望着那手镯发出的微光,心里不住的想着心事。   皇后娘娘赐下的手镯被摔断了,那是不是一个预兆,自己与燕昊的亲事是不能成了?这难道就是上天的旨意?她握着那手镯呆呆的坐在那里,心中充满了一种惶恐。那慕二小姐已经嫁人了,难道,太子殿下就打算一辈子不娶,孤老终身?   外边传来脚步声,陆凝香赶紧将翡翠手镯藏在手心,眼睛望向了门外。李妈妈挪着肥胖的身子走了进来,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陆小姐,有些人可真是贱,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赶着往上头送!”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陆凝香有几分奇怪,站起身来拉着李妈妈坐下:“为何这般愤愤不平?”   “陆小姐,你可是正牌的太子妃,那青莲只不过是一个宫女,即便皇后娘娘说要她做太子殿下的侍妾,可太子殿下已经将她赐给了御统领,她就该断了念想!”李妈妈说得唾沫横飞,很是不快:“怎么说,要送东西也该是陆小姐你过去送不是?她倒好,到厨房里蒸了些糕点,笑嘻嘻的端着往太子殿下那边去了!”   陆凝香心中一沉,青莲对燕昊有肖想,这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即便她现在已经是御风统领的人,可她还是在设法朝燕昊靠近,真是如李妈妈说的,很是不要脸。陆凝香有几分气愤,眼中露出一丝不高兴的神色来:“她也实在太无耻了些。”   “可不是!”李妈妈重重的啐了一口:“一边走还一边扭着腰,跟条蛇似的,我看太子殿下保准会将她扔出来!”   埙乐之声停了下来,李妈妈与陆凝香对望了一眼,站起身来飞奔着走了出去,李妈妈跑得很快,那速度简直无法与她肥胖的身子联系到一处。两人站在走廊上,就见燕昊那扇房门看着,门口站着青莲,妖妖娆娆。   “太子殿下竟然没有将她扔出来?”李妈妈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青莲已经笑嘻嘻的扭着身子走了出来,她的手里空空的,那碟子糕点没有带回来,该是被燕昊收下来。走到陆凝香面前,青莲朝她笑了笑:“陆小姐,太子殿下将我做的糕点收下了!我见他素日里不吃你送过去的东西,心里还在犯嘀咕,以为他不会收我做的糕点,没想到他竟然收下了!”她的两道眉毛欢快的飞舞了起来,直直要插入鬓边,她抿嘴低声一笑:“原来太子殿下只是不喜欢吃你亲手做的东西。”   “青莲,你够了,你难道不记得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奴婢?”陆凝香端着脸站在那里,满脸冰霜:“你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又被太子殿下赐了给御统领,你这样的身份还敢来讥讽我?快些滚回你的屋子去罢!”   “陆小姐,不不不,我该叫你太子妃?”青莲的一张脸忽然便扭曲了起来,她恨恨的望着陆凝香:“即便皇后娘娘指了你做太子妃又怎么样?太子殿下喜欢的人不是你!我也是皇后娘娘指了给太子殿下做侍妾的,可他还不是一样转手就将我送给了御统领?我们两人都是一样的,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你就别到我面前耍威风了。更何况……”青莲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快活的笑容来:“太子殿下接下了我做的糕点,那便说明他开始慢慢接受我,以后指不定会将我从御统领那里要回去呢!”   一边说着,一边得意的笑了起来,倒映在地面上那瘦长的身影不住的在颤抖着,青莲掩着嘴笑了起来,笑得很肆意,那尖锐的声音不住的扎着陆凝香的心,让她生出了一丝丝的疼痛来。   “呸呸呸,还不快些走,得了便宜还卖乖!”李妈妈上前一步将青莲推到一旁,她很有些力气,才一出手,青莲便歪歪斜斜的倒向了走廊柱子,她伸出手来,才稳住了身形。朝陆凝香与李妈妈恨恨的看了一眼,青莲扭着身子走开了:“陆小姐,你再发脾气,太子殿下喜欢的也不是你!”   看着青莲的背影,陆凝香的眼泪珠子忍不住掉了下来,燕昊为何收下了青莲送的东西,却对自己送的东西不屑一顾,难道自己真的那般不受他喜爱?她怔怔的站在那里,望着燕昊的屋子,门半开着,有一线灯光漏了出来,一点点的暖黄颜色。   “陆小姐,你快些进去,这都是秋天了,山里头风大。”李妈妈推了推她:“别跟她这种人一般见识,怄气只会伤了自己的身体。”   陆凝香点了点头,慢慢的走进了屋子里边,这个晚上她没有睡得很好,眼前不住得出现了燕昊的面容,还有青莲那尖尖的脸孔。看来燕昊真的是不在意自己,她抓住了薄薄的被子,眼睛盯住了黑漆漆的屋顶,既然他这般不喜欢自己,自己何必又要去强迫他?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即便是燕昊奉了萧皇后的遗愿娶了自己,他也不会开心。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摸索着将梳妆匣子抱过来,她将那几截翡翠手镯拿了出来,用一个香囊包好,拎起了一把小花锄,悄悄的走了出去。   月光就如白色的轻纱,将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氛围里,有小虫子蛰伏在草丛间,见着人过来,猛然的一跳,便跃到草丛那边去了。陆凝香慢慢的在山间走着,来到龙椅块平地上,那是她素日最喜欢的地方。   那里有溪流,有茶树,还有一丛秋芙蓉,现在正是当季的时候,娇艳的花朵点缀在枝头,粉嫩的红色就如美人的嘴唇,正在轻轻吐露着芬芳。陆凝香蹲了下来,拿着花锄在秋芙蓉下边挖了一个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她拿起了那个香囊看了看,有些不舍的将那几截翡翠又拿了出来。   月光下,翡翠手镯里边如有流水闪动,她眷恋的看着那几截手镯,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将手镯重新装进了香囊里边。   “燕昊,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陆凝香将那香囊丢到了刚刚挖出来的洞里,恨恨的看了那香囊一眼,开始用花锄填土。最开始几下,她还是慢悠悠的填着,仿佛很舍不得,每一下都非常谨慎,可到了后来她的动作越来越快,不住的将土填到洞里,不一会儿便将那洞填平了。   伸出脚在土上踩了几脚,将那地方踩得平平,陆凝香看了那黑色得土壤一眼,默默的说了一声再会。秋芙蓉不住的摇曳着身子,花瓣偶尔从枝头坠落,一片片的在她的脚边飘零,就如此时她飘零的心。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的,陆凝香无言的看着那块泥土,此时好像已经与旁边的土地成了一种颜色,再也看不出有挖动过的痕迹。陆凝香凝望了一阵,终于拖着花锄转身,一道细细的痕迹在落叶上划过,一阵风吹来,落叶飘起,便再也不见了那痕迹。   “太子殿下,陆小姐将皇后娘娘赐的翡翠手镯给埋了。”御风站在燕昊面前,向他禀报方才看到的一切:“要不要将那手镯挖出来?毕竟是皇后娘娘留下来的东西。”   燕昊点了点头,一双眼睛里流露出难过的神色来:“肯定要挖出来,我不会让母后的东西被埋在这深山里边。”   “是。”御风答应了一声,轻轻走了出去,燕昊走到了屋子门口,抬头望了望天边那已经残缺了一半的月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今晚他让御风去暗示青莲给他送吃的东西过来,就是为了让陆凝香看到自己对她没有半分情意,宁可接受青莲送来的食物,也不愿意享用她做的。他想看看陆凝香的反应,若她还是以前他认识的陆凝香,可能以后就不会再纠缠他。   在山脚下与她说了那番话,见她低头思考,仿佛有所动容,现在再添上一把柴火,说不定她就会自己想通了。燕昊瞥了那进屋子一眼,一切都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陆凝香走出来去埋镯子,似乎只是一个梦里发生的故事。   “微儿,你现在过得可好?我多么希望母后这只镯子是戴在你手上。”燕昊望着那半个月亮,一阵心伤,那忧愁又一点点的涌了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清华宫里一片宁静,帐幔低垂,掩住了里边两个人的身影,低低的说话声不住的从里边传了出来,可却听不太清楚,那声音实在是低沉。   赫连铖手中握着茶盏,望着那须眉花白的宇文太傅,脸上露出了几分深思的神色:“宇文爱卿,你说的这事情,果然属实?”   宇文太傅点了点头:“皇上,一点也不假,若是皇上不相信,尽可以去传几位夫人进宫相询,她们都去过慕大司马府的夸妆会,全部亲眼所见。”   “宇文爱卿,你是不是向朕来替你孙女讨赏赐来了?”赫连铖略微一思索,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伸手指了指宇文太傅:“大家都说你的老狐狸,现在朕从这件事情来看,你委实狡猾得很!”   宇文太傅“扑通”一声跪倒下来,将头低低的伏在地上,直呼冤枉:“皇上,老臣是为皇上担忧,这才进宫来觐见的,皇上又何必这般多疑!那日慕二小姐的夸妆会,有两树红珊瑚,皆有五六尺高,颜色晶莹剔透且枝条繁茂,他们说便是连大虞皇宫里都没得这般耀眼醒目的红珊瑚树,而且那红珊瑚树下没有落款,所以老臣这才起了疑心。”   “没有落款?”赫连铖侧了侧身子:“谁会送这般珍贵的东西却不写落款?这可真是一件蹊跷事情!你,”他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匍匐在地的宇文太傅:“能确保慕二小姐的嫁妆里真有这红珊瑚树?”   “皇上,当时全城都传遍了这事,应该不少人还记得,若再是不相信,我那孙女嫁去太原王府,自然也可以去查查看王府里是否有那红珊瑚树。”宇文太傅直起身子来,眼中露出一丝狡狯的神色来:“皇上,你不是一直想向慕华寅下手?这可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赫连铖拿着茶盏盖子轻轻的敲着桌子边,微微沉吟:“他们家竟然有比皇宫还精致的东西,这是不是算欺君了?这种好东西,难道不该进献给朕,还能私自留着?”   “皇上,这红珊瑚没有落款人,着实可疑!再说红珊瑚乃是南海特产之物,大虞罕有,只有南燕那边才多,宫里的红珊瑚,还是南燕交岁贡时送上来的。”宇文太傅花白的胡子抖动着,一双眼睛望着赫连铖,语气里充满着一种欲说还休。   “南燕?”赫连铖心中忽然一亮,嘴角露出了笑容来:“查,朕可得要好好查一查。”   宇文太傅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皇上真乃是万古明君,心里通透!”   “你且起来!”赫连铖望着宇文太傅笑了笑:“你这分明是推波助澜,扳倒了慕家,你便成了我大虞的权臣,是不是?”   “皇上,老臣只是在为大虞的江山社稷担忧,并无私心!”宇文太傅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边,神色恭敬:“皇上切莫误解了老臣这份心意!”   赫连铖笑了笑:“宇文爱卿素来忠君爱民,朕心里头明白,来人,取两柄白玉如意赐给宇文太傅,明日他七孙女出阁,权当朕给的添妆礼。去一个人到朝凤宫那边,请皇后娘娘也准备好礼物送了过来,让宇文太傅一并带回去。”   “皇上真是太有心了!”宇文太傅感激涕零:“老臣一定为皇上尽忠,殚心竭虑,死而后已!”   赫连铖没有回答他,只是嘴角多了一丝笑纹。   万宁宫里烧着旺旺的炭火,已经是十一月,天气颇为寒冷,高太后不禁冷,早就让宫女们将铜盆子寻了出来,擦得光光亮亮的,添进了银霜炭,将门帘子放下来,屋子里边便温暖如春。   “太后娘娘,这添妆礼实在也太重了些。”宇文大夫人望着桌子上堆满的礼品,简直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高太后召她进宫是要送添妆礼给宇文如眉,可没想到竟然会送这么隆重,大大小小的盒子堆在那里,看得她眼睛都有些发花。   哪次皇家赐下这添妆礼不就只有一件两件的?得了赏赐已经是天恩浩荡,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那些锦盒摆在那里,看得宇文大夫人心花怒放,看起来太后娘娘是十分中意自己的眉儿了。   “有什么重不重的?是哀家让宇文小姐受委屈了,算是一点弥补罢。”高太后微微一笑,脸上有着和善的光彩:“哀家没有想到皇上也会赐婚,而且竟然将婚期定得那般早,真真是措手不及,宇文大夫人莫要见怪。”   听着高太后这热络的话儿,宇文大夫人擦了擦眼睛:“太后娘娘说得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眉儿得命,也怨不得旁人。”   一想着自己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竟然要给太原王做侧妃,宇文大夫人心中便有些难受。这侧妃名字说着好听,放到寻常人家,那便不就是个姨娘?虽然名字也记入皇室玉牒,可是与那正妃相比,待遇可是千差万别。   “你也不要着急,这风水轮流转,究竟以后谁才是正妃,现在谁又能知道?”高太后等着宇文大夫人将手放了下来,这才笑吟吟道:“不管怎么说,宇文小姐嫁给太原王,哀家心中很是欢喜。”   “太后娘娘……”宇文大夫人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究竟谁是正妃现在谁又能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眉儿有可能当上王妃?这又怎么可能?慕微是慕华寅的女儿,慕华寅那般权势滔天,如何又会让自己的女儿屈居旁人之下做个侧妃?她抬起眼来,巴巴儿的望着高太后,希望她能说得更详细些,可高太后却没有让她如愿以偿,只是微微的笑着道:“明日宇文小姐便要出阁,恐怕宇文大夫人还有事情要忙,哀家也就不多留你了,你赶紧回府去处理事情罢。”   宇文大夫人站了起来,朝高太后行了一礼告退,墨玉姑姑喊了几位宫女将添妆礼抱了起来,跟着宇文大夫人走了出去。   “那位夫人是谁?为何得了那么多赏赐从万宁宫出来?”路上边不少宫女侧目而视,这可太令人惊奇了,这位夫人的身份真是令人迷惑。   “我猜该是明日要嫁太原王的宇文小姐的母亲。”有个聪明些的,转了转眼珠子,小声说道:“太后娘娘除了太原王的事情看得要紧,其余事儿都不会管!明日便是太原王与宇文小姐大婚的日子,肯定太后娘娘在给宇文小姐送添妆礼!”   “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只是这添妆礼也太厚了些。”一个宫女好奇的看了看那一堆赏赐,那羡慕的口吻啧啧有声:“上回慕二小姐嫁太原王的时候,太后娘娘似乎就只赏赐了一样东西,听说来宫里敬茶也没给太多赏赐,看起来太后娘娘很是中意宇文小姐。”   一阵风吹过,将她们细细的议论声吹进了宇文大夫人耳朵里边,她听了心中甚是得意,挺直了脊背,走得端端正正,自家眉儿就是招人喜欢,太后娘娘这般中意她,还暗示以后会给她王妃之位,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几位宫女将高太后的赏赐送到了车上,朝宇文大夫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恭喜大夫人家明日办喜事,大夫人好走。”   宇文大夫人乐得嘴都合不拢,车子走得飞快,不多时便回了府中。她洋洋得意得带着那一堆东西直奔华碧堂,里边老夫人和宇文家另外几位夫人都在,见宇文大夫人气喘吁吁的走了过来,不由得有几分惊讶:“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   今日一早皇宫里边来了人将宇文大夫人召了去,说是太后娘娘要与她说话,宇文老夫人还颇有些担心,生怕宇文大夫人在宫里会说错话,现在见她带着一堆东西回来,总算是放了心:“看起来太后娘娘很看重眉儿。”   “可不是?”宇文大夫人洋洋得意,眼睛朝那几位妯娌瞟了下,声音抬高了几分:“太后娘娘还说了,以后眉儿可能还是王妃呢,她说眉儿实在得她的欢心,这般美貌温柔又知书达理的女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她迟早会要让太原王将眉儿提为王妃。”   宇文大夫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将自己的女儿大肆夸奖了一番,对面几位宇文夫人目光甚是疑惑,可看着那一堆宫里下来的赏赐,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坐在那里,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恭喜大嫂了。”   “我特地将这些添妆礼带进来给大家瞧瞧,毕竟是太后娘娘的恩典。”宇文大夫人站了起来朝宇文老夫人行了一礼:“母亲,媳妇这就带人将这些赏赐放到外院去,夸妆会才开始不久,那些来得早的该还没有走。”   宇文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去忙罢。”   宇文二夫人望着她的背影,鼻子里边轻轻的哼了一声:“太后娘娘再看重有什么用,太原王不喜欢,那还不是白搭?”   宇文老夫人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望着那微微晃动的门帘,若有所思。门帘上,那只七彩的锦鸡的尾翎张开,艳艳生光,仿若凤凰,宇文老夫人摇了摇头:“毕竟不是凤凰,锦鸡就只是锦鸡。” ☆、第92章 并非吉兆   这十一月的夜晚,天高而风急,坐在屋子里头,就能听到外边呼呼的风声。那风似乎要卷着从各处缝隙往屋子里边灌,即便是生了炭火,听着外边的风声,还是觉得有些微微的寒意。   “皇上快要向慕家下手了。”宇文太傅坐在暖炉旁边,炭火烧得正旺,红色的星子忽然蹿了出来,“噼里啪啦”的响了几声,瞬间又没了声息。那被烧得红里透着灰白的木炭上,忽然有了几点黑色的印记。   “今日皇上召见你了?”宇文大夫人将手笼在狐狸毛的手笼里边,朝宇文太傅望了一眼:“今日太后娘娘召见了老大媳妇,赏赐了不少添妆礼给眉丫头。”   “不少添妆礼?多少?”宇文太傅眉头拧了起来:“全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我只瞄了一眼,大约有十来个锦盒,也不知道里边都是什么东西。”宇文老夫人坐得端端正正,眼皮子耷拉下来,看着那炭火盆子里红红的火苗上一簇微微发蓝的火焰尖尖:“我想,太后娘娘赏赐这么多下来,自有她的用意。”   宇文太傅没有出声,伸手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眉头紧紧的皱成一个川字,似乎满腹心事。宇文老夫人见好半日没有声响,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便笑了起来:“老爷在担心什么?咱们太傅府以后肯定是要比大司马府光耀的,我看皇上现在就一心想要对付慕大司马了。”   “我不是担心皇上,我是在担心太后娘娘。”宇文太傅看了宇文老夫人一眼:“皇家赐下添妆礼,不都是一件两件的?为何她独独赐了眉丫头十件?你说说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宇文老夫人没有出声,上回进宫的时候高太后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宇文老夫人果然是贤良淑德,可不正是这样?咱们乃是后院妇人,不能像男人一般站在前堂说话,只能在听听就好。只不过老夫人在宇文太傅耳边稍微提带几句也是可以的。”   高太后话里有话,宇文老夫人一直觉得嚼不烂,不知道她究竟是要自己提带什么。赫连毓乃是高太后亲生,可能她想为自己儿子谋更多利益,可太原王已经是极其尊贵,地位仅次于皇上,高太后还想要替赫连毓求到什么?   “或许她是想利用咱们宇文家,替太原王求得去封地的权利。”想来想去,宇文老夫人也只能想到这桩事情了:“被拘着在京城,哪里有去封地逍遥自在的好?”   宇文太傅望了宇文老夫人一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可皇上疑心重,如何又能放心太原王回封地?要知道太后娘娘娘家的势力不可小觑,她的父兄都是大虞良将,大虞兵马里边有不少将领也是他们的心腹。”   “老爷的意思……”宇文老夫人忽然间眼里中有了隐隐的担忧神色:“莫非是太后娘娘有心谋逆?这不大可能,太后娘娘若是想谋逆,该早就下手了。”   “你想错了。”宇文太傅摇了摇头:“原先没有时机,你自己想想看,慕华寅在旁边虎视眈眈,太后娘娘娘家再有势力,也无法与慕华寅抗衡,若是贸然动手,只是给慕华寅送了个现成的好借口罢了。”   “也对,若是太后娘娘得手,慕华寅就可以打着消灭谋逆之人的旗号,将太后娘娘与太原王一并扫灭,到时候是他扶一个傀儡上台还是他自己称帝,就看他自己了。”宇文老夫人恍然大悟:“老爷的意思是,太后娘娘是想要等皇上将慕华寅除掉以后再动手?”   “有这样的可能。”宇文太傅侧耳听了听屋子外边的风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十一月的天气,就这般寒冷了,明日眉丫头出阁,怕是会挨冻。”   “挨这点冻又算得了什么。”宇文老夫人皱着眉头,有些忧心忡忡:“若是太后娘娘真撺掇着太原王谋逆,那我们太傅府不是会受牵连?怎么着也该要想些应对的法子。”她抬起眼来看了宇文太傅一眼:“老爷,咱们要站到哪一边?”   “先看看形势再说,现儿什么事情都没个影子,不用这般着急。只是,”宇文太傅停了停:“我看皇上对付犯事之人手段甚是恶毒,咱们……唉”他的叹息里有几分沧桑:“到时候说不定只能舍弃了眉丫头。”   “舍弃了她?”宇文老夫人脸色一变:“老爷的意思是?”   “若是觉察到太后娘娘有确切的举动想要谋逆,那咱们便先去向皇上告发,用以表示咱们与太原王划清了界限,没有任何干系。至于眉丫头,就跟着太原王去自生自灭罢,万一怕她抓住受苦,就给她送一贴毒药过去,也不会要熬太久。”宇文太傅扶着椅子慢慢的站了起来,目光盯着那不住摇曳的烛光:“当然,我自然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   “不会的,不会的,太后娘娘绝不会做这糊涂事儿。”宇文老夫人打了个寒颤,喃喃自语道:“太后娘娘一手将皇上拉扯长大,如何会去谋逆?只是咱们想得有些多了。”   “但愿是咱们想多了。”宇文太傅摆了摆手:“不说多话,时辰不早了,咱们早些歇息罢。”   宇文太傅府的一个院子里,此时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宇文如眉坐在灯下,拿着明日要戴的花冠看个不歇,嘴角的笑容怎么样也歇不住。   “小姐,你早些睡罢,明日可没得什么休息呢。”小喜在一旁站着,见宇文如眉不住的用手摸着那花冠,还不时笑上几声,有几分心急,明日便是大婚了,小姐还不歇息,等着一早起来,眼睛下边该有两个黑黑的眼圈。   “喜儿,乐儿,你们说这个花冠会不会比慕微那日戴的精致?”宇文如眉没有搭理喜儿的催促,只是将花冠擎在手中,对着烛火不住的转动,花冠上的宝石随着光线熠熠闪亮起来,一点点的刺着她的眼睛。   “小姐,奴婢们又没见过慕二小姐的花冠,自然不好比较。”喜儿叹了一口气,小姐可真是的,心心念念只想与慕二小姐去比,慕二小姐现在的身份是王妃,再比较也没有用处了,自家小姐进了慕府总是会低一头,不说旁的,成亲的第二日小姐便要向慕二小姐敬茶,表示对她的恭敬,还要垂手站在一侧,听着慕二小姐的吩咐呢。   “你们没见过,难道没听说过?”宇文如眉撇了撇嘴:“早几日游宴里头,不是听说那慕二小姐的花冠只得两层,是纯金打造,可上边只镶嵌了红宝石与紫玉,没有旁的宝石,现在我这花冠有三层,镶着七色宝石,怎么样也能压得住她。”   乐儿在一旁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谁叫小姐是宇文府里的明珠,你想要什么,夫人都会给你置办好。”她脸上全是得意的神色:“太后娘娘不是赏了小姐十件添妆礼,那可是了不得的恩典,奴婢听说那慕二小姐的夸妆会上,皇上、皇后与太后娘娘都只赏赐了一样东西,现在看起来,还是小姐要比她强。”   “乐儿说得对。”宇文如眉笑得眼睛弯弯,都找不到黑色的瞳仁。她站起身来看了看床上的那套吉服,直扑扑的倒在了上边,抱着那吉服打了个滚儿:“我是该要歇息了,可我就是睡不着,怎么办?”   喜儿默默的走了出去,不多时拿了一块黑中透紫的香走了进来:“小姐,奴婢给你点块安息香罢,闻着那香味儿舒服,不多时便能睡着了。”   宇文如眉抱着吉服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喜儿乐儿在那边忙忙碌碌,眼前忽然便浮现出赫连毓的脸孔来。他气质温和,真是君子如玉,可比武场上他又一点都不差,每次比试骑射里他都能独占鳌头。   她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赫连毓,只是那时候年纪小,不敢说出口,到了最近两年,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倾慕于他,每次有他去的游宴便会打扮得更精心些,只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最美得一面。   可自己再怎么装扮也比不上慕微,宇文如眉心中深深的知道这一点,嫉妒慢慢的爬了出来,她知道赫连毓每次过来说话,全是自己挽着慕微的手站在一处的原因。可她却丝毫不因此而灰心丧气,她坚信只要自己认真,赫连毓肯定能了解她的真心。   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终于得到了太后娘娘的赐婚,原以为自己心愿得偿,可没想到慕微又一次钻了出来,横亘在她与赫连毓中间,而且,她竟然先于自己一步出阁,成了赫连毓的王妃。宇文如眉想到这里,气息就有些不匀称,她想到了赫连毓那次来找自己,想要说服自己去向太后娘娘提出退婚。   不,她绝不会去提起退婚这两个字,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桩亲事,如何会自己亲手毁去?宇文如眉冷冷的哼了一声,捏紧了吉服的一角:“慕微,我会让你知道,我不会比你差!”   自从慕微成亲以后,各种游宴上边没有再见到她的身影,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那次她真的被流民玷污了清白。她刚刚被流民放了回来以后,赫连毓那般爱护她,可能只是心存侥幸,又被她的美貌骗了去,觉得她应该是清白的,可等着成亲以后发现她并非处子之身,自然就不欢喜了,否则为何每次游宴都只见道太原王形单影只的出现?   宇文如眉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轻轻的笑了起来,慕微,你等着。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十月中旬,正是寒冬,上京城里昨日下了一场大雪,今日早上一起了,就见外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屋顶上,园子里头,全是一眼的白色,偶尔露出了里边一点点绿色的底子,被阳光一照,缕得闪眼。   “今日可是个好天气!”喜儿站在走廊下头往中庭瞧了过去,就见到处都是一眼白色,粗使丫鬟们正在打扫青石小径上的积雪,努力的要将那上边的雪扫干净。   “快些快些,等会要铺毡毯了。”乐儿有些着急,转头看了看内室那里:“幸得小姐还没醒过来,否则该要生气了。”   “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她不会生气的。”喜儿快活的眨了眨眼睛:“我想小姐今日定然是会笑得合不拢嘴,就连哭嫁都掉不出眼泪珠子了!”   乐儿听了抿嘴一笑,眼睛低低的从头发下边看了上去,瞅了瞅那挂在走廊下的鸟笼子,伸手抓了一把小米在手中,逗弄那只金丝鹦鹉:“小姐呀,一心想嫁太原王,现在总算是心想事成,等会怎么会有眼泪?”   “你们两个在外边编派我什么呢?”屋子里边传来一句娇滴滴的话语,喜儿与乐儿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笑意浓浓,小姐这声音,真是甜得能滴出水来,哪怕是听见了两人得轻声嘀咕,也没有一点恼怒。   走进屋子里边一看,宇文如眉只穿了中衣站在那里,抱着那套吉服看个不歇。她长长的青丝披在肩头,只见着半张侧面,粉白的肌肤被那黑鸦鸦的头发一衬,更白了几分。   “小姐,你的眼睛下边有青色,昨晚没睡好?”等走到她面前,喜儿乐儿发出了一声惊呼,宇文如眉抬起头来时,眼睛下边那抹青黑十分明显:“小姐,昨日奴婢便说要你好好歇息,怎么今日还是有眼圈了?”她拉着宇文如眉坐到了梳妆台边,将一面镜子递给了她:“小姐,你自己看看。”   镜子里有一张苍白的脸,还有两个深深的眼圈,宇文如眉惊呼了一声,伸手蒙住了眼睛:“怎么办,怎么办?我这模样,该怎么出去见人?”   “快些让厨房里去煮个熟鸡蛋过来。”喜儿推了推乐儿:“用鸡蛋滚一滚,能去青色。”   乐儿应了一声,慌慌张张的走了出去,刚刚到了外边,就遇着了宇文大夫人:“你这般慌慌张张作甚?”   “小姐昨晚没睡好,眼睛下边两个圈儿。”乐儿伸手在眼睛瞎比划了一圈:“奴婢这就去给小姐煮几个鸡蛋过来滚青。”   “快去快去。”宇文大夫人一步迈进了屋子,见着宇文如眉坐在那里,眼睛下边真的有黑黑的两个眼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眉儿,你莫要看得太紧张了些!”   宇文如眉哭丧着一张脸望向宇文大夫人,口中喃喃:“母亲,眉儿就是有些不踏实,睡得很不安稳。”她趴在梳妆台上看了看自己的脸,只觉得心中惊慌:“怎么办?我岂不是不能将那慕微给压下去了?”   今日成亲,还不知道慕微会不会出现在前堂,毕竟她是太原王的王妃,像这样重大的事情,肯定会要出来的。都说女人做新娘的时候最美,到时候自己穿着吉服都不能将她的美貌压下去,可不是出乖露丑?   宇文大夫人坐在宇文如眉耳边,低声道:“眉儿,你不用这般担心,昨日我进宫接太后娘娘的赏赐时,听她话里头的意思,到时候要把你扶做正妃呢,你便将心搁回到肚子里边,那慕微,总有一天会向你低头敬茶,规规矩矩喊你一声王妃的。”   她望着自己的女儿的脸,心中很是得意,自己的女儿温柔娴淑,又生得美貌,哪一点比那慕微差?别人都说慕微是京城贵女里最美的,可在她眼里瞧着,自家的如眉才是最最美貌的,那些说慕微生得好得,都只不过是想要拍慕华寅的马匹罢了。   “母亲,太后娘娘真的这般说?”宇文如眉脸上瞬间有了几分光彩,一双眼睛也闪闪的亮了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太后竟然会想着让她成为王妃?望着镜子里边的自己,双腮带赤,一双眼睛就如天边的寒星。她伸出手来摸了摸手腕上的那一只芙蓉玉手镯,太后娘娘肯定是中意自己的,否则也不会弄将她钟爱的东西赐给自己了。   她原本就是赐了自己过去给赫连毓做正妃的,可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慕微,还是顶着皇上赐婚的圣旨,自己只好委委屈屈的变成了侧妃。太后娘娘肯定心里边也不舒服,一心想要将自己扶了正才好扳回一局,保住她的颜面。宇文如眉拿起梳妆匣子旁边的一支簪子,微微的笑了起来,自己可算是顺风顺水。   乐儿端着个盆子走了过来,里边盛着几只煮熟的鸡蛋,还热腾腾的冒着气儿。乐儿拿起一个剥开,惊叫了一声,那鸡蛋便掉进了盆子里头。众人往那盆子一探头,脸上都变了颜色,那个鸡蛋竟然是坏的,虽然也已经煮熟了,可那却是一层灰黑的颜色,瞧上去令人作呕。   宇文大夫人一个耳光扇到了乐儿脸上:“你怎么做事的,煮鸡蛋之前难道不知道拿了鸡蛋看看好坏?”   乐儿捂着脸没敢说话,她急急忙忙吩咐厨娘煮几个鸡蛋,根本就没有想着要去看鸡蛋是不是好的,再说她凑过去也没有用处,她也分不出好的鸡蛋与坏的鸡蛋有什么区别。分明是那厨娘粗心,怎么就怪到自己头上来了呢。乐儿心里只觉得委屈,站在那里,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不敢掉下来。   喜儿见着情况不妙,赶紧端了盆子到外边去剥壳,生怕万一这鸡蛋都是坏的,宇文大夫人会更生气。在外边将那鸡蛋剥了壳儿,五只鸡蛋竟然有两只是坏的,她赶紧拿着那三只好鸡蛋进来:“小姐,且闭上眼睛,奴婢给你滚滚鸡蛋去青色。”   宇文如眉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抬起头,喜儿拿了鸡蛋在她眼睛下边滚来滚去,一种温热的感觉炙着她的肌肤,滚了几下,那滑溜溜的鸡蛋便冷了下来,喜儿又换上一只,如此三番四次,将那三只鸡蛋全部滚了一遍,睁开眼睛一看,下边那青黑褪了些颜色,只是还有些显眼。   “呆站着做什么,再去煮几只鸡蛋来。”宇文大夫人朝乐儿呵斥了一声:“真是不省心的奴婢,到时候跟着去了太原王府,还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喜儿听着心里头一惊,赶紧向宇文大夫人行礼道:“夫人,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乐儿也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会有些疏忽,夫人大人大量,就原谅她罢。”   宇文大夫人看了看宇文如眉的脸,那青黑依旧还在,心中怒气腾腾,今日本该是样样完美,可没想到才开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烂鸡蛋,这会预料着什么?宇文大夫人全身打了个寒颤,实在不敢往下边想。   这边刚刚替宇文如眉滚了青,就听外边一阵喧闹之声,看院门的小丫头子拔腿跑了进来:“夫人,小姐,全福夫人过来了。”   这才全福夫人本来也想请南安王妃,可她却推说身子不好要静养,不能来给宇文小姐梳发了,宇文大夫人听了只觉气闷,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托词,南安王妃分明是想着自己已经给慕微梳妆过,不大好再来给自己女儿来梳发。宇文大夫人无奈,只好请了淮南郡王妃来给宇文如眉梳发,淮南郡王妃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也算得是儿女双全,只是淮南郡王后院姬妾成群,郡王妃活得也不大自在。   淮南郡王妃在众人的拥簇下慢慢的走了进来,她高高的昂着头,仿佛旁边的人都只是天上的小小星子,她是中间那一轮皓月一般。她身上穿了一件暗金色的织锦衣裳,挽着一块十样锦的披帛,颜色十分多,凑到身上,就如开了家绸缎铺子,各种各样的颜色都有。   “请全福夫人为新娘梳发。”两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喜娘站在一旁高声喊了起来,屋子里边众人屏声静气,就见淮南郡王妃拿起了梳子,一手握住宇文如眉的头发,玳瑁梳子轻轻的落下去,那青丝便从梳子的齿间慢慢的溜了出来。   “一梳梳到眉,举案齐眉夫妻恩爱……”淮南郡王妃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唱着赞词,宇文如眉坐在那里,心里边美滋滋的,一想着自己终于要嫁赫连毓成为他的王妃,满满都是快乐,嘴角边的笑容怎么样也掩不住。   “娘娘,娘娘。”外边传来一阵焦急的声音,众人正在听着淮南郡王妃唱赞词,这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显得格外刺耳。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婆子由宇文府里的丫鬟领着过来了。   淮南郡王妃瞄了那婆子一眼,正是自己的贴身妈妈,瞧着她一脸焦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心中一紧张,那梳子便被已经盘了一半的头发勾住,怎么拉扯也拉不出来,稍微一用力,原来盘好的一半头发陡然就散了。   屋子里头的人都大吃了一惊,这全福夫人盘发到半路上,竟然将头发给盘散了,这事情可真是糟糕,不是吉兆!   淮南郡王妃也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个大错,一张脸涨得通红,拿着梳子的手微微发抖。? ☆、第93章管家迎亲   刚刚还是喜气洋洋,欢声笑语的屋子,此时忽然静默了下来,大家看着宇文如眉披在肩膀上的青丝,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谁也不敢开口说第一句话。   宇文大夫人坐在一旁,那圆胖脸盘子上的笑容都没来得及收起,只是呆呆的望着宇文如眉的那头长发,似乎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口子上,好半日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盘好的头发都散了,这可不是吉兆,不是吉兆!她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藏在衣袖里边,心中不住的在翻腾着,眉儿这出阁,实在不顺当!   出阁时梳好的头发散掉了,意味着夫妇两人不能到头,这是任何人都不想看见的场景,可今日却偏偏出现了!宇文大夫人瞅着淮南郡王妃,心中一口闷气,却是说不出来。她没想到淮南郡王妃竟然连盘发都不稳当,虽然说淮南郡王妃自己肯定没有梳过几次头发,但这么重大的事情交给她去做,好歹也要在家中多多练习不是?如何会在这般重要的场合出了纰漏?   淮南郡王妃见众人都在望着她,尴尬的笑了笑,实在找不出什么词语来补救自己的失误,还是旁边喜娘机灵,赶紧喊了一句:“全福夫人真是有心,凡事都力求尽善尽美,这可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虽然说这两句话实在没有什么关联,可好歹也是句吉利话儿,大家都纷纷附和了起来:“可不是呢,郡王妃是想盘得更好些,好让宇文小姐看上去更美!”   宇文大夫人嘴角微微牵动了两下,没有出声,她已经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望着淮南郡王妃又重新开始给宇文如眉梳发,眼前一阵发黑,此时再听淮南郡王妃口中的赞词,竟然念得颠三倒四,知道她是慌乱所致,可却总觉得无法忍受。含着一口气听着淮南郡王妃唱完赞词,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淮南郡王妃的那个贴身妈妈站在门口,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让自家主子出现了失误,早就侧着身子躲到了门后头,不敢再露面。听到淮南郡王妃把赞词唱完,这才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在淮南郡王妃耳边细细说了几句话。   “我府中有些急事,就不便相陪了。”淮南郡王妃听过那婆子说的话,脸色大变,走到宇文大夫人面前歉意的一笑:“实在不好意思,还请夫人见谅。”   说完这话,也没管宇文大夫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就如一阵风般,急急忙忙的飞奔了出去,屋子里头的人只来得及见着她那五颜六色的衣裳与披帛不住的飘飞着,就如壁画里的飞天一般,煞是艳丽多姿。   “淮南王府出了什么事儿?”众人悄悄的交头接耳了起来:“看淮南郡王妃那模样,似乎有了不得的事。”   “可不是,照理来说,全福夫人该一直陪着新娘到出阁的时候,这样才能给她送全福,为何她却半路上走了?这岂不是将福气给带走了?”有人从打开的门望过去,就见中庭两旁都是白雪,那条打扫干净的青石小径上铺了一条猩猩红的毡毯,颜色异常刺目,上头有一些纷乱的脚印,感觉有些急促而脏乱。   这太原王可是已经有了王妃的,宇文如眉嫁过去只是侧妃,只不过因着是太后娘娘赐婚,这才有这么多人来捧场。大家的眼睛从一脸铁青的宇文大夫人身上掠过,心里暗道,这宇文太傅府的气势究竟还是压不住慕大司马府,瞧今日这预兆就不是个好的。   宇文大夫人现儿全身都凉了半截,开始走进来的那份兴致勃勃早已不翼而飞,什么太后娘娘的暗示,也全丢在了脑后,心中只是在琢磨,宇文如眉这婚事这般顺当,自己可要想想法子才行,要不要去清凉寺替她消灾化解一番。   全福夫人走了以后,大家也没有太多兴致,尽管两个喜娘舌如巧簧,可那气氛早已没了先前那般热闹。等着子时一到,来道贺的众人如释重负的走去了外边大厅用饭,只留下了宇文如眉和喜儿乐儿在屋子里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宇文如眉也觉得心中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难受。从早上到现在,一直不断的出状况,这让她很是心烦意乱,莫非这是老天爷在提醒自己,这门亲事不会顺利?   “我才不相信!”宇文如眉赌气的喊了一声,站起身来:“走,陪我到外边厅里去,我得先吃点东西。”   都说一直到晚上都不能吃东西了,自己可得找些东西来填肚子,宇文如眉飞快的迈步就往前边走了过去,她长长的吉服下摆眼见着便要从那烧得正旺的铜质炭盆子上头扫了过去。喜儿眼睛都瞪圆了:“小姐,你且慢些!”   宇文如眉一回头,满脸的不快:“你这是怎么了?我想要快些去吃点东西,你也来干涉我不成?不用这般墨迹,快些跟我来。”   “小姐!”乐儿也顺着喜儿的眼睛注意到了宇文如眉的吉服扫到了炭火盆子上头,惊叫了一声:“小姐,你的衣裳要着火了!”   宇文如眉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就见自己的吉服就如孔雀的尾翎一般撒开,铺到了地上,中间有一处凸起:“那是什么?”她有些迷惑,瞬间便想起来,那不是放在屋子中间的铜炭盆子吗?她的脸色唰的一声便白了,手中抓住那衣裳,猛的一提。   “小姐,你别慌神!”小喜扑了上去,一把捉住了吉服的尾披,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就听着“刺啦刺啦”的响声,一种烧焦的味道在屋子里升起,宇文如眉那尾披处,有一块焦黑的颜色,好在那吉服是黑黑的底色上边起暗红色的花朵,远远看着,那些眼神不好的可能会看不出来——可毕竟它还是那般显眼!   主仆三人站在那里,三个都是大眼瞪小眼,小喜捧着那尾披,都快要哭了出来:“小姐,怎么办,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宇文如眉也没了主张:“你们快些去我祖母那边喊了易嫂子来,她擅长刺绣,看还能不能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乐儿点了点头,飞奔着跑了出去,外边风有些冷,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只是飞快的往外边跑着,不能慢,再慢就赶不上小姐出阁的吉时了!   赶到华碧堂,宇文老夫人没有在,该是去大堂那边陪着贵夫人们喝发嫁酒了,乐儿心里很是紧张,急急忙忙走到后院,到下人屋子那边溜达了一圈,易嫂子竟然在屋子里边,还没出去喝喜酒,乐儿暗暗松了一口气,伸手拽着易嫂子便往外边跑了去:“易嫂子,快些带了针线包儿跟我来,我们家小姐那边出了点事儿。”   易嫂子有几分莫名其妙,被乐儿拉着一步三滑的往前边走:“乐儿,你别这么风风火火的,路上全是雪,咱们走得急了,摔跤了怎么办!”   乐儿自己走得也是踉踉跄跄的,听易嫂子这般说,放慢了几分脚步,可依旧还是不敢停歇,喘了几口粗气道:“易嫂子,我们家小姐的吉服被炭火给烧坏了,特地找你来修补修补的,你可不能慢了,眼见着吉时一到就要发嫁了!”   易嫂子听着乐儿这般说,也知道事情重大,赶紧加快了脚步,两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了宇文如眉的屋子。易嫂子一进去便闻着那焦味儿,抬眼一看,宇文如眉站在那里,手中握着吉服,神情有些呆滞。   “七小姐,让奴婢给你瞧瞧。”易嫂子走了过去,从宇文如眉手中接过了那吉服,看了一眼烧坏的地方,皱了皱眉头:“这可了不得,烧了这么大一块!”   “易嫂子,你一定要想些法子才是!”喜儿在一旁抹了抹眼睛:“趁着夫人没回来赶紧修补下,否则还不知道她会怎么生气呢。”   易嫂子握着那尾披,仔细看了看,叹了一口气道:“我且来试试,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即便是补上了,眼尖的人也能看出。”   这吉服尾披那处,中间已经烧出了一个小小的洞,旁边的衣服也被烧得很脆,轻轻用手一捻,就听着极为轻微的一阵响声,那布片便悉悉索索的掉下来了。易嫂子望着那块地方,咬了咬牙:“还算凑巧,我才绣了一些蝴蝶,本来是老夫人让我给小小姐的衣裳上绣上去的,我先挪到这上边好了。”   小小姐,是宇文如眉大姐的女儿,因着生得活泼可爱,很得宇文老夫人的喜欢,因着宇文如眉要出阁,她带了女儿回来小住几日给宇文如眉送嫁,宇文老夫人见着外孙女儿生得伶俐,心中欢喜,喊了回雪坊的来给她做衣裳。那小小姐等着绣娘走了以后,抱着宇文老夫人的脖子小声说:“外祖母,我想那披纱上绣蝴蝶儿!”   宇文老夫人嗔怪的看了她一眼:“绣娘在的时候你又不说!”转脸吩咐贴身妈妈:“让易嫂子先绣几对蝴蝶备着,等回雪坊送衣裳过来再挪了绣到上头!”   “可幸得小小姐要蝴蝶。”易嫂子抹了一把汗,从那个随身带着的包包里选出了一对黑色里边透着暗红花纹的蝴蝶来,放在那尾披上比了比颜色:“差不多,应该马马虎虎能掩饰得过去。”   喜儿乐儿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妈妈,你快些绣上。”   宇文如眉脸上还是那呆滞的神色,她望着易嫂子伏在自己身边,一只手飞针走线,心中有一种酸涩,慢慢的涌了出来,似乎沁入了四肢五骸,让她全身发软,忽然间失去了行走的力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手指纤纤,就如水葱尖儿一般,拇指与食指捏着针,下边金线晃晃的闪亮着,一点点微光不住的跳跃,从那黑色红花的织锦缎子里头不住的上下纷飞,一忽儿见着在上头,一忽儿又没了银子。   喜儿的眼睛注视着易嫂子飞快的将蝴蝶绣到那上边,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易嫂子手真巧,看上去一点痕迹都没有,就算看出来上边是一对蝴蝶,可别人也会以为这是特别设计的呢,刚刚好在尾披中央,不偏不倚。”   宇文如眉扫了一眼那个地方,确实已经看不出来曾经被烧焦过,可她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不自在,旁人不知道那地方曾经有过破损,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一想着今日的种种不顺,宇文如眉心中便有几分悲哀,对于将来,渐渐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   外边渐渐的有了声响,易嫂子用小剪子将最后一根线剪断,站起身来朝宇文如眉行了一礼:“绣好了,七小姐。”   “易嫂子,你别把这事情说出去。”喜儿将一个小银锞子塞到易嫂子手中:“你且先在这屋子里头歇息着,等小姐出阁了你再出来。”   易嫂子点了点头,握着那个小银锞子,眉开眼笑:“小姐以后肯定会万事如意,都说好事多磨,这一点点小波折不算什么。”   “好事多磨?”宇文如眉得眼睛忽然一亮,似乎那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木板般,全身轻松了不少,她高高的昂起头来,声音又恢复了原来的清亮:“喜儿乐儿,我们走。”   长长的尾披慢慢的从猩猩红的毡毯上拖着走了过去,就如那孔雀开屏以后的尾翎,那暗黑色上边暗红色的花朵不住的颤动着,上边还有一双蝴蝶在颤动着翅膀,就像要从这尾披上飞了出去一般。   “新娘子出来了!”前厅那边围着一群人,大家见着宇文如眉出来,都欢呼了起来:“新娘子真是舍不得离开家,吉时都快要到了,这才慢慢的走出来。”   宇文如眉含笑朝众人点了点头,就听外边喜娘喊了一句:“吉时到,新娘出阁!”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宇文如眉扶了两个喜娘的手挪着步子往前边走了去,外边是她的哥哥,正站在屋檐下边望着,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如眉,以后要多回府来看看祖父祖母,父亲母亲。”   宇文如眉微微颌首,见着大哥弯腰下来,在喜娘的帮助下,伏上了大哥的背,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姨的衣裳上边怎么用了我的蝴蝶儿?我昨日看着易嫂子绣出来的,她给我绣了好几对!”   “小小姐!”乐儿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众人觉得很是奇怪,顺着小小姐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见宇文如眉的尾披上有一双蝴蝶,正在微微扇动着翅膀。   喜儿乐儿赶紧将尾披捧在手中,两人的手都放在衣裳里子那边,摸着那被烧焦的一块,心中很是忐忑。好在旁边的人仿佛没有留意到这里的不对劲,都只是笑着说:“小小姐眼神可真是厉害,才这么一扫,就看见上边有蝴蝶了!”   “哼,起先小姨梳头发的时候分明没有蝴蝶儿的,怎么才去吃个饭,便有蝴蝶了?小姨要是看中我的蝴蝶,可以先和我说一声,我要易嫂子送给她就是,可这般不告而取……”小小姐还没有说完话,宇文大小姐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挡住她的嘴:“小姨喜欢你的蝴蝶是好事情,干嘛说多话?咱们去送小姨出门,不许再多说!”   小小姐没有再说话,宇文如眉伏在她大哥的肩膀上,心中却似乎始终有个坎儿迈不过去。她有几分惊慌,是不是大家都在看她的这吉服?有没有看出里头有什么不对劲来?她微微转头想要看个究竟,可却被那花冠压着,才一转头,就听着丁丁当当作响,仿佛上边的首饰就要掉下来了。   “小姐,没事儿,我们手里拿着尾披呢,你放心罢。”喜儿知道宇文如眉的心事,凑了过来轻声说了一句,宇文如眉这才放了心,闭着眼睛任凭她大哥将她背出了府。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站在大门口的人望着那边挨挨挤挤的来了一群人,新娘子的吉服在这白色的冰天雪地里很是耀眼,立刻便认出了她:“放鞭炮,新娘来了!”   耳畔响起了炒豆子一般的鞭炮声,宇文如眉闻到了硝烟的味道,她只觉得胸口一闷,见着前边蒸蒸的腾起一团烟雾,什么东西都看不清,只能依稀见着府门口停着一队人马,晃晃儿的全是红色。   “大哥,我胸口好闷,眼睛里边仿佛也进了东西,搁着难受。”宇文如眉好半日透不过气来,本来撩开面纱想看看赫连毓今日英俊的模样,可才一掀开那面纱,就有一点细末飞进了他她的眼睛,让她迷得睁不开来。   “七妹,你且闭着眼睛,大哥也看得不大清楚,你别乱动,等鞭炮停了,到了喜轿旁边再睁开。”宇文如眉的大哥觉得实在有些吃力,他今年三十多块四十了,身子也有些微微的发福,将宇文如眉从她的院子里背到门口可真是不容易,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汗湿透了一般,内衣都粘在了脊背上。   宇文如眉点了点头,依言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她大哥的脚步很是迟缓,几乎是一步一步挪过去的,她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刹那间,宇文如眉有些羞赧,自己有些丰满,若是能瘦些,大哥也不用这般吃力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着她大哥道:“到了,如眉,你下来罢。”   刚刚睁开眼睛,隔着一层红纱看外边都是模模糊糊的,正准备掀开红纱看看,她就觉得自己被两只手按住,然后被塞到了一顶红色的喜轿里。   “怎么不是步辇?”宇文如眉打量了下周围,空间很是狭小,虽然喜轿用的料子不错,可怎么比得上上回慕微坐的步辇!听人说那步辇精工细造,制作极尽奢华,薄纱为壁,四角垂铃,而且还要宝石镶嵌在那金柱子上头,为何轮到自己成亲,用的却是这简单的喜轿?那步辇收在太原王府也是可惜了,为何不拿出来用?   “小姐,你赶紧将软帘放下罢。”喜儿见宇文如眉攀着那喜轿的竿子,脑袋伸出来不停的张望,有几分焦急,这新娘子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她将自己的身子挪了挪,刚刚好挡住了宇文如眉的脸。   她才不要让宇文如眉看见,前来迎亲的人竟然是太原王府的管家!   宇文如眉的大哥也皱了皱眉头,这太原王也实在张狂了些,虽然说自家妹子嫁过去是做侧妃,可他竟然不亲自前来迎娶,只打发了个管家过来,这是不是对宇文太傅府太不敬了一些!就连皇上都十分倚仗祖父,他太原王,有什么了不起了?即便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可也只是个王爷罢了,论起实权来,他还没自己祖父这么大的权力呢。   喜娘见着那管事大人,也略微楞了楞,可此刻却不能再耽搁,她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高声喊了起来:“吉时到,起轿!”   顷刻间鼓乐喧天的响了起来,鞭炮声阵阵震耳欲聋,宇文如眉的大哥想要拦着那管家说个清楚,可迎亲的队伍却没有搭理她,抬着宇文如眉飞奔着从太傅府门口撤走,瞬间空中升起了淡淡的青烟,那街道上只留下了红色的鞭炮碎屑,积雪被人来人往踩踏着,只留下一团泥泞,还有纷纷乱乱的脚步。   太原王府的管家走在喜轿前边不远的地方,听着一路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心里头实在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一张老脸都在发烧。今日一早,他催促太原王换好新郎官的衣裳,披了花球来太傅府迎亲,没想到赫连毓指是懒洋洋道:“谁给我赐婚,那就谁去迎亲。”   听了赫连毓的回答,那管家唬得差点要摔到地上,这可是太后娘娘赐下来的亲事,王爷即便是千个不愿意万个不愿意,也要看太后娘娘的面子!他耷拉这眉毛哭丧着脸道:“王爷,你未必还要小人去万宁宫里请了太后娘娘过来不成?宇文小姐又是太傅大人的孙女,京城的达官贵人早就将贺礼送了过来,大家都等着喝喜酒呐……”   “啰啰嗦嗦的真没意思!”赫连毓勃然大怒,指着管家道:“谁叫你替我发请帖出去的?这般自作主张,我还没重重罚你,你还敢来跟我犟嘴!”   “王爷……”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也知道王爷宠爱着王妃,怕王妃知道他迎娶侧妃心里头不高兴,所以也一直压着这事,没敢送喜帖出去,原本想着只是静悄悄的将那侧妃娶回来便是。可没想到这世上总有些爱溜须拍马的,竟然到太后娘娘面前去说没有拿到请帖,不知道太原王府什么时候办喜事。太后娘娘一生气,打发了她的贴身姑姑过来将他训斥了一通,还交给了他一张单子,但凡上边列到的人,一定要去请了过来。   王府里头自然是王爷最大,可王爷是太后娘娘的儿子,自然是要听太后娘娘的话,管家得了太后娘娘得吩咐,自然也不敢违背,赶紧张罗着布置了起来。赫连毓见他忙里忙外,也没有说多话,管家心里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王爷还是尊重太后娘娘,于是他便做得更卖力了,没想到到了要迎亲的时候,赫连毓却摆了他一道,竟然不愿意去迎亲。   “王爷,你就可怜可怜小人罢。”管家不住的磕着头,这可真是道士与鬼打架,这病人遭殃,王爷显见着是跟太后娘娘在赌气,却要由他来承担这职责。管家跪在地上,心中不住的祈祷,但愿王爷能看在他多年诚心的份上能饶过他一遭。   “我可怜你,谁来可怜我?”赫连毓的眉毛竖了起来:“我不是和你说过,不用大操大办这件事情,你就是不听,你究竟有没有将我当主子看?”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我这一辈子,只去迎一次亲,你自己看着办罢。”   管家白了一张脸,趴在地上好半日说不出话来,这时就听着一阵脚步声从屋子后边传了过来,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管家大喜,直起身子喊了起来:“王妃,救救小人!” ☆、第94章 喜讯噩耗   侧门挂着的是一幅双层织锦门帘,上边绣着团花牡丹,妩媚娇艳,被绿叶映衬着,重瓣的花朵就如白玉一般,更显得富贵无比。那牡丹花随着一只纤纤素手晃动了起来,侧门那边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伴着环佩叮当。   慕微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形也有些消瘦,赫连毓一步蹿了上去,伸手扶住了她:“微儿,你的伤还没大好,怎么就出来走动了。”   慕微肩膀上的伤,按着那大夫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算来算去三个月也该好得差不多,况且慕微用的是最好的药,是赫连毓从宫里取来的黑玉断续膏,都说是有奇效,搽上去只消一个多月便能好。可是不管赫连毓怎么日盼夜盼的,慕微那伤口就是迟迟不能愈合,眼见着好了些,过几日又崩开了。   为了这事情,赫连毓已经将服侍慕微的丫鬟婆子们责骂了好几回,只是不管她们再怎么尽心尽力,慕微的伤总是像原来那般,伤势反反复复。有一日赫连毓气得大发雷霆,冲到慕微屋子里,说要将秋月秋雨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每人打几十板子,慕微将她们护在身后,眼中有泪光闪闪:“王爷,这是慕微自己的问题,与我的丫鬟们没有关系。”   “我不管,只要你的伤势再有反复,那我便对她们不客气。”赫连毓说完这句话,心中也觉得有些赧然,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卑鄙。慕微疼惜自己的下人,他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拿了她的下人来威胁她,自己也真够是无耻。   只不过这一招还真有效,自从他那么说过以后,眼见着慕微的伤势便慢慢的好了起来,赫连毓每日都要检查慕微的伤势,亲手给她上药,见那胳膊已经结痂,心中很是欢喜,望着慕微只是笑:“微儿,你的伤势就同你一样,这般会怜惜别人,听我一威胁,马上就自己要好了。”   慕微望着赫连毓,扯开嘴唇笑了笑,她实在不能向赫连毓说出其中的原因。若是肩膀上的伤势好了,指不定赫连毓就会要求搬到她屋子里边来歇息,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若是兴致起来了,或许不会管她的心情用了强,那自己就对不住燕昊了。   为了不让赫连毓能近身,慕微总是在伤口快要好的时候,狠狠心自己将它弄破,又能拖上几日。燕昊,慕微的心里有几分发疼,你可知道我虽然再也见不到你,但我依旧想为你护住自己的身子,不想让别人再来沾染。   她想起了那日山洞里两人的交颈缠绵,脸上微微渗出了一丝红色,看着梳妆台上的金簪子,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今日太原王迎娶侧妃,总算是不要让我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宇文如眉一来,自然就要分去赫连毓的注意,她是太后娘娘赐婚,无论如何赫连毓也要给太后娘娘几分颜面。慕微望着镜子里边苍白的一张脸,嘴角上扬了起来:“秋月,且替我梳妆,我要出去给王爷道贺。”   秋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玳瑁梳子刷了几下慕微的头发,一边叹着气道:“王妃,你竟然说得出口!我想王爷这阵子肯定心中不舒服得很,你还去道贺,这岂不是要惹怒了他?”   “不管怎么说,迎娶侧妃是一件大喜事,我自然该要去道贺的!”慕微心情快活,望了望镜子里边,自己的一张脸孔清瘦了不少,主要是这些日子担惊害怕的缘故,她总在提防着赫连毓,生怕他会半夜里闯了进来,晚上睡觉都有些不安稳。   开始几日有些担心,可后来她发现赫连毓是谦谦君子,他一直恪守诺言,要等着慕微的伤势好了以后才与她同房,心里边放松了不少,可是最近随着那伤势渐渐好转,慕微又担心起来,晚上有些睡得不大稳当,这身子瞧着清瘦了不少。   至少今晚自己能睡一个安稳觉了,慕微心情轻松的站了起来:“走,陪我去外院看看。”   走到屋子外边,秋雨迎了上来:“王妃去哪里?”   “你去寻了那件白狐大裘出来,王妃要去外院向王爷道喜。”秋月见着秋雨似乎一副没精打采的神色:“你怎么了?”   “没怎么,可能是在外边吹了风,有些头疼。”秋雨躲开了秋月探询的目光,飞快的走到放衣裳的屋子里边去,心中一边愤愤的想着,王妃真是淡定,一点都不担心侧妃娘娘进门,那宇文小姐她是熟悉的,家世也颇是风光,颜色也不错,若是王妃还一直这般冷脸对着王爷,说不定王爷就会将心思移到宇文小姐身上去了。   唉,秋雨暗自叹息了一声,真不知道王妃是怎么想的。她拉开隔间门,里边出现了一大排衣裳,秋雨的眼睛亮了亮,旋即眼神又黯淡了下来。这么多漂亮的衣裳,王妃怎么就是一点都不动心呢!   这隔间里边除了慕家打发的陪嫁,王爷今年还替王妃添了好多衣裳,光是冬日里边的大毛衣裳就有好几件,特别是那白狐的皮裘,可实在是金贵,那裘衣通身上下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全是纯白的一色,在领口还有一支翡翠纽子,那翠色绿得能滴出水来一般,让她瞧得很是眼热。   如果自己是王妃,那肯定会对王爷怀着感恩之心,也会掏心掏肺的对王爷好。可是……秋雨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王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摸着白狐裘衣,想到了三个多月前的那个月夜,如果王爷那次宠幸了自己,或许这个时候自己也有这般金贵的衣裳穿了。但很可惜,如果只是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一次是王妃要她去服侍王爷歇息的,她一厢情愿的去了,可没想到王爷竟然将她拒之门外,第二日听着王爷与王妃的交谈,她才知道原来王妃是在故意想羞辱自己,她该是想试探王爷心里容不容得下旁人,这才将她推了出去试探王爷是否是真心。   她虽然是丫鬟,可她也有自尊,她见着赫连毓眼中的那一丝轻蔑,几乎要我无地自容。如果不是王妃,她还是那个规规矩矩的丫鬟,可现在她就如同已经被扒下了那一层外衣,几乎没有可以遮蔽的东西。每次见到赫连毓,她心中既想亲近他,又有些害怕,在他心里自己肯定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秋雨咬了咬牙,只觉得眼角处有些湿润,她真的很痛恨慕微,虽然她看上去是那般温柔可亲,其实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她狠毒自私,从来不去体会旁人的苦处,只是按照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去行事。   “秋雨,你怎么还没有找出来?”秋月扬声在外边喊了一句:“风这般大,你想要冻坏王妃不成?”   秋雨抱起白狐大裘应了一声,慌慌张张的走了出去,轻轻将衣裳替慕微披好,脸上强装笑颜:“王妃,那隔间里的衣裳实在太多了,奴婢都找花了眼。”   慕微轻轻一笑:“人生不过百年,何必要那么多衣裳,实在是忒浪费了!”她将手笼在了手笼里边,秋月扶住了她的左手,秋雨也伸出手去扶住了她的右手,后边跟了几个妈妈,众人一路往前院去了。   路上有着厚厚的积雪,大家都穿了木屐,踩到雪上咯吱咯吱作响,清清脆脆的声音,树梢上不住掉下一团积雪,落在慕微的白狐大裘上边,可只消轻轻一抖,那雪花便滚落了下去,没有在那白色的毛上留下印记。   “王妃,大堂里边……”快要走到大堂的侧门,秋月皱起了眉头:“好像王爷在生气呢。”   慕微站住了身子侧耳听了听,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赫连毓竟然不打算去迎亲,这不是在打宇文太傅府的脸?听着管家在苦苦哀求,慕微心中一急,这才快步走了进去。   赫连毓本来是满脸怒容,见着慕微进来,一袭白衣显得脸色更是苍白,有些心疼,赶紧扶了她坐下来:“你怎么便出来了,这般寒冷的天气,为何不在屋子里边,围着炭火盆子烤橘子吃?”   慕微笑了笑:“王爷大喜,自然是要出来道贺的。”   赫连毓皱起了眉头:“微儿,你是故意的不成?你分明知道我并不想成亲。”   管事跪在地上,朝慕微不住的拱手行礼:“王妃,你便劝劝王爷罢,怎么能不去迎亲呢?”   “王爷……”慕微看了赫连毓一眼,叹了口气:“你莫非想要宇文太傅府没脸?毕竟是太后娘娘赐婚,也不是他们自己想要与太原王府结亲的。”   “如何不是?”赫连毓哼了一声,脸上有几分不耐烦:“当时我便已经去找了宇文如眉与独孤小姐说了这事情,希望她们能自己提出退婚,独孤小姐很是爽快,一口答应了,可那宇文如眉却是执迷不悟,一定要嫁进太原王府,因此她也怪不得我这般做了。”   “王爷。”管家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赫连毓是铁定不想去迎亲了?他满脸为难:“那王爷到底准备派谁去迎亲?”   赫连毓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你去便是极好的,上回宇文如眉及笄,你不是替我送了一支琉璃簪子给她?你安排得很妥当,那就由你去替本王迎亲便是。”   管家“啊”了一声,白着一张脸瘫软到了地上——这迎亲的事情竟然落到了他头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新娘来了!”见着那边鼓乐喧天,一支队伍正往这边蜿蜒而来,站在太原王府门口的人都欢呼了起来,站在这寒风中等着迎接喜轿,冻得手脚冰凉,都希望那喜轿快些过来,可偏偏事与愿违,愈是等着,便愈觉得难捱,见着白色的一片里出现了红色的影子,众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宇文如眉被喜娘扶着下了喜轿,抬眼一望,没见着赫连毓站在门口,心中咯噔一下,迎亲自己不来也就罢了,都到了王府门口了,他便不能纾尊降贵的站出来一下?   满眼都是白色的雪,就如一片琉璃世界,这一分白色里衬着那艳艳的红色,就如雪地里开出了一片红色的梅花来一般。宇文如眉颤抖着身子,望着那高高的台阶,心中有几分不是滋味,赫连毓不出来,那谁来背她过门,谁带着她跨过那象征着红红火火的炭火盆儿?   “侧妃娘娘。”一个管事婆子笑着迎了上来:“王爷让我在这里候着,您穿上木屐便不会被积雪给湿了鞋子了。”   一双精巧的木屐托在她的手中,那婆子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处:“这是王妃亲自找出来的木屐,她说与您在闺中便是密友,很熟悉您脚的尺寸。”   宇文如眉脸上微微一红,幸得有薄纱拦住了脸,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她木然将脚伸了出来,喜儿与乐儿扶着她,那婆子蹲□子,替她穿上了木屐:“侧妃娘娘走走看,可还方当?”   “走罢。”宇文如眉声音有几分发冷,慕微,你是故意在羞辱我不成?她望着那层层堆上去的石阶,忽然全身都没了力气。喜儿与乐儿也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软塌塌的靠了下来,两人心中都有几分发急:“小姐,你要撑住,你不是一心想嫁太原王?现在都到府门口了,如何还能使小性子不进去?”   眼前团团的一阵发花,隔着红色的薄纱看外边,似乎一切都带了些微微的红色,那汉白玉的台阶,那朱红的大门,那黄铜的梅花钉,在她眼前不住的山洞,宇文如眉吸了一口气,抬起脚,一步步的朝那石阶上踏了过去。   门口摆着一只火盆,烧得正旺,喜儿与乐儿想到了在家中吉服被烧的事情,脸上变了颜色:“麻烦妈妈将娘娘的尾披给托起来。”   火盆里的炭红红的一片,淡蓝色的火苗在木炭上冉冉的舞动着身子,一点点火星子不住的啄剥有声,就如那鞭炮一般,忽然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宇文如眉低头看了下火盆,心中憋着一股气,迈步就跨过了那炭火盆子,一个人过去又如何,自己还是要快快活活的,过得红红火火!   大堂里已经是宾客盈门,由喜儿乐儿扶着,宇文如眉慢慢走到了大堂前边,主座上头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赫连毓,一个是慕微。   赫连毓没有穿吉服,只是很随意的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锦衣,衣裳领口那处有金丝绣成的花纹,就如水波一般不住延绵着,刺着了她的眼睛。而慕微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白狐的大裘,头上插着一支五尾凤钗,流苏垂在鬓边,不住得闪着亮儿,红色的玛瑙坠子垂在白狐毛上,就如那雪地里的红梅,艳丽芬芳。   母亲昨晚与自己说过,侧妃不比正妃,没有拜堂的仪式,相反还要向王爷王妃行跪拜礼。宇文如眉心中一阵发痛,昨晚她还觉得无所谓,笑嘻嘻的回答母亲:“没什么,不就是忍这么一阵子,行个礼以后,一切便好了。”   可她现在瞧着慕微,却全然没有了昨晚上说话时的轻松。赫连毓没有来迎亲,没有来背她过炭火盆,也不能跟她并肩站在一处拜堂,这一切,她都能忍受,可她却怎么样也忍受不了自己要向慕微行跪拜之礼!   “侧妃向王妃行跪拜礼!”司仪的声音扬得高高,末了还有意的打了个弯儿一般,溜溜的出了口。宇文如眉呆呆的站在那里,喜儿与乐儿轻轻推了推她:“小姐,要行大礼了。”   一种屈辱的感觉沉沉的压着她的心,宇文如眉慢慢的跪倒下来,低头,一双眼睛盯住了那白狐大裘的下摆,上边每一根毛似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忽然间,就听头顶上有轻微的响动,一口白色黄色交错的汁液“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正好落在她的前边,她愕然的抬起头来,就见赫连毓站了起来,也不嫌弃地上的东西之脏臭,一把扶住了慕微,声音很是焦急:“快去请大夫!”   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宇文如眉呆呆的跪在那里,见着赫连毓抱着慕微匆匆走出了大堂,脑子里边一片嗡嗡作响,大堂里也响起了议论之声:“太原王妃这是怎么了?我见她的脸色苍白,好似很不舒服。”   “还不是心病?”有人望着跪在那里的宇文如眉,轻声说道:“太原王侧妃乃是太傅府的小姐,身份不会比王妃低,恐怕她这是被逼成这样了。”   “或许也是有意想给侧妃一个下马威,搅了她成亲的好事。”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摇头晃脑:“女人,嫉妒起来很可怕!”   喜娘站在一旁也是目瞪口呆,这是她们第一次遇着这样的情况,两人对视一番:“赶紧将侧妃娘娘送去新房。”   正主儿都走了,这位侧妃娘娘也该回自己新房里呆着,等太原王处理好事情,自然会到她房间里去的。两人催促着喜儿和乐儿:“还呆着作甚?快些扶了娘娘进去罢,外边人多杂乱,莫要让旁人看了笑话儿!”   内室里边很是暖和,四个角都放着鎏金的铜盆,里边烧着银霜炭,毕毕剥剥的响着,仿佛很是欢快。慕微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的闭着,额头上全是汗珠子。赫连毓坐在床边,用力握住了慕微的手,神色焦急:“微儿,微儿!”   他望着慕微苍白的脸色,心中很是懊悔,慕微肯定是因为自己要娶宇文如眉,心中有气才会成了这副模样。原来她那笑嘻嘻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早知道她会嫉妒成这样,就是拼着抗旨,他也不会将那宇文如眉娶进府来。   门帘一闪,寒气从下边钻了进来,赫连毓一回头,就见一个老大夫由管事妈妈领着进来,身上背着一个箱子,蓄着一把山羊胡想,看上去很有经验的模样。   “王爷,这是上京最有名的孙大夫,回春堂的。”管事妈妈弯了弯腰,嘴边冒出一阵白烟,鬓角全是汗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王爷宝贝王妃的态度,王府里的人个个看在眼里,现在王妃生病了,自然要赶紧去找最好的大夫过来。   “孙大夫,麻烦你了。”赫连毓格外的客气,从床边挪开,秋月在慕微的手下轻轻放了一个十样锦的垫儿,那纤细瘦弱的手腕被那各色各样的花纹衬着,更是显得白了几分。   孙大夫伸出手来诊了一把脉,细细沉吟,心中一喜,这太原王妃乃是滑脉之象,看来自己还能赚得几分报喜银子。他站起身来朝赫连毓深施一礼:“恭喜王爷。”   赫连毓呆了呆:“喜从何来?”他望着孙大夫那笑眯眯的眉眼,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刚刚想开口制止他说话,就听那孙大夫已经抢先说了出来:“王妃乃是喜脉,已有三个月身孕,恭喜王爷明年就要做父亲了。”   孙大夫说完这句话,抬起头来巴巴儿的望着赫连毓,心里想着这太原王该会给他多少打赏银子,正眉开眼笑的等着,就听赫连毓呵斥了一声:“什么上京最好的大夫?我瞧着就不像是喜脉。”   “王爷,这喜脉可不是瞧得出来得!”孙大夫笑容可掬的上前一步,对着呆若木鸡的赫连毓道:“王爷若是不相信,待小人问问王妃的贴身丫鬟,看看王妃是否有三个月月信不至便知晓了。”   “是吗?”赫连毓扫了一眼周围,屋子里只有秋月与那管事妈妈两个下人,可是万一那管事妈妈将自己今日的举止说出去,大家都会觉得这事情可疑,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旁人觉得有些什么不对,赫连毓朝那孙大夫点了点头:“看你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本来就是这样。”孙大夫摸了摸胡须,刚才可把他唬了一跳,太原王那模样,似乎能吃人一般,凶巴巴的,让人瞧着便觉可怕。   “给他十两打赏银子,将孙大夫送出去。”赫连毓摆了摆手,脸上极力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可那心里,却已经点点的滴出了泪水。   管事妈妈心中暗自好笑,王爷这反应还真特别,该是听着有喜脉高兴得失常了,好在马上又醒悟了过来呢。等着管事妈妈领着孙大夫出去,赫连毓转过身来,望着床上躺着的慕微,全身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秋月站在床边,将慕微挡住,她真害怕赫连毓会冲上来将慕微掐死——这孩子分明便不是赫连毓的,慕微嫁过来三个月,还未与赫连毓同过床,作为慕微的贴身丫鬟,她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赫连毓一步步的朝床边走了过来,秋月咬着嘴唇皮子,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赫连毓:“王爷,有话好好说,王妃她……”说到这里,秋月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毕竟慕微做错了事情,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替她开脱。   “你,竟然怀了他的孩子。”赫连毓咬牙切齿的望着床上的慕微,忽然喉间哽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95章 内心纠结   北风呼呼的在外边想着,似乎极力想要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那凄厉的声音尖锐的刺着人的耳朵,一阵阵的剧痛。雪光映着慕微的脸,一色的苍白,她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将秋月推开了一点:“王爷,是慕微不好,做下了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让王爷蒙羞,还请王爷赐慕微一纸休书,让慕微出府去罢。”   她说完这句话,便觉得有些气喘不过来,一只手压着胸口,一只手拽着秋月的衣裳:“盆子,快,快!”   秋月见着慕微的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般,心中难受,赶紧端了个盆子过来放到了慕微面前,慕微一只手抓着被子,一只手抓着秋月的胳膊,头微微前倾,嘴里又吐出了一堆酸水,不住的滴落在那盆子里边。   那滴滴答答的响声仿佛打在赫连毓的心头,他的手抓得紧紧的,望着慕微那狼狈的模样,心中忽然升起了几分不舍。他大步走到床边,一手将盆子接过来,看了秋月一眼:“赶紧去让人送热水进来给王妃洗脸,顺便让厨房里做些好吃的过来,王妃吐了这么多,肚子里边肯定空了。”   秋月见着赫连毓那黑沉沉的脸色忽然又明朗了起来,在他的眼里没有见着方才那犀利冷锐的神色,瞧着他坐在床边,真专注的望着慕微,一手拿着盆子,一手在轻轻的拍着慕微的背,那温柔的神色让秋月心中一阵发颤,赶紧抬腿走了出去。   王爷对王妃,实在是太好了些,即便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可只要见着王妃受苦的模样,他的心又软了下来。王爷应该不会将王妃赶出王府罢?若真是按照王妃所说,王爷给她一纸休书赶了她出去,那王妃又去哪里容身?这世上的人又该如何看她?   秋月轻轻叹了一口气,掀开门帘朝站在外边的几个丫鬟道:“快些去打热水来给王妃净面,还让厨房去煮些好吃的过来。”   “王妃到底怎么了?”秋雨疑惑的往内室里看,走过那一线缝隙,她见到赫连毓正温柔的在拍着王妃的后背,脸上的神色让她看得心中深深的嫉妒了起来,什么时候王爷能对自己这般好?   “你看什么,还不快去!”秋月有几分不满,秋雨自从进了太原王府,就愈发不会做事情了,有时候傻呆呆的站着,自己要提点她几次才恍然大悟般回过神来。以前在慕府,王妃便不大将事情交给她去做,现在王妃越发不信赖她了。秋月站在门口,瞧着秋雨慢慢远去的背影,想起了那个晚上,盆子落地的声音清晰可见,还有赫连毓的叱喝声和一个女子细细的哀求声。   她竟然动了那样的心思,秋月摇了摇头,她的眼睛难道是瞎的不成?不见王爷眼中只有王妃一个人。只是王妃,秋月有些难过的低下头,究竟还是辜负了王爷,也不知道那位南燕太子究竟有多好,让她这般念念不忘,不惜跟他私奔,不惜为了他丢了贞节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王爷会怎么做?秋月的手紧紧的将织锦的门帘团成一团,有些紧张的侧耳听着里边的动静,心中暗暗祈祷,但愿不会有大风大浪。   “微儿,微儿,你怎么能这样狠心!”赫连毓将手中的盆子放下,从床头桌子上拿起一块帕子,轻轻的给她擦拭着嘴角:“我为你做这么多,你便一点都不感动,就这样想着他,宁可被我休弃?”   慕微没有说话,一双眼睛静静的望着赫连毓,她无话可说,面对赫连毓的一片真情,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自己怀上了燕昊的孩子,对于她来说,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她要将他生下来,见着他就如见着燕昊一般。可赫连毓会让自己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吗?慕微心中摇了摇头,。即便是再大气的男子,恐怕也无法面对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口口声声的喊自己“爹”。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赫连毓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慕微心中很是愧疚,她不知道赫连毓此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她现在却只想从他身边逃开,躲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将孩子生下来,独自将他抚养长大。   孩子,她伸手摸了摸肚子,那里还是平坦得很,似乎没有一点变化。里边真有一个孩子吗?慕微的眼睛忽然就闪亮了起来,就如那夜空里的星子,蓦然璀璨。   “微儿。”赫连毓看着慕微那忽然亮起来的眸子,心中百味陈杂,她是在庆幸她怀上了燕昊的孩子?他紧紧的抓住了檀木床,用尽了力气,似乎要将那木板给捏断一般,指节暴了出来,泛泛的发白。   “王爷。”慕微迟疑的答应了一句,瞧着赫连毓那复杂的眼神,她也好一阵纠结,犹豫着自己该不该继续提起休弃的话题:“王爷,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也知道我心底里始终有燕昊,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王爷又何必一定要将我拘在府中?还不如就按照慕微说的法子办,这样你也能脱掉那副枷锁。”她停了停,有几分犹豫道:“今日王爷不是娶了宇文小姐?她那般心悦于王爷,只要王爷肯伸出手,她自然是愿意走到王爷身边,倾心照顾王爷,做王爷最好的伴侣。”   “你不要再说了!”赫连毓忽然暴怒了起来,他猛的跳了起来,站在床边,死命的盯着慕微的脸:“微儿,你不要再三来挑战我的耐心!”他的眼底升起了浓浓的忧伤,有一种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闪闪的发亮,或许是眼泪,或许是锐利的眼神,看得慕微也难过了起来。   “我总是想着,若是我用真心对你,总有一日你能被我捂暖,会就像对燕昊那般对我。可是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在你心中,根深蒂固!”赫连毓走上前一步,伸手将慕微的头捧住,轻轻的用了一分力气,慕微忽然觉得耳边有些发痛。   睁大眼睛望着赫连毓,慕微没有一丝反抗,他是打算将自己杀掉吗?他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他已经不想再这样等待下去,他想要自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慕微看着赫连毓压得越来越近的脸,没有半分反抗的力量,或许这边是她应该得到的下场,只是可惜了肚子里的孩子要跟着她一道离开这个世界。   “微儿,微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在慕微还没有意识到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赫连毓忽然将脸贴近了她,嘴唇压住了她的嘴唇,舌头很霸道的挤了进来,就如一阵狂风,她被席卷了起来,在这阵风暴里忽上忽下的飘飞。   “不,不,不要这样!”慕微含含糊糊的喊着,用手拼命的去推挡着赫连毓的进攻,他怎么能不顾她的意愿这般强行的亲吻她!可她愈是推挡,赫连毓仿佛便愈是兴奋,他肆无忌惮的吮吸着她甘美的蜜汁,就如在品尝着糖果的孩子一般,不住的舔着那甜蜜的源泉。   “微儿,你好甜,好甜。”赫连毓吻得很是着迷,这是他第一次亲吻一个女子,他惊奇的发现这感觉实在是太好,她的唇就如花瓣般柔软还带着醉人的芬芳,让他深深的沉迷在其中,几乎不愿意再与她的唇瓣分开。   一阵冷风旋转着飞了进来,慕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赫连毓也清醒了几分,他离开了慕微的嘴唇,转过来看着站在门口的秋月与秋雨,怒吼了一声:“退下!”   秋月与秋雨行了一礼,慌慌张张的赶紧从内室里退了出来。秋雨很不满意的嘟囔了一声:“秋月,你怎么不看看里边在做什么就让我进去了?”   秋月没有答话,脑海里浮现着的是方才看到的一幕,她心中不住的在翻腾着,王爷这般举动,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原谅王妃,愿意让她继续留在王府,愿意接受她肚子里边的孩子?   不,不可能,有那个男人会宽宏大量到这个地步?秋月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庭院里白皑皑的积雪,一阵阵寒风呼啸着吹了过来,枝头的积雪被吹得团团的从树枝上掉了下来,落在地面上,很快便融化开来,与原来的泥淖融为一体,再也寻不着踪影。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还有秋雨娇滴滴的声音:“王爷,你要去哪里?难道不留下来陪王妃用饭?”   赫连毓冷冷的望了秋雨一眼,那眼神冷得像一把锐利的刀子,似乎要刺到她心底。秋雨唬得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多话,只是静静的低着头,看着那一角紫色的衣袍从自己身边飞快的离开。   抬起头来,就见着秋月带着几分讥讽在看着自己,秋雨有一种被看破心事的尴尬,她轻声说了一句:“今日可是王爷娶侧妃的好日子,我是多嘴了,王爷该与侧妃娘娘一道用饭才是,如何会留在咱们院子里头。”   秋月白了她一眼:“将水端进来,伺候娘娘净面。”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这寒冬的夜色死沉死沉的一片,因为天气寒冷,外边没有什么人走动,寂静得似乎连雪花末子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夜空是一片乌蓝,天幕里有一轮圆白的月亮,旁边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星子,懒洋洋的眨着眼睛,仿佛在窥探这人世间的一切。   宇文如眉坐在灯下,已经卸了妆容,素白的一张脸在暖黄的灯光照映下也有了莹莹的光泽。她望着那一对大红的龙凤花烛,火焰烧得很高,烛泪从蜡烛管子上流了下来,塑造成各色各样的形状,有些交织在一处,那红色已经褪去,只余下一点点微微的黄色,似乎是老旧的信笺。   “小姐,王爷还没有看到过来。”喜儿怯生生的从外边走了回来,抖落了一身的雪花末子:“奴婢让乐儿去主院那边打听消息去了。”   “唔,你去加点炭,这屋子里头怎么就这般冷冰冰的。”宇文如眉皱了皱眉头,一颗心慢慢的下沉,屋角的沙漏显示已经快到子时了,为何赫连毓还不过来?难道他还想让她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   喜儿夹了几块木头放在撮箕里,走到炭火盆子那边,一阵暖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小姐怎么就嫌弃这屋子里头冷冰冰的,她在外边雪地里站了好长时间,手都要冻断了一般,回来觉得这屋子里边实在是暖和得不能再暖和了。   她将木炭慢慢的添了进去,黑色的木炭将原来烧得红红的木炭盖住,瞬间那火焰便少了许多,她蹲在那里,用小钳子细心的将木炭扒拉开了些,好让那火苗窜出来,刚刚才扒拉了两块木炭,就听着外边有急快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乐儿奔了进来,不住的喘着气:“听说王妃有喜了,王爷今日一直呆在主院,还没出来过,想必是在照顾她。”   “有喜了?”宇文如眉觉得自己仿佛瞬间从高空落下来一般,震惊得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得真实性:“他们成亲才三个多月,怎么就会有喜了?”   “小姐,这也很正常不是?我听我娘说我姐姐就是成亲那日怀上的。”乐儿点了点头,似乎她是行家里手一般:“王爷成亲三个多月了,瞧他那般喜爱王妃,定然是夜夜……”还没有说完,就见一只茶盏朝她飞了过来,乐儿惊叫一声赶紧避开,那茶盏便在她脚边落下,砸得四分五裂,热水溅出来,将她裙角溅湿了一大块。   “小姐!”乐儿惊呼了一声跪了下来,自己还真是没带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小姐的心病吗?自己说得高兴,就将这码子事情给忘记了。乐儿跪在那里,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宇文如眉的脸,生怕她的手指甲又要朝自己抓了过来。   “你起来吧,去打热水来,给我净面。”出乎意料,宇文如眉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恼怒,她只是有气没力的看了一眼那双层的织锦门帘:“今晚王爷该是不会过来了。”   这慕微怎么这般好命!宇文如眉呆呆的坐在床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她可真是一帆风顺没有半点波折。即便是她被流民捋去,也改变不了她鲜花着锦般的命运,赫连毓还是照旧珍爱她。现在她又有了孩子,那自己还能从赫连毓那里分到一丝关注吗?   忽然间宇文如眉有了几分泄气,她开始怀疑自己嫁给赫连毓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那个时候这般心心念念的要嫁他,可这才是第一日,她便觉得有些兴味索然,就如小时候想要一样东西,千方百计的想要得到,可等着到了手,她便一点都不珍惜,随意丢弃在一旁,等到积满了灰都没有去看过一眼。   可这件事情似乎比小时候要东西更可怕,她一心要嫁赫连毓,可等她嫁过来以后,还只是成亲的当日,她便失去了那种执着的心,仿佛已经被慕微打败了,再也没了斗志。   “小姐。”喜儿将水端了过来:“夜深了,梳洗罢。”   宇文如眉将一双手浸在水里,低头看着那盆水,水有几分热,还蒸蒸的冒出了淡白色的烟雾来。她静静的望着那一盆水不住的摇晃着,就如她此时上下颠簸的心,猛然间,她将一捧水高高的洒了出去,咬着牙喊了一句:“慕微,我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的!”   那捧水大部分都溅落到喜儿的头上身上,棉袄湿漉漉的一片,她咬着嘴唇没敢说话,只要小姐开心,她也只能默默的忍受着。更何况自家小姐今日可是受尽了折磨,她转过来折磨自己,这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小姐,歇息罢。”服侍着宇文如眉梳洗以后,喜儿将她扶上床,替她盖上了被子,望了一眼宇文如眉那显得有几分苍白的脸,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走到龙凤花烛面前,踮起脚尖就想要将那蜡烛吹灭。   身后传来宇文如眉幽幽的声音:“别吹熄了,让它们点着。”   慕夫人和她交代过,这龙凤花烛可不能吹熄了,要一直燃着,表示夫妻会白头偕老,如果那龙凤花烛若是有一支先灭了,这就不是一个好预兆,那边说明夫妻不会到老,有一个人要先走。   宇文如眉望着那不住摇摆的烛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在慢慢的散开,这一日从清早到现在,都没有安生过,但愿这龙凤花烛能有一个好兆头,双双一同熄灭。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这本来是描写秋日的词句,用在寒冷的冬日,仿佛也是这般合适。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不正是她此刻心情的写照?宇文如眉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正在默默的想着心事,忽然“噗”的一声,屋子里边瞬间暗淡了不少。   宇文如眉惊骇的转过脸来,桌子上只有一支蜡烛还在亮着,而另外一支,已经灭了。   屋子里边虽然没有点蜡烛,可外边的雪光却映得还是有些光亮,床上的那一团被子高高的隆起,还不时抖动一下。过了不久,一个人的脑袋又从里边钻了出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赫连毓皱着眉头,一只手拉扯着被子,心里满满都是难受。怎么会是这样呢,慕微竟然有了燕昊的孩子!赫连毓的心情简直没法形容,算着时间,这该是在成亲那日发生的事情,要是自己不那么大意就好了!赫连毓的手不住的抓着身下的床褥,一手心的汗。   自己要是细心一点,不到外边去招待客人喝喜酒,就在房间里陪着慕微,那么燕昊也不会将慕微带走,他们也不会在石洞里共度一夜,慕微现在也不会有孩子。   孩子!赫连毓惊跳起来,他从来没想到有这个意外。他知道慕微喜欢的人是燕昊,可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对她好,她总会将燕昊忘记,对他露出那如花的笑容来。可是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孩子,赫连毓觉得自己几乎要发疯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处理这件事情。   他不想当燕昊孩子的爹,一定不能。赫连毓握紧了拳头,自己要想法子,不动声色的将这个孩子给弄掉。不能让旁人看出来这孩子不是他的,他必须假装出一副欢喜的神色,这样旁人才不会去对慕微说三道四。   怎么样才能将孩子弄掉?赫连毓开始思考起下一个问题,听说摔跤什么的,都能让孩子掉下来,可他却不愿意这么做,慕微会要受苦的。不知道用药会不会好一些?他抱着被子想得出神,反正要选一种最不让微儿痛苦的方式才行。   他望了望窗外的一点光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到了今日他亲吻慕微,心中又是一甜,他真希望能每个晚上都抱着慕微,看着她如花的脸孔,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幽幽清香,尝着她甘美的泉水。这么想着,忽然间就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就像有一把火在慢慢烧起来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焦渴不安。   不好,这感觉又来了,赫连毓蹬了蹬脚,极力想驱赶那种心中的躁动,可却是于事无补,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烧了起来一般。他翻身坐了起来,抹了抹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子,这种感觉隔三差五就要来一回,让他很是不舒服,有时候晚上都睡不好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得了一种什么病?赫连毓咬着牙,捏住了那一角被子,手不住的发抖。明日,明日自己一定要去药堂看看,请个大夫把脉下,看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有这般奇怪的感觉。   他从床上翻身下来,走到窗户前边,一伸手便将窗户推开,寒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身上那种炎热的感觉总算是慢慢的褪去了。他透过窗户往天上看了去,乌蓝的夜幕上有个圆白的月亮,很大,很亮,但是又显得那般孤单。   “明日,我明日一定要去药堂。”赫连毓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也不想用这样的法子,可他却是被逼到了旮旯里边,他不想要替旁人养孩子,他不想当这个孩子的便宜爹。 ☆、第96章 落子汤药   积雪越发的厚了,因着昨晚半夜里头又下了一场大雪,早上起来一看,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连原先还能见着些绿色,此时早就没见了影子。   赫连毓心情复杂的站在慕微的窗前,透过那茜纱,微微见着里边有人也晃动,或许只是秋月,他伸手摸了摸窗棂,冷冰冰的一片,似乎要凉到心里头去。   “王爷,你怎么站在外边?为何不进屋子去?”秋雨端着盘子走了过来,见着赫连毓呆呆的站在窗户旁边,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眉眼间全是关切:“外头冷,里边烤烤火,身子也暖和。”   赫连毓瞧了她手中的盘子一眼:“可是给王妃送早膳。”   见着赫连毓只顾看自己手中端着的东西,却正眼也不瞧她,秋雨有几分惆怅,但还是很恭顺的,用一种柔软的声音回答:“是,王妃今日一早起来就说不舒服,奴婢特地让厨娘给王妃做了清粥小菜,看看能不能开胃。”   赫连毓点了点头:“你送进去,好生照顾王妃。”   秋雨有几分惊讶,瞧着赫连毓转身走开的背影,实在有些想不通,素日里头王爷都是要来看过王妃才离开的,为何今日却不愿意进门,只是在窗户外边站着?她有几分着迷的看着那慢慢远去的紫色大氅,口中喃喃道:“只有王爷配穿紫色,他穿紫色衣裳可真好看。”   “秋雨,你在外头做什么呢?还不快些进来。”秋月听着外边有说话的声音,掀开门帘往外边看了看,见着秋雨端着盘子呆站在那里,不由得心中有气:“王妃要用早膳了,你偏偏站在那里发呆,有什么东西这般好看?”   她的眼神落到了雪地里的一串脚印,抬眼望了望前边,却没见着人,一眼白玉琉璃水晶色,晃晃的跃入了眼帘。想着王妃肚子里的那块肉,秋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将门帘放了下来——还不知道王爷会怎么处置呢。   赫连毓骑马走了出来,他的贴身侍卫齐敏跟在身边寸步不落,见着赫连毓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不由得出声问了一句:“王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想去药堂。”赫连毓心事重重,望了望大街上的车辙,心情杂乱。   “药堂?王爷莫非生病了?为何不清个大夫到府中来看看便是?”齐敏望了望赫连毓,见他确实有几分病容,脸色白中透着青,就如那詹州来的上好瓷器,外边是玉白颜色,可却脱不了里边隐隐淡青色的底子。   “哪一家最好?”赫连毓瞧了他一眼:“你可知道?”   “回春堂,当然是回春堂。”齐敏笑着答道:“上京城里最好的就是他家。”   赫连毓想到了昨日来的大夫也是回春堂的,心里头有些不快:“我不要去回春堂,咱们再找另外一家。”   找到了济世堂面前,赫连毓翻身下马,将马缰交到齐敏手中:“你不要跟着进来,也别喊我王爷,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身份。”   齐敏有些奇怪,但也不但说多话,手牵着缰绳,看着赫连毓走了进去。听说王妃有喜了,莫非王爷是想给王妃来配些补药不成?可为何又要这般神秘?   赫连毓走了进去,药堂的掌柜赶紧迎了上来,做掌柜这一行的,眼睛很毒,从赫连毓的穿戴便看得出来他不是出身一般人家,该是大富大贵之家里的公子。“请问公子,抓药,还是看病?”掌柜的笑得格外和气,就如三月春风。   “看病,抓药。”赫连毓淡淡说了一句:“让你们药堂最好的大夫给我来瞧瞧。”   除了回春堂,上京最好的药堂便是济世堂,赫连毓跟着伙计走到后边,看了看药堂的格局,心中微微放了几分心,这药堂瞧着便不是小药号,格局大,东西齐整。   给他看病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夫,脸上也挂着和善的笑容:“公子请将手伸出来,我帮公子先把脉。”   赫连毓依言将手伸了出来,紫色的蜀锦衣裳将他的手腕衬得更白了几分,大夫见着那上好的蜀锦,心中暗道,这公子可是来头不小,不知为何不请人去府里看病,却自己找到药堂里边来了。手搭上赫连毓的手腕,那大夫仔细诊了一回,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又让赫连毓换了一只手,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公子,你身子好得很,为何要来看病,究竟是有什么问题?”大夫又朝赫连毓看了一眼,实在是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确实没有生病的征兆。   “我晚上睡觉,有时候觉得全身好像被火烧了一般,热得很。”赫连毓想了想,把昨晚得症状全说了出来,那大夫听着他描述,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按着这公子描述的,该不是……他小心翼翼问道:“请问公子婚否?”   赫连毓点了点头:“已经成亲。”   大夫摸了摸下巴上稀稀疏疏的胡须,眼神里全是奇怪,既已成亲,该就不会是这个问题,若是真有那份心思,与他夫人一道解决便是,再是不济,喊个通房丫头来也能将火给去了。看起来这位公子的病真是蹊跷,倒让人看不透了。他皱了皱眉头:“除了这症状,公子可否还有别的不适之处?”   赫连毓想了想,摇了摇头:“被的不适倒是没有,而且这症状也不是京城出现,隔三四天左右,有时候我忍不住便出去练武,回来以后便好了。”   大夫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这就是了,原来公子乃是练武之人!这样说来,肯定是在打通任督二脉,这内力没地方去,只能在公子身体里乱走,自然便会有这感觉了。”   赫连毓侧头想了想,望了一眼那大夫:“果然如此?”   大夫笑道:“自然是这样,我替公子把脉,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公子尽可以相信我的话。”   赫连毓这才放下心来,朝那大夫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想请大夫替我配一副药。”   见赫连毓说得慎重,那大夫不由得挺直了背:“不知公子要什么药?”   “有了三个月身孕的妇人,若是不想要这孩子。”赫连毓望了那大夫一眼:“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公子是要落子汤?”那大夫斟酌着回答,心中不住嘀咕,瞧着这公子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原来也做这种偷香窃玉的勾当,肯定是与哪家小姐厮混,将人家的肚子弄大了,没法子收场,只能想这法子了。   “对,就是让那孩子掉出来的那种,”赫连毓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种焦虑:“你需得配一种让她喝了不痛苦的药,要不知不觉就让那孩子掉了。”   那大夫叹了一口气:“公子,喝了落子汤哪有不痛的?你去上京城所有的药堂里问便知道了,那妇人落子,极是痛苦,不可能有那种没有疼痛就将孩子弄掉了的。公子你想想,要在人身上割一块肉,痛不痛?”   赫连毓脸色有几分发白,额角突突的冒出汗来,那大夫瞧着他那模样,很是热心的给他想着主意:“公子,你不如将她娶回去,反正已经有了孩子,她们家父母便是不同意也得要同意了。即便你已经娶妻,但看着公子该是富贵中人,多娶一个也无妨,平妻贵妾的名分看着给便是。”   “你……”赫连毓有几分无奈,这大夫都想到哪里去了?可若是他说自己妻子怀了别人的孩子,所以要配这落子汤,恐怕自己的脸面都扫地,不用直着身子从药堂里走出去了。“你便替我配一副落子汤,尽量要少些痛苦的。”赫连毓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金锭子,推到了那个大夫面前:“这件事情你必须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说起,若是走漏了风声,你的脑袋就会跟你的身子分家!”   那大夫望着那个金锭子心中正是欢喜,可转瞬听着赫连毓这般咬牙切齿的说话,全身又哆嗦了起来,点着头道:“小人明白。”   不多时那大夫便将药配好交到了赫连毓手中:“公子,你须得让那小姐在夜间服用,那知道的人就会少些。服药的时候肯定会有疼痛,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总比那块肉在肚子里长着要好。”   赫连毓没有答话,走出药堂,从齐敏手中接过缰绳:“回府!”   积雪被坐骑踏得纷纷扬扬的闪了起来,雪花末子站在马蹄下四溅,赫连毓哈了一口气,望着自家朱红的大门越来越近,再看看手里拿着的那个药包,心情也沉重了几分,很是复杂。   微儿,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做,你必须原谅我。我能包容你的一切,可却容不下这个孩子,毕竟他是燕昊的孽种,我与你之间,不能再有燕昊的影子。赫连毓咬了咬牙,拎着那个药包,大步朝主院方向走了去。   雪地上,两行脚印深深,齐敏愣愣的跟在身后,心里很是不解,王爷今日怎么这般不正常?莫非是王妃与侧妃闹矛盾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天就如穹庐,向打定沉沉的盖了下来,这白色的琉璃世界与那乌蓝色的天空,有着明显的分界线,一白一黑,十分分明。   园子里有几盏暖黄的灯影正在往这边移了过来,细碎的脚步声轻轻的响着,将树上的雪花轻轻的震了下来,一点点的落在了行人的肩膀上。走在最前边的是来两个粗使丫鬟,每人手中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后边喜儿乐儿扶着宇文如眉慢慢的走着,在她们身后,还跟了几个婆子,手中捧着一堆东西。   主院的门已经掩上,一个丫鬟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门板:“看门的嫂子,我们家娘娘过来看王妃娘娘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张脸出现在众人面前,那眼睛似乎还朦朦胧胧般,眯着望了外边的人一眼:“原来是侧妃娘娘来了,我们家王妃恐怕已经睡下了,不方便见客。”      “我是什么客?我与王妃都是服侍王爷的,该是姐妹相称。更何况我们原先未出阁的时候,正是闺中密友。听说王妃有喜了,我带了些东西过去道贺,还不快些给我开门?”宇文如眉的语气冷了几分:“现儿亥时都未到,你便不开门了,难道是想要偷懒不成?”   那看门嫂子被宇文如眉一呵斥,也没得法子,只能将门打开,口里还讨好的说了一声:“侧妃娘娘,仔细脚下,雪厚着呢。”   宇文如眉微微一笑:“快些儿给她打赏,这么晚给我来开门,也怪辛苦的。”   一行人慢慢的往里边去了,就见那两点暖黄色的光亮在前边不住的飘忽着,就如晚间出没的鬼火一般,看门嫂子摸着那块小碎银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这太原王府里边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宇文如眉在主院里转了很久才走到慕微内室那边,心中有些愤愤不平,她那个院子与慕微的一比,可是小了不知道多少,心中那点嫉妒的火星子,忽忽的又亮了起来。   “小姐,该就是那一进屋子了,走廊前边还站着几个丫鬟呢。”乐儿眼尖,瞧着抄手游廊那边挂着几盏灯,有几个人正站在灯下,仔细一辨认,正是慕微的丫鬟,她原先见过几眼,也略略识得她们的面容。   宇文如眉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那几个人都朝她行了一礼:“侧妃娘娘安好。”   “你们家王妃呢?可否已经歇下了?”宇文如眉瞧着有个房间里头灯影晃晃,心里头琢磨着,这是不是慕微的房间。   “回娘娘话,还未曾睡下。”秋雨走上前来,讨好的朝宇文如眉笑了笑:“娘娘可是来看望我们家王妃的?”   “正是,我昨日进了王府,还没来得及与你们家王妃说话,她却病倒了,后来这两日都未曾见到王爷和王妃,心中不安,特地过来看望。”宇文如眉一边说着,一边心中直冒酸水,她本意不是来看慕微的,她指是想来问问赫连毓,究竟明日陪不陪她回门。   成亲三日回门,这可是规矩,指不定家中还办了回门宴,等会赫连毓不跟着回去,那可会掩面扫尽。宇文如眉想了又想,这才决定借着来看慕微,亲口来问一声赫连毓。   宇文如眉一步跨上汉白玉的台阶,心中却有几分忐忑,以前在游宴里见着赫连毓时,他都是那般和气,瞧上去便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没想到成亲以后他便跟变了个人一般,弄得她现在都有些心上心下,不知道赫连毓究竟会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秋雨将宇文如眉领到慕微内室门口,掀开帘子往里边瞅了瞅:“王爷,王妃,侧妃娘娘过来了。”   原来他在这里。   宇文如眉有几分安心,又有几分嫉妒,伸手将头上的簪子扶正了下,这才低头从门帘下边走了过去。一进屋子,便觉得全身暖和,抬眼看过去,赫连毓正坐在慕微身边,一双眼睛只落在了她的身上,看得宇文如眉有几分发酸。   “王爷,王妃。”宇文如眉走上前去,朝赫连毓抛去了一个眼波,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我听闻王妃有了身孕,很是欢喜。我知道王妃身子弱,特地带了些补药送过来,顺道也来给王妃道声恭喜。”   她的眼睛落到了慕微的肚子那处,此时那个地方还是平坦,可过不了多久,那里就要高高隆了起来,一想到这件事情,宇文如眉的眼神就化作了无数把小刀,正嗖嗖的飞过去,扎在了慕微的小腹。   赫连毓听了这话很是烦躁,不满的看了宇文如眉一眼:“将东西放下,出去。”   宇文如眉有几分错愕,惊讶的望了赫连毓一眼:“王爷,为何这般着急赶如眉出去?如眉还有事情要和王爷商量。明日是回门之日,如眉想来提醒王爷莫要忘记了,我们辰时出发可好?”她抬起了脸几分,眼睛里边有着殷殷的盼望。   “回门?”赫连毓嗤嗤的笑了一声:“你自己回去便是,我为何要跟你回去?”   “王爷,这回门乃是姑爷陪着小姐回娘家,第一次去看望岳父岳母,王爷为何不去?”宇文如眉的心一沉,眉毛耷拉下来,眼睛里瞬间全是泪,几乎要掉了下来。   “你也知道是姑爷陪小姐去看望岳父岳母?”赫连毓的嘴角有一丝讥讽:“莫非我还有几个岳父岳母不成?宇文如眉,你又不是没有念过书,自然知道规矩。”   宇文如眉呆呆的站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赫连毓竟然只承认慕微?那她算什么?她可是太后娘娘亲自下旨给赫连毓挑选的妻子,不是他的侍妾,无论如何也不要得他这般羞辱!“王爷,我可是太后娘娘赐婚的!”宇文如眉有些不甘心,挺直了脊背,一双眼睛幽幽的望了过去:“难道王爷就连太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吗?”   “王爷,你便跟宇文侧妃一道回门罢,我身子很好,不劳王爷挂念。”灯下的宇文如眉,那般盼望的神色,那样殷殷的眼神,慕微看得有些于心不忍,看着她,就如看到了那时那个自己,焦虑不安的等着燕昊,等着那个她深爱的人朝他靠近过来。她能理解宇文如眉的心理,也想帮她一把,让她不这般伤心难过。她伸出手去抓住了赫连毓的衣袖:“王爷,你莫要让太后娘娘心里头不舒服。”   她又在想将自己退给旁人?赫连毓有几分暴躁,他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宇文如眉,脸上就如结了寒冰一般:“你明日一个人回门,我是不会跟你去的。速速回自己院子里去,莫要打扰了王妃歇息。”   宇文如眉呆呆的望了赫连毓一眼,他的话不住的在她耳边反复着,那般冷冰冰的语调,一刀刀将她的心刺得千疮百孔,滴滴的鲜血流了出来,让她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还不快些走!”赫连毓有几分不耐烦,怒叱了一声:“还等着我将你亲自送出去不成?”   宇文如眉屈辱的看了赫连毓一眼,转身飞快的走了出去,她穿的木屐上沾满了雪,屋子里边暖和,落在地上的雪已经融化,这般看过去,一点点的水印,淋淋漓漓,几道黑影似乎在相互厮杀一般。   是慕微,全是慕微弄的鬼,宇文如眉走了出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里憋屈到了极点,慕微是故意的,她故意替自己求情,分明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话。她仔细回想着方才的一切,仿佛能见到慕微嘴角边上那带着讥讽的笑容。   她不安好心,她怎么可能是真心真意替自己求情?分明是恃宠而骄,在试探赫连毓会不会跟自己回去!宇文如眉站定了身子,回头看了看那内室的灯光,心中那愤怒屈辱的感觉怎么样也抑制不住。   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好看,宇文如眉咬了咬牙,朝站在身边的喜儿乐儿漠然的说了一声:“咱们走。”   几个丫鬟大气也不敢出,跟扶了宇文如眉慢慢的走了出去,院子的雪地上,只留下几行凌乱的脚印。   夜渐渐的深了,万籁俱寂,外边没有一丝响动,丫鬟们都各自安歇去了,整个主院只有一处有灯光,那灯柔和得就如一团轻纱般,将灯下两人笼在了一处。   “微儿。”赫连毓颤抖着双手,端起了桌子上的一碗药汁。   慕微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赫连毓一步步逼近,心中有一种很慌乱的感觉,今晚赫连毓已经坐在她身边,不言不语的看了她很久,让她怀疑赫连毓会有什么话要与她说。   宇文如眉过来才将这沉默打破,赫连毓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阵脾气,让慕微很是不安,她认识的赫连毓,从来不会有这般暴躁,有什么不满,都只是温和的说出来,今日他的举动实在异常。   直到见他端着药汁走过来,慕微才忽然明白了赫连毓要做什么。   他想杀了她的孩子,她与燕昊的孩子。 ☆、第97章 一时手软   脚步声一点点的逼近,慕微的心也一点点的提了起来,她惊骇的睁大了眼睛,望着赫连毓那苍白的脸,连连摇头:“不,赫连毓,你不能这样做!”   这是她与燕昊的孩子,她要全力保护他,不管多么艰难,她也要将他生下来,这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她撑着床站了起来,趿拉了鞋子就想往旁边闪避,可一双腿却有些发软,瞬间便擦着床边跌倒了下去。   “微儿!”赫连毓脸上变色,把药碗朝小几上一放,一把将慕微扶住:“微儿,你怎么了?”   “我头晕。”慕微有几分有气无力的望向赫连毓,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赫连毓,我求求你,让我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你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将他生下来?”赫连毓望着慕微的眼睛,脸孔都有几分扭曲:“你想让燕昊的孩子喊我做爹不成?”   “我们可以将他送给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他以后不会在你面前出现。”慕微抓住了赫连毓的手,苦苦哀求道:“赫连毓,你不是说过以后要宠着我,随便我做什么事情,你都会宽容我,你会等到我回心转意的那一日……”慕微的泪水滴滴的掉了下来,从赫连毓的手背滚了过去:“赫连毓,我求你了。”   见着慕微这般痛苦的神色,赫连毓也有了几分动摇,可瞬间他又回过神来,一想到那日见着燕昊与慕微的情景,便不由得有了几分愤怒:“你让我这些日子如何面对你?我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日!你穿着大红的嫁衣,却与他在那山洞里春宵帐暖,将我这个夫君丢到了九霄云外,微儿,你可对得住我!”   赫连毓伸出手去,将慕微的脸捧住,他的眼中,闪现着暴躁激怒,这样的赫连毓,是慕微从来也不曾见过的,她有些胆怯,想朝后边仰头避开,可赫连毓却用手紧紧的控制住了她,让她没有半分逃脱的机会:“微儿,你喝了这碗药,孩子就没有了,以后咱们两人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不要再想那个燕昊了,好不好?”   慕微摇了摇头,眼角处落下一颗颗豆大的泪水,那泪水被灯光一映,晶莹发亮,看得赫连毓瞬间又暴怒起来:“为何你到现在还在想着他?我究竟有哪里不好?微儿,微儿,你难道是要我将心掏出来给你看不成?”      “不是这样,赫连毓,你很好,可我现在还是忘不了他。”慕微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她的手抓紧了身下的锦被,只觉得肚子有几分疼痛,心中一惊,孩子,你是知道要与母亲分开了不成?“不,不,不要,赫连毓,你别逼我恨你一辈子!”慕微的手狂乱的挥舞着,不住的想要逃过赫连毓的控制,可一切都只是徒劳,她的力气比不上赫连毓,怎么也无法从他的掌控里逃离。   “微儿,你被挣扎了。”赫连毓一只手抓住她的双手,一只手将那个药碗端了起来,慢慢的送到了慕微的嘴边,他瞪着慕微,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决绝:“喝下去,喝下去一切就会好了,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慕微闭紧了嘴巴,一双眼睛死命的盯着赫连毓,看得他全身都有些发凉,那眼神就如一把锋利的刀子,似乎要将他刺穿。“微儿乖……”赫连毓颤抖着,举起了这只药碗,表情很是痛苦:“微儿,你难道就不能为了我做一件事情?”   慕微依旧没有回答他,沉默在这内室蔓延开来,就如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压在两人的心上,他们面对面的坐着,能听到对方沉闷的呼吸。   “微儿,你要我拿你怎么办?”赫连毓最终还是放软了声音,他苦恼的望着面前的慕微,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慕微的嘴巴紧紧的闭着,他不想用强将她的嘴巴掰开,他只希望慕微能听他的劝告,顺从的将这药喝了下去,把那肚子里的孽种给落了下地。   见着赫连毓开始服软,慕微总算是长长的喘了一口气:“赫连毓,求你放过他。”她伸手护住了肚子,眼中的泪水簌簌而下:“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愿意。”   门帘一晃,外边小隔间里上夜的秋月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赫连毓的面前:“王爷,难道你不知道喝落子汤会死大人的?这落子汤一般是大户人家里的夫人用来对付姨娘的,这药性猛烈,很多身子弱的都捱不过,就这样去了的,王爷难道就忍心看着王妃受这种折磨?”   赫连毓呆呆的站在那里,手中的药碗掉到了地上,“咣当”一声,那碗便四分五裂,药汁四溅,在地上留下了一块乌黑的痕迹。   “妇人落子,极是痛苦,不可能有那种没有疼痛就将孩子弄掉了的。公子你想想,要在人身上割一块肉,痛不痛?”那大夫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回响,赫连毓心中一惊,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慕微,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微儿,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这般逼你。”他不要失去她,哪怕是她做下再大的错事,他也还是会原谅她,只要她能在自己身边便好。   看着秋月跪在地上清扫着地面,慕微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边,赫连毓对她实在宽容,宽容得让她都无法面对。她不敢看赫连毓那深情的眼睛,只是将头扭到了一旁:“王爷,是慕微不好,王爷不必自责。若是王爷无法面对这件事情,慕微自愿出府。”   “出府?”赫连毓望了慕微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微儿,我都退让了这么多,你却还在坚持你自己的意见,你为了燕昊的孩子要离开我?那我告诉你,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让他出生,我宁可喊人将落子汤灌下,我也不愿意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哪怕是你恨我,我也只能这样做。”   “王爷!”慕微惊呼了一声,抬眼看了过去,就见赫连毓站在自己面前,呼吸都是那般不均匀,让她心中幽幽的痛了起来,这又是何苦呢,绑住她在身边,却绑不住她的心,这般虐恋,究竟又是何苦?   她颓然的坐在那里,眼中已经没有一滴泪水,就听赫连毓在耳边故作轻快道:“微儿,你好好歇息,不要多想,只要你答应我不离开我,一切都好说。”   跪在地上收拾东西的秋月手停了下来,王爷也实在是太宽容了,王妃为何就是这般想不通呢?既然王爷都答应让王妃将孩子生下来,王妃也不该固执己见了。   “王爷,你回去歇息罢,我累了。”慕微已经没有办法再说多话,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我真的累了。”   赫连毓心疼的看着慕微那副失神的模样,一把抱住了她,嘴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微儿,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伤害了。你将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我们将他送去一户没有子嗣的人家,他们肯定会欢喜,会对他视若珍宝的。”   慕微无力的点了点头:“王爷,我想睡下了。”   赫连毓连忙将她扶进了被褥里,伸手细心的替她将被褥掖好:“微儿,明日我再来看你,你好好歇息。”   “王妃,王爷都这般退让了,为何你还在想着那燕昊?”秋月从地上站了起来,手里的抹布已经是黑乌乌的一片,瞧着窗户那边闪过的人影,她有几分无奈:“王爷对王妃你,可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我知道他好,可我心中却只能容一个人。”慕微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望着一脸不解的秋月,她摇了摇头:“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理解的。”   过往的那一幕一幕重新在她面前浮现,燕昊握着她的手站在水边,教她吹着埙乐:“我要将你的声音装到这埙里边,等我想你的时候,再将这埙拿出来,就能听到你的声音了。”   那个晚上,他吹的是什么乐曲?慕微的嘴角轻轻的扬了起来,《出其东门》,这支古曲的调子她已经深深的记住了:“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赫连毓之于她,正是那如云的美女,虽然他对自己这般好,可他却始终不是自己心目里的那一个。匪我思存,一句话便能将她的心情慨括出来,可赫连毓却总是选择视而不见,他总是在徒劳的想要将她拉到他身边,用他的温情来捆绑她。   自己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还要差不多起个月才能生,这七个月里边保不准赫连毓又会像今晚这般发疯,弄些落子汤给她来喝,她必须想个办法将这孩子护住。慕微伸手摸了摸腹部,那里还是平坦的一片,可是,或许用不了多久,她便能看到有了变化。   侧耳倾听着外边的北风呼啸,慕微将被子拢了拢,温热的气息将她包围住,她朝秋月吩咐了一声:“把灯灭了。”   秋月答应了一声,就听“噗”的一声,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通过窗纱,倒是可以见着外边有积雪的光亮。   我要试一试,慕微心中在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二百五十三章   华碧堂里坐满了人,女人头上的金饰闪闪的在发亮,小孩子们或是抱在奶妈手中,或是依偎在母亲身边,好奇的看着一屋子的大人。   “母亲,什么叫回门?我们为什么都要在这里等着?”宇文大少奶奶身边的孩子奶声奶气的问了一句:“琳儿都还没睡够呢!”   宇文大少奶奶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包包头:“你七姨早三日前不是成亲了?今日她会和你姨爹一道回来看看,这就叫回门。”   “原来是这样。”宇文琳笑了笑:“难怪我有几日没见着七姨了,原来她不住在咱们这里了。姨爹又是谁呢,琳儿怎么没见他来迎亲?”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大家都望着宇文琳,谁也没有说话,宇文老夫人皱了皱眉头:“琳儿,这些事情,回院子让你娘更你说去,今日别再提了。”她望了望屋角的沙漏,手中的紫檀佛珠捻了一圈:“为何还不见眉丫头回来?翠儿,出去瞧瞧。”   “是。”宇文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翠儿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才掀起门帘,便惊讶的喊了一声:“老夫人,七小姐回来了。”她睁大眼睛往那慢慢走过来的宇文如眉看了看,心中咯噔了一下,七小姐身边是喜儿乐儿,太原王没有跟着回门?   她的手紧紧的攥着门帘,心中有几分吃惊,这屋子里头可有几个与大房不大对付的,指不定又有什么闲话好听了。瞧着宇文如眉越走越近,翠儿心中有些难受,七小姐可是老夫人最喜欢的呐,原本以为做了侧妃很神气,可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般光景,出阁那天太原王没有亲自来迎亲,现在回门也没陪着,这景象可真是有几分凄凉。   “祖母。”宇文如眉低垂着头走到了宇文老夫人面前,才喊了一声,眼泪珠子就滴滴的落了下来,原来在家中,何曾受过这般的气,可现在才出阁几日,这冷暖的滋味便全部尝遍。赫连毓对自己不闻不问,太原王府里的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瞧着这两日赫连毓对自己不上心,也一个个儿的懒惫了起来。   “眉丫头。”宇文老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是怜悯,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如何好去将这件事情说破?宇文家现在几房暗地里斗得厉害,都在等着看大房得笑话呢。她朝宇文如眉点了点头:“这事情怨不得太原王。”   宇文如眉怔怔的站在那里,望着宇文老夫人那波澜不惊的脸,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为何祖母还说这事情怪不得太原王,难道真是自己做错了不成?   “眉丫头,你只是侧妃,难道还想要享受正妃的待遇不成?于礼来说,太原王只需陪正妃回门,不必再陪侧妃,他能陪你回来,那说明他对你有情有义,可是他不陪你回来,也并没有做错。”宇文老夫人抬了抬手:“你且过来,祖母带你到后边屋子里去。”   宇文二夫人坐在那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听说当时太原王妃回门,可差不多开了一百桌的流水席,现在瞧着,咱们宇文家可是准备多了,真真浪费。昨日大嫂还在跟我说,要我也准备一百桌,我想着这盘算也太大了些,所以就减了四十桌,现儿看来可真是划算好,否则可真是浪费了。”   宇文三夫人在旁边点着头,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来:“二嫂可是金算盘,什么都能算得一清二楚,若是早当几年家,咱们宇文家的进项可能会番一倍还不止呢。”   宇文大夫人坐在那里,十分不安,见着女儿那欣喜的心情,忽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恨恨的低头盯着自己的衣裳,瞧着那金线丝丝的从衣料里透了出来,就如一把刀子,扎到了她的心里。眉儿,眉儿可一定要过得如意才行,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如何能被那慕微给挤兑到角落里去了?   “到外边去守着,别让人靠近。”刚刚跨进内室,宇文老夫人就脸色严肃的望着自己的贴身妈妈,显得很是郑重。宇文如眉吃了一惊,不知祖母喊她过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眉丫头。”宇文老夫人拉着宇文如眉坐了下来:“你心里头苦,我也知道。可这条路却是你自己选的,即便再苦,你也只能心甘情愿的受着,旁人都没法子来替你承担。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看你愿意选哪一条。”   “如眉愿听祖母教诲。”心已经开始慢慢的沉下来,眼睛逐渐有了一丝光亮,宇文如眉挺直了背站在那里,祖母说得没错,这条路是自己选得,赫连毓也曾经劝过自己不要嫁入太原王府,可她为了自己心底的那份执念,还是义无返顾的飞蛾扑火。   “第一条,你将慕微给挤兑了,你取代她,成为太原王的正妃。”宇文老夫人瞟了宇文如眉一眼:“你可有这个把握?”   宇文如眉犹豫了一番,慢慢吞吞道:“祖母的第二条路又该怎么走?”   “第二条路,你可以选择退让。”宇文老夫人瞧了自己孙女一眼,花朵一般的脸孔,那般年轻,又为何非要落在赫连毓这一棵树上?大虞对于女子的束缚并没有像那些汉人一样严格,感情不好的可以和离,也不会有人鄙视她,到时候凭着宇文太傅府的威望,凭着眉丫头自己的颜色,还怕嫁不到好人?宇文老夫人朝她淡淡一笑:“实在不能让赫连毓留意到你,为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些日子一直与宇文太傅在谈论高太后的筹划,越说越觉得高太后是有所图谋,而宇文家便坚决不能站错队伍。正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把这个宝押在高太后身上,万一失败了,那全族都会跟着毁灭。   “到时候,怕也只能牺牲七丫头了。”宇文太傅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孙女,可她要是这般执迷不悔,那也是自取灭亡。明日回门,你劝劝她看,要她知晓这其中的利害。”   高太后虽然背后有高家支撑,朝中有一部分老臣恐怕心中也是向着她的,但是皇上这般暴虐,谁又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将来的荣华富贵?除非慕华寅死,高家能接手慕华寅原先的权势,看看有没有效忠于慕家的那些党羽会投奔到高家来,扶持太原王,为慕华寅报仇。   这种情况不是不会出现,只是,究竟会有多少党羽能投奔太原王麾下,这就是一个问题了,况且宇文太傅观察着,太原王自己好像根本没有要谋逆的心思,他每日还是做着闲散王爷应该做的事情,演武场、跑马场,这是他最喜欢去的两个地方。   “眉丫头,你跟祖母说实话,你这两日,跟太原王相处可融洽?”宇文老夫人拉了宇文如眉的手,长叹了一口气:“你别遮遮掩掩的藏在心里,直接说便是。”   “祖母。”宇文如眉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拜堂的时候,慕微忽然不舒服,传了大夫过来,说是有了孩子,赫连毓于是便只顾着她那边,就连我的院子门都没有进。”   “还有这样的事情?”宇文老夫人吃了一惊,慕微怀了孩子?对于宇文如眉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眉丫头,我看你还是放弃罢,太原王再好,可他的心思没有在你身上,再好又有何用处?”   “不,祖母,我不想放弃,我要选第一条路。”宇文如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祖母后宅几十年,肯定有不少点子,还请祖母教我几个法子,也好让眉儿与那慕微斗下去。”   “你要跟她斗下去?”宇文老夫人沉吟了一声:“也不是不可以,但……”   “我该怎么做,祖母请赐教!”宇文如眉抬起眼泪汪汪的脸,一脸真挚的望着宇文老夫人:“我知道祖母有法子。”   “你必须有忍让之心,即便见着太原王宠爱慕微心中不高兴,你也不要说话,反而要更关心她,就如你们两人依旧是那时的闺中密友一般。”宇文老夫人转了转手中的紫檀木珠子,眼睛望着墙角的那个黑底描金漆的花瓶,里边插着几支绢做的牡丹花,栩栩如生,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你趁着慕微不注意,收买她的心腹丫鬟,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你听,或者观察看看,看谁有那种往上爬的意思,你便利用她,诱发她嫉妒的心思,让她甘愿给你做刀子使。”瞧着宇文如眉那一脸清明的模样,宇文老夫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也不用祖母多说,是不是?”   宇文如眉点了点头,脑海里将慕微的几个丫鬟都过了一遍。她与慕微自小便认识,慕微身边的贴身丫鬟她都很熟,秋月那个最得慕微倚仗,可她似乎对慕微很是忠心,自己收买她恐怕有些为难。到是秋雨……宇文如眉眼前浮现出昨晚上她那毕恭毕敬的模样,脸上全是讨好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动,或许还有些希望。   “眉丫头,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宇文老夫人慈祥的看着宇文如眉,拍了拍她的手:“你既然心意已定,那就按照你自己的心去做,祖母也不阻拦你。只是,”她弯下腰来,低声在宇文如眉耳边道:“你祖父吩咐你一件事情,让你去查看清楚,看看太原王究竟有没有两树红珊瑚。”   “红珊瑚?”宇文如眉皱了皱眉:“不是听说慕微的嫁妆里就有两树红珊瑚?”   “那也只是听说。”宇文老夫人的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我去得晚,没有亲自见得。去得早些的人说看到了,有五六尺高,枝条繁茂,熠熠生辉,可也就摆了一个多时辰,然后那红珊瑚便不见了。你好好到王府里查看下,究竟是不是有这两树传说里的红珊瑚。”   “是,孙女知道了。”宇文如眉直起身子来,眼里有着一种决绝的光彩。难道祖父是准备为她出气,想要查清慕家可否有贪墨之事?她嘴角微微上扬,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毕竟她是宇文家受宠的小姐,祖父祖母都这般关心着她。 ☆、第98章 收买内奸   马车吱呀吱呀的响着,在雪地里碾出长长的两条车辙,车轮将积雪挤到了一旁,那车辙的痕迹便显得更深了一些。马车帘幕上边有很明显的表记,走在街道旁的行人一看便知那是太原王府的马车:“现儿太原王有两位王妃了,这也不知道是哪位王妃出行?”   “喜儿乐儿,你们觉得秋雨这个人怎么样?”宇文如眉望着侧窗的软帘不住微微起伏,若有所思。   “秋雨?”喜儿沉吟一声:“是个机灵的。”   “我觉得她心有些大。”乐儿在一旁撇了撇嘴:“昨日我跟厨房的嫂子说闲话,她提到了秋雨,仿佛她刚刚到王府便想要爬王爷的床呢,有一日晚上端了水去伺候王爷梳洗,故意穿得很单薄,只不过是被王爷给踢出来了。”乐儿掩嘴吃吃的笑:“府里的人都很有些看不起秋雨,说她心实在大,分明知道王爷这般宠爱王妃,可还是不识趣的往上头凑。”   “还有这样的事情?”宇文如眉很是惊讶,心中也是一动:“那为何秋雨还在服侍慕微?”   “我也这般问了,可厨房的嫂子说她也不知道,她说可能是王妃心地善良,不想过于严厉处罚下人,又或者王妃觉得王爷会一心一意对她,不会对旁的女人动心。”乐儿摇了摇头,眼睛里头也是一片迷惘:“这事情,谁又知道呢?”   “一心一意?”宇文如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来:“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还有谁对谁真会一心一意不成?”   秋雨?宇文如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冷,那自己可该要好好利用着这个丫鬟才行。   回到王府,宇文如眉便拿出了一个赤金手镯来:“喜儿,替我给秋雨送过去。”   喜儿见着那手镯也是唬了一跳,这赤金手镯虽然说不是特别贵重,可胜在做工精细,而且再不济,毕竟也是金子的,约莫有三两重。这手镯上头还镶嵌着一快红宝石,单单就那宝石,也该要一百多两银子呢。   “小姐,这个给秋雨?也太贵重了些罢。”喜儿将手镯托在手中,那赤金手镯淡淡的发出点点微光来,红宝石更是艳得发亮。   “你对秋雨说,让她仔细看好了慕微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常的事情都要来告诉我。”宇文如眉点了点头,这种想爬床的丫鬟,还不是想着要穿金戴银?自己的这个赤金手镯可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她绝对难以抵挡。   喜儿接了手镯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绕了三条路才到了主院。主院的门开着,那看门的额嫂子却没见着人影,喜儿心中高兴,踮着脚尖便溜了进去。   前院没有人,喜儿有几分奇怪,迈过月亮门往里边走了去,便见着几个丫鬟都趴在第二重月亮门往后院那边瞅。喜儿有些奇怪,走过去伸着脖子看了看,后院空荡荡的,但慕微的内室门口,却站着秋月,双手垂在前边,一张脸望着内室,似乎很是焦急。   虽然内院很是安静,可还是隐隐的传来说话的声音,只是听不清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喜儿侧耳听了听,实在听不清楚,于是只能放弃,看了看那一群围在门口的丫鬟,一眼便找着了秋雨。   拉着秋雨走到中庭的角落里边,喜儿呶呶嘴:“那里究竟怎么了?”   秋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刚刚我虽在后院,可离王妃的内室比较远,就听着里边王爷似乎生气了,声音比素日要高了几分。刚刚想听听,就被秋月给赶出来了。”望了一眼那扇月亮门,秋雨有些愤愤然:“现在这内院都是秋月的天下了!”   喜儿拉住秋雨的手看了看,抿嘴笑了笑:“这般细白的手腕,不戴个像样的镯子真是可惜了!”说罢从袖袋里摸出那个赤金手镯来便望秋雨手腕上套。   天上有着灿灿的阳光,照着这手镯格外的闪亮,秋雨吃了一惊,想要缩手,却被喜儿拉住了:“你别缩,我就是来试试,看这镯子套在你手腕上好不好看。”   秋雨张大了嘴看着喜儿,脸上露出了嗔怨的神色来:“也不说清楚些,害得我以为你要送镯子给我。”她举起手腕看了看,那红色的宝石很是清澄,滟滟的生着光来:“这镯子,莫非是侧妃娘娘赏给你的不成?她可实在是大方,我看着都眼热!”   喜儿“噗嗤”一笑:“我们家娘娘确实是大方,这话你一点也没说错!只不过这镯子是我们家娘娘赏给你的,可不是给我的!”   “什么?”秋雨的手抓住那赤金镯子,想要将它取下来,可却还是有几分恋恋不舍,望了望那块红宝石,她眼中似乎要生出火来一般:“娘娘怎么就要赏我这么好的镯子?无功不受禄。”   “娘娘说,只要你以后将王妃这屋子里的动静都告诉她,这镯子便是你的了。”喜儿朝秋雨挤了挤眼:“每隔三日,或者是我,或者是乐儿,到那湖边的水榭等你,你将这边的事情给我们家侧妃娘娘说说。”   “只是……”秋雨有几分为难:“现在王妃似乎对我有所忌恨,都不让我靠近内室呢,我都只是帮她打理外边的丫鬟,让她们做些粗使活计罢了。”   “话虽这般说,可你毕竟总是在内院呆着,多多少少能听到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喜儿按住秋雨取赤金手镯的手道:“我们家侧妃娘娘是个大方人,她可不在乎这个手镯子。她要我跟你说,只要你注意留心便是了,有什么紧急情况,你还可以直接去找她,她还额外有打赏呢。”   “侧妃娘娘人真好。”秋雨望着那只手镯,咕咚一声吞了下口水:“你回去跟侧妃娘娘说,今日王爷与王妃吵架了,吵得格外凶。”   “我知道了。”喜儿点了点头:“你好生注意着,看能不能找到原因,究竟为何王爷与王妃要吵架,王爷对王妃这般痴情,竟然也舍得跟她吵嘴不成?”   “这天下奇怪的事情多着,更何况这喜欢一个人,也不总是会喜欢下去,或许也会变心呢?像侧妃娘娘这般美貌又知书达理,王爷心中肯定也会喜欢的。”秋雨笑嘻嘻的站了起来,朝喜儿眨了眨眼睛:“多谢你给我送镯子来了。”   “小意思,侧妃娘娘交代的事情还请你留心着。”喜儿摆了摆手:“我得要走了,方才过来幸亏没见着那个看守院门的嫂子,否则肯定还得要破费些银子才能进得来呢。”   “下回你说找我便是,就说是同乡,那嫂子也不会怎么刁难的。”秋雨朝月亮门那边望了一眼,见丫鬟们依旧还站在那里,脸上也浮现出兴奋的神色来:“我去瞧瞧,若是知道了些什么,我自然会来告诉你。”   走到月亮门边上,往里边一瞧,秋月依旧还站在门口,只是眼睛不再望着门帘那个方向。秋雨分开众人挤了进去:“你们都快些干活去,我去瞧瞧。”   还只走到后院的凉亭处,秋月朝秋雨摇了摇手,意思是不让她过来,秋雨有些沮丧,走到了凉亭里边坐了下来。攀着凉亭的柱子,她不住的往内室那边张望,此刻院子里很是安静,就连积雪从树上掉落下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内室那边,却没有一丝响动传过来。   内室里边一片宁静,赫连毓站在那里,冷眼瞧着慕微,手中拿了一张画像。   那是一个男子的肖像画,画中的人白衣飘飘,丰神俊逸。   “你,竟然还这般惦记着他。”赫连毓抓着画的手微微的在颤抖,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今日从外边回来,就听着内室里边有低低的声音,还伴着一阵欢喜的笑。他有一阵子没听过慕微那清脆的笑声了,今日蓦然听到,只觉得自己心情也美了起来。   “微儿!”赫连毓高高兴兴掀起门帘走了进去,却只见慕微一脸吃惊的在看着他,手中一张宣纸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秋月蹲□子,手忙脚乱的想去将那张纸捡起来,却被赫连毓一脚踏住:“走开,出去。”   怯生生的望了慕微一眼,秋月慢吞吞的走了出去,赫连毓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心中似乎有一把火,熊熊的烧了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赫连毓大喊了起来:“你怎么还留着这样的东西!”   慕微抬起脸来,没有丝毫畏惧的看着他:“我答应过你,我从此之后不再见燕昊,可却没有答应你不再见他的画像。赫连毓,我没有违背我们的约定。”   赫连毓的脸有些发红,盯着慕微好半日没有说话,他将那画像揉成一团,用力的丢在地上,用脚踩了又踩,喘了一口气望着慕微,心里似乎在滴血:“微儿,你不要这样残酷,你可知道我现在的心有多么痛苦!”他走进慕微,逼近她几分,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绝望与悲哀:“为什么,我都要将自己的心掏给了你,你却依旧这般一屑不顾?”   第二百五十五章   “赫连毓,你要知道,我原来就与你说过,我对你只有普通朋友之间的感情,若是一定要再往深处说,我可以把你当成哥哥,但我却没法子将你当成夫君。”慕微望着气急败坏的赫连毓,脸上露出了一种悲凉的神色来。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窗外雪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点淡淡的影子,望着那个被赫连毓踩在地上的纸团,慕微心中实在是有些难过,那是她画了一个多月的画,那个人是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影子,可现在却被赫连毓践踏在脚底,肯定已经是肮脏不堪。   慕微的心里一阵抽痛,燕昊,对不住,为了保住你的孩子,我只能牺牲你的画像。她一双眼睛没精打采,只是默默的看着赫连毓的脚底,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被抽干,她就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是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姿势。   赫连毓的脸色苍白得就如一张纸,慕微的话就如锋利的刀子在割着他的心口,他似乎能看到自己的胸膛那里有一个大洞,那颗心已经是被虐得鲜血淋漓,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手心里,模模糊糊的一片红色。   “微儿,你怎么能这样!”赫连毓终于忍不住了,他踏上前一步,一把将慕微的双手抓住:“你为何要这般残忍的对待我?你分明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个,只希望在你的心中也会慢慢的只有我一个,可是你却一次次的让我失望,让我痛彻心扉!”   眼睛里燃烧着两簇怒火,赫连毓再也抑制不了自己暴怒的心情,燕昊、燕昊,他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亡国的太子罢了,如何值得慕微这般惦记!他是大虞皇朝除了皇上之位最尊贵的人,难道都不值得她对自己爱慕?赫连毓用力踩了踩那团纸,只觉得不解恨,又弯下腰去将那纸团捡了起来,将那幅画展开来:“微儿,我不能让你再见到他,哪怕只是一幅画!”   赫连毓伸出手来,抓住宣纸的两端,用力一撕,那张画便变成了两半,瞧着燕昊的脸在自己手下变成了两半,赫连毓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似乎全身充满了力量,不住的撕扯着那张纸,直到那幅肖像图已经变成了一把碎片。   回过头来看了看慕微,见她苍白着一张脸,一双眼睛里含着盈盈泪水,似乎要掉下来一般。赫连毓的心有些发痛,可瞬间又坚硬了起来,她的眼泪是为了燕昊,不是为了自己!他将手张开,那粉碎的纸片就如雪花般飘扬了起来,又如一只只雪白的蝴蝶在纷飞着,翅膀上还带着淡淡的墨痕。   “你怎么能还在想着他!”赫连毓抓住慕微的双肩摇动起来:“刚刚进舞姿的那一瞬间,见你笑得欢快,我心里有多么高兴,你可知道?当我发现你是在看燕昊的画像才笑得欢快,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么难受?微儿、微儿!”赫连毓连喊了几句“微儿”,忽然泪水便从眼里掉了出来,声音也哽咽了几分:“微儿,我对你这般好,可你却这般狠心!”   慕微只是静静的看着赫连毓,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是她不对,住在太原王府,心里头想的又是另外一个男人。可她无能为力,她管不住自己,她的心已经被燕昊占据,满满的都是他。   正在想着,忽然间赫连毓的脸逼近了几分,没等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嘴唇已经狂野的压住了她的,没有半点怜香惜玉,赫连毓很粗鲁的将他的舌头塞了进来,在她的嘴里不住的搅动,让慕微大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赫连毓变得这般粗鲁了起来?慕微有些害怕,不住的推拒着,可她的力气究竟不如赫连毓,她只能被他拥在怀里,不住的遭受着他的侵袭,手脚开始慢慢发凉。   “赫连毓,不要、不要!”当赫连毓的手来到她的衣领,想要去解开那盘花纽扣时,慕微惊骇得叫了起来:“赫连毓,求求你住手!”   赫连毓没有理睬她,他喘着粗气,一只手搂紧了她,一只手在她脖子那里笨拙的摸索着,舌头在她的嘴里不住的辗转,吸取着她那芬芳甘美的蜜汁,那种甜美,让他忘记了刚刚还在生气,他的一颗心忽然间便软成了一团,就如一滩春水般,慢慢的流淌着,两岸还开满了鲜花,巍颤颤的随风起舞。   “微儿,给我,把你的一切都给我,你的身子,你的心,全是我的。”赫连毓咕哝了一句,继续费劲的解着慕微的纽扣,好不容易才将第一颗纽子解开,露出了里边羊脂玉一般白皙温润的肌肤。他俯□去,将嘴唇用力的贴在她精致的锁骨上边,喃喃自语着:“微儿,你真美,你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慕微的手脚僵硬,尽管她试图反抗,可怎么样也没办法从赫连毓的钳制里逃出来。男子的力气比女子要大,更何况是一个几近乎疯狂的男子?“赫连毓,不要……”慕微的眼泪流了出来,此时她心中有几分懊悔,自己本来想要用燕昊的画像刺激赫连毓,让他心中愤怒将自己赶去别院,可她没有想到赫连毓竟然没有按照她想象的那般行事,反而有了想要占据她身子的念头。   慕微不住的扭动着身子,可一切都是徒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裳已经开始从肩头褪了下来,赫连毓的手已经摸上了那高耸的那处。   那只手颤抖着,似乎很是犹豫,可仿佛忽然间又得了什么鼓励,猛的罩住了她柔软的那一处。就如一团火在炙热着肌肤,慕微又羞又气,她大喊了一声:“不要!”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全身失去了力气。   赫连毓正犹豫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那柔软的肌肤让他全身燥热了起来,轻轻摸了那里一下,丰盈的感觉让他爱不释手,他的手罩住那里,嘴唇颤抖着往慕微的花蕾那处印了过去,但就听慕微大喊了一声之后,沉甸甸的扑倒在他怀里。   “微儿,微儿!”赫连毓有几分惊慌,他将慕微抱住,低头一看,就进慕微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伸手一探,似乎鼻间没有了那温热的呼吸。赫连毓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将慕微平放到床上,冲到门口大喊了一声:“快些请大夫,快、快!”   秋月唬了一跳,瞧着那边秋雨坐在凉亭上,赶紧扬声喊了一句:“快去前院,打发李妈妈去请个大夫进府来,王妃身子有恙!”她走到门边,掀开门帘瞅了瞅,慕微正躺在床上,不见她有半分动静,而赫连毓正坐在床边,一脸焦急的望着床上的,慕微。   刚刚究竟怎么了?秋月有几分担心,她只听着里边有争吵声,还有慕微的尖叫,可她却没有敢冲进去。秋月的手握着门帘,有几分懊悔,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冲进去救她的,不管可能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自己还是要去救她。   “王爷王妃怎么了?”秋雨来到秋月身边,透过缝隙往里边看了看,见赫连毓那关切的神色,心中有几分不高兴,方才好像王爷很是生气,怎么这阵子马上就好了?也不知道王妃究竟为何惹他生气了。   秋月望了秋雨一眼:“主子的事儿,我们少搀和,你赶紧让厨房里去炖一盏补汤过来,恐怕王妃醒来就要喝。”   秋雨被秋月一句话便堵得说不出话来,见她支使自己去做事,更是不高兴,只是秋月是大丫鬟,四个贴身丫鬟里就数她地位最高,自己也没办法反驳。秋雨扭着身子往抄手游廊外头走了去,一甩衣袖,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腕。   阳光照着大地,白皑皑的一片,也照在秋雨雪白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赤金手镯,闪闪儿的发亮。   秋月只觉得一点金色的影子闪了过来,几乎要耀花她的眼,却没有注意到究竟那是什么东西在闪光,她的一颗心都只放在那屋子里边,不知道慕微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焦急的站在门口,不住的搓着手,心里边盼望大夫快快到来,盼了不知道多久,总算是见着李妈妈领了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匆匆走了进来。   “大夫,请跟我进来给王妃诊脉。”见到大夫,秋月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快步将那大夫带了进去:“王爷,大夫来了。”   赫连毓“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快些给王妃诊脉。”   抬头的一瞬间,赫连毓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不是济世堂那位大夫?落子汤的药方就是他给开的。他威胁的看了那大夫一眼:“这位大夫,还请你好好的给王妃看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可不能隐瞒。”   那大夫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前线日子过来看诊的,竟然是大虞的太原王!那他又为何要来开落子汤药?他想要娶谁,谁家难道还会不同意?他走进了床榻几分,见着慕微紧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赶紧对秋月道:“还请姑娘将王妃的手腕放到这小几上边来。”   手指搭脉,那大夫心中“嗳哟”了一声,这位王妃虽然怀了孩子所以身体有些虚,可也不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罢?摸着这脉,很是正常,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第99章 空自欢喜   屋子里很静,静得连墙角的沙漏里流沙之声都能听得很清楚。赫连毓半倾着身子望了望在床上的慕微,又望了望那脸色犹豫的大夫,一双眉毛皱了起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那大夫唬了一跳,战战兢兢道:“小人以为,王妃该是遭受了打扰,神思倦怠,才会如此。”方才他坐在那里,心里一直在想如何来向太原王说王妃的病情。从脉象来看,王妃并无大碍,可她毕竟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中,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可这病情的诱因究竟是什么,他也弄不大清楚。   一想到上次赫连毓来店里抓落子汤的事情,大夫不由得自作聪明的想,这应该是太原王后院起火的问题。想着街头巷尾的传言,都说太原王新娶的侧妃远远没有王妃得宠,指不定就是这位侧妃娘娘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王妃,把她气倒了呐。   大夫偷偷看了赫连毓一眼,见他脸上有着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暗暗推测,可能自己猜的没错,王妃确实是因着与侧妃娘娘争风吃醋这才晕倒的。只是那包落子汤究竟是给谁服用的?太原王总不至于要拿药去灌王妃服用罢?而且若是给王妃服用的,为何她现在还好好的,那滑脉之象也十分明显。   难道还有一个姬妾怀了身子,王妃不高兴,所以太原王要买落子汤?可若只是一个姬妾怀了身子,太原王吩咐一个下人过来买这落子汤便是了,为何会大清早的自己跑到济世堂里头买药?大夫搔了搔头,只觉得这太原王里有太多辛秘,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烂。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赫连毓指了指慕微:“为何王妃一直昏迷不醒?”   “小人拿银针扎扎王妃的穴道看看。”大夫弯腰行礼,将自己身上背着的药箱放了下来,从里边寻出了一副银针,慢慢的朝慕微的人中扎了下去。   才入了人中不及半分,就听“嗳哟”一声,慕微的眼睛便缓缓睁开,赫连毓心中一喜,赶紧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了慕微的手:“微儿,你可醒来了。”   那大夫赶紧将银针拔了出来,站在一旁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太原王这般疼爱王妃,看来外界传言不虚。抬头见着秋月垂手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惊异神色,心中更是明白,素日太原王对王妃就是这般情状,下人们都见怪不怪了。   慕微木然的望着赫连毓,方才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赫连毓想要与她欢好,想要占有她的身子,可这身子,却已经属于了燕昊,如何再能容下第二个人?听着赫连毓呼喊得急切,慕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得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盯住锦被上那团团的花朵,牡丹绣得很是娇艳,那花蕊有如在微风中颤动般,金色的丝线晃着她的眼睛。   “微儿,你说话,说一句话!”赫连毓只觉得全身有些发凉,这样的慕微让他不知所措,他宁可见她对自己生气愤怒,也不愿意见她是这般沉默,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爷,你不要着急,王妃这是急怒攻心所致,静养一段时间便好了。”大夫在旁边瞧着两人之间的这情状,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太原王这般姬妾的呼唤着王妃,可王妃却是根本不理不睬,莫非是受了刺激不成?   济世堂算是上京不错的药堂,这位大夫也自诩为见多识广,他坐到了桌子旁边,吩咐秋月研墨:“王爷,王妃是一定要静养才行,现在她神智不太清醒,也认不得人,肯定是受了一定的刺激。”大夫挥毫开着药方,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碎碎念:“若是能去别院静养一段时间,那是再好也不过了的。”   王妃肯定是被太原王后院里的侧妃姬妾们气坏了,怀了身子的女人格外敏感些,怎么能被一群长舌妇围攻呢,大夫心里头暗自叹气,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艳福不浅,可他瞧着太原王实在算不得有艳福的,后院不宁啊。   将药方开好,让秋月递去给赫连毓过目,大夫恭敬的站在一旁,轻声解释:“这些都是安神之药,王妃尽管放心服用,对肚子里头的胎儿没有害处。”   慕微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她听着大夫嘴里唠叨要她“静养”一段时期,心中微微一动,自己应该可以趁机提出去别院住着的要求来了。只是提要求也该游戏技巧,自己这次一定要看好眼色再说,免得赫连毓又因为生气失去控制。   “将方子交去给我的贴身侍卫齐敏,让他去抓药来。”赫连毓将方子交给秋月:“这事情必须是你和他过手,不能让别的人插手这买药熬药的事情。”这后院里多了一个宇文如眉,赫连毓忽然间觉得有些不放心,什么事情他都不愿意假手他人,唯恐其中被人算计了去。   秋月接了方子答应了一声,匆匆的走了出去,赫连毓转过身来,望着那大夫,沉吟了一声:“大夫,你说王妃是要静养?何为静养?”   大夫见赫连毓问他,心中高兴,弯了弯身子回答:“王爷,王妃身子极为虚弱,可禁不得旁人打扰,哪怕是一点惊吓都恐怕会让王妃有不适之感,可能会再次引发如今日这样的事情。王爷,这人最重要的便是一颗心,心不跳了,人也就没了。若是经常受惊吓,恐怕这颗心也就会被弄得虚弱迟缓,说不定哪一日……”   “你胡说些什么!”赫连毓暴怒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恐慌将他牢牢的抓住,会有哪一日到来吗?他简直不敢相信再也见不着慕微的日子。他默默的望着慕微,她靠床坐着,脸色白得就如一张纸,这让他忽然又想起那幅画像来。   “不行,不行。”赫连毓心中暗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一定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再让微儿这般受苦。他朝那大夫看了一眼:“你去外边管事妈妈那里领诊金和打赏,这儿没你的事情了。”   大夫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掀起门帘的时候还望了床边一眼,见赫连毓一双眼睛只盯住慕微不放,心中感叹了一声,这太原王妃生得实在颜色殊丽,即便是生病了也这般美,怪不得太原王这般喜爱她。   “微儿,微儿。”赫连毓望着慕微的眼睛,眉毛苦恼的皱在了一处:“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送我去别院。”慕微轻悠悠的开口了,眼里没有半分波澜:“我现在还让你看不出半点怀孕的痕迹,你都这般容不下我,若是到时候我身子变了样,我想你会更加恨我。赫连毓,你将我送去别院罢,我在那里悄无声息的将孩子生下来,我将他送走,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会影响到你。”   赫连毓站在床边,怔怔的看着慕微,她的话仿佛有几分道理,触及着他的心,暂时分开几个月,自己也不必要为慕微肚子里有燕昊的孩子而痛苦不安,而且——送去别院生也好做手脚,生出来以后就能对外边说,那孩子命薄,生产时没能熬得住,刚落地便夭折了。   “微儿,你能保证生出来以后便将他送走,再也不见他?”赫连毓望着慕微的脸,心里头有几分焦躁不安,他既觉得慕微这主意不错,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顾虑,他害怕慕微到时候又舍不得将这孩子送走,牵牵扯出的没休没止。   “若是你不相信,那你可以自己选一户人家,将孩子送了过去,也不用告诉我他究竟去了谁家。”慕微听着赫连毓的话里边有了些许松动,心中暗自高兴了几分,只要能摆脱赫连毓,能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那她宁可这一辈子不与她的孩子相见。   “赫连毓,我知道你是个心肠好的,你不会将我的孩子弄死,你会找一户合适的人家将他送过去,是不是?”慕微抬起头来盯住了赫连毓的眼睛,她的脸上有一种渴求盼望的神色:“赫连毓,我求求你,让他活下去。”   望着慕微那双期盼的眼睛,赫连毓心中慢慢的暖了起来,他坐了下来价格慕微的手握住,看着她一双剪水双瞳,极为认真道:“我答应你,微儿,我绝对不会将你的孩子杀死,我会将他送去一户心肠好又没有儿女的人家,还会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好好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慕微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朝赫连毓微微一笑:“我这一辈子都会感激你,赫连毓。”   她的笑容就如一线阳光在赫连毓面前闪现,他有些惊艳的望着慕微,这时候的她,真是格外美,美得让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坐在她身边,面对面得看着她,赫连毓忽然有一种惭愧的感觉。即便她已经失去了清白,可在他的眼里,她依旧是那般纯洁无暇,赫连毓着迷的望着慕微,心中暗暗懊悔,自己方才竟然不顾她的心情想要冒犯她,真是禽兽不如。   “你安心歇息,我这就让人去将别院打扫干净,等着过两日雪融了,路上好走了就派人将你送去别院。”赫连毓站了起来,深深的望了慕微一眼,见着她嘴角有恬淡的笑容,他的心情瞬间也好转起来:“微儿,我等你,等着你说喜欢我的那一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几日前的那场大雪已经消融,这些日子没再下雪,路面光溜溜的一片。阳光和煦,照在那萧索的园子里,颇添了几分暖意。挨着墙角的一溜青色的松柏树,郁郁青青,还散发着香味,随着北风悠悠扬扬的传了过来,让人闻了神情一震。   主院的门大开,缓缓的走出了一群人,走在前边的是几个婆子,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婆子们后边是秋月与李妈妈,扶着慕微小心翼翼的往前边走着,慕微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大衣,那毛绒绒的衣裳将她的脸衬托得更小了几分,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有着春水般的波光滟滟。   太原王府园子里站了不少下人,大家都在好奇的望着慕微慢慢的朝边门那边走了去,有人小声议论着:“王妃不是有了身子?这般天寒地冻的,她要去哪里?”   秋雨落在队伍的后边,她迟迟疑疑的走得很慢,直到看见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在树丛后边闪现出来,她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慕微正在往前边走,没有回头,秋月朝那个影子瞥了一眼,轻轻一弹手指,一个纸团便朝那树丛后飞了过去。   “秋雨,你在做什么呢。”身旁有人在喊她,秋雨唬了一跳,转过身来见秋霜正笑嘻嘻的看着她:“你乱扔东西,仔细被刘婆婆看见要骂你!”   刘婆婆是主院这边管打扫院墙外边小路的下人,她脾气很糟,见着人乱扔东西必然是要骂的。秋雨见说话的人是秋霜,这才放下心来,秋霜与秋凌都是慕微半路上带回来的,没有什么心机,她喊自己不过是善意提醒别乱扔东西被刘婆婆看见罢了。   “多谢你提醒,只不过是一点点瓜子壳儿,掉到树丛里去了也没事,反正会被泥给掩了去的。”秋雨笑着朝秋霜点点头:“你实在是有心。”   秋霜咧嘴笑了笑:“这次去别院,不知道要住多久,也不知道别院里有没有像刘婆婆这样的人。”瞧了一眼不远处一道灰色的院墙,秋霜压低了声音:“不知道王妃是不是因为王爷又娶了侧妃在生气?要不是好好儿的怎么要去别院住着?”   秋雨想了想,摇了摇头:“这是主子们的事情,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就别想那么多了。”   一阵寒风吹了过来,两人缩了缩脖子,赶紧跟着队伍朝前边走了去,那树丛后边慢慢的站起一个人来,手里握着那个纸团,飞快的朝后边跑了过去。   “她走了?竟然真的走了?”宇文如眉捏着那个小纸团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慕微竟然住到别院去了!赫连毓不是很疼爱她?在这样的时候,他不应该好好关爱着她,还会允许她去别院住着?   究竟慕微与赫连毓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宇文如眉将那纸团展开,上头潦草的用画眉毛的黛青写着几句话:不知王妃去别院的原因,嫁妆里有红珊瑚,不知是谁人送的。   “你们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好好的,怎么就去了别院?”宇文如眉将那纸团揉在一处,放在掌心不断的捏弄着,她的好奇心越来越大:“这里头必然有隐情。”   喜儿站在一旁,咬着嘴唇皮儿想了想:“奴婢觉得,王爷该是怕……”她抬头看了一眼宇文如眉,小声道:“王爷可能是怕我们会对王妃不利,索性让她住到别院去,以免有什么不测。”   自家主子不就是这般计划的?要收买王妃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想法子让王妃小产,这样她就可能生出这王府的长子来。喜儿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主子自从喜欢上太原王以来,心肠就越来越狠毒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对自己下手,知道得越多,或许活下去的机会也就越少。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宇文如眉点了点头:“王爷实在是想得太周到了。”   “可不是?我见着是齐敏带着王爷得亲卫护送王妃去别院的,想来一点差错也不会出。”乐儿在旁边皱着眉头,望了望宇文如眉:“小姐,你那计划,实施起来恐怕会有些为难。”   “慢慢等,总会有机会,我现在还不着急动手。”宇文如眉将手中那纸团子丢到脚边的炭火盆子里头,火苗舔着纸团,不多时便成了一片焦黑,然后又成了灰白的粉末。   “晚上,去请了王爷过来用饭。”宇文如眉快活的站了起来:“让王嫂向主院的厨娘请教,看王爷喜欢吃些什么菜肴。”她含笑看了看茜纱窗户,慕微走了,这是她的机会,她要抓住这空档,为自己挣得一分天地。   走到梳妆台边,看了看那镜子里的自己,宇文如眉伸手摸了摸平整的镜面:“这般美貌的人儿,王爷如何会不动心?”   日头渐渐的沉了下去,暮色将太原王府笼罩,显得一片祥和。只是那冬日的落日再怎么灿烂,瞧着满地的落叶,依旧是那般萧瑟,心情一点也不会快活,赫连毓背着手走在小径上,满脸的惆怅。   狠着心将她送走了,只希望几个月的分开会让慕微明白一些事情,让她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为了赢得她的心,他不惜包容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允许她将孩子生出来,慕微会不会因此感激自己?   赫连毓一抬头,就见主院那青灰色的院墙在眼前延绵,他站在院墙面前,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慕微没有在这里,见不到她的明眸皓齿,他觉得仿佛心里空了一大块,什么东西都填不满那种空虚。   主院门口站着一个丫鬟,低头垂手,神色恭敬:“王爷,侧妃娘娘请您过去用晚膳。”   “侧妃请我去用晚膳?”赫连毓一愣,站在那里想了想,宇文如眉是宇文太傅家的小姐,自己没有去迎亲,也没有陪她回门,确实有些扫她的面子,不如就去与她一道用了晚膳,也表示一下歉意。他点了点头:“好,我稍后就过去。”   乐儿抬起脸来,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王爷,那我先回西院回话。”   果然小姐说得对,这男子就是耐不住寂寞,王妃前脚才走,他便后脚要摸到小姐院子里头来了。乐儿脚下有风一般,一双脚跑得飞快,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内室,朝宇文如眉行了一个礼:“恭喜娘娘,王爷即刻就过来。”   宇文如眉拿着口脂的手停滞在空中,她兴奋的站了起来:“快帮我想想看,慕微素日里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还有簪子手镯这些,仔细想,一件也不能少。”   赫连毓喜欢慕微,自然是有他的原因,不仅是慕微的容貌,也有她的穿着打扮,宇文如眉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屋子中央,自己一定要一举一动都要模仿着慕微,让赫连毓觉得她与慕微其实是很相像的两个人。   喜儿抱了一堆衣裳,选了好半日,才挑出一件嫩黄色的织锦棉袄来:“我以前见王妃穿淡黄浅黄的衣裳比较多,那样让她瞧着肌肤格外的白。娘娘不如穿这件?”   宇文如眉伸平了手臂:“那你就给我穿这件衣裳,赶紧些。”   当乐儿匆匆忙忙的将一支滴落八宝簪插入宇文如眉的发髻里,就听外边有一阵脚步声。宇文如眉赶紧从梳妆台前走开,端端正正的坐到了椅子上头,嘴角微微带笑,看着那幅绣着芍药的门帘,只想让赫连毓进来时便能见着她最美的模样。   “宇文如眉,你这是怎么了?”赫连毓一进来便觉得有几分奇怪,她的穿者打扮跟她往日的穿衣风格全然不同。以前的宇文如眉,喜欢穿大红大绿的衣裳,颜色很是鲜明,现在乍一见她穿得这般柔嫩,简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座位上的宇文如眉有点陌生,全然不是以前的她了。   “王爷。”宇文如眉站起来,步履轻盈的朝赫连毓走近了几分,然后深施一礼:“妾身多谢王爷前来用膳。”   奇怪,实在太奇怪了,宇文如眉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扭扭捏捏,说话的姿势神态,仿佛不是她了,让赫连毓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摆了摆手:“不必这般客气,去偏厅用膳罢。”   宇文如眉见赫连毓和颜悦色,欢喜得很,直起身子来,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赫连毓:“王爷,妾身前边领路。”   跟着宇文如眉来到偏厅,厨娘已经将饭菜做好,桌子上边摆着几个细瓷的碟子,还有一个白瓷汤盅,里边腾腾的升起了热气,满屋生香。宇文如眉殷勤的将赫连毓领到桌子边坐下,自己却只是站在他身边,轻声细语道:“王爷,妾身给你布菜。”   赫连毓皱着眉头看了看她,沉声道:“宇文如眉,你坐下来吧,今日你让我觉得有些奇怪,跟原来的那个你完全不一样了。”   宇文如眉停下了手,脸色有几分尴尬,看着赫连毓那张郑重其事的脸,忽然说不出话来。 ☆、第100章 兄妹相逢   点点烛光,将屋子点染得很是温馨,烛光下边得美人脸,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倒也是十分明艳。高高挑起的小山眉,眉峰如聚,眉毛下边是两泓春水,一波一波的朝坐在对面的赫连毓送了过去。   “王爷,你的棋艺真好,妾身是万万不能及的了。”宇文如眉拿起一颗棋子在手里,细白的手掌里一点黑色,显得格外打眼:“妾身不是对手,王爷是不是有胜之不武的嫌疑呢?以后与妾身下棋,能不能让三子?”   赫连毓抬头瞥了宇文如眉,这般故作娇柔,实在有些让他心中不快。眼睛朝屋子角落里那盏沙漏看了看,他伸出手来,将棋盘上的棋子都和成了一团:“竟然技不如人,那就该想法子去提高技艺,而不是求我来让你三子。现儿时辰不早了,那就歇息罢。”   慕微的棋艺很好,与她对弈两人能下个平手,有时候她还杀得他丢盔卸甲,洋洋得意的将手中的棋子放回盘子里头:“赫连毓,你又输了,你还得好好操练才行呢。”   这都是什么时候得事情了?赫连毓望着那黑白交错的棋子,忽然心中涌现出一种柔情来。那时候还没有燕昊,他经常去慕府找慕乾玩耍,慕微有时候会跟他们一道出来游玩,亮闪闪的一双大眼睛,让他看得心醉。   燕昊没有出现之前的那一段时光,是多么美妙,赫连毓望了望那纵横交错的棋盘格子,心中有了点点希望,只要慕微能将他彻底忘记,那自己与她,还是能回到那般快乐的时光去。   宇文如眉拿着棋子的手停住了,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赫连毓,他脸上有着一种神情舒缓的笑容,可好像那目光又不是在望着自己,他难道是在想着慕微?一种嫉妒的感觉慢慢从心底升起,她咬了咬牙:“王爷说的是,已经亥时了,是该安歇了。”   不管怎么样,赫连毓今晚会睡在自己这里,宇文如眉心情有几分雀跃,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进展顺利,自己原该让喜儿去准备一对龙凤花烛的。   赫连毓站起身来,也不看宇文如眉,大步就朝外边走了去,宇文如眉追了过去,伸手去拉赫连毓的衣袖:“王爷,你等等我。”   “等你作甚?”赫连毓站定了身子,转过脸来看着宇文如眉,就见她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脸上有几分羞涩。   “王爷不是说天色已晚,该去歇息了?今晚自然是妾身服侍王爷歇息……”宇文如眉的声音越来越小:“王爷,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赫连毓这才明白,原来宇文如眉误会了他话里的意思,他笑了笑:“我是说让你早些安歇,并没有说要留在你屋子里歇息。”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一辈子,除了微儿,不会与任何一个女子同床共枕。   “王爷!”宇文如眉吃惊的望着赫连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里有了一点点泪意:“王爷,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是你的侧妃,如何不能服侍王爷?若是我不服侍王爷,那咱们的孩子又如何生得出来?”   “我只要王妃给我生孩子就够了。”赫连毓朝宇文如眉扬起了眉毛:“我的孩子,全该是王妃所出。”   “可是……”眼泪珠子再也忍不住了,宇文如眉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王爷,咱们都成亲了,我是王爷的侧妃,自然要给王爷生孩子,为赫连家开枝散叶。”   “我在与你成亲之前就已经跟你说过了,让你自己去提出退婚,可你就是不听,执意要嫁进太原王府来,你求仁得仁,应不会有怨言。”赫连毓冷着一张脸,根本不被宇文如眉的眼泪打动,他的声音也很冷:“那次我在你们家抱厦里头说过的,难道你已经忘记了不成?”   “不,王爷!”宇文如眉伸出手拉住了赫连毓的胳膊:“我已经嫁给王爷了,就是王爷的人了,王爷何必还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早就与你说清了这事情,是你自己执迷不悟。”赫连毓朝宇文如眉瞥了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中只有慕微,旁的女人,我根本不会为之心动。你自己一定要插足进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宇文如眉怔怔的看着赫连毓,他的神色很是坚定,似乎没有半分妥协,冷清的月色映着他的脸,素日瞧着俊朗的眉眼,沉得没就如锅底一般的黑:“宇文如眉,你不必哭哭啼啼,你的眼泪不会让我心软。若是你聪明些,就自请和离,我不会阻拦你,你要再嫁旁人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我还会替你说好坏,将这和离的原因揽到自己身上。”   “不,我才不要和离。”宇文如眉惊慌失措的看着赫连毓,心中一阵阵发冷,自己好不容易嫁进太原王府,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赫连毓现在只是没看到自己的好处,一心只在慕微身上,才会有这些言辞。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自己坚持,总有一日能将赫连毓那颗心捂热。古书里边不都说“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更何况只是人心,人心总没有那金石坚硬,总有一日,赫连毓的心门会向她打开。   “你不要和离?”赫连毓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那你便自己一个人呆在西院罢。”   既然她一意孤行,要打扰他与慕微平静的生活,那就让她自己去承受这苦果便是。赫连毓背着走出了西院,淡紫色的锦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十分响亮。   金石确实很硬,可这世上却还有比金石更硬的东西,那便是人心。   有时候即使你花了不少力气想要让人的心扉为你打开,可却只是徒劳,那关得紧紧的心门,永远是紧闭着的,不会有一丝缝隙,透不过一线光亮。   宇文如眉怅然的站在那里,望着赫连毓越走越远的身影,两行清泪不住的掉了下来,她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用力的撕扯着,一颗心很是疼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慕微分明已经走了,可她却仿佛还横在自己与赫连毓之间,让赫连毓不肯对自己多看一眼。   “娘娘,歇息去罢。”喜儿拿了一盏绣球灯走了出来,团团的黄色灯影映在地上,一点点的温暖,可又显得那般孤单凄凉。   宇文如眉伸手抓住那灯盏,用力朝前边扔了过去:“不,我不相信,总有一日我会要让你拥我在怀中,告诉我,你也心悦于我!”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冷冽的夜风吹着树叶簌簌作响,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第二日,赫连毓正在用早膳,就听管事妈妈走了进来:“王爷,慕将军过来了。”管事妈妈脸上有几分担忧,也不知道王爷与王妃究竟闹了什么意见,昨日竟然将王妃打发去了别院,这下可好,慕家那边马上来人了。   赫连毓惊奇的站了起来,慕乾怎么过来了?他与慕微的这协约是私下的,没有人会知道,怎么慕乾竟然来得这般快?“快些迎进来,我去花厅那边见他。”不管怎么说,人来了,也只能去见上一面,赫连毓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下,自己也没旁的法子,若是慕乾问起慕微为何去了哪里,他只能说是她想安安静静的养胎便好了。   走到花厅,慕乾带着岳铜等几个手下坐在那里,见着赫连毓进来,笑着站了起来:“赫连毓,我来看微儿了。”   这可真是单刀直入主题,赫连毓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都有几分僵硬。   “我母亲昨晚做梦,说见着微儿身子不大爽利,心中挂念,特地让我过来瞧瞧,还给她带了些补品过来。”慕乾指了指桌子上边堆着的盒子,笑嘻嘻道:“我知道你王府里边什么都有,可这却是我母亲的一片心意,你千万别嫌弃。”   赫连毓点了点头:“多谢岳母大人关心了。”   “还有几样礼物,却是给你的,眼见着再过二十多日就要过年了,我提前送点节礼给你。”慕乾站起身来,拍了拍赫连毓的肩膀:“兄弟对你可好?”   “如何不好?”赫连毓笑着吩咐旁边的管事妈妈:“快去将这些重礼收起来!”   “赫连毓,快领我去见见微儿,母亲说做梦的时候见她瘦了不少,我说她是想得太多,可她却坚持一定要我去看看她,知道她没有瘦,她这才安心。”慕乾沉吟了一声:“这么多日了,微儿肩膀上的箭伤,应该好了罢?”   赫连毓望着慕乾,脸色有些发白,果然,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慕乾要去见慕微,可慕微没在府中,却是在别院,如何与他解释?   “慕乾,”赫连毓艰难的抬起头来,眼里有着躲闪与回避:“微儿没在府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微儿没在府中?”慕乾皱起眉头看了看赫连毓,带着几分惊讶:“那她去了哪里?”   脑子里蓦然想到了一个人,燕昊。   莫非是燕昊过来将她劫走了?慕乾心中一紧,燕昊现在是逃犯,他如何能给慕微富足的生活?慕微跟着他浪迹天涯,那不是意味着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伸出手去重重的打了赫连毓一拳:“赫连毓,你真没用!”   尽管慕乾打的那拳很重,可赫连毓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这挨一拳头再苦再痛,如何比得上自己心痛?赫连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是,我真没用,微儿说要去别院,我便同意她去了别院,没有能够将她挽留下来。”   “什么?微儿只是去了别院?”慕乾瞪了赫连毓一眼:“说话吞吞吐吐的,吓我一跳!”见着赫连毓那脸色,慕乾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攀住赫连毓的肩膀道:“你别难过了,微儿现在可能还有些没有想通,可总有一日她会明白你的好。”   燕昊纵然好,可与赫连毓相比,慕乾自然还是会选择赫连毓做自己的妹夫,首先他是自己的好朋友,打小就玩在一处,他知道他的为人,也相信他的人品。再说赫连毓在大虞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能给微儿富足的生活,这是那燕昊无法做到的,现在的燕昊,就如丧家之犬,到处躲藏,如何能让微儿过得惬意?   “你也这般想?”赫连毓惊喜的抬起头来,眼中有几分坚定:“我会让她知道我对她的真心,会等到她心悦于我的那一日。”   慕乾拍了拍赫连毓的肩膀,笑着点了点头:“妹夫,你可得加把劲,我还等着教我的小外甥骑马射箭呢!”   赫连毓怔了怔,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将慕微有了孩子这事情说出来,可那话到嘴边却总没法开口,这事情实在太屈辱了,想了又想,赫连毓觉得还是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你要不要去别院看望微儿?我陪你一起过去。”   “行。”慕乾兴高采烈的往外边走:“让我这个做舅子的来与微儿多替你说说好话。”   两人出了王府,带了贴身侍卫纵马朝别院方向奔驰而去。天气很是寒冷,路上行人稀少,所以马跑得很快,没有多久便出了城,再过去些,便见着了一线院墙长长延绵,静默的立在那里,院墙边上走着几个村姑,穿着花布棉袄,挎了篮子正在走路,她们就如几个彩色的点子镶嵌在院墙上边,为这冬天增添了几分颜色。   守门的见是王爷过来,赶紧讨好卖乖的将他们迎了进去:“王妃精神很好,刚刚才沿着院墙溜了一圈。”   “什么?”赫连毓有几分紧张:“她怎么就出来吹风了?可穿足了衣裳?”   门房连连点头:“王妃穿了狐裘,还戴了手笼。”   赫连毓连连顿足:“那也不该在外边溜一圈,半圈就足够了。”他脚下生风一般,急急忙忙的就往主院那边走了过去。慕乾在旁边听得有几分莫名其妙,自家妹子又不是纸糊的人儿,怎么在赫连毓嘴里,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了一般。赫连毓也实在是太在意微儿了,慕乾笑了笑,见着前边那紫色的大氅飘飘,赶紧也拔足追了上去。   “小姐,喝点热粥。”秋月拿了一只做工精细的瓷碗在手中,那碗盏白得有几分透明,就人连外边绘制的彩色团花,从里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拿在手里却一点也不烫手,盛在里边的热粥是用金丝燕窝熬制成的,清亮亮的粥里加了几颗枸杞,颜色瞧着很是明快。   厨娘说王妃怀了身子,便该少食多餐,这是过来人的经验,慕微听了就让她替自己安排饮食:“厨娘自己生了好几个孩子,自然要比我们知道,即便我现在没胃口吃不进东西,也该为肚子里边的孩子吃一些。”   “可不是,王妃能这般想就太好了。”厨娘瞧着慕微,满眼都是笑容,王妃真是有福气的人,刚刚才嫁进太原王府,便有了身子,这嫡长子的名分可是妥妥的不会跑了。她原本是万宁宫里的姑姑,因着烧得一手好菜,赫连毓封了太原王,出宫建府的时候,高太后将她拨了过来:“你可要好生照顾着王爷!”   现在她虽然没有照顾王爷,可却要照顾王妃与她肚子里的小王爷,这是更重要的事情,厨娘觉得很是骄傲,太原王府这么多人,赫连毓就只派了她跟着慕微到了别院,这说明王爷很是重视自己。   “王妃,你想吃什么便给老奴说,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老奴心里头都有数,一定会做出好吃的东西来,让王妃安心养胎。”厨娘瞅着慕微那容光熠熠的脸庞,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王妃与王爷,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偏偏那宇文太傅家的小姐要不识时务的嫁进王府,这就没安生的时候了,王妃为了躲她,都到别院安胎了。、   男人三妻四妾究竟有什么好?厨娘一边愤愤不平的想着,一边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抬眼便望见了一袭紫色华服的赫连毓站在门口:“王爷?”   才隔了一日,王爷便赶来了别院,也实在是惦记得紧,厨娘回头瞅了瞅慕微,心中很是高兴,王爷与王妃的感情真好,这般难分难舍的,从太原王府到别院,也有二十来里路,这么冷的天气骑马赶过来,也是遭罪。   “王妃怎么样了?”赫连毓停在门口,轻声问了一句,他的视线透过那织锦门帘,见着里边半张芙蓉粉面,心里忽然砰砰乱跳,有几分紧张。   “王妃好得很,王爷你便别惦记这么多了!”厨娘眉开眼笑,朝赫连毓弯腰行了一礼:“我这就去厨房,也给王爷你添一碗燕窝粥过来。”   “记得多添一碗,慕将军也过来了。”赫连毓回头一瞧,就见慕乾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脸上露出了会心的一笑:“慕乾,微儿很好,正在喝燕窝粥。”   慕乾大步赶过来,撩开门帘往里边瞧了瞧,见屋子里燃着两个大炭火盆子,将内室熏得热烘烘的一片,他笑着跨了进去:“微儿,你倒是会享受,住到别院来了。”   慕微见着慕乾走进来,也很是高兴,由秋月扶着站了起来:“大哥今日怎么过来了?”   “母亲昨晚做梦,说见着你瘦了不少,特地打发我过来瞧瞧。”慕乾走到慕微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咦,真瘦了些,可精神头儿倒是不错。”他转脸看了看走过来的赫连毓,一拳敲到他的肩膀上:“微儿真瘦了!”   赫连毓有几分心虚,匆匆瞥了慕微一眼,不敢多看:“是吗?怎么我却没有看出来。”   慕微见着两人这般情状,也笑着给赫连毓解围:“大哥,我那肩膀上的伤足足三个月才好,你觉得我身子会不会瘦?王爷对我很好,你别埋怨他了。”   听着慕微竟然为自己说情,赫连毓好一阵惊喜,抬起眼来去看慕微,眼中流露出一种不敢相信来。慕微回避了他的眼神,只是望着慕乾笑:“大哥就是这般风风火火的,今日一早就跑了两个地方了。”   慕乾哈哈一笑:“我也好些日子不见你了,自然想早些见到你。”他疑惑的望了望慕微,又看了看赫连毓:“微儿,你怎么好好的王府不住,倒住到这里来了?”   慕微见赫连毓脸上那尴尬的神色,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赫连毓有没有告诉兄长自己有了身孕的事情,还没有开口,就听慕乾气呼呼的问道:“是不是那宇文如眉捣的鬼?我那时候瞧着她便是个心眼多的,偏偏你却跟她玩得好,现在她嫁进来了,看看你还能不能与她那般关系融洽?是不是被她气着住出来了?”   “大哥,不必提她。”见着慕乾已经替自己找了原因,慕微稍微放下心来:“微儿只是觉得有些心烦,所以才来别院住着的。”   “别和大哥说这些马虎话儿,她才嫁进来不到十日,你便从王府里搬了出来,还不是被她给气的?你还为她说好话作甚?”慕乾不满的看了慕微一眼:“你放心,大哥不会对她怎么样,可他们宇文家却要当心些,哪日我瞧着不顺眼,非要去找他们的麻烦不可。”   “大哥,你就别这般嚣张了。”慕微拉住慕乾的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现在皇上正猜忌慕家,大哥还要这般飞扬跋扈的,少不得更会被皇上猜忌。那猜忌到了一定的时候,总是会要爆发的,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就没有人能救得了慕家。   姐姐?慕微嘲讽的摇了摇头,慕瑛虽然贵为皇后,可她对慕家没有丝毫好感,哪怕慕家便是满门抄斩,恐怕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嚣张?我哪有嚣张?”慕乾不以为意的扬起眉毛来:“我带兵破了南燕,自然该有嚣张的本钱,可皇上都只给我提了一级官职,我还正在郁闷呢,哪里还敢嚣张?我的手下们都两级三级的提升,到了我头上,倒只升了一级,这可真真奇怪,只看年后会不会有旨意过来。”   大虞皇朝的规矩,每年的二十四便是年休,官员们不用上朝,到了正月初八一切又恢复正常,而在正月初八的时候,吏部也会颁发皇上审批过的调任文书,有平调的,也有上调的,不少官员都在年前就传侧着人事的调度,伸长脖子在盼吏部的文书。   没想到自己的兄长也同那些官吏一样,也在等。慕微瞧着慕乾愤愤不平的慕瑛,微微一笑:“兄长,咱们慕家又不少你一点俸禄!”   慕乾扬起眉毛来,气呼呼道:“微儿,你怎么就戳着兄长的伤疤说话!”   “我说的不是实情?”慕微含笑看了慕乾一眼:“你难道觉得升得快是一件好事?咱们慕家实在已经是权势赫赫,所谓功高震主,大哥你自己仔细去想一想。父亲之所以没有让二哥走你这条路子,坚持让他去参加选拔人才的考试,总怕也是这个意思。”   慕乾没有出声,只是那只拳头捏得紧紧,父亲做了高官,位极人臣,为何就不为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多想想?他虽然年轻,可也盼望着早日功成名就。 ☆、第101章 派遣下山   寒风冷冽,吹得树枝一阵摇晃,虽然南燕地势偏南,可现在是十二月初,已经是寒冬,也很是冷冽,前几日才下过一场大雪,现在这雪还没有融化,从凤凰山上看云州城,还是被笼罩在白雾茫茫的寒气里,只见得一点点白色得屋顶尖。   燕昊站在山顶上,负手而立,寒风将他那黑色的大氅吹起,衣领那处的四爪金蟒忽隐忽现。柳润声与御风陪着他站在那里,两人的衣裳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白霜,可是两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静的陪着燕昊站着。   这样寒冷的季节,燕昊他们依旧没有放弃操练,刚刚晨练了过来,燕昊便一个人登上山顶远眺,他望着山下那一片琉璃世界,心中有着淡淡的哀伤,过往的事情一一浮现在眼前,清晰得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她得衣角。   昨晚他做梦见到了她,她笑容浅浅,双眼里似乎有一泓清泉在闪烁。他紧紧的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的喊着她的名字,她热烈的回应着他,双手攀住了他的胳膊,撒娇般将脸在他的鬓边擦来擦去。   只可惜那幸福是这么短暂,就那么一瞬间,他正准备亲吻她的嘴唇,忽然就觉怀中一凉,那个人已经不见,他也从梦中惊醒,仔细一看,自己正紧紧的抱着那床被子,全身已是汗涔涔的一片。   这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她似乎每晚都要出现在他梦里,当他想要亲近她的时候,她却又消失不见。“微儿……”燕昊低低的呼喊了一声:“你现在还好吗?赫连毓有没有贴心贴意的对你?”   她躲在他心底最深的那个角落,没有人可以触及,只有在那寂静的夜晚,他才会将那思念的匣子打开,让她那纯美如花的笑颜在他的思念里绽放。若是她能与自己在一起,那该多好,燕昊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手,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太子殿下,”柳润声陪着站了一阵,只觉得两只脚冻得慌,不住的拿着左脚右脚擦了擦,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福来客栈生意做得大了些,还需要我们派几个人手过去帮忙。是说要伙计,要厨子,还要帮忙浆洗衣裳的,我瞧着这伙计和厨子还好找,可浆洗衣裳的倒难办,咱们这里只有陆小姐与那青莲大约能做这事情了,可她们的身份……”   柳润声有几分犹豫,毕竟陆凝香是萧皇后钦点的太子妃,青莲是萧皇后的大宫女,说了是要给燕昊做侍妾的,如何能让她们去做这样的事情?怎么说来都有些身份不相符合,所以他提出来这事情的时候,不免有些犹豫。   “让青莲下山去罢。”御风不假思索道:“我每日里见了她那张脸就难受。”   燕昊将青莲赐了给御风,可青莲一门心思都还是在燕昊身上,上回为了让陆凝香放弃自己,燕昊特地让御风暗示青莲做了东西送给自己来吃。没想到经过了这一回,青莲便以为燕昊对她有几分情意,隔三差五便要偷偷做些东西送来给燕昊。为了让陆凝香彻底对自己打消念头,燕昊也只能继续装下去,每次青莲端了东西过来,他都来者不拒,只是那些东西全部进了御风的肚子。   “她经常做好东西给你吃,难道还不好?”燕昊笑着望了望御风:“你就这样讨厌她?”   御风连连点头,毫不犹豫道:“我瞧着女人缠人就觉得不舒服,这青莲实在是太讨厌了,要是她做的东西好吃那也倒算了,她做的东西实在太难吃,我每次吃了都觉得反胃,好几天都不舒服。太子殿下,你就赶紧将她打发下山去罢。”   柳润声在旁边听着,摇了摇头:“青莲又怎么会肯下山去?太子殿下在山上呐。”   御风笑眯眯的望着燕昊:“太子殿下吩咐她去做的事情,她肯定会做的。”青莲的一双眼睛只粘着太子殿下,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太子殿下要她去做的事情,她绝不会拒绝。   燕昊望了御风一眼,没有出声,转身朝山腰的屋子走了去。对于青莲,他也是有一种排斥的态度,自从云州城的暗道里,青莲从背后伸手抱住他,燕昊便不想再与她有过多的接触,即便她是母后指给他的侍妾,他也不想让她跟在自己左右。   御风的提议很好,让她去云州城里,远离凤凰山,自己会轻松不少。   三个人从山上走了下来,白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了几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树上不住有雪花飘零下来,落在燕昊的大氅上,与那黑色的衣料交错映衬,颜色分明。   屋子前边的坪里,陆凝香正与李妈妈在熏肉,几个大桶子上挂着一排铁棍,上头挂着一大排肉,下边的盆子里有锯木灰跟糠糟伴在一处,陆凝香还从山里捡来了松枝,那燃烧的火焰里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气。   “快全部熏完了罢?”燕昊走过去瞧了瞧,看着里边的肉,也很是高兴:“今年除夕可得好好的办酒菜,让大家伙儿放开肚子吃个够。”   李妈妈让李老爹买了二十多头小猪,素日里赶着在山间放牧,有剩饭剩菜也倒了给它们享受,长了半年,小猪眼见着成了大猪,李妈妈便打算分批将猪杀掉,把肉熏了,留着过年的时候吃也不会坏。   陆凝香这些日子都在帮忙杀猪熏肉,她已经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变成了无所不能的农家女。这几个月以来她不再像以前那般苦苦纠缠着燕昊,仿佛一夜之间她就变了个人一样,她对燕昊的情意,就如那被摔断的翡翠手镯,埋在树下,再也找不到。   见着燕昊询问这桩事情,陆凝香抬起脸,朝他笑了笑:“太子殿下,你放心便是,这些猪现在差不多都有两百多斤一头,咱们山里每人差不多能分到一斤肉呢。”   甩掉了对燕昊的那份情意,陆凝香专心致志的帮着柳润声来管理这五千人的开销,她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一定要将大虞人赶出南燕去,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雪恨。似乎一闭眼,她便能见着父亲的那模样,躺在那里,满脸血污,身上扎着数十支白羽箭,鲜血正不住的从伤口里流出来。   儿女私情算什么!陆凝香抹了一把泪水,燕昊不喜欢自己,自己又何必纠缠着他,徒增两人的烦恼?自己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协助燕昊励精图治、训练人马,等着时机成熟便揭竿而起,将大虞人赶出南燕去?   这几个月里,她为凤凰山里的军队做了不少的事情,将士们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的喊她一声“陆小姐”,见着她时,脸上的笑容是那般真挚。每次看到将士们欢喜的脸孔,陆凝香心中便觉得很踏实,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太子殿下。”娇滴滴的一声从旁边传了出来,都不用抬头,大家都知道是青莲追着过来了。青莲带了柳润声府里的几个嫂子管着整个军营里的针线活儿,不算是太轻松,可也不是太紧。她除了每日做这针线活以外,眼睛总是盯着燕昊不放,只要是燕昊得了空闲,她便会凑过来说说话,或者是将自己炖好的补汤做好的糕点往燕昊那里送了过去。   “你来得正好。”燕昊直起身子,看着青莲缓缓走过来,嘴唇边浮起一丝笑容来:“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太子殿下笑起来真好看,青莲心中暗自赞叹了一声,忍不住脸上红了一片,渗渗的透出了两块红云来,听燕昊说有事情交给自己去做,更是喜不自胜:“太子殿下尽管吩咐。”   “福来客栈少个浆洗衣裳的,我瞧你手脚麻利,这事情由你去做,再合适不过了。”燕昊望了一眼青莲,见她有几分愁眉苦脸的神色,淡淡的反问了一句:“怎么,你不愿意?”   青莲暗暗揣测,是不是陆凝香在燕昊耳边说了什么闲话,这才有意将她支开,可听着燕昊那言语中有不悦之意,心中一慌,赶紧弯腰行礼:“太子殿下,你交代的事情,奴婢自然会去做,如何会不愿意。”   “既然愿意,你明日就下山去罢。”燕昊的话,不容反驳,斩钉截铁。   “太子殿下,那青莲是不是会要回山上来过除夕的?”青莲抬起头来,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眼中闪着一种期盼的光彩。现在都十二月初了,只有二十多日便要过年,她才不希望除夕不和燕昊在一起。   “除夕嘛……”燕昊看了她一眼:“除夕那日你回来罢,好歹也要一起吃个团年饭。”   青莲听了这话心中欢喜,目光里有着脉脉的波光,不住的往燕昊那边送了过去。燕昊没有再看她,只是与李妈妈说了下库里的存粮问题,发现只能挨到明年二三月份去,心里不免有些焦急,三四月份开始种粮,再怎么样得六月收割,中间少了两个月的缺口,这五千人马的温饱问题该如何解决?   只是他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焦虑的神色,只是很淡定的望了李妈妈一眼:“妈妈莫慌,我会想办法解决。”   李妈妈笑着点了点头,肥胖的下巴颤了颤:“我自然知道太子殿下会有办法。”   青莲在一旁很不满意的咕哝了一声:“就会拍马屁。”她恨恨的看了李妈妈与陆凝香一眼,她们两人就会拿着粮米问题与太子殿下套近乎!   可是,毕竟陆凝香是萧皇后临终前指的太子妃,她也不敢当面与陆凝香顶撞,只能默默的将那愤恨埋在了心里。转念想着燕昊吃自己做的东西,陆凝香亲手炖的补汤燕昊看都不看一眼,青莲又高兴了起来,毕竟太子殿下对自己可比对那陆小姐要好得多。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莲姑娘,走这边。”掌柜挪动着他胖乎乎的身子,就像一个球在滚动一般,可这个球却滚得很快,一眨眼便滚到了前边很远。青莲只能一溜小跑才能跟上他,脚踩着地上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响了个不停。   掌柜的将青莲带到她住的屋子,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这是从客栈里单门独户划出两间屋子来,一堵高高的墙把这屋子与客栈隔开,墙上开了一个小门,方便青莲出入。   跟着掌柜的走了进去,青莲发现其实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里边有三间屋子,内室厨房杂屋,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倒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当街的那堵墙上也有一扇门,比与客栈相通的那扇小门要宽些,看起来是正门了。   掌柜的交了一串钥匙给她,指了指那扇大门:“你可以从这里出去买菜,出门就是后街,方便得很。”   青莲点头笑了笑:“有劳掌柜了。”   “青莲姑娘,等会你就来客栈将衣裳浆洗了,每日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干完活计你便可以做自己的事情。”掌柜的一脸笑容,说得十分热心:“这云州城里铺面多,收绣品的也多,若是青莲姑娘会绣花,绣了帕子去卖,每个月也能赚几两银子。”   “多谢掌柜指点。”青莲坐了下来,看了看这间屋子,看得出来里边收拾了一番,窗明几净,床上的床褥被子虽然不是新的,可瞧着很是干净。靠着窗户有小桌子,上边放着镜子梳子,还有一个小匣子。   青莲站了起来,来到桌子旁边,举起那镜子看了看,就见里边出现了一张芙蓉粉面,清丽的眉眼,甜美的笑容,看得她自己都觉得很是满意:“看来我要比那陆小姐美多了,否则太子殿下怎么就只收我做的东西?”   陆凝香比她强的地方,就是会替燕昊挣钱,她可以跟着御风他们出去,半夜行猎,然后将野味卖到云州城,也会下田去种稻谷,燕昊曾经夸奖过她,说她做事不会比男子要差。   自己也能给燕昊赚钱,青莲心里头想着,全身都有些燥热,在山上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她只能带着那几个嫂子缝缝补补的,现在到了云州城,赚钱的门路多的是,照着掌柜说的话,即便是绣些帕子去卖,每月也能挣几两银子,那可比在山上强多了。   到时候挣了银子,拿了去给太子殿下,他肯定会说自己能干,就像他夸陆凝香那样。青莲心中高兴,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翻出了一副绣花针来,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她没事情做便绣花打发时间,现在却能派上大用场了。   在云州城里过了几日,对城里的路也熟了不少,青莲跟一家卖绣品的铺子也谈好了生意。那老板见她拿出来的帕子绣得不错,上边的花花草草格外精致,栩栩如生,当即便答应,一两银子三条手帕的高价收了她的。   “姑娘,只要你有,那我便收。”老板拿着帕子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这种针法可真是少见,这绣品实在精致,拿了出去卖,别说一两银子,可能二两银子都有人买呢。等这姑娘多绣几条来看看,若都是这般精美,那便请她绣些插屏屏风这样的大件,别再绣手帕子了,实在是浪费。   青莲拿了三两多银子往自己院子那边走,脸上带着笑容,很是高兴,没想到这银子竟然这般容易赚。方才老板一直在问她能不能长期供货给铺子,青莲听了心里头直乐,没想到那时候无意间学到的技艺,现在倒成了摇钱树。   她的刺绣技艺是跟着宫里李姑姑学的,这位李姑姑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太后娘娘衣裳上的刺绣、香房里的观音像,全是她一手绣出来的。大家都夸李姑姑有一双巧手,都想跟着李姑姑学刺绣,可李姑姑谁都没有教,唯独教了青莲。   “姑姑,你怎么只教我呢?”有一次青莲奇怪的问了她一句,没想到李姑姑的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弄得她好一阵慌神:“姑姑,我说错了,你莫要伤心。”   李姑姑擦了擦眼泪,望着青莲道:“我之所以教你,是有原因的,你年纪跟我女儿相仿,两人相貌依稀有几分相似,而且眉间也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青莲有几分惊讶,摸了摸自己眉心的红痣,轻轻“咦”了一声:“姑姑,我与你的女儿真的这么像?她现在在哪里?”   李姑姑的眼睛里又渐渐的渗出了眼泪:“她……十多年前就过世了。”   青莲唬得脸色发白,见着李姑姑得眼泪翛然而下,赶紧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眼睛:“姑姑,是青莲不好,不该惹你伤心,你别再想着那伤心事儿了,说不定她已经去了仙界,过着快快活活的神仙日子。”   “你说得真好听。”李姑姑好不容易才收了眼泪:“但愿是这样。”   “姑姑……”青莲犹豫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倒在李姑姑面前:“青莲自小父母双亡,被叔叔卖进宫里,青莲愿意认了姑姑做娘亲,也好在宫里有个照应。”   李姑姑听了猛的一惊,见青莲殷殷的抬眼看着她,心中一热,将她搂在怀里:“青莲,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自此以后,青莲私下里边喊李姑姑叫“娘”,李姑姑也把她当自己的亲女儿,不仅将自己的绣艺倾心传授,而且还给了她一块玉符:“这是你爹和我成亲的时候给我的,十分值钱,你好好收着,等出宫嫁人以后作你的嫁妆。”   “爹?”青莲有几分好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李姑姑眼圈子红了红,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今生今世我与他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你以后也不用再问起他了。”   李姑姑是太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太后娘娘很是倚靠她,有了李姑姑的举荐,青莲很快就从一个小宫女慢慢的爬了上去,后来被送去了萧皇后宫里成了大宫女。可谁知一朝风云变,萧皇后被人诬陷去了冷宫,她也跟着被发落了。   只不过,倒算得上是因祸得福,青莲笑着握紧了手中的几两银子,自己竟然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将她指给太子殿下做侍妾。等着太子殿下复国成功,那她怎么样也可以做到一宫主位。   耳边仿佛传来娇柔的声音“娘娘万福金安”,青莲咧嘴笑了笑,心中默默的念着,坚持,坚持下去,总会有一天,燕昊会领着兵马将大虞人击退,登基为帝,她的苦心也能得到回报了。   太子殿下,青莲的脸微微一红,太子殿下对自己青眼有加呢,对自己,与对陆凝香的态度相比,明显的就要对自己更好。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觉得“砰砰”的一阵跳得发慌,眼前似乎浮现出燕昊的脸孔来,温润如玉,微微的笑容里有着一种含蓄的情意。   夕阳慢慢的往西边沉了下去,落日的余晖照在街口的老槐树上,绿油油的叶子发出了银白色的光来。青莲抬头望了一眼那槐树叶子,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感,抬脚刚刚跨上自己院子的台阶,忽然有人抱住了她的脚,让她唬得全身一抖:“你是谁?”   门口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的脸孔被黑色的泥垢遮盖住,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耳朵上边有一个大圈子,头上包扎着一块青黑色的毛巾,看起来该是一个异族人。他的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着,伸直着的那条腿上破了一个大口子,应该已经受伤很多日了,那里的肉向外边翻着,已经成了青灰颜色,还粘着不少泥土。   青莲恐惧得几乎要尖声喊叫出来,刚刚还在编织绮丽的梦,却被眼前这面目狰狞的人吓得坠入了深谷。她用力想要将他踢开,可那人求生的欲望很是顽强,抱住她的脚让她半分也不能动弹:“救救我……”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就如寒风中的树叶,似乎再来一阵风,就会从枝头凋零。也或许因为他是异族人,所以这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古怪一些。青莲低头看了看他,见他那般狼狈,忽然间心里又有几分同情:“大叔,你受伤了,要去看病!”   那人吃力的点了点头:“姑娘,帮我请个大夫过来,银子我还有些,在我背着的包裹里,你自己去拿。”   青莲犹豫着弯下腰来,伸手就去取那人身上背着的包裹,她与那个人几乎正对了个照面,电石火光间,那人的眼睛一闪,咧嘴笑了起来,让青莲觉得仿佛面前升起了一道光亮。   “大叔,你且等着,我去给你喊个大夫过来。”青莲翻了翻包裹,里边只有些碎银子,拿到手里掂了掂,不过大半两的样子,也不知道够不够请一个大夫,可瞧着那人这般落魄的模样,青莲决定还是该做好事,伸手帮他一把。   那人瞧着青莲匆匆远去的背影,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两行眼泪从眼角滑落,口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长串别人听不懂的话。 ☆、第102章 半路认亲   一盏油灯忽忽的摇晃着,杂屋里头放了一块木板,上头躺着那个异族人,一个老大夫蹲在他身边查看着伤情,叹了一口气:“这伤口有几日了,要再晚治几日,只怕是这条腿都要废了。”   青莲听得打了个哆嗦,尽管她不认识这个异族人,可心底里还是希望他不要受这样的痛苦折磨。“大夫,那他还能好吗?”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个伤口,灰败的肉里有着一点点白色,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让她心里一阵发麻,赶紧将脸转了过去。   “能好,悉心照料,肯定能好。”老大夫直起身子来,看了看青莲,脸上露出了丝丝无奈:“姑娘,这人跟你没什么关系罢?你难道出银子给他治病不成?看他可怜,我们药堂虽然可以减免些银子,但总不能不收,毕竟还有一家老少要吃饭哪。”   青莲摸了摸荷包,那里有三两多银子,这是她准备要拿去给燕昊的。转脸望了望那异族儿女,青莲咬了咬牙,将荷包打开给那老大夫看:“我统共都只有这么多银子了,够不够?”   老大夫拿着银子掂量了下,叹了一口气:“姑娘,勉强能对付药钱,可他还要吃饭呢,总不能让他饿死吧?”   那异族人听着两人的对话,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丝丝激动,她竟然愿意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银子看病?她的心肠真好,跟她娘一样好。异族人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青莲,带着几分急切的神色,似乎想知道她会是怎么样的回答。   “这样罢,我每日给他送饭菜过来,劳烦大夫你给他好生治病。”青莲指了指那人道:“他不适合住在我这里,若是大夫药堂里能给他挤出一张床板来,青莲感激不尽。”   老大夫摸了摸胡须,朝青莲点了点头:“既然姑娘有这般善心,我自然也该做些好事,我这就去让伙计将他抬过去。”   青莲笑了笑:“多谢大夫了。”   “青莲,你叫青莲?”等着老大夫走了之后,那异族人忽然说话了,声音有几分颤抖:“你娘是不是姓李?”   青莲吃了一惊,望着躺在木板上的异族人,有几分惊诧:“你怎么知道我娘姓李?”生她的娘姓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宫里任霞的娘姓李,听着这异族人竟然说破李姑姑的姓氏,心里很是奇怪。   “你娘难道没有跟你说我叫什么名字?”那异族人脸上有几分失望的神色,他微微的叹息了一声:“她还在怨我,还在怨我……”   难道,这人就是李姑姑的夫君?青莲大着胆子打量了一番,就见那异族人的五官生得倒也还端正,只是眼窝深深,不似南燕这边的人,也不像大虞人。“你是……”她犹犹豫豫的开口了,想了想,从脖子上取出那块玉符来:“你认识这个吗?”   那异族人才一见到那玉符,一双眼睛便放出光来:“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快,快,快叫一声阿爹!”   青莲微哂一声,看来这个异族人真是李姑姑的夫君了,为何李姑姑又会嫁一个异族人,她又是怎么进宫了的呢?这里边肯定有一个很曲折的故事。   “我一直在找你们母女俩,找了十多年了。”木板上躺着的那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辜负了你阿娘,她这才负气离开我的。只是她也实在狠心,这么多年都不给我稍个音信,害得我到处找你们。”   原来这异族人叫阿拉善,他是南诏人士,当年李姑姑被自己狼心狗肺的舅母卖给人牙子,那人牙子将她卖去了南诏,遇着阿拉善才将她解救下来。李姑姑为了感念阿拉善的义举,同时也被阿拉善的真诚所打动,嫁给了他,夫唱妇随,小日子过得很美满。   “后来我犯了一个大错,她生气了,抱着才半岁的你离开了我……”阿拉善低着头,一阵感伤,不想让青莲看到他眼睛里的泪水:“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你们母女两人,都以为快要绝望了,早两日听人说福来客栈里有个浆洗衣裳的姑娘眉心有颗红痣,这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过来找你。”他阿拉善伸手抹了下眼睛,抬头望着青莲,咧嘴笑了笑:“老天爷总算发了善心,让我又见到了你。”   “阿拉善……”青莲犹豫了一下,想要开口告诉他,他的女儿已经死了,李姑姑原来在南燕皇宫当差,现在生死未卜,可是一见着阿拉善那快活的神色,她那话又说不出口来,到了嘴边全部改了内容:“阿拉善,既然老天爷让你好好活下来,你便该要知足,赶紧将腿治好了,好好的过日子。”   “你怎么能再喊我阿拉善?孩子,难道你该喊我一声阿爹?”阿拉善望着青莲,眼中全是殷殷的期盼:“我知道你恨阿爹,让你和你阿娘吃了那么多苦,可阿爹那时候也是一时糊涂,用了大半辈子来弥补那个错误,难道还不够吗?快,快喊一声爹!”他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拿出了一块东西来,托在手心:“我的孩子,你瞧,这块玉符与你那块是一对,很是珍贵,乃是我家里的传家之宝,你都拿了去。”   青莲跨上前一步,就见那洁白的玉符躺在乌黑的掌心,显得更白了几分,她小心翼翼勾着那丝线将玉符拿在手里比了比,果然是一对。朝阿拉善瞥了一眼,青莲心中暗道,若是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她就将这对玉符去卖了,说不定也能换上千把两银子,能买粮食供军队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呢。   “孩子……”阿拉善又在催促着她:“快喊我一声阿爹,好不好?”   “阿爹!”这回青莲喊得很是爽快,收了他的东西,也该有所表示,再说自己本来就喊李姑姑叫“娘”,现在多个爹也没什么了不起,更何况阿拉善本来就是李姑姑的夫君呢。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那老大夫已经带着两个伙计,抬着一副担架过来了,几个人将阿拉善挪到担架上头,老大夫朝青莲点了点头:“姑娘要记得明日过来送饭。”   从第二日起,青莲就开始给阿拉善送饭菜过去,药堂里的老大夫见她竟然称呼阿拉善为“爹”,惊奇得睁大了眼睛,这人分明是个异族人,怎么就成了这姑娘的爹了?他瞧着青莲的身影,不禁点了点头,这姑娘可真是心善。   青莲认了个爹的事情,很快就被福来客栈的掌柜知道了,他皱了皱眉,圆鼓鼓的脸上露出了几道褶子:“快去查查这阿拉善是个什么来头。”   他们在这云州城经营客栈,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方便联络失散的将士,并且收集有用的信息,任何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客栈周围,都会让掌柜的产生警惕,这复国大业可丝毫马虎不得,必须小心翼翼行事。   过了几日,出去打探情况的伙计回来,将一张纸条交给了掌柜:“这是目前能搜集到的阿拉善曾经做过的事情。”   掌柜的瞅了瞅,从那纸条上的记载来看,这阿拉善确实是到处在找妻儿,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是一切都不能大意。他点了点头,对那伙计道:“你看紧点他,等他腿好了,能下地行走了,就把他弄到咱们客栈来,给他一点事情做,也方便咱们监督他。”   忽然间多了一个外人,掌柜的心中也没底,想来想去,还是准备去一趟凤凰山,让燕昊给拿个主意。这日等着太阳慢慢的要落山了,掌柜的从后院牵出一匹马来,手脚敏捷的翻身上马,他那全身的肥肉似乎一点都没有妨碍他的行动。寒风呼啸,吹得掌柜的皮袍子呼呼的响着,他拉了拉皮帽子的耳朵,抽了马儿一鞭,飞快的朝城门那边跑了过去。   冬日的凤凰山有些萧条,树木失去了葱翠的绿色,到处都是枯枝衰草,马蹄嘚嘚的声音在山间响起,格外清亮。   “有人过来了。”御风站了起来,快速走了出去,眼睛望着那条山路,就见一匹马上边驮着一个圆滚滚的球,正往这边跑了过来。   御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是福来客栈的掌柜,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亲自上山来报信。   “御统领!”掌柜的从马上滚了下来:“太子殿下可在?”   “在,老赵,你跟我来。”御风勾住赵掌柜圆胖的肩膀,嘻嘻一笑:“你怎么又肥了些。”   赵掌柜叹着气:“唉,心里想着要瘦,怎么也瘦不下来。”   “功夫没落下,那就够了。”御风笑着将他领到了燕昊屋子里边:“太子殿下,赵掌柜过来了。”   燕昊坐在桌子后边,正拿着毛笔在写字,见着赵掌柜进来,站起身来:“赵掌柜,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太子殿下。”赵掌柜朝燕昊行了一礼,摸出了那张纸条递给了燕昊:“太子殿下请看这个。”   燕昊扫了一眼那张纸条,就见上边写着几行字,那人名字叫阿拉善,看起来便觉得甚是怪异:“这人是谁?”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太子殿下,这是青莲姑娘最近认下的爹。”赵掌柜皱着眉头,实在想不通青莲好端端的为何要认下一个爹来,而且这个爹还不是南燕人,是一个来自南诏的异族人。   “那个青莲认了个爹?”御风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青莲送下山去,怎么马上就认了个爹?这个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想要接近青莲的?“老赵啊老赵,你可得要看紧着青莲一些,这姑娘脑子有些不好使,常常做出些傻事来。”   赵掌柜挠了挠脑袋:“我也是担心,这才叫人去调查阿拉善,也不见有什么地方不对。”   燕昊看完那张纸条,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屋子一角的炭火盆子里头:“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可反而却有疑点。只是……”他想了想,摇了摇头:“青莲是母后赐下来的,她忠心耿耿,想必不会背叛我们,只是要仔细防备着那阿拉善。”   赵掌柜弯了弯腰:“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太子殿下说的是。”御风在一旁点着头:“青莲对太子殿下倒是一片忠心,绝不会背叛太子殿下,只是这个阿拉善就未必了。”   “我知道了。”赵掌柜直起身子来:“我也是这般打算的,还想将那阿拉善弄到客栈里头来,给他点事情做,顺便也好监视他。”   “你务必要跟青莲说清楚,我们山里的事情,她一个字都不能提,若是她提了半个字,那你就下重手便是。”御风站在一旁咬着牙齿道:“虽然她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但有时脑子真是糊涂得紧。”   赵掌柜点了点头,应声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燕昊与御风。炭盆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黑色的木炭已经被烧红,淡蓝色的火苗在那红红的木炭上招摇着,不时有轻微毕毕剥剥的响声响起。   “太子殿下。”御风看了一眼燕昊,见他似乎在深思,朝他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若是担心那青莲会泄露秘密,属下过几日就去云州城,将她料理了。”   燕昊这才恍若惊醒一般,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御风,摆了摆手:“不必,她是母后赐过来的人,虽然我不能收她做侍妾,可毕竟还是要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善待她几分。”   御风望了一眼燕昊,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那属下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情明日我再来与太子殿下商议。”   燕昊点了点头:“你去。”   他的视线落在了桌子上边,那里有一张尚未完工的画像。   画像里有一个女子亭亭玉立在湖畔,身边是金丝柳垂下枝条轻点水面,还有一个水榭,雕花窗户开了一半。湖水里边有一轮圆白的月亮,似乎正在随着湖水的摇曳而揉碎一湖清辉。   那女子窈窕无双,群袂拖在草地上,就如潮水上端那白色的泡沫。她静静的站在那里,黑色的秀发飘逸,一双眼睛清澄如水,红唇微微上翘,就如那五月的蔷薇,粉嫩诱人。   “微儿。”燕昊走到桌子旁边,低声喊了一句:“微儿,你现在过得好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炭火盆里偶尔爆出一点点火星子,那响声似乎孤单而落寞。燕昊将手指轻轻抚摸过那张宣纸,心头的疼痛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那般的疼痛,,痛入肺腑,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想见她,真的很想见她。   她那温柔的眼神,她那娇俏的笑容,她那坚定的话语,她那举手投足间的身姿,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他不能忘记她。每个夜晚闭上眼睛,眼前全部是她,她那般楚楚可怜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在他耳边轻声的读着那句诗:“打杀长鸣鸡。”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都一晓。”那个晚上,在山洞里边,他们两人相依相偎,耳边低低的话语那般甜蜜,可没想到却成了永别。多么希望那个夜晚不要天明,他晕她,一直沉醉在那个美梦里,不在醒来。   呼吸越来越沉重,燕昊的心也越来越痛,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心变得更轻快些。今日已经是十二月十五了,外边有一个清亮的月亮,又圆又白,就如玉盘一般,可却是那样冷清,照着他的身影,也照着他的寂寞。   燕昊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桌子上的画像,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边的草地上有一层白霜,被月亮一照,仿佛就是一地的银子般,闪闪的发亮。燕昊踏上了那片草地,好一阵细碎的响声,就如他自己那颗已经裂掉的心。   “太子殿下。”耳边传来低低的呼唤声,回头一看,却见陆凝香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正直直的望着他。   “凝香,你怎么也在这里?”燕昊有几分惊奇,自从陆凝香将那镯子埋掉以后,他与她便很少再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陆凝香不再像以前那般纠缠他,只是在默默的跟着柳润声做事情,这让他心思安定了下来,终于能够坦然喊出她的名字来,而不是像以前那般客套生疏的喊着“陆小姐”。   “太子殿下怎么还不打算歇息?”陆凝香对燕昊的称呼终于不再执着,她放弃了“昊哥哥”的那个称呼,跟着大家一起喊燕昊太子殿下,恍然间她觉得这样也很好,不向燕昊撒娇更是一身轻松。   “我睡不着。”燕昊负手站在那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明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看这月亮虽圆,可人却不能相见,实在是人生憾事。”   陆凝香站在燕昊身边,也抬眼望了那月亮一眼,在山上看月亮与在城里看月亮是两回事情,在山上看月亮看得更清楚些,那月亮似乎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那月亮的皎洁,也是比平常看到的要白得许多,几乎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太子殿下可还是在想着慕二小姐?”陆凝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既然这般想她,为何不去看望她?”   “看望她?”燕昊的身子忽然就站直了,就如一株松树一般,笔挺的站在那里。   陆凝香的话,就如一个大锤子,狠狠的敲击在他心上,声声回响,仿佛在心间飘荡了起来——去看望她?可以吗?他只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血液在他的身子里奔腾着,就如火热的岩浆,就要奔涌而出。   “是。”陆凝香有几分难受的看着燕昊,虽然她已经决定放弃他,可见着燕昊眼中忽然亮起的兴奋之色,还是有些黯然。她永远也比不上慕微,那个不用做任何事情便能轻而易举俘获燕昊心思的女人。“太子殿下,眼见着就要到年关,为何不去偷偷的看她一次?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无法入眠,倒还不如见到她本人,一解相思之苦。”   燕昊有几分动心,陆凝香说的,实在都说到他心坎里边去了。可是这凤凰山里还有五千人马,寒冬行路艰难,自己这一去一回,恐怕要差不多一个月,自己又如何放心?   陆凝香瞧着燕昊脸上露出为难神色,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若是信得过,凝香愿意与柳大人一道负责起来,保证这些日子凤凰山里不会出事。”   “让我想想,再想想。”虽然心中跃跃欲试,可燕昊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五千人在深山里头,也不是能那样轻易抛得下的。他朝陆凝香看了一眼,见她一双眼睛就如黑色的葡萄一般,水濡濡的一片,里边全是真诚的神色,不由得朝她笑了笑:“多谢你,凝香。”   陆凝香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这是凝香应该做的,凝香是南燕人,凝香的父亲为国捐躯,凝香自然要帮着太子复国,这不仅是凝香的心愿,也是凝香父亲的心愿,若是他在世,肯定也会支持凝香的举动。”   见陆凝香有意将自己的话偏开了去,燕昊心中明白,陆凝香是不愿意再提起跟他之间的感情纠葛。他笑了笑:“凝香,你后来又去看了那埋在秋芙蓉下边的手镯没有?”   陆凝香的脸倏然就红了一片,她惊愕的抬起头来望着燕昊:“太子殿下,你怎么知道我将那翡翠镯子给埋了?”   燕昊见她一副吃了惊吓的模样,笑着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因着那镯子是母后的遗物,所以我又将它挖了出来,准备以后拿去修补。凝香,你不会再要这个镯子了罢?”   “我……”陆凝香有几分语塞,看了看燕昊那期盼的脸,心中知道他肯定不想自己再拿那个手镯,她咬了咬牙:“我不会再要了,这手镯就转送给太子殿下罢。”   “很好。”燕昊的手从大氅里缓缓的抽了出来,展开手掌,里边有四截摔碎的翡翠玉镯:“凝香,我真心谢谢你能放手。”   那几截翡翠在他手掌心里绿得发亮,被那月亮照着,似乎还有碧水在流动。陆凝香看了看那几截翡翠,心情很平静,全然没有那时候接到翡翠手镯时候的欢喜。   “太子殿下,不是我的东西,自然就不会是我的。”陆凝香的声音清幽,在这冷清的山间响起,仿佛有丝丝回声。 ☆、第103章 除夕夜宴   转眼就到除夕,家家户户都挂上大红灯笼,表示欢庆过去,新年到来。   太原王府的门口也挂了几盏红色灯笼,暖黄的灯影投在门口,淡淡的一团,将那白雪照得有了几分颜色。两个门房缩在一个避风的角落,将手放在炭火盆上烤着,不时伸着脖子看了看门前的街道。   “看,那马车是南安王府的。”一个门房看着有辆马车正从门口缓缓的开了过去,瞅了下上边的表记,便认出了马车的主人来:“想必也是去皇宫去赴晚宴的。”   “可不是,现儿大冬天的,白天时间短,现在才是申时,外边已经黑沉沉的一片,瞧着跟晚上了一般。”另一个门房将手伸在炭火盆子上头,一边低声说道:“哎,你猜猜,咱们王爷会不会带宇文侧妃进宫?”   他那同伴呶了呶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王爷的心思!”   大虞旧制,除夕之夜,一些留在京城的宗亲们要去宫中赴晚宴,有时皇上还会请一些朝中的重臣参加,也算是一个褒奖之意。去赴宴的亲贵们带家眷也是有规矩的,王爷一般只能带正妃赴宴,除非正妃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提前递了折子进宫说明,那么侧妃也就可以跟随前往宫中赴宴。还有一种情况侧妃也能跟着进宫,那就是若太后娘娘或者是皇后娘娘来了懿旨让她陪同进宫,王爷也是要带着侧妃出席的。   这太原王府,得宠的究竟是谁,下人们一个个看得清清楚楚,即便是王妃搬去了别院养胎,可宇文侧妃却依旧没有承宠。门房们虽然日日守着大门,可还是听说了那些闲话儿,宇文侧妃请了王爷过西院去,可王爷却只是一道用了晚膳,却没有留下来歇息。   王妃没在府里,王爷还是对宇文侧妃一屑不顾,看起来这太原王府的后院只会是王妃的天下了。两个门房挤眉弄眼的看了看,心里头想着,等会出来指不定就只有王爷一个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两个门房回头一看,就见赫连毓穿着紫色的大氅从里边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齐敏齐木几个贴身侍卫,再往后头看,却见着宇文侧妃搭着丫鬟的手跟在后边,也穿着淡紫色的大衣,白色的绒毛将她的脸衬得小了比素日里头要一半,显得眼睛更大了几分。   两个门房都吃了一惊,本来以为王妃身子不爽利,王爷会一个人进宫去,可没想到却依旧是带上了宇文侧妃。两人垂手站在那里,眼睛不敢乱看,就见一幅淡紫色掺金丝的锦衣从自己脚边过去了,那金色的丝线还发出一点淡淡的微光,刺着人的眼睛。   “王爷怎么会带着宇文侧妃去宫中赴宴?”两个门房站在门口张望,见从偏门赶出来了一辆马车,宇文侧妃的丫鬟将帘幕打起,扶着宇文侧妃爬了进去,然后两个丫鬟也跟着钻了进去,可是赫连毓却是站在那里,没有要上马车的意思。   偏门里又牵出一匹马,那是赫连毓的坐骑,他翻身上马,飞快的朝前边跑了去,齐敏与齐木也赶紧扬鞭打马跟了过去,那马车也动了起来,吱呀吱呀,车轮在雪地上碾压着,声音连绵不断,在这除夕清冷的夜晚,悠长入耳。   “宇文侧妃是太傅府家的小姐,恐怕咱们王爷还是要给几分面子。”一个门房瞧着马车慢慢的不见了踪影,方才挨着凳子坐了下来:“没见王爷一脸不情愿,自己骑马走了,没有与宇文侧妃一道乘马车。”   “唉,宇文侧妃也真是可惜,生得也不差,出身又好,偏偏咱们王爷只喜欢王妃,一颗心全在她身上。”另外一个摇了摇头:“何苦嫁进太原王府来,嫁了旁人岂不是更舒畅些?”   “咱们又如何能知道侧妃的心思?”同伙咧嘴笑了起来:“或许是爱慕咱们王爷的人才罢?咱们王爷这般人才,哪家贵女会不会心动心?”   马车咯吱咯吱的声音,将那两个门房的议论声遮盖了下去,宇文如眉坐在马车里,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没想到今晚赫连毓竟然要带她去宫中赴宴,原本以为他会带慕微去的。   喜儿与乐儿两人也心中欢喜,她们还没跟着去过皇宫,今晚总算是要去开眼界了。乐儿攀着窗户旁边的帘子,探着头往外边瞧了一眼,冷风呼呼的从帘子底下钻了进来,将宇文如眉的头发吹乱了几分:“你在做什么呢?”   “侧妃,我是在看咱们王爷是不是就在马车边上呢。”乐儿咧嘴笑着:“王爷跑得可真快,也不等等咱们。”   喜儿将她拉着坐正身子:“担心什么,总会要一道进去的。”   宇文如眉伸手抹了抹头发:“可不是,自然会是一起进去的。”   慕微走了,打理后院的事情便落在了她的头上,今日是除夕,本来以为晚宴只有自己一个人用了,没想到赫连毓从外边走了进来,脸上有着不情愿的神色:“太后娘娘叫你陪我进宫赴宴。”   赫连毓实在有些不愿意,带着宇文如眉进宫,那不是在告诉别人,他宠爱宇文侧妃到了这种程度,竟然带着侧妃赴除夕夜宴?可是,他却没有半分,高太后下的口谕,他也不能不听。   昨日赫连毓便去了皇宫,想代慕微向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告假,说她身子不爽利,今日不能进宫。去的时机正好,慕瑛正在万宁宫里陪高太后说话,免去他奔走两座宫殿。听了赫连毓的话,慕瑛不言不语,心里头想着,慕微该是听了她上回的话,决意要回避皇宫。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没想到这个妹妹倒还是尊重她,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赫连铖的心思现在越发诡异,谁知道慕微进宫又会弄出什么事情来?慕瑛的手藏在广袖里边,捻着那丝绸的内里,心中不住的发颤,她不敢再去回想那日的一幕,赫连铖手上滴着血,一点点的滴在她的衣裳上边,可他却还是放过了慕微,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倒是她,却受了池鱼之灾。   高太后听说慕微不进宫,眉毛便竖了起来:“身子不爽利?哀家近来身子有些不爽利,都不见要推托了这除夕夜宴,她从哪里借来的神气?这般藐视我大虞皇室!”   “母后!”赫连毓有几分无奈:“微儿,她是有了身孕。”   或许对高太后来说,只有身孕能让她不这般愤怒,赫连毓没有法子,只能实打实的将原因说了出来:“微儿身子本来就弱,现在有了孩子更是有些不舒服,大夫说需得静养,孩儿已经将她移去别院了。”   “有了孩子?”果然高太后的脸色缓和多了,过了一阵子,嘴角渐渐的露出笑容来:“那她便不必进宫来了,有了身子,自然是要静养的。”   慕瑛坐在旁边,一手心的汗,她心里忽然有了嫉妒之心,上天对慕微实在是太好了些!才成亲半年,就有了身孕,而她,十六岁上头成了赫连铖的绵福,一直在求着菩萨保佑,赐她一个孩子,但是到现在为止,肚子里边还是没有动静,这让她实在担忧,一个女人没有生孩子,那便不是完整的女人。   一想到这事情,慕瑛心里头就难过,头也微微的低了下去。   高太后却没有注意到慕瑛的这副模样,只是喜滋滋道:“那要多给她进补,别吃少了东西。”她手指上的护甲擦刮着檀木桌面,发出了一丝丝别样的声响来:“这么快就有了身孕,这可是老太爷的赏赐!墨玉,快些去准备进补的东西,让太原王带了回府去!”   抬眼见着赫连毓呆呆的站在那里,高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母后一想着要抱孙子了,心里头就高兴!改日哀家要出宫去别院瞧瞧慕微,看看她情况如何,不亲眼见着她的状态,哀家这心里便不踏实!”   赫连毓见着高太后那般激动,心里有几分心虚,只是支支吾吾的应着:“母后,那微儿可以不进宫来了罢?”   “可以,当然可以。”高太后一脸的笑容,怎么样也止不住:“你带如眉过来,王妃不来,侧妃来了也是一样样的。”   赫连毓站在那里,没有说话,高太后瞟了他一眼:“宇文太傅明日也要来赴除夕夜宴,你带了她过来,也好让宇文家瞧瞧,我们对如眉可是十分重视,将她当宝贝一样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宇文如眉并不知道其中□□,她只是很开心,今晚能跟着赫连毓进宫赴宴,实在是一个惊喜。虽然赫连毓的脸上有几分不情愿,可他毕竟还是带了自己一道进宫,这说明他对自己还是很包容的。   并肩跟赫连毓走进大殿,听着内侍尖声细气的通传:“太原王、太原王侧妃到”,宇文如眉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她觉得仿佛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与赫连毓,大家都在羡慕着他们,说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大殿中央铺着大红的毡毯,毡毯四角绣着团花牡丹,中央是一对凤凰翩然起舞,大红毡毯周围有数张檀木桌子,内侍引着他们两人走到一张桌子的后边,就在主座的左边。   太原王在大虞的地位仅次于皇上,自然是要坐在左首第一个座位了,赫连毓坐了下来,看了看主座上边摆了三张椅子,那该是赫连铖、慕瑛,加上高太后,刚刚好是三个人。桌子上边放了各色新鲜瓜果,看得出来应该是冰窖里取出来的,上头还有着闪亮的冰碴,在这寒冬要吃要新鲜瓜果不容易,都是在六七月时便将瓜果藏到冰窖里边去的。   宇文太傅与宇文老夫人来得并不晚,他们坐在右首中间,宇文老夫人抬眼瞥了一下,见赫连毓身边坐着的是宇文如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没想到赫连毓竟然带着眉丫头出来了,看起来她在太原王府过得不差。   “翠儿,去太原王那边,请侧妃过来一叙。”宇文老夫人瞧着时辰还早,赫连铖与慕瑛都没有出来,忽然想起上回让宇文如眉去调查的事情来。朝宇文如眉那边望了望,见她正笑容满脸的看着自己,心中也很是欢喜。   宇文如眉得了翠儿得信,赶紧站起来绕了一圈,从后边去了宇文太傅那一桌,坐到宇文老夫人身边,娇嗔的捉住了她的衣裳:“祖母,眉儿可想你了。”   “眉丫头,最近过得还好罢?”宇文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怎么觉得你瘦了些?”   浅紫色的锦袍进来以后便已经脱掉,露此时宇文如眉穿着的是一件樱桃红掺金丝的蜀锦衣裳,下边是同色湘水月华裙,那腰肢确实是比以前瘦了一圈。   “祖母,眉儿过得不错。”心中的委屈眼见着就要冲口而出,可宇文如眉还是将那些话压了下来,她要自己想办法去俘获赫连毓的心,而不是在这里一味的向祖母诉苦:“眉儿现在打理后院,每日都很忙。”   “竟然要你打理后院了?”宇文老夫人挑了挑眉毛:“那说明我们家眉丫头的本领大,王爷放得心下,放手将这内院交给你打理。”   打理内院不该是王妃的事情?即便那慕微怀了身子,可也不至于将那打理内院的权交给了眉丫头,宇文老夫兴致勃勃,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是因为慕微去了别院的缘故。她笑着望了宇文如眉一眼:“既然你打理府中内务,有没有见着我上回跟你说的那红珊瑚?”   听到宇文老夫人提及红珊瑚,宇文太傅的耳朵也竖了起来,虽然没有说话,可那神色却很是关注。就听宇文如眉低声道:“祖母,眉儿亲眼见着了,那红珊瑚就在主院的厅堂里,摆在入门的地方,一左一右,很是显眼。”   她去主院拿账簿子的时候,进那厅堂的门就瞧见了两树红艳艳的身影,就如那七月的朝霞,红得让人的眼睛都快要烧了起来。而且那两树珊瑚又那般高,站在旁边瞧着,实在是感叹万分,这般宝物,实在难得。   “果然传闻不假。慕微的嫁妆里头还真有红珊瑚。”宇文老夫人的眼睛瞟了过去,不远处坐着慕华寅,身边有慕夫人,两人正在低声交谈,或许正在讨论慕微没有来赴宴的事情?   “那慕微今晚怎么没有来?”宇文老夫人瞧了瞧那边:“怀孕害喜不成?”   宇文如眉没敢说慕微去别院的事情,否则祖母就会知道自己为何得了打理中馈的权力,她低头道:“慕微身子弱,有些吃不住。”   “原来是这样。”宇文老夫人吐了一口气:“那这是你的好机会,可得要抓紧。正室有了身孕,正是旁人的好机会……”她想了想,一把抓住了宇文如眉的手:“慕微没有将自己的丫鬟给太原王做通房罢?”   哪里有通房?赫连毓的眼里只有慕微一个,他只会与慕微同床共枕,宇文如眉心里愤愤不平,朝宇文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王爷他一直不看旁人。”   “那……”宇文老夫人小心翼翼问道:“那你有没有与太原王圆房?”   宇文如眉的脸色一红,心中酸溜溜的一片,低头无语,宇文老夫人见了这模样,心中明白,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眉丫头,你在太原王府,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注意身子。”   宇文如眉鼻子一酸,低声道:“祖母,眉儿知道。”   正说着话,赫连铖与慕瑛从侧门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高太后,扶着墨玉姑姑的手,巍巍颤颤的走到了桌子旁边。赫连铖望了一眼四周,众人皆安静下来,坐回自己的座位,跪襟正坐,谁也不敢再出声。   赫连铖满意的笑了笑,缓缓抬手:“各位宗亲,各位爱卿,今晚乃是除夕,朕与你们一道痛饮,辞旧迎新,愿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众人都朝主座举起酒杯。口中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队乐伎穿着薄薄的粉色衫子拥了进来,长长的水袖舞动,挽出朵朵鲜花来一般,大殿里丝竹声靡靡而起,乐伎们随着那乐曲妖娆的舞动着自己的身躯,就如一条条水蛇般,忽而飞起,又忽而落地。中间那个乐伎表演尤其精彩,她被众乐伎托着冉冉的升了去路,在最上边,忽然弯腰下来,就如一座桥般,在众人看得惊呼连连的时候,空中忽然落下了一个乐伎,一双手按着她的腰,腾空而起。   “真是好看!”宇文如眉惊叹了一声,全神贯注的看着表演,却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赫连毓却不动声色的将椅子挪开了几分。   她实在是……赫连毓没法子拿宇文如眉与慕微做比较,在他心里,慕微就是那高不可攀的女神,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般高压,哪里像宇文如眉,见着这种表演也能大呼小叫一番?若是慕微在这里,她肯定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那些乐伎们上下纷飞,绝不会这般叫喊,脸色也不会有这般激动。   一想到慕微,赫连毓便呆了几分,心里头冉冉的升起了一种向往之心来。今日他知道要来宫里赴除夕晚宴,所以上午特地赶去了别院,在那里陪了慕微用午膳。慕微今日精神很好,用饭的时候两人交谈了一些话儿,见着慕微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将她送到别院来实在是个再正确不过的主意。   自从来了别院,慕微与他没有以前那么多争执,她对自己不再那般冷漠,不时能在她脸上见着笑容。她又开始拿笔画画了,让丫鬟们去外边折了梅花回来插瓶,她则照着那梅花的姿态挥笔作画。   “微儿,还记得那个时候我给你去折昭阳宫里的梅花?”赫连毓含笑看着慕微,只觉得此时他实在是天下最幸福的人,慕微的笑容疏淡,可是她眼中那亮闪闪的波纹却让他觉得格外的熨帖。   “是,那时候你经常给我去折梅花,昭阳宫里的梅花很美。”慕微点了点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我记得那里的梅花有许多种,骨里红梅是我最喜欢的。”   骨里红,是一种珍贵的梅花,顾名思义,就是连骨子里都是红的。那梅花不仅是花朵,就连树皮也是红色的,开得极其鲜艳,远远瞧着就如一团火。   “我今日进宫赴除夕夜宴,替你去昭阳宫折几支骨里红梅过来。”赫连毓听着慕微赞那梅花,心中一动,不少往事都被勾勒了出来,他在梅花树下钻来钻去,梅树上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弄得他一头都是雪。   “不必了,王爷,从宫里回来应该差不多是子时了,你还要来别院,实在太晚了些。”慕微朝赫连毓柔柔一笑:“王爷的心意慕微领了,可还请王爷爱惜自己的身子!”   见着慕微关心自己,赫连毓更是得意,他觉得自己与慕微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近。他朝慕微点了点头:“那你早些安歇,我明日再来看你。”   慕微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浮现,赫连毓端着酒盏,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燥热,可能是这大殿的暖盆烧得太旺了些,他伸出手将衣领拨开了些。一阵冷风倏忽入怀,让他全身已激灵,那燥热才褪去几分。   “皇弟,你那王妃怎么没有跟过来?”正在想着,就听坐在主座上的赫连铖在问话,赫连毓一怔,赶紧站起来回答:“回皇兄的话,王妃有了身孕,行动不便,臣弟让她在家休息,已经与母后与皇嫂说过这事情了。”   “哦,原来是这样。”赫连铖忽然间似乎有一丝失落,他本来还想可以看见慕微的,没想到她却没有来。转眼看了看慕瑛,见她微微拉长了脸坐在那里,心中一阵愤怒,慕家的人没一个好的,自己何必惦记?他恶狠狠的伸手掐了慕瑛一把,将她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他不过是想找个机会惩罚那个慕微罢了,又不是真心想见她!赫连铖心中暗自哼了一声,慕瑛用得着摆这副脸色给他看?   慕瑛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里没有半分异样的神色,她只是漠然的望着这大殿,大殿中央,那些乐伎们依旧在歌舞,真是盛世繁华的景象。 ☆、第104章 夜探别院   开场的歌舞即将完毕,各色的长长水袖拖曳在地上,大殿顶上飘飘扬扬的洒下点点金箔,就如仙境一般,袅袅白烟缓缓而起,就听一阵琴声铮铮作响,就如山间清泉,奔流而至。   紧接着,管乐齐鸣,乐坊奏响了除夕夜的华章,那乐曲丝丝入扣一般,将在场的人心全部抓住,好像要被吸引进这美妙的音乐里边,再也没法子解脱。众人脸上都出现了陶醉的表情,除了赫连毓。   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昭阳宫折几支梅花,悄悄送去别院,放在慕微的内室外边,让她明日一开门边能见着这殷红的骨里红梅。他的手轻轻的在桌子上拍打着,似乎在和着那乐曲的节奏,可心里却是乱成了一团,只希望这夜宴快些结束。   幸得这歌舞与奏乐时间并不长,约莫半个时辰,一切都结束了,赫连铖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开始向群臣敬酒,大家也赶紧端起酒杯来作答。宫娥彩女们流水般托着盘子上来,衣香鬓影,暖风熏得食客醉。   赫连铖不住得探过身子来于赫连毓交谈,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眉头皱了皱:“皇弟,似乎有心事?”   高太后坐在慕瑛身边,听着赫连铖发文,也关切的望了过来,她的手紧紧的攥着衣袖的内里,汗津津的从手心里渗透出来,若此时坐在她身边的是赫连毓,那该有多好。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她身边坐着的,一直是赫连铖。   眼睛瞟了瞟右首,那边坐着慕华寅,他正在殷勤的给夫人布菜,两人不时的相望而笑,那画面温馨而甜蜜。高太后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容,慕华寅也不知道还能神气多久,赫连铖究竟什么时候对他下刀子?只有在慕华寅倒了以后,自己才可以开始布置该做的事情。   高家的势力,也没有旁人想象的那般弱,高太后心中微微一哂,有势力难道还要显露出来?像慕华寅那般显山露水,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她的护甲从桌面上划过,一条浅浅的痕迹在桌子上显现出来。   “回皇兄的话,臣弟并无心事,只是这些日子偶感风寒,有些没精神。”赫连毓勉强朝赫连铖一笑:“臣弟向皇兄告假,可否用过饭便先回府?”   赫连铖看了赫连毓一眼,心里暗道,或许赫连毓是想回去陪他那娇滴滴的王妃?他转脸瞥了慕瑛一眼,她们姐妹俩的侧面真像,慕家人为什么都长得那般美?他忽然心中暗暗的生了一股闷气,眼前的食物忽然失去了它的美味,颜色也不好看了。   “皇兄?”赫连毓低声喊了一句,赫连铖这才惊觉自己还没有回答赫连毓的话。他点了点头:“准。”   赫连毓高兴了起来,拿着玉箸的手都有几分颤抖,胡乱扒了两口饭,就准备离席。宇文如眉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王爷,你不等妾身了?”   赫连毓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坐马车回来罢。”   宇文如眉呆了呆,坐在那里,怔怔的看着赫连毓大步走出去的背影,鼻子一阵发酸,原以为自己还能与他共度除夕,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毫不留恋的走了。他哪有偶感风寒?根本就是不想与她呆在一起,他心里头想的是慕微,带她进宫,该是因为太后娘娘的口谕,他不得已而为之。   美酒珍馐瞬间食之无味,宇文如眉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双眉毛怎么也展不开,宇文老夫人在对面瞧着,心里有些怜惜自己孙女,可又没有办法,只能见着她愁眉不展,心中不住在打着主意,究竟该给她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赫连毓喜欢她。   夜宴过后便将近子时,赫连铖领了众人出去看焰火,金水湖畔的那块大坪上已经被清扫了出来,小内侍们扛着硕大的烟花往那边走了去。不多时,就听“砰”的一声,天空里绽放了一朵鲜艳的牡丹,最开始那红色的花瓣紧紧包裹在一处,然后慢慢的展开了,重重叠叠的花瓣,银黄色的花蕊,在那暗夜的天空里璀璨夺目。   赫连毓从昭阳宫里折了几枝骨里红梅,正骑马往别院那边过去,忽然就觉天空明亮起来,抬脸一看,见着一朵牡丹开在黑色丝绒般的夜空,不由得笑了笑:“每年都放焰火,难道还没看够?”   明年,他便可以携着慕微的手一起看焰火了,赫连毓的心里暖烘烘的一团,虽然捧着梅花的手冻得有些发冷,可他的心却是热烘烘的一片。齐敏与齐木跟在赫连毓身后往前赶路,见着他一个人跑到了前边很远,两人无奈的看了一眼,王爷对王妃真是情深意重,这么晚了还想着要去别院看望她。   别院的院墙就在眼前,赫连毓勒住马,看着那静默在雪地里的院墙,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涩,就如初次去见情人的少年郎一般,他慢慢的从马背上下来,低头看了看那红艳艳的梅花,有些花朵已经在路上掉了,可那梅花依旧还是那边娇艳。   “王爷,我去喊门房起来开门。”齐敏赶了过来,牵了马就往前边走,赫连毓喊住他:“不用,我偷偷翻墙进去,看看王妃就出来。”   齐敏与齐木都是一怔,望着赫连毓那张认真的脸孔,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赫连毓脸上有一丝羞涩的笑,他将马缰交给齐敏:“我不想让旁人知道我过来了,我要偷偷将这梅花放到王妃窗外。”   他走到院墙旁边,纵身而起,飞过墙头,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齐敏叹了一口气:“王爷实在是用情至深。”   齐木摸了摸脑袋,看了看那道院墙:“我就想不通,为何王妃一定要住到别院里头,到王府里住着岂不是更好些?也方便王爷照顾她。”   “主子们的心思,咱们又怎么能懂?”齐敏摇了摇头,眼里又迷惘的神色,怎么他瞧着王妃似乎有些不想让王爷接近的感觉,她总是那般淡淡的颜色,仿佛从来不会很欢喜,也没有悲伤,谁都猜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赫连毓翻过院墙,偷偷的往慕微那院子里走了去,他落地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声响,白色的雪地上留下的足迹很浅,只有一点点的黑色暗影。走到主院那边,他故技重施,依旧逾墙而入,走过前院中庭,只要再过一扇月亮门就到了后院。   他望了望月亮门上挂着的大铜锁,微微一笑,飞身而起,就听到簌簌的响声,院墙附近的树上有积雪摇落,点点落在他紫色的大氅上边。赫连毓没有顾得上这些,只是飞身进了后院,后院的雪地上有着交错的脚印,看来慕微带着丫鬟们在这里远眺了皇宫那边的焰火。   内室里还有着暖黄的灯光,却没听着有说话的声音,微儿睡下了没有?赫连毓心中一阵激荡,抱着梅花轻手轻脚的朝那内室走了过去。   站在窗下侧耳倾听,秋月在里边小声的说话:“王妃,今晚那焰火好似没有往年那般盛大了,也就几朵好看些的。”   “皇上不是说要勤俭持国?可能减了些罢。”慕微柔柔的声音在里边响起,听得赫连毓心中一阵甜蜜,微儿的声音可真是好听,就如春风拂过一般,让他全身都舒泰了起来。   “秋月,我这眼皮子直跳,实在有些不安稳,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慕微在床上翻了个身子,现在她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肚子也有些显形,晚上睡觉的姿势有些不方便,走过觉得侧卧不是,正躺着也不舒服。   “王妃,你想太多了,现儿好好的,哪有什么事情?”秋月走了过去,替慕微掖了掖被子:“咱们在别院,没有人打扰,清清静静的过日子,王妃你是想得太多了。”   慕微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上边已经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子,灯光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些:“我这肚子里头似乎有动静,好像他在乱动。”   “王妃,你才四个多月身孕,如何就会觉得有动静了?大夫不是说要六个月上头,肚子里的小公子才会动弹吗?”秋月走过来,拧了一块帕子替慕微擦着额头:“王妃,你真是想得太多了。”   “扶我起来。”慕微颤抖着伸出手来,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心慌意乱的感觉,似乎悬在半空里,不能着地。   见慕微掀开被子,秋月唬了一跳,走上前去扶住慕微:“王妃,仔细冻坏了身子!”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脆响传了过来,主仆两人都唬了一跳,两人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外边的动静,就听着赫连毓的叱喝声入耳:“燕昊,你这卑鄙小人,不是说过不再见微儿,如何又赶了过来?”   慕微的脸色一白,抓住秋月的手,身子摇摇欲坠,她的眼睛黑亮,望着那盏烛光,幽幽的流出泪水来:“燕昊,他来看我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后院里一片银装素裹,白得刺眼的雪地上,面对面的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赫连毓,一个是燕昊,这一对仇敌,又一次相逢了,在这除夕的夜里,在这别院的雪地上。   赫连毓的脚边躺着几枝梅花,此时已经看不出那红艳艳的颜色,在白色的雪地上,它只留下了黑色的影子。方才赫连毓正准备将骨里红梅放到窗前的一个桶子里,一低头,便从桶子的水里看到了一个人的倒影。   心中一惊,直起身子飞快的朝那个人影看了过去,他便发现有个穿着一袭白衣的人正站在内室前边的树上,低头凝望着他。   那眉眼,实在太熟悉了,那不是燕昊?赫连毓心中有气,怒喝了一声,真没有想到燕昊竟然这般无赖,上回放过他,条件就是慕微不会再与他相见,可是他却又来了,踏雪而来,站在慕微屋子这里!   “燕昊,你这个卑鄙小人!”赫连毓将梅花扔下,从腰间将软剑抽了出来,虽然皇宫不能带兵刃进去,可却没有人敢来检查他,而且他的软剑是缠在腰间的,大氅遮挡着,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燕昊,你不是承诺以后不再见微儿了?你怎么又来了?”银光一晃,赫连毓将软剑刺了出去,直奔燕昊的面门:“说话不算话,你还是个男人吗?”   “赫连毓,我可没有答应过你不见微儿,是微儿答应了你,她此生不再见我。”燕昊很快的闪避躲过了赫连毓的一剑,他气定神闲的望了望赫连毓,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微儿没有见我,她信守了诺言,你可不能责怪她。”   “微儿、微儿!”赫连毓气得几乎要发狂:“微儿是你喊的吗?”他扑了上去,软剑哗啦啦的刺了过去,已经完全不讲招数,只是拼命的乱划。他恨得直咬牙,恨不能将燕昊身上刺出十几个窟窿来,让他再也不能动弹。   “赫连毓,你何必动气?”燕昊一边躲闪,一边笑着分辨:“我都说过了,微儿并没有见我,我那日也没有答应你此后不再见微儿,哪里有违反约定?再说微儿这个名字,我想这么喊,你还能阻止我不成?”   赫连毓没有回答,只是咬牙朝燕昊扑了过去,虽然他的功夫比燕昊稍逊一筹,可他却管不了这么多,他就想揪住燕昊,狠狠的将他砍倒,让他再也不能狡辩,让他那种轻松愉快的笑颜再也没法子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   “王妃,怎么办?外边打起来了,要不要去看看?”秋月有些担心,见慕微一张脸已经变得煞白,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慕微此时也是心急如焚,她真想冲出去制止他们两人的打斗,可是她已经向赫连毓发誓过,她不会再见燕昊一面,若是她违约,恐怕赫连毓都不会容许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慕微伸手摸了摸肚子,手心里更热了几分,站在那里,几乎六神无主。   “王妃,得快些想个法子,王爷不知道能不能打得那个人过。”秋月见慕微站在那里就像木雕泥塑一般,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王妃你真不出去?”   如何不想出去?慕微的眼中有几分潮湿,她多么希望见燕昊一面,哪怕只有一眼,也觉得心里快活,只是这种形势之下,她却不能出去,她的脚就像被钉住,站在那里怔怔的望着雕花窗户。   若是夏日,用的是茜纱糊窗,还能见着两人交战的身影,可现在却是冬天,窗户上早换上了厚实的织锦,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着外边传来的怒喝之声,还有那兵器挟带着风声呼呼的响。   “秋月,你出去说一句,让他们去别处打,别惊到了我肚子里头的孩子。”慕微坐了下来,一只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或许,用这模棱两可的话,能让燕昊与赫连毓的打斗停下来。   她不是个好女人,她愧对燕昊,也愧对赫连毓,她在他们之间摇摆着,名义上是赫连毓的王妃,实际上却怀着燕昊的孩子。而且,她还准备抛弃他们两人的孩子,孩子一出世,就会别送到旁人那里去养育,今生今世不会再相见。   慕微坐在那里,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她不想这样做,可却不得不这样做,她不愿意见着燕昊被赫连毓与他的贴身侍卫拿住,也不想赫连毓在这交战里受伤。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的念了一声,燕昊,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只能不出来见你,你一定要原谅我。   秋月看了一眼慕微,见她满脸悲伤,心中也不舒服,她擎起双层织锦门帘,将门板推开了一条缝,瞅了瞅屋子外边,院子里两个人斗得正酣,一个穿着白色得衣裳很是显眼,另外一个穿紫色大氅的,正是自家王爷。   两人你来我往,不时的拔身而起,那寒风吹着他们的大氅鼓荡荡的飘了起来,就如两只大鸟一般,雪地上两人的人影飘忽,快得让人都看不清他们之间的缠斗。秋月鼓起勇气喊了一声:“王妃说,让你们到别处去打,别惊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秋月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在这寂静的夜里很是清脆,直扑扑的灌进了燕昊的耳朵。他的手略微停了停,有几分惊讶:“微儿,她有了孩子?”   赫连毓冷笑一声,望着燕昊那惊奇的神色,心里升起一丝快意:“是,这是我与微儿的孩子,你羡慕罢?你瞧微儿现在都不愿意见你,还叫你快些走开,别惊扰了她休息。燕昊啊燕昊!”赫连毓也停下手来:“你还有脸过来缠着她?”   燕昊的身子僵住了,他觉得自己的行动是那般可笑,千里迢迢冒着危险来看望她,却得知了她怀孕的消息,而且她竟然都不愿意出来看自己一眼,打发个丫鬟出来,那般冷酷的说让他到别处去打斗,不要干扰了她的歇息!   “好,我走!”燕昊咬着牙说了一句,那火热的心瞬间便凉了下来,就如这院子里的积雪一般,冰得碜人。他抖了抖衣裳,碎碎得雪花不住的从上头掉落,落到脚边,与那积雪很快混到一起,马上不分彼此。   “既然她讨厌我,那我也不再来打扰她。”燕昊抬起手来,朝赫连毓一拱:“太原王,以前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见怪!”   “误会解开就好,没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你走罢,以后不要再回来了。”赫连毓瞧着燕昊那脸色,心中暗叫爽快,也很是高兴,原来微儿心中已经没了燕昊,看来只要等她将这孩子生下来,他与微儿便能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燕昊拔地而起,白衣飘飘,就如那神仙中人一般,身姿轻盈的越过墙头,瞬间再也见不着身影,就只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快被风掩盖。   秋月站在门口,张大了嘴巴望着院墙,几乎不敢相信那南燕太子的身手会有这般好。难怪王妃对他念念不忘,果然是有十分的人才。   赫连毓大步走了过来,将地上的骨里红梅捡了起来:“去找个花瓶来,我本想偷偷的将它们放在王妃窗下的,只是没想到燕昊那厮过来了,打扰了王妃的清净。”   秋月弯了弯腰:“王妃正准备歇息,还没睡下。”   赫连毓点了点头:“那我进去看看王妃。”   将梅花交给秋月,赫连毓将门帘掀开走了进去。看到床上躺着的慕微,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子,赫连毓赶紧拿起床边的婆子替她仔细拭去:“微儿,是我不好,没有想到你在歇息,本来该将燕昊引到外边院子的,只是一时没有控制,就与他打斗起来,结果惊了你的清梦。”   慕微笑了笑:“没事,我也刚刚好才躺下。”   脸上虽然带着笑,心里此时却是痛到极致。燕昊头也不回来的走了,那便意味着他误解了自己,他以为肚子里的孩子是赫连毓的,而且自己根本不愿意出去见他。慕微的手紧紧的抓住身下的床褥,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微儿,我真高兴。”赫连毓轻轻的从被子底下伸进一只手,那冰冷的温度让慕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赫连毓捉住慕微的手,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拉了出来,贴到了自己的唇边:“微儿,你一点都不想见燕昊了,这件事情让我真高兴,真高兴。”   他喃喃的说着真高兴,反反复复,慕微强忍住心中的悲伤,朝他微微一笑:“我说过了,我不再见燕昊,怎么能出尔反尔?况且我也说过了,只要你允许我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以后便和和乐乐的过日子,你难道忘记了?”   赫连毓听了慕微的话,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他看了一眼慕微,笑着将额头与她的额头碰了碰:“微儿,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再过来看你。”   秋月端着一个花瓶走了进来,里边插着艳丽的骨里红梅。那梅花在暖黄的灯光照耀下,格外显眼,瑰丽无边。见着赫连毓站起来往外走,秋月有几分惊愕:“王爷,怎么就要走了?”   “我不打扰王妃歇息,明日再过来看她。”赫连毓步履轻快,掀开门帘,回头望了一眼慕微,脸上带着一丝笑容,飞快的走了出去。   秋月将骨里红梅放到角落里,走到床边看了看慕微::“王妃……”   慕微的脸上已经是泪流成河,眼泪慢慢的落了下来,将那大红的锦被濡湿了一大片。她没敢哭出声来,只是在吸着鼻子,可那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流。   燕昊,竟然没有一丝疑惑,就这样走了,根本没有再多问一句。他肯定是对自己失望透顶了才会是这样,否则为何他不坚持着要见自己一面,问个明白?虽然她今晚没有见到他,可慕微还是依旧感觉到了燕昊的那种伤心与无奈,她能想到他离去时心中的凄凉。   她的哭声很快从无声变成了有声,最后嚎啕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与悲伤渗透在那哭声里,那种凄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永远的失去了燕昊,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第105章 无尽羞辱   皇宫里边也渐渐的静了下来,参加除夕夜宴的勋贵们纷纷带着家眷散去。只听着冷清的钟鼓之声悠长,仿佛在向人报告着旧年已去,新年已至。   清华宫内,赫连铖坐在那里,眼睛望着手中的一份奏折,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自从他从宇文太傅那里得知了红珊瑚的事情,他便派人去暗中查访慕乾从南燕回来时的行踪。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若是慕家真这般大肆吞噬钱财,肯定会有他的用意。   一个多月以来,他派出去的暗卫替他收拾整理了慕乾在南燕江都所做的一切事情,细细列了一份表送了过来。   慕乾在江都时住进了皇宫,住的是太子东宫。赫连铖沉思了一下,这倒也没有什么,总要找个地方住不是?不过这住东宫也太奇怪了些,好像并没有什么野心。要是有野心的,难道不该住那燕铣住的宫殿?他的眼睛继续往下边看了过去。   “施行仁政,保护商贸,江都因此依旧繁荣……”赫连铖瞧了瞧这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慕乾能这样做,真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他原本以为慕乾只知道行军打仗,没想到他治理庶务的能力也不差。   “关于敛财,”赫连铖看到这几个字,马上来了精神,目不转睛的往下边看了过去,那分奏折写了很长,慕乾在江都曾经抄了南燕一百来位重臣的家,从那些府邸里搬出来的东西,车载斗量,数不胜数。   “属下搜查多日,却未能找到慕大将军截留了些什么财宝,只是觉得一百多个官员的身家该是十分可观,再说慕大将军也洗劫南燕皇宫,那里肯定也有不少奇珍异宝。”赫连铖的眼睛迅速的望下边溜了过去,就见上边列着不少珍贵物品的名目,看得他眼睛发花。   红珊瑚,红珊瑚,他想要知道的是这些东西里边有没有红珊瑚。今晚宇文太傅向他禀报,语调十分肯定:“臣的孙女亲自看过了,确实有两树红珊瑚,摆在主院的厅堂里,就是那慕二小姐的嫁妆。”   这么珍贵的红珊瑚,怎么可能不写添妆之人的名字?这实在是蹊跷,况且听说那红珊瑚只摆了一个时辰就不见了,更加让赫连铖产生了怀疑。他拿着那单子仔细的看着,单子上边记载的是从南燕运回来的珍宝,由师爷誊录出来的。   虽然单子很长,眼睛也看得发花,可赫连铖一直没有见到有红珊瑚的记载,心中不免有几分失望。他将那份奏折狠狠的摔在地上,那奏折拉长了身子躺在那里,雪白的纸面,上边黑色的字迹密密麻麻,就如蚂蚁一般。      赫连毓坐在那里想了想,低头又将那奏折捡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他口中喃喃自语,慕乾不可能没有吞没财宝,一百多户人家,南燕皇宫,押送回来的财宝绝不会只有两三百多车!   一百多户贪官的家底,每家难道只有两三车财富?他不相信,若真只有两三车,那便只能算得上半个贪官。南燕皇宫的珍品那么多,为何也不见到特别精致的?他忽然想到了上次慕华寅拿进宫来的九尾凤钗来,眼前一亮,好像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他站了起来将那奏折放到桌子上边:“去朝凤宫。”   江六从旁边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看了赫连铖一眼:“皇上,现儿已经很晚了,皇后娘娘只怕是已经歇下来 。”   “江六,你越老越糊涂了不成?”赫连铖朝江六看了一眼:“摆驾。”   江六没有办法,佝偻着背退了出去,不多时走了进来:“皇上,轿子已经备好。”   赫连铖背着手走了出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要去好好折磨慕瑛一番,睡觉她的弟弟竟然这般胆大妄为,敢私自克扣财宝,南燕那边抢到的东西,他至少扣下了一半!慕华寅,慕乾,我再也忍不住了,你们等着瞧。   他掀开了轿子一侧的软帘,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嘴边有一团白色的烟雾,仿佛瞬间就要结成冰碴儿一半。江六伴在轿子旁边走着,殷勤的问道:“皇上,可是有话要吩咐?”   赫连铖哈哈一笑:“江六,朕发现你现在不仅糊涂了,也啰嗦了,这谨小慎微更是厉害了!朕只是想看看天色,没有话吩咐,你只管好好走你的路,别滑着脚!”   江六举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咧嘴笑了笑:“多谢皇上关心,老奴哪里就老了,皇上千万莫要嫌弃老奴。”   赫连铖笑了笑,没有说话,耳边就听着一片唰唰唰的声响,那是抬轿子的内侍们皂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他抬眼望着前边,很快就见着了朝凤宫的宫墙,门口悬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将地面映出了两团暖黄的影子,院墙旁边那排大树,现在瞧着只是一丛黑色,似乎是数支长剑,要刺破那乌蓝的天空。   江六上去敲门,听得是皇上过来了,宫女们唬得赶紧起来,打开宫门,跪倒在雪地上,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赫连铖从轿子里钻了出来,没有看跪在那里的宫人,只是将大氅抖了抖,大步朝宫殿里走了去。主殿里黑鸦鸦的一片,没有灯火,赫连铖拉了拉嘴角:“怎么这么快就歇息了?方才才看了焰火。”   他想到登上五凤楼看焰火的时候,慕瑛站在他的身边,一双眼睛里有着纯真的快乐,嘴唇边浮现出了甜美的笑容。那一瞬间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多年以前,当她还是个女岁的小女孩的时候。   她被慕华寅送进宫来,望着慕华寅离开的背影,她只是倔强的咬着嘴唇,没有表现出任何软弱的表情。他那时候是打定主意想要虐待她来给自己出一口气,等着高太后去香房礼佛,他便一拳头将她打倒在地。   他现在还记得慕瑛的表情,她一点都没有畏惧,只是拿了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皇上,你怎么能无缘无故打人?先说说慕瑛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再动手,慕瑛心服口服,若是没有理由就打人,难道不怕别人说你是暴君?”   她的眼睛清亮,小脸蛋上虽然沾了些灰尘,可看上去还是那般玉雪可爱,粉雕玉琢。他被她问得无话可答,只能他却不能示弱,冲她大声喊了一句:“朕打你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是慕华寅的女儿,他送你进宫,就是让朕打你出气的!”   慕瑛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慢慢的低了下去,他见着她那模样,也有一份同情,惊愕瞬间他的心又坚硬了起来,谁让她姓慕,慕华寅的女儿也是他的对头,她只是自己的一个玩物,自己高兴了就和她说几句好听的话,不高兴就要打要骂。   从那日开始,慕瑛变成了他发泄的对象,心中稍有不如意,他便对她拳打脚踢,她慢慢的从一个倔强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柔弱的女子,虽然她生得美,虽然她纤瘦得身子似乎禁不住一丝风浪,可他却从来没有手软过。   内室里还有灯光,赫连铖踢了一脚,那门便应声而开了,原来她还没有睡。   将门帘掀起,赫连铖大踏步走了进去,冷风从门帘下灌了进来,呼呼的响着,十分尖锐。他看着坐在床边的慕瑛,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皇后,今日是初一。”赫连铖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拎住慕瑛的衣领:“为何你不派人来请朕?初一与十五,朕都该是要歇在你朝凤宫里的。”   慕瑛抑制住自己的惊慌,极力镇定下来:“皇上,臣妾以为皇上劳累一日,自己在清华宫歇下了。”   “借口,分明是借口!”赫连铖将慕瑛从床边拎了起来,一把掼在了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簌簌发抖的身子:“你贵为皇后,竟然不知道这宫中的规矩,是不是该罚?”   慕瑛半支撑起身子,望着赫连铖那暴怒的脸,心中暗自揣测,不知道究竟自己又为何得罪了他,方才看焰火的时候他似乎还心情很好,站在五凤楼上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可现在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恼火起来。   “皇上,是臣妾不懂规矩,该罚。”慕瑛直起身子跪倒在赫连铖面前:“请皇上责罚臣妾。”   赫连铖一把抓住慕瑛,将她扔到了床榻上,眼睛里充满了红色的血丝:“首先罚你侍寝,接下来该做什么,待朕慢慢的想。”   慕瑛躺在床上,大红的锦被将她衬得肌肤胜雪,她望着慢慢走了过来的赫连铖,有几分惊恐,她往床角缩了缩身子:“皇上,请让宫人退下。”   “为何要退下?”赫连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江六刘兴和两个宫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让他们看看你这个高贵的皇后娘娘是怎么样在朕的身子下低吟的,难道不行?难道你只有高贵的一面?朕可要让人瞧瞧你那不堪入目的一面!”   慕瑛紧紧的咬着嘴唇,不敢说话,绝望的看着赫连铖大步朝她走了过来,一双手按住了她的寝衣,就听“刺啦”一声,那衣裳已经被撕破,露出了一大块雪白的肌肤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立在床边的宫灯发出暖黄的光芒,细羊皮纸做的灯罩上绘着水墨画,被里边的烛光映在地上,黑色的影子在水磨砖石上不住的摇曳。这本该温暖的寝宫,此时却是一片狼藉,床上翻滚着的两个人,正处在一种极其怪异的情形。   赫连铖一把将慕瑛的衣裳撕开,在她还来不及喊出声来时,他粗暴的占据了她。她羞耻的闭上了眼睛,虽然站在角落的那几个人没敢往床这边看,可她还是觉得很羞耻。   慕瑛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尽力不让自己叫喊出来,却被赫连毓“啪”的一掌打在了身上:“快喊,快喊,慕家的贱人,怎么就不喊了?为何不求饶了?刚刚你还不是在喊着让我不要这样?”   这是他的惩罚,他不仅要侵占自己的身体,还要摧毁自己的精神。慕瑛能感觉到赫连铖在自己身上的大动,一下一下,有力的撞击着她,让她觉得很是快活,可又觉得又几分羞耻。   不能喊出声来,不能,不能。慕瑛闭着眼睛,将自己想象成一个死人,可还是不能逃脱自己身子的呼应。她很是惭愧,自己莫非真是那种不堪之人,只惦记着欢愉却忘记了羞耻?那感觉一波又一波的袭了过来,让她快活得似乎要飞到云霄,终于她实在再也忍受不住,一只手抓紧了赫连铖的背,一边大声得喊了出来:“皇上,皇上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那要哪样?”赫连铖翻过身来,将慕瑛放在了他身子山边,让她全部暴露在宫人与内侍眼前,慕瑛眼前一阵发花,眼泪珠子簌簌的掉落下来,可下边的那种感觉却席卷了她,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快乐。   “为什么还不喊叫?”赫连铖猛的坐了起来,朝江六吩咐:“去取条鞭子过来。”   江六吃了一惊:“皇上?”   “快去!”赫连铖的眼睛里有着血红的凶光,她竟然不向自己求饶?怎么可以!这慕家的贱人竟然咬着嘴就是不开口,看自己怎么对付她!   慕瑛被他一把从身上推倒,她趴在床榻之上,玉体横陈,瞧着着实可怜,但赫连铖却没有怜香惜玉的那种感觉,他粗鲁的将鞭子挥舞了起来,抽打在她的身上,她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雪白的肌肤上多了一条鞭痕。   她已经顾不得羞愧,几鞭子下来她已经失去了斗志,她匍匐在那里朝赫连铖求饶:“皇上,饶了臣妾,饶了臣妾!”   “想要朕饶了你,那你便要叫出声来!”赫连铖得意的将鞭子指了指她:“怎样?你答不答应?”   “好。”慕瑛含泪点了点头,她惊呼一声,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种快乐的感觉又席卷了她的全身,她不顾一切的喊叫了出来,声音嘶哑里带着些野性,就如那受伤的小兽一般。   赫连铖很是得意,一掌拍了下来:“就是这样,大声些!”   她放肆的叫了大半个晚上,赫连铖停歇的时候,她顿时感觉到空虚了下来,那被鞭打的地方生生的疼痛。刚刚在激情时,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劲,等着静止了下来,就恢复了正常的知觉。   “去拿黑玉断续膏过来。”赫连铖瞥了一眼慕瑛身上的鞭痕,吩咐了一句,紫萱低头走了出去,刚刚放下门帘,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朝杂物间走了去。   慕瑛经常被赫连铖打伤,所以专门有一间屋子是放伤药的,大虞最好的疗伤圣药都堆放在一处,以便随时取用。她打开一扇柜门,从里边拿出一个瓶子来,擦了擦眼睛,这才走进了内室。   屋子里已经没有那狂野的气息,只有赫连铖赤身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慕瑛。紫萱轻轻走到面前,战战兢兢的将黑玉断续膏递过去,眼角微扬,偷偷瞥了过去,就见着赫连铖那眼睛里仿佛有一丝怜悯和同情。   怎么可能?皇上怎么会怜惜皇后娘娘?肯定是自己眼花了。紫萱垂手站在那里,不敢再看赫连铖,唯恐他会迁怒于自己。她与几个内侍宫女站在一起,静静的听着床那边的动静。赫连铖此时已经没有声息,倒是有慕瑛轻轻的喘息之声。   大家虽然都地震头,可还是偷眼望了过去,就见他正拿着手指抹了药膏细心的涂在慕瑛的伤口上边,他的动作那般温柔,看得几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上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候?粗暴虐待皇后娘娘,难道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你们下去。”赫连铖替慕瑛将黑玉断续膏擦完,将瓶子望桌子上一扔,朝站在那边几个人横了一眼:“以后不许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   江六如释重负的答应了一声,领着几个人退了下去,众人一出门,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擦去了额角的汗珠子,只觉得双腿发软——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如何会这般热起来了?   “要保住小命,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能向别人提起!”皇后娘娘的身子被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看了去,还不知道会是谁倒霉呢?若是皇上一个心里不痛快,将他们的眼珠子挖了出来也是有可能的,反正赫连铖没少做这样的事情。   “江公公放心,我们自然知道。”紫萱紫菱战战兢兢的走到一旁,两人忧愁的互相看了一眼,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娘娘真是可怜。”紫萱的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眼睛望着外边漆黑的天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她不进宫来,那该多好。”   “可是……”紫菱幽幽的说了一声:“我觉得咱们娘娘很是喜欢皇上,”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蔓延着,黑夜就如一只大手扼住了她们两人的喉咙,让她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亮了。   外边的阳光很暖和,金灿灿的一片,屋檐下有滴水之声,打在了玉阶上,发出了清脆的叮咚叮咚声。慕瑛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身边躺着的赫连铖,羞耻得快要哭了出来,昨晚得那一幕就在她眼前不住的浮动着,让她实在办法平静的面对。   虽然江六他们并没有看自己,只是躲在角落里边不声不响,可她依旧觉得很羞耻,最后她还是屈服了,在赫连铖的皮鞭抽打下,她还是叫出声来了,而且那声音实在大,自己听了都觉得羞愧。   自己还有脸走出这个寝殿吗?慕瑛爬了起来,摸索着自己穿上了中衣,正准备爬过赫连铖的身子,不声不响的去拿自己的外衣时,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臂:“你上哪里去?”   慕瑛一惊,坐在了床榻上,愣愣的看着赫连铖,低声道:“我去拿衣裳。”   “让宫人们进来给你穿不就行了?”赫连铖懒洋洋的翻了个身,被子从他身上滑落了半边,露出了他胸部那一块块的肉来:“你怎么要哭?”望着慕瑛的眼泪慢慢滚了下来,赫连铖有几分好奇,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哭什么?”   他从来没有这般温柔的对她说过话,慕瑛心中发疼,哭的声音更大了些:“皇上,臣妾没脸见人了,你让臣妾去死罢。”   “没脸见人?”赫连铖不解的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昨晚、昨晚……”慕瑛鼓起勇气,可还是没有能将那句话说出口来,只是坐在那里哭哭啼啼,一想着昨晚的那情形,又悲伤又愤怒,实在没有什么言语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你是担心那些人会到处乱说?”赫连铖坐了起来,一把将慕瑛的手掌抓住:“朕叫人去杀了他们。”   “不,不!”慕瑛心中一惊,紫菱与紫萱做她的贴身宫女好多年了,三人亲如姐妹一般,她怎么能见着她们无辜被杀?她赶紧收了眼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赫连铖:“臣妾不再想这件事情了。”   “很好,很好。”赫连铖笑了起来,朝外边招呼了一声:“来人,伺候朕与皇后起床梳洗。”   外边传来低低的应答声,不多时紫萱与紫菱便捧了盆子进来,两个人的脑袋低得不能再低,都不敢抬头看床上两人一眼。   “你们两人,昨晚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赫连铖将手伸直,任由紫萱与紫菱替他穿衣,一边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紫萱与紫菱都唬得全身发抖:“没有,没有,皇上,奴婢们一直低头站在角落里,根本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也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赫连铖捏住慕瑛的下巴,朝她笑了笑:“你听清楚她们说的话没有?她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听到,你却在这里扭扭捏捏的,在做给谁看?”   此时的赫连铖心中有几分愤怒,为何自己对这慕家的贱人忽然有了同情之心?他难道不该厌恶她、讨厌她,过不久就让她跟着慕家一道去死?   他的手越捏越紧,好像要将慕瑛的下巴捏碎,慕瑛痛苦的挣扎了一下,赫连铖这才松开手,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第106章 诸葛再世   昭文殿里一片沉默,赫连铖背靠在龙椅上,眼睛微微的闭着,他前边不远处站着宇文太傅,正低头看着桌子上边摊着的一个本子,牛皮纸的封面,里边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异常工整。   “皇上,这暗卫调查出来的结果……”宇文太傅捻了捻胡须:“着实可疑。”   赫连铖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看了看他:“着实可疑?宇文爱卿且说说看,可疑之处究竟在哪里?”   “从南燕掳掠了这么大一宗财宝,登记的时候少了一样两样,本也正常。”宇文太傅拿着那个本子翻了翻,脸上露出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可是,这暗卫摸底摸回来的单子,却与慕大将军呈上来的单子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皇上难道不觉可疑?”   宇文太傅从桌子上拿起了另外一本册子,那是慕乾送进宫的财宝的清单,上头统计了一个总数,一共一万六千件七百二十八件奇珍异宝。而暗卫调查回来的结果,也是这个数目,一万六千七百二十八,丝毫不差。   怎么可能会如此符合!他便不相信慕乾没有贪墨下一笔财宝来,领着大虞兵马践踏了南燕,那花花世界大好江山全在他的掌控里,他能不为自己谋求些利益?他一点都不相信,拿着那两个册子比对着,发出了嘿嘿的冷笑:“愈是做得天衣无缝,就愈是有问题!”   “哪里是天衣无缝了?”赫连铖将手掌拍在桌子上,他用力很重,就听“啪”的一声,似乎有金石击断的声响,清脆,又带着丝丝沉闷。   “皇上的意思是……那两树红珊瑚?”宇文太傅仔细的查看着那一份册子,始终没有看到里边有红珊瑚的记载,虽然他们并没有确凿的把握说那红珊瑚就是慕乾送的,可这般大手笔,这样的红珊瑚,除了从南燕掠夺过来,还有谁会不留姓名做添妆礼?   “红珊瑚是一回事情。”赫连铖的脸阴沉沉的,就如那锅底的烟黑:“他曾经送了一支九尾凤钗回来,现在正戴在皇后的头上,可这册子里也五记载。”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支九尾凤钗,金色的翅膀,华丽的尾翎,宝石闪闪发亮,嘴里吐出了一串流苏,颗颗珠子圆润饱满。那流苏垂在她的耳边,耳垂小巧别致,白皙诱人,仿佛在吸引着他扑过去咬上一口——赫连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慕华寅,大虞慕家!慕家的男女都不是好人,男的有野心,女的全是妖精!   他本想虐待慕瑛,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对慕瑛有了些许怜惜之心;他本想将那慕二小姐的清白掳去,可她划了自己一刀,自己也没有责怪她,反而将她放过。慕家的小姐,个个都不是寻常人,她们就是修炼成人形的妖精,在蛊惑着他,让他的意念动摇。   “九尾凤钗?”宇文太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旋即他便笑了起来,花白的胡须不住的微微颤动:“皇上,这可是个好借口,都不用去查明那红珊瑚究竟是谁送的。”他望了望赫连铖,皇上真是着急,这般等不及了,急吼吼的就要朝慕家下刀子?这样也好,慕华寅一倒,这大虞朝堂上他就是第一位了。   慕华寅真是蠢笨,也不知道避避风头,他们慕家把持朝堂好几代,最开始的慕国公慕熙对皇家可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可是经过了几代,慕家人还是不是那般忠诚,就很难说了。特别遇着了一个猜忌心严重的皇上,慕华寅可是在劫难逃。   赫连铖猜忌慕华寅,最主要是他有兵权,大司马这一职责,可是重中之重。自己若是帮着赫连铖将慕华寅扳倒,说不定大司马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宇文太傅伸手摸了摸胡须,极力压制着自己快活的心思,到时候兵权4,又身兼太傅之职,那些见风使舵想要来巴结的,可要将自己的门槛踏破。   只要自己认清形势,不与皇家对着干,这份荣华富贵还不是能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宇文太傅心中已经开始想着到时候自己修家书的时候要添上一笔,若是要保得万年富贵,绝不能轻举妄动,不可有野心。   “宇文爱卿也觉得这是个好借口?”赫连铖的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他轻轻的敲打着桌子,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来:“宇文爱卿,你是在支持朕的决议,自然觉得是个好借口,就是不直知道这借口能否服众。”   宇文太傅一拱手,朝赫连铖行了一礼:“皇上,皇上贵为天子,你的主意就代表了天意,又何须顾虑能不能服众?莫说已经是有了一个借口,即便是没有借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慕华寅又能有什么话说,天下之人再议论又如何?”   赫连铖低头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快活的神色来:“好好好,宇文爱卿所说极是!朕这就着手去安排!”   宇文太傅瞧着赫连铖那满脸的兴奋,也跟着高兴起来,仿佛间他见到了宇文府那金字招牌又换了,黑色的底色,“大司马府”四个鎏金大字闪闪儿的发亮。   “江六,命人摆驾,朕要去万宁宫。”赫连铖一身轻松,从昭文殿里走了出来,庭前那皑皑白雪,就如水晶琉璃般,映着阳光闪闪的发亮,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舒坦下来——做了一个久久为行的决定,实在是痛快。   万宁宫的主殿里很是热闹,高太后正拿着一些绣品在看个不歇,身边站了司珍局的几个绣娘,不住的在向她解释:“太后娘娘,奴婢们不用织锦这些面料是有讲究的,婴儿皮肤嫩,织锦却很硬,容易将婴儿的肌肤划伤,所以奴婢们这才用了棉布做襁褓的里子。”   一个绣娘拿起一件红色的小衣裳抖了抖,里边是白色起三棱纹样的高支棉布:“太后娘娘,您自己摸摸,这里边可是不是比外边要软和?”   高太后伸手摸了摸,这才面色稍霁:“原来是这样,哀家却是错怪你们了。”   绣娘们总算是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高太后早些日子让他们赶制出一批婴儿用的襁褓和贴身衣物,她们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几日的功夫绣出了一批,送来给高太后过目,却被她沉着脸骂了一通,只说她们不肯用最好的料子,解释了一通这才好不容易让她消气。   “母后,这是在给谁做小衣裳呢?”赫连铖笑着一步踏进了主殿,瞧着那里放着一堆小小的衣裳,拿起一件瞅了瞅:“母后真是有些,孙中式与李椒房那边的衣裳都够了,母后怎么又给她们弄出一堆来了!”   墨玉姑姑挎了个篮子笑着走了过来,将那些衣裳一一捡了进去:“皇上,你自然只惦记着自己刚刚生出来的孩子,太后娘娘要惦记的可多着呢,有些还在肚子里边,就该要好好准备着了,要不是到时候手忙脚乱!”   “还有谁怀了孩子?”赫连铖奇怪的看了高太后一眼,迟疑的问道:“母后,莫非是……皇后有了身孕?”若是慕瑛有了身孕,那他该怎么办?原先总盼着她有了孩子,便将那个孩子立为太子,然后趁机以子贵母死的旧制将她斩杀,可现在他忽然间有些不愿意,一想到慕瑛怀着他的孩子,竟然有一丝丝惊喜。   “皇上。”高太后瞧了赫连铖一眼,摇了摇头:“你猜错了。”   慕瑛侍奉赫连铖这么多年都没有怀过孩子,怎么会忽然有了孩子呢?高太后微微一笑,慕瑛这辈子,或许是没有子女福缘的了。   “猜错了?”赫连铖愣愣的看了高太后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来一般,大叫了一声:“啊,朕知道了,是皇弟的王妃有了身孕?”   高太后点了点头,满脸笑容:“皇上这次没有猜错。”   赫连铖坐了下来,心中有一丝失落,为何旁人都怀上了孩子,慕瑛到在还没有动静?他瞅了一眼站在那里的绣娘宫女,沉声道:“全部退下。”   听着赫连铖这声音,大家都知道他大概是有什么要紧话与高太后说,都应了一声,低头默默的退了出去,主殿里瞬间空荡荡的一片,只留下了高太后与赫连铖两个人。   “皇上,你有什么事情要与哀家说?”高太后瞥了赫连铖一眼,见他的脸上慢慢的流露出快活神色来,心中不免有几分好奇:“可是什么好事情?”   “母后,是好事。”赫连铖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轻轻落在了桌面上:“朕想拿慕华寅开刀,想将慕府满门抄斩!”   高太后吃了一惊,眼睛望向赫连铖,脸色渐渐郑重起来:“敢问皇上,理由是什么?”   “谋逆。”赫连铖嘴里轻轻吐出了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目光。   “谋逆?”高太后重复了一句,轻轻的摇了摇头:“谋逆,总该有罪证罢?如何能就这般草率说他谋逆?如何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朕想做的事情,何必又要考虑天下人的感受?”赫连铖傲慢的一笑,挺直了脊背:“慕华寅再嚣张,他还只是一个臣子,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是我,不是他。”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万宁宫里一片宁静,日光在雕花窗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影子,不住摇晃,时时变幻着模样,开始似一从兰草,转瞬间又变成了一朵芙蓉花,迎风萧萧而立,不住的颤抖在风中。那黑影随着日头往中天上升了去,越来越臃肿,黑黑的一大团,最后便是连芙蓉花的模样都看不出来,只是一个圆圆的黑斑。   “皇上,既然你意已决,哀家也不便多说。”高太后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眼睛望了下去,那茶水缓缓的漾出一丝涟漪,她的笑容仿佛在水波荡漾里变成了四分五裂。   赫连铖终于要对付慕华寅了,这是她盼了很久的事情,确实该高兴。   特别是赫连铖拿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来对付慕华寅,这是让高太后更加感到高兴的地方。这般莫名其妙的斩杀慕华寅,将慕府抄家,那死忠于慕家的人自然会心中不服,意图为慕华寅报仇,到时候只要有谁跳出来反对赫连铖,那些人自然会闻风而应,揭竿而起,这大虞的天下可就不一定是赫连铖的了。   “我便知道母后会支持朕。”赫连铖很是开心,望着高太后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真心的欢喜来。高太后对他,实在是太好了,简直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赫连毓还要好,这让他感激得无以复加。   赫连铖永远记自己被立为太子的那一日,生母被赐死,父皇一道圣旨,他被送到了万宁宫,由高太后抚养。母妃死之前将他叫到屋子里头,一脸温柔的看着他,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铖儿,母妃要走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母妃身上穿着金丝银线编织的衣裳,上头绣着一双凤凰,看上去很是富丽堂皇,只是她的眉宇间有着一丝丝忧愁,让赫连铖有些看不懂。那时候他才五岁多,还不知道自己被立为太子,他的母妃就要为他去死。瞧着母妃脸上的愁容,他拉着她的手问道:“母妃,你要走到哪里去?带铖儿一起去罢。”   “不行,母妃去的那地方,你去不了,你还太小了,小孩子是不能去那里的。”赫连铖的母妃唇边有一丝凄惨的笑容,她定了定心神,开始谆谆叮嘱赫连铖,孩子还小,还不知道人心险恶,高太后瞧着总是一脸和气的笑容,可谁又知道她会不会腹中鬼魅?   “铖儿,你就要去皇后娘娘的万宁宫了,你可得要处处小心!吃的、用的,都要自己留意,吃菜要跟着皇后娘娘夹,她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茶水也不要乱喝。”她拼命的想着,还有什么要叮嘱自己儿子的?皇宫里那些鬼蜮伎俩,自己恨不能用一支笔洋洋洒洒的写下来,让赫连铖背下来,记在心里。   “母妃,为什么要这样?”赫连铖抬起头来,有些不解的问。   “铖儿,皇后娘娘自己有儿子,她肯定会想着将你害死,把她的儿子扶上龙椅,所以,铖儿你千万要你小心!”他那母妃含着泪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说着,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顶:“你可要记住,千万要记住!”   他领了母妃的话,对高太后处处设防,全身充满戒备,每次吃饭都不敢多吃,高太后笑眯眯的夹了菜给他,推托不掉,他吃下肚子去便觉得全身紧张,饭后必然跑到金水湖那边,用手指伸到喉道里使劲乱抠,将那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因着吃得很少,他迅速的瘦了下来,高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请了大夫过来给他看病:“你们一定要将太子的病因找出来,若是太子的病好不了,你们便跟着陪葬!”   当时他被高太后抱在怀里,赫连毓站在一旁拉着他的衣角哭了个不歇:“皇兄,皇兄,你快些好起来,咱们一起去玩。”   他能感觉到高太后温暖的体温,他听到她温柔的话语:“别吵了你皇兄,他现在要好好歇息,你没看他那么瘦?肯定是你素日里总是吵他,害他睡不好,身子也就不好了。”   “没有,我没有……”赫连毓站在一旁抽抽搭搭:“毓儿没有吵皇兄,毓儿喜欢皇兄,才不会想要皇兄生病呢。”   “毓儿说得对,你应该尊敬皇兄,他以后会是一国之君,到时候你要辅佐你皇兄,好好守住大虞的江山,让咱们赫连家世世代代的把这皇位承继下去。”高太后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嘴里还在哼着他不知道的小曲,让他感到十分暖心,仿佛觉得母妃又回来了,正在哄着他入睡。   从那次开始 ,他就慢慢改变了对高太后的看法,不久以后父皇驾崩,高太后与太皇太后扶持着他登上皇位,她做得很干净利落,父皇的棺椁被送入皇陵,她立即召来顾命大臣,商议他的登基大典,没有半分犹豫。   她若是想要自己的儿子赫连毓登上皇位,那时候正是最好时机,宫里乱成一团,她只要随便找个人出手,要对付一个六岁多的孩子,那可是翻手之间的事情。只要他死了,以她皇太后的尊贵,自然是赫连毓登基,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尽心竭力的将自己扶上了龙椅,笑着看他成了新皇。   为了感激她对自己的照拂,他将大虞最尊贵的王爷封号给了赫连铖,同时也给了他最肥沃的封地,青州崇州并州这一大块地方。在外人眼里看来,他们母慈子孝,其乐融融,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大虞后宫里平静温暖,似乎没有半分凶险。   可是,在晚上,他经常会做梦,他会看见母妃临死前皱着眉头叮嘱他,醒来之后全身汗涔涔的一片——高太后,他几乎已经把她看做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真的会想要杀害他,将赫连毓扶上龙椅?   不,不会的。赫连铖摇了摇头,要想做这事情,她很早之前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他擦了擦汗,早上起来,那个梦便已经被抛到了被遗忘的角落,不再去记起。   高太后见着赫连铖的笑容,也微微的笑了起来:“皇上所要做的事情,哀家都会支持你。哀家只希望皇上过得高兴,哀家也就高兴了。”   赫连铖得了这话,心中酣畅,他朝高太后望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深了些,这时,就听到高太后的声音传了过来:“可是皇上有没有考虑过慕华寅的免死金牌?”   慕华寅有三道免死金牌,那是先皇赐给他们慕家的,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兵(器)不死。正是因为有了这三道免死金牌,慕华寅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头顶蓝天,脚踩大地,如何会不见天不见地?   “母后不说,朕倒是给忘记了。”赫连铖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来,也很是懊恼,他一心想要杀了慕华寅,却将这免死金牌的事情给忘记了。他的手平平放在膝盖上,眉头虬结在一处,望着高太后一脸平静,心中一动:“母后莫非要什么好方法?”   高太后笑了笑,指着屋顶道:“皇上,此时你可看见天?”   赫连铖顺着高太后的手指看了过去,他看到了一排雕梁,雕梁的中间有一个天窗,阳光从天窗里漏了下来,温暖而明媚。   “母后,朕看到了,从天窗那处看到的,隐隐还可见白云。”赫连铖望了望那天窗,上边遮盖物很是透明,那明当瓦也不知道是怎么烧制出来的,竟然能看到外边的天空。   “若是将这天窗堵上,那还能看到吗?”高太后笑着看了赫连铖一眼。   犹如有一道亮光闪过,赫连铖心中一喜,果然妙计,若是将天窗遮挡了,自然便不能见到天。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脚下,水磨青石的地面光滑平整,这可怎么遮挡才好?   “这地上全铺满毡毯,那就只能见着毛织的东西,见不到地了。”高太后的声音很冷,似乎要刺到人的骨子里去一般:“至于见兵器不死,那更好办,调来几个力气大的内侍,将慕华寅捉住,白绫、毒酒,不拘什么法子,将他弄死便是了。”   “母后妙计!”赫连铖心中高兴,站了起来,朝高太后深深的行了一礼:“母后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朕佩服之至!”   高太后瞅了赫连铖一眼,淡淡一笑:“皇上,哀家也只不过是看皇上着急,想要替皇上分忧解难罢了。”除去慕华寅,便是将赫连毓前边的障碍扫清,这不仅仅是为了赫连铖,也是为了自己的毓儿。   只是……高太后忽然想起了慕瑛与慕微来,这慕家的两姐妹,一个嫁给赫连铖,一个嫁给自己的毓儿,赫连铖会怎么样处置她们?慕瑛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六岁进宫,在这万宁宫里陪着她,一住就是十年,高太后觉得慕瑛对于自己来说,不仅仅是皇家的媳妇,而且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而那慕微,虽然说自己对她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可毕竟她怀了毓儿的孩子,怎么能跟着命赴黄泉?   “皇上,哀家有个请求。”高太后见赫连铖一脸兴奋,那模样恨不得马上就去将这方案实施起来,心中忽然替慕瑛有一丝悲哀:“皇上若是要将慕家满门抄斩,那慕瑛慕微两姐妹,该如何处置?”   赫连铖呆了呆,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 ☆、第107章 心机重重   阳光从雕花窗里透了过来,在羊脂玉般的脸孔上投下了一道黑黑的影子,刚刚好落在眉头,仿佛将那两条眉毛连在了一起,有一丝阴郁的感觉。   赫连铖站在慕瑛前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忽然想到多年以前自己要纳绵福的晚上。当时他闯进她的屋子,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想要她替自己脱去身上的衣裳,只想要她搂住自己的身子,或许在那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对她有了些许好感?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一只手紧紧的捏着椅子的靠背,他究竟在想什么?她是慕华寅的女儿,她被送进宫来就是让自己虐待的,为何要对她有好感,为何要对她怜惜?他弯□子,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慕瑛的衣领,将她猛的一提,受了这突然的刺激,慕瑛睁开了眼睛,吃惊的望向了赫连铖。   “皇上!”她惊呼了起来:“皇上,臣妾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赫连铖的眼睛盯着慕瑛的脸,就是这张脸,显得那般柔弱无助,让他受了蛊惑。他伸出手来将慕瑛的脸捧住,微微用了几分力气,慕瑛的脸顿时变了形状。   “朕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赫连铖望着慕瑛那惊骇的眼睛,呵呵的笑了起来:“你们慕家就要完了!”   慕瑛觉得脸孔很疼,可赫连铖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让她忘记了脸上的疼痛,她吃惊的望着赫连铖,小声说道:“皇上……慕家要完了?”   赫连铖一松手,慕瑛倒在了美人榻上,她摸了摸脸颊,好痛。   “你头上戴着的九尾凤钗,你可知道是哪里来的?”赫连铖盯住了慕瑛头发间的那道金光闪闪,笑得格外舒心:“这可真是一件宝贝,朕可真喜欢它。”   他伸出手去,抓住九尾凤钗的头部,用力一拔,那凤钗就从慕瑛的头发里被扯了出来,勾着慕瑛的头发丝,拉拉扯扯的一大团,让她的发髻立刻变了个模样。慕瑛疼痛得“嗤”的发出了一声叫喊,赫连铖却依旧没有管她,只是将那九尾凤钗用力一扯,就听细微的叮咚之声,九尾凤钗已经落入了赫连铖的手里。   金色的身子,金色的尾翎,九条尾翎上端有着各色各样的宝石:紫玉、尖晶、碧玺、猫眼、红宝石、蓝宝石……每一条尾翎上是一种不同的宝石,没有重复,被阳光照着,那些宝石闪闪发亮,地上有纷飞跳跃的影子。   “这九尾凤钗,是你弟弟从南燕皇宫里弄出来的。”赫连铖得意的看着捧着头发坐在那里的慕瑛,心中有说不出的得意:“可是朕在那进贡的清点册子上却没有见着这九尾凤钗的记载,那就是说他本是偷偷摸摸拿出来的,根本没有想要交给朕。”   慕瑛有些不解,皱眉看了看赫连铖,清了清嗓子道:“皇上,现在这九尾凤钗不还是戴在臣妾头上了?怎么说慕乾没有打算交给皇上呢?或许只是誊录的人漏写了而已。”   “慕华寅拿了这九尾凤钗进宫找朕,逼着朕立你为皇后。”赫连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容来:“朕心里想着,或许他只是拿着九尾凤钗来试探朕,他可能本来是想要将这凤钗戴到他夫人头上的。慕家好大的野心,竟敢私自将九尾凤钗克扣下来!”   “皇上,不是这样的,若我父亲真想克扣下这凤钗,如何还会进献给皇上?”慕瑛的心底里有一丝苦涩,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慕华寅求情,他本来该是自己最痛恨的人,为何这个时候她却想要将他保下来?   “他为什么要进献给朕,肯定是有他的用意,若是真心想进献这件宝物,定然会先造册,然后让秦冕押送回京城,派内侍恭恭敬敬的将这凤钗进献给朕,又怎么会是自己拿着盒子闯进朕的昭文殿,拿着这九尾凤钗还逼着朕立皇后!”赫连铖将那九尾凤钗拿在手里转了转,地上那璀璨的光影跳跃得更是厉害了。   慕瑛呆呆的望着那支九尾凤钗,没想到这凤钗里边还有这样的曲折,她的心一阵发凉,望着赫连铖满脸狰狞的笑容,她小声的问了一句:“皇上,是不是将那慕华寅全家流放,驱逐出京?”   “流放、驱逐?”赫连铖逼近了慕瑛,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你以为朕是那般仁慈的人吗?”   “皇上!”慕瑛惊叫了一声,匍匐在那里,身子簌簌发抖,她的脑海里迅速浮现出那些被赫连铖处置过的人,有些做成人彘,有些剥皮挖眼,有些划开肚子将里边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浸泡在酒里,有些一刀一刀的将肉小片小片的切下来。她喘着气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一直恨慕华寅,可她也不希望他会遭受这样的痛苦,赫连铖的手段实在是太残忍了。   “你叫喊什么?”赫连铖贴近了慕瑛的脸,笑得格外放肆:“朕放过了你,你应该感到很庆幸,难道不是这样?朕让你依旧做你的皇后,朕让你亲眼看着你父母、你弟弟在你眼前惨死,你穿得华贵体面,而他们却死得凄惨,这样总算是满足了你的心愿。”   慕瑛没有吭声,眼睛里渐渐有着难过的神色,赫连铖得意的望了望她:“朕知道你恨慕华寅,你一直在跟你的贴身姑姑说你不想姓慕,朕就让你高兴,朕这是喜爱你。”他将九尾凤钗扔到一旁,猛的将慕瑛拉到怀里,将他的嘴唇贴了过去:“朕真的很仁慈,皇后,你应该感谢朕。朕让他们好好的过完上元节,到了十六,朕就下手,让慕华寅一家去阴曹地府会面。”   他的声音里虽然带着笑,可是听起来却是那般冷冽,慕瑛打了个寒颤,身子僵硬,由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肩膀上游离,衣裳一件件的掉落下来。   宇文太傅的主院里也是一片宁静。这个初春的午后,日头正好,和暖的照着园子里的草木,一点点春意开始萌动,树梢上头点缀着淡淡的鹅黄绿,瞧着吹一口气,那绿色就会散了一般。   “老夫人歇下了没有?”一个管事妈妈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问站在抄手游廊下头的一个小丫头子:“七小姐回府了。”   宇文老夫人午后必然要睡一阵子,这是她的习惯,管事妈妈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看了看那边的屋子,就见屋子的门虽然半开着,可门帘低垂,没有一丝褶皱,看起来很久没有出进了。   小丫头子摇了摇头:“我也不晓得,老夫人是小半个时辰之前用的午膳。”   “那我让七小姐先去找大夫人。”管事妈妈刚刚准备转身,那边门帘子一晃,翠儿走了出来,眯着眼睛往这边看了看:“老夫人说了,若是七小姐回府,就带她过来,她有事情与七小姐说。”   管事妈妈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朝翠儿点了点头:“翠儿姑娘耳朵可真是尖,怎么就听着我在外头说话的声音了。”   翠儿抿嘴笑了笑:“老夫人一直没歇息,就是在等七小姐呢,你快些将她带进来。”   宇文老夫人坐在窗边,穿着一件大毛的袍子,两只手揣在纯金镶绿玉的暖壶里边,脸色舒缓,眼神深邃。阳光将窗棂的影子投了下来,她出神的望着地上的黑影雕花,也不知道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一阵冷风从门帘底下钻了进来,现在是正月,虽然已经算是开春了,可天气还是有些寒冷。宇文老夫人瞄了一眼那不住在晃动的织锦门帘,见上边的锦鸡已经被翠儿攥在手里,成了一个五彩的团子,后边跟着走进来一个人,不由得笑了笑:“眉丫头回来了。”   “祖母。”宇文如眉见着宇文老夫人这般和蔼的看着自己,心中一暖,走上前来,朝宇文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孙女回来看望你老人家了。”   “眉丫头,你快些坐下。”宇文老夫人朝身后站着的贴身妈妈瞥了一眼:“快给七小姐端条椅子过来,挨着我这椅子放着。”   翠儿赶紧将一个小几也端了过来,忙忙碌碌的将那边桌子上的果盘食盒都拿了过来。那金镶玉的盘子里分成十个小格子,金丝绿豆酥、胭脂玫瑰酪、鹅油银丝条儿……那小吃各色各样,瓜果盘子里放了几个硕大的木瓜,旁边散着十来个金色的蜜橘,还有几样新鲜的水果,瞧着很是诱人。   “翠儿就是机灵。”宇文如眉看了一眼捧着茶过来的翠儿,感叹的赞了一声:“我那喜儿乐儿实在是不灵活,怎么点拨她们,都还是有些笨拙。也是眉儿不会教丫鬟,若是有祖母这般手段,那丫鬟们个个就机灵得跟翠儿一样了。”   “你别来捧祖母。”宇文老夫人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处:“今日我让人去太原王府喊你过府来,可不是想听你说奉承话儿的。”   “祖母……”宇文如眉疑惑的看了宇文老夫人一眼:“祖母有什么话要交代?”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眉丫头,除夕夜宴里,祖母见着那太原王提早离席了,你的脸色不大好,回去没有争执罢?”宇文老夫人端详了宇文如眉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惜:“都说男子是刚,女子必须是柔才能克制得住,你若也是那般刚烈,就不好办了。”   “祖母,眉儿没有与王爷争执。”宇文如眉低着头回答,肚子里边却有一股怨气,祖母2她不要去与赫连毓争执,她倒也想跟他争执,可总得要有机会,连见面得机会都没有,让她和谁争执去?   大年初一,本是应该由赫连毓带着妻子向祖宗牌位行礼,添香烛钱纸,还要将新鲜的饭菜送到那牌位前边,可一早起来就不见了赫连毓的踪影。她疑惑的走到那边厢房,见祖宗牌位一长溜排得整整齐齐,桌子上头放着几碗热气腾腾的饭菜,桌子前边有个香炉,里头有几张尚未烧尽的钱纸,还插着一排香烛。   “王爷……”宇文如眉气得手冰凉一片,赫连毓竟然都不喊他,就自己拜祭了祖先,难道他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妻子?虽然王妃是慕微,可慕微现在不在府里,那也该轮着她这个侧妃陪同来祭拜才是。   一个管事正在旁边忙碌着,听宇文如眉发话,笑着走过来道:“王爷怕娘娘昨晚没有歇息好,想要娘娘多睡一阵子,所以没有惊醒娘娘,自己一个人来拜祭了祖先牌位,娘娘,你也拜上几拜罢。”   这话儿听上去倒也有几分道理,喜儿赶紧接着那管事的话劝了几句:“娘娘,王爷这是在为你着想呢,娘娘该高兴才是。”   为自己着想?宇文如眉心中冷冷一哼,只是在这些仆人面前自己可不能做得太过分了些。宇文如眉从管事那里拿过香烛,点燃以后放在手掌间,诚心诚意的朝那一溜牌位拜了三拜,低声请求祖宗们保佑自己,让赫连毓早些回心转意。   大年初一没有见着赫连毓,初二、初三也没见着,初四的早上倒是见了个背影,就见一袭紫色大氅从主院那边出来,飞快的往院子外边走了去。   “王爷!”宇文如眉心中一急,大声喊了出来,可赫连铖就如没有听见一般,走得越发的快了,宇文如眉赶紧追了过去,可她毕竟体力不如赫连毓好,脚下穿的又是防雪的木屐,等她蹬蹬蹬的到了门口,赫连毓早就不见了人影。   “王爷是进宫去见太后娘娘了。”回来寻问管事妈妈,只得了这个答复:“听说太后娘娘身子微恙,王爷不放心。”   好罢,就当他孝心可嘉,自己再等等。宇文如眉只能这般安慰自己,气嘟嘟的回了院子,心里头想着,明日可得好好得逮着他说说话儿,初二回府的时候,母亲跟自己说,慕微怀着身子,正是她的好机会,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更何况嘴边有条美味的鱼?   “你得想些法子将太原王诱到你屋子里头来。”宇文大夫人这般交代宇文如眉:“你生得这般美貌,若是再柔情似水般对他,他怎么会不动心?”   宇文如眉一直在等机会,别说诱惑的机会,就连争吵的机会都没有捞到,初五到初八,他陪着赫连铖去了西苑行猎,也不知道这般天气,他们究竟能猎到什么。初八开始,他便也跟着去上朝,早出晚归,自己根本就见不到他。   “眉丫头,初二那日人多,祖母也没有仔细和你说,今日喊你过来,是有重大事情要与你商议的。”宇文老夫人拉住宇文如眉的手,笑得格外和蔼可亲:“没有争执就好,只要你在他心里头印象不坏,总有挽救的可能。”   “祖母。”宇文如眉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头:“母亲说要我趁着这机会将赫连毓喊到我屋子里头……”她的脸色微微一红,有些忸怩:“可是,上回我请他来用晚膳,他过来了,却没有要在我屋子里头歇下的意思。眉儿该怎么做?难道拖着他的胳膊往内室走,强行将他的衣裳脱掉不成?”   宇文老夫人微微摇头:“眉丫头,我知道这件事情了,太原王之所以不肯跟你同床共枕,可能是他心里还有道槛没有迈过去,他认为他若是与你同床了,那就会对不住慕微,所以才会拒绝你。”   宇文如眉耷拉着脑袋,看了看小几上放着的各色糕点,实在没有一点欢欣鼓舞,她默默的望着糕点上一点胭脂红色,心里百味陈杂,实在说不出话来。   赫连毓喜欢慕微,这是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她喜欢赫连毓,她不求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只求赫连毓能看到自己的心。可赫连毓十分固执,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自己又该怎么样去留住他的心?   “眉丫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宇文老夫人拉住宇文如眉的手,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你附耳过来。”   宇文如眉疑惑的将耳朵凑了过去,宇文老夫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慕家,马上就要完了。慕微还会不会继续做太原王妃,这可是一件很难说的事情。”   “慕家……”宇文如眉惊呼了一声,还没有将话说出口,就被宇文老夫人以严厉的眼神制止住。宇文老夫人扫视了屋子里站着的几个人一眼,虽然都是她的贴身丫鬟婆子,可这般机密的事情,越少人知道便愈好。她淡淡的吩咐了一句:“都退下罢。”   “是。”众人答应了一声,翠儿退出去之前还揭开炭火铜盆,望里边加了些银霜炭,用小银签子拨了拨,那火势便旺盛了些,蓝色的火苗蹿了出来,不住的舔着炭盆的边子,看着心头便温暖了几分。   “祖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宇文如眉激动得全身都有些发抖,一想到慕微家中要遭殃,她有可能会被波及,心中就有说不出的痛快:“皇上要对慕家下手了?”   “是。”宇文老夫人点了点头:“你要知道功高震主这个道理,那慕家横行大虞这么多年,一直是皇上的心病,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了。”   “可是慕家势力那般强,况且他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皇上也没办法动他。”宇文如眉虽然脸上有制止不住的喜气洋洋,可心里还是在担忧,皇上动手,总要有个理由罢?若没有理由,如何能杀得了慕华寅?   慕华寅虽然跋扈,可慕家却实在是功不可没,去年慕乾带领大军将南燕给灭了,大虞百姓个个在夸赞慕大将军威武,扬了大虞国威呢。这般形式下,皇上想要杀慕家,恐怕有些为难。   “这理由什么的,不是你我要担心的了。”宇文老夫人说得很是轻松,朝宇文如眉点了点头:“想要做到一个人,还不会找到他的错处?更何况慕华寅那般肆无忌惮,肯定会留下把柄。早些日子皇上召见了你祖父,已经确定要将慕华寅斩杀。”   宇文如眉的心噗噗的跳得厉害,她只觉得自己身子软绵绵的一片,似乎说话都没有力气。好半日,她才慢慢的问道:“那……慕微呢?”   “慕家肯定是满门抄斩,慕微会不会被波及,这个暂时还不确定。”宇文老夫人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我估计太后娘娘会要保住她,毕竟她肚子里有太原王的孩子。”   “哦。”宇文如眉的声音有几分空洞,仿佛很是怅惘,她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指甲尖尖,上边涂着红色蔻丹,亮得醒目。“若慕微没有孩子……那可便好了。”   “若是她没有孩子,定然是会波及的,不说跟着慕家抄斩,至少她这王妃是做不成了。”宇文老夫人有几分惆怅:“她能躲过这一劫,也是天意。”她望了望宇文如眉,低声道:“眉丫头,你可千万要把这事情搁在肚子里头,不能说出去,免得走漏了风声。祖母之所以告诉你,是想要让你高兴一番,千万被沉不住气。”   “是。”宇文如眉低低的应了一声,心里头还是有些不愉快:“虽然慕家倒霉,我担心赫连毓还是会不肯来我院子里边。”   宇文老夫人眯着眼睛,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袖袋,就听着悉悉索索的响声,她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来:“眉丫头,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宇文如眉有几分好奇,那个纸包瞧着很不起眼,草纸包着,淡黄的颜色,可从宇文老夫人的脸上,她却看见了郑重,还有一丝不好意思。   “这是祖母托人从那烟花之地弄过来的。”宇文老夫人解释得很是缓慢:“那些女子拿了给客人用的。”   宇文如眉心中砰砰直跳,祖母的意思是,要她给赫连毓下药,然后成了好事?她的脸一红,望着那个纸包摇了摇头:“祖母,眉儿怎么能用那样的东西,实在是羞煞人了。”   宇文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这不也是为你好?见着你这般愁苦,我才让人去弄了来的,你若是实在觉得污秽不堪,那祖母便让人扔了就是。”   宇文如眉拖住了宇文老夫人的手,扭扭捏捏的将那纸包拿了过来:“眉儿谢过祖母费心,暂且拿回去试试罢。” ☆、第108章空有谋算   暮色渐渐的上来了,那金灿灿的阳光即将把最后一抹余晖都要隐藏在云彩后边,天边的晚霞也开始慢慢的消褪了它艳红的颜色。青莲色的暮霭浮在空中,将那枝头的绿色嫩叶涂抹得看不清颜色,只见那排大树静默的立在那里,树枝朝尚有金黄颜色的天空刺了过去。   今日是正月十四,宇文如眉捏了捏拳头,又等了好几日,不见赫连毓的动静,她再也等不住了,一定要试试,明日就是上元节,今晚成功了,或许明日赫连毓就能陪她回府去送节礼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了。   “侧妃真是聪明,才跟着厨娘学了几日,便知道做饭菜了。”乐儿瞧着穿了一身厨娘装束的宇文如眉,眼睛瞪得溜圆:“王爷要是知道你亲自下厨,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宇文如眉淡淡一笑:“洗手作羹汤,本来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今日她派人去与赫连毓说今晚在西院晚膳,没想到赫连毓竟然答应了,这可是个好机会,自己一定要利用起来。   她悄悄伸手摸了摸袖袋里的那个纸包,硬硬的,有一点悉悉索索的响声。宇文如眉脸上渐渐的透出一点点粉色来,心中暗暗思量,自己究竟该下多少为好。   祖母说了,那一包可以全部用了,但又怕赫连毓用了会过于粗鲁:“你就放半包试试看,应该一样有效果,只不过没有那般猛烈罢了。”宇文如眉一想到宇文老夫人的话,就觉得手脚都软了几分,脖子都渐渐的透出红色来。   “你们快些出去,看看王爷过来没有,若是没有来,乐儿,你去请他过来。”宇文如眉转了转眼珠子,厨房里头这么多人,她怎么好动手?将喜儿乐儿都打发了出去,回头看了看跟在身边的两个厨娘,宇文如眉笑了笑:“你们去看看那边的面点蒸得怎么样了。”   厨娘也没在意,见宇文如眉已经炒出了几个菜,只有一锅汤还在灶台上煮着,两人转过身去,就见后边那个蒸面点的灶台上白烟袅袅,两人赶紧奔了过去:“侧妃不说我们还给忘记了呢。”   坐在灶台那边烧火的打杂丫鬟正低着头在添柴火,只见着她露出了一点点黑黑的头发,宇文如眉心里砰砰的乱跳,趁着这个空档,她将那纸包拿了出来,手里抖了抖,大半包粉末便倒进了那汤里边。   将那纸包揉成一团,丢进灶膛里边,很快这边的火舌蹿得高了几分,马上就没见了动静。宇文如眉抄着锅铲搅拌了两下,那本来浮在上边的粉末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闻到香气扑鼻。   烧火的小丫头子抬起头来,望着宇文如眉笑了笑:“侧妃煮的饭菜可真香,我都想要尝一口了。”   宇文如眉听了这话,心里又是砰砰狂跳了一阵,她生怕那小丫头子站起身来舀了一勺汤便糟糕了。沉着脸站在那里,刚刚想呵斥她几句,厨娘端着一个小竹笼过来,朝那小丫头子啐了一口:“你想得到真是美,这汤里头搁了什么料,你知道不?上好的江瑶柱调味,里边的食材样样金贵,哪里是你能喝得上得?”她讨好得看了宇文如眉一眼,巴巴结结得说:“也是侧妃不计较你,若是那计较的,早就让你自己打几个耳刮子了。”   这厨娘还没有让自己说话便给她解了围,宇文如眉心中实在欢喜,她脸上露出一种宽宏大量的神色来:“算了算了,你也是口无遮拦,只不过这是我做给王爷吃的,不在于食材,主要是我的一份心思。你想尝鲜,以后让方嫂替你煮一锅汤尝尝。”   “侧妃可真是心善。”厨房里众人都赞扬起宇文如眉来,方嫂将那小竹笼子里的面点夹了几个出来放在盘子里,又讨好的替宇文如眉将锅里的汤全部盛了出来,一滴不剩:“这可是侧妃对王爷的一片心意,真是一滴都不能给旁人喝的。”   这江瑶柱煮出来的汤,味道就是香,方嫂将汤盛好,放在托盘里,这边喜儿已经跑着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侧妃,王爷已经过来了。”   宇文如眉脸色红了红,点了点头:“你将这些菜端出去。”   她盯着喜儿将那托盘端了起来,脚步稳健的朝外边走,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那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忽然冲出来个不长眼的小丫头子,只怕会撞到喜儿身上呢。宇文如眉索性紧走了几步,追上了喜儿,在她身边慢慢的陪着走。   厨房到偏厅不远,拐个弯便到了,见着喜儿将饭菜一样样放到桌子上,宇文如眉这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她站在那里,微笑着看赫连毓迈步走了进来,一颗心有说不出的快活,也有丝丝羞涩。   “王爷”,宇文如眉微微行了一礼,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赫连毓正在慢慢向她走近,她立刻全身都激动了起来,实在不知道要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今晚便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宇文如眉嘴角微扬,似乎有人狠狠的将她的心揪了一把,酸涩又带着欢愉。就听赫连毓的声音响起:“不用行礼了,坐罢。”   宇文如眉坐了下来,见着赫连毓俊眉星目出现在自己面前,更是有几分羞涩,她低声道:“明日是上元节,妾身知道王爷是要去别院陪王妃的,故此特地十四请王爷过来用晚膳,也算是妾身与王爷提前过上元节罢。”   赫连毓看了她一眼,没有想到宇文如眉还有这般心思,见她穿着厨娘的衣裳,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不由得想起了路上那个叫乐儿的丫鬟的话来:“我们家侧妃向方嫂学了几样王爷最爱吃的菜,今晚就是她亲自下厨。”   看来这句话还真不假,赫连毓朝宇文如眉笑了笑:“你先去将衣裳换了。”   宇文如眉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裳,惊呼了一声,赶紧起身跑去了内室,赫连毓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宇文如眉不是不好,只是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慕微,再也容不下旁人。他望了一眼那一桌子菜,四菜一汤虽然不算多,可也算是样样精致,有一种甜香在这偏厅里萦绕着,看起来宇文如眉的手艺还真不错。   他拿起汤匙来,轻轻搅拌了下那碗汤,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是江瑶柱煲汤,用上好的松茸裹了鹿肉做成肉丸,然后将那汤与肉丸一起涮煮,这才会有如此鲜味。   “王爷可是要用这个?”喜儿赶紧拿了碗替赫连毓盛了一小碗汤汁,那汤乳白色一片,松茸裹出来的鹿肉丸子带着些微红颜色,瞧着很是醒目。赫连毓端起碗喝了一口,赞了一声:“味道确实不错。”   哪日微儿能这样给自己做一样菜才好呢,赫连毓喝了几口汤,只觉得鲜美异常,欲罢不能,喜儿又给他盛了一碗:“王爷既然喜欢,那就多喝些,吃饭之前喝汤,可以开胃。”   说话间,宇文如眉已经从内室那边出来了,稍微打扮了下,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她坐了下来,见着赫连毓已经在喝江瑶柱汤,心中暗自高兴,捧起酒盏朝赫连毓娇滴滴道:“王爷,如眉先敬你一杯。”   赫连毓拿起酒盏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就将酒放了下来,这酒有些呛喉咙,与他素日喝的酒有些不一样。“这可是西域进贡来的酒?”   “是。”宇文如眉眉眼里全是笑:“如眉今日特地去了太后娘娘那边讨了一小坛过来呢,听说是那月氏国的贡酒,虽然入喉有些不舒服,可喝到肚子里边却是另有一番味道,太后娘娘说她那里也只有几小坛子,这就可是金贵得很。”   “不好喝的酒,再金贵又有何用?”赫连毓瞧了宇文如眉一眼,虽然她很用心,家世也不差,可她就是不对自己的胃口,再好再金贵又如何?   宇文如眉不知道赫连毓这时候在想什么,只是殷勤的夹着菜到赫连毓碗中:“王爷尝尝这个。”一边给赫连毓布菜,她心中一边在暗自揣测,不知道那药要什么时候才有作用?莫要等着这晚膳还没有用完,赫连毓便将桌子给掀了。   “喜儿,还给王爷盛一碗汤。”晚膳都快用了一半,还不见赫连毓有什么异样的举止,宇文如眉心中有些急躁,是不是赫连毓没有喝很多汤,所以才没有作用?她不由得暗暗后悔,早知道是这样,不如将那一包药粉都放到汤里边呢。   “你煮菜辛苦了,自己多喝些。”赫连毓朝站在身边的乐儿瞪了一眼:“怎么就不知道给你们家侧妃盛汤?”   乐儿被赫连毓一说,唬了一跳,缩手缩脚的走上前来,替宇文如眉盛了一碗汤:“侧妃,你也喝一碗罢。”   宇文如眉瞧着那碗乳白色的汤汁,有几分犹豫,见赫连毓的眼神有些疑惑,她赶紧端起那汤碗来:“多谢王爷关心。”拿起汤匙舀了一些送进嘴里,那汤汁味道实在是鲜美,沿着她的舌子飞快的流了下去。   既然已经尝了一口,就不在乎尝第二口,宇文如眉索性将那碗汤汁一口气喝完,今晚是她与赫连毓的洞房花烛夜,自己疯狂一些又如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偏厅里的烛火很是明亮,将宇文如眉的脸照得就如白玉一般。赫连毓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打量着她,忽然觉得她那张脸慢慢产生了变化,那眉眼不住的在改变,仿佛间已经成了慕微的模样。   赫连毓觉得有些奇怪,用手拍了拍额头,总算是镇定了几分,再看那宇文如眉,又回到了她自己的容貌,正用殷殷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是怎么了?赫连毓有几分惊奇,难道是西域进贡来的酒有问题?他现在觉得自己全身都热了起来,仿佛间有人拿着火把在烤着他,炙热得他有几分难受,只想将自己的衣裳褪尽,不着寸缕的坐在那里才好。   宇文如眉也有些觉得身子燥热,看了看赫连毓,见他脸色有些微微的潮红,心中一阵暗喜,看起来那药确实有效,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罢了。她悄悄的将自己的坐垫挪了挪,朝赫连毓靠近了几分,又向喜儿与乐儿看了一眼,两人见着她的眼神,顿时会意,悄悄的垂手退了下去,偌大的偏厅里,只剩下了赫连毓与宇文如眉两个人。   “王爷。”宇文如眉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将身子倾倒过去:“王爷,妾身怎么觉得全身发热,好想要清凉一番。”她攀住了赫连毓的肩膀,只觉得心间有一把火呼的一声点燃,全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拿眼睛瞅着赫连毓,痴迷的望着他的侧影。   他的侧面真好看,宇文如眉心中一紧,只觉得下边有什么在涌动,说不出来的渴望。她攀着赫连毓的肩膀,只希望他快快转过身来,一把将自己抱在怀中,伸手来揉捏她,让她感受到人间至美的滋味。   赫连毓感到了宇文如眉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边,用力的吞了一口唾沫,这个时候他的头脑已经逐渐的有些意识模糊,他只希望自己能抱着一个柔软的身子,用力压在那柔软上边,肆意的虐着她,让她在自己身下痛苦出声,连连求饶。   可是,她不是微儿,她不是微儿,赫连毓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转过脸去瞅了瞅伏在肩膀上的宇文如眉,那眉眼虽然一直在他眼前晃动,可他知道得很清楚,那不是微儿,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走开。”他沉声呵斥一句,宇文如眉身子一僵,可旋即又放柔软了身段,祖母说过这药很有效,只要自己坚持伏在他肩膀上,等药性彻底发作了,他非但不会让自己走,还会拉住自己不放。   她索性伸出手来将赫连毓紧紧的抱住,在他的耳垂边轻轻的呵出了一口气:“王爷,为何要妾身走开?王爷夜夜独守空房,这滋味难道又好受?妾身每日里都在盼望着王爷过来,每日都在想着王爷……”   她颤颤巍巍的将自己的衣领拉开些,往赫连毓身子前边蹭了蹭,好让他看到那片泄露的白色肌肤:“王爷,妾身不相信自己就这般无用,你瞧,这柔软白皙的肌肤,难道王爷就不想看一眼,摸一把?”   赫连毓低头瞄了她那敞开的衣领口子,喉结滚动了下,就听到“咕嘟”的一声响,他用力的吞了一口唾沫。宇文如眉娇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来拉住赫连毓的手往自己那处摸了过去:“王爷,你为何不试上一试?”   就如干柴被点燃了一般,那火热的手掌慢慢的贴上了宇文如眉的肌肤,赫连毓的理智即将崩溃,他的眼睛里有着赤红颜色,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他就想将坐在身边的这个女子占有,让她在自己身子下哭泣,承受着他的肆虐。   “王爷,如眉知道你喜欢我,你看,你现在是多么着急。”宇文如眉娇声笑了起来,随着赫连毓一下一下的爱抚,她心中不住的在荡漾,有说不出的得意:“王爷,如眉不会比王妃要差,是不是?慕微她……”   “慕微”两个字,就如一把利剑,深深的刺进了赫连毓的脑海,他心中一动,眼前浮现出慕微那张绝美的容颜来。“微儿!”他口中喊了一句,低头看了看半躺在他怀里的宇文如眉,眉头皱得紧紧,这不是他的微儿,他怎么能与她欢好!   用力的推了宇文如眉一掌,宇文如眉便从他身上滚落,撞到了桌子脚上,一阵刺痛让宇文如眉清醒了几分 ,她的头发散乱披在了地上,衣裳领口半开着,能见着里边红色的肚兜和若隐若现的沟壑。   “王爷?”宇文如眉痛苦的叫了一声,用手按住自己的腰,她没有想到自己才念出慕微的名字,赫连毓便会有这般反应,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若不是她得意的时候提起慕微……她心中充满了懊悔,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哀声求着赫连毓道:“王爷,难道你便一点都不顾念妾身?慕微虽然好,可她毕竟也只是个女人!现在她不在府里,王爷难道也不愿意眷顾妾身不成?”   赫连毓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一张脸孔是通红的一片,他感觉到心底的欲念很快就要压制不住,呼之欲出,他不能再停留在这里。偏厅四角铜质炭火盆子里烧得很旺,屋子里温暖如春,他的脚边还躺着一个女人,衣裳不整,都在诱惑着他弯下腰去将她抱起来。   “不行,她不是微儿,我不能这样做。”赫连毓痛苦的扭曲着自己的手指,用力压制住自己那种念头,他迈步就想走出去,却被宇文如眉拉住了衣角:“王爷,求王爷怜惜妾身,就在妾身这里过夜罢。”   赫连毓不言不语,飞起一脚将宇文如眉踢到了一旁,走到偏厅门口,伸手去拉那门板,却没有动静,看来有人在外边将门给反关上了。   “开门!”赫连毓大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许焦躁:“再不开门,别怪我不客气,我出来以后,定然将你们碎尸万段!”   喜儿与乐儿本是得了命令要守好门,不让人出来,也不让人进去,可现在听着赫连毓这般狂躁的叫喊声,两人哪里还顾得上宇文如眉的叮嘱,悄悄将门打开,两人缩到了门后边,唯恐被赫连毓瞧见。   幸好赫连毓并没有看他们,走出门来以后,他纵身腾空而起,从屋檐下折了几支冰棱,塞到了自己脖子里边。全身打了个冷颤,赫连毓清醒了许多,外边寒风冷冽,将他火热的一身吹得凉下来不少,那种想要找个柔软身子抱着的念头褪去了不少。   看来用冷的东西能将这种燥热解除。赫连毓心中一喜,飞奔着走出了西苑,回到主院,走到后边的水井那里,将桶子扔了下去,就听“扑通”的一声响,桶子落了底,他三下两下将桶子拎了起来,闭了闭眼睛,将那一通井水从头上淋了下去。   井水并不冷,甚至还有些温暖的感觉,只不过这总纾解了他那种燥热。赫连毓一连给自己浇上了四五桶井水,慢慢的感觉到心中的躁动不再有了,这才拖着身子慢慢的走了回去。看门的小丫头子见着赫连毓湿淋淋的回来,也唬了一跳:“王爷,你这是怎么了?掉到水里去了?”   “你赶紧去给我准备热汤,我要沐浴。”赫连毓疲惫的摆了摆手,拖着一双脚朝净房走了去,一条水痕一路淋漓,看得那小丫头子惊奇的张大了嘴巴:“王爷不是去侧妃那边用晚膳去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回来?”   赫连毓用热水沐浴了一番,总算是全身舒服了些,用袍子包着身子回到内室,屋子里已经生起了几个炭火盆子,温暖的一片。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小丫头子抱着一堆帕子走了进来:“王爷,擦擦头发。”   “将帕子放到那里,我自己来,你走开。”赫连毓沉声吩咐了一句,这般暖和的屋子让他有几分疲惫,只觉得身子有些放松,可他却还是担心自己会有方才那种想法,索性将那小丫头子也打发了出去。   拿着帕子擦着头发,赫连毓心中气得牙痒痒的,今晚自己该是着了宇文如眉的道,幸得自己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听着她提起慕微的名字便清醒过来。赫连毓坐在床边,一只手抓紧了床褥,心中默默的想着,微儿,我不会跟任何女人上床的,你要相信我,今生今世,我只喜欢你一个。   “侧妃,侧妃。”赫连毓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喜儿乐儿这才急急忙忙的奔进了偏厅,见宇文如眉躺在地上,不由得也是吃了一惊,两人弯腰将宇文如眉扶了起来,见着她一张脸已经是烧得通红,惊慌不已:“侧妃,你怎么了?”   “我热,好热。”宇文如眉喃喃的说了一句,伸手抓紧了喜儿与乐儿的胳膊,恨不能掐进她们的肉里边去,她一直在想着赫连毓那坚实的胳膊,那宽阔的手掌,那肆意的爱抚,可现在她却只沉浸在一片空虚之中。   “侧妃,赶紧去歇息罢。”喜儿乐儿忍着疼痛,将宇文如眉扶了起来,侧妃说好热,可她们却一点也不觉得,这正月天气还很寒冷,又怎么会热?侧妃真是奇怪,与王爷单独呆在一起也不至于会觉得很热罢?   两人将宇文如眉扶进内室,合力送她到了床上,宇文如眉在床上翻滚着,口里总是喊着热,喜儿乐儿没有一点法子,想来想去,想到方才赫连毓出去,折断了屋檐下的几支冰棱塞到衣领的事情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在杂屋里寻了一根铁棍走了出去。   正月虽然已经很少下大雪,可屋檐下边还有着长长的冰棱,两人拿着棍子用力的打了几下,几根冰棱便掉了下来。喜儿蹲下身子拿手去捡,一阵彻骨的寒意从手掌心里传了过来。   “好冰!”喜儿跳了起来,将那根冰棱扔在了地上,就听一声脆响,那冰棱便四分五裂,成了几段碎片。   乐儿在旁边瞧着赶紧去拿了几块帕子出来,两人小心翼翼的包着几根冰棱走进了内室。   床上宇文如眉还在不住的翻滚着,口里不住的喊着“好热”,喜儿乐儿走近床边几分,将那冰棱从宇文如眉的衣领口子塞了进去。   就听一声悠长的喊叫声响起,似乎要将屋子顶给掀去。 ☆、第109章似曾相识   第二日起来,晨光微熹,空气清新,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了个不停。赫连毓睁开眼睛,见着外边天色大亮,心里边欢喜,今日可是上元节,自己该要去别院陪着微儿过节。   上元节在大虞算得上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在这个日子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京城的街头挂着各色各样的花灯。到了下午申时开始,人们就会涌上街头看花灯,京城里一般会举办灯谜会,花灯上边写着灯谜请人来猜,猜对了灯谜,就可以将那花灯提走。   宫里晚上也有花灯会,到了子时还会放焰火,那焰火比除夕夜晚不会少,足足会持续大半个时辰,到时候天空便是一片闪亮,真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要跟慕微在一起过的上元夜,赫连毓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爬起身子来将窗户打开,就见一轮红日已经渐渐的从薄薄的晨雾里露面,一点点柔和的影子。“这可真是个好天气。”赫连毓迅速将衣裳穿上,吩咐外边的丫鬟将洗漱的水送了进来,三下两下整理好,便骑马朝别院去了。   上午他要陪着慕微回大司马府去送节礼,下午他会陪着他逛花灯会,只不过晚上他却要进宫去陪母后与皇兄,这是每年上元夜里的规矩。他会要陪高太后到子时,陪着她一起看花灯,看焰火。   只是慕微身子不适合在外边活动得太久,而且她也不喜欢进宫,否则要是她能陪着自己进宫,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今晚自己一人进宫?赫连毓皱了皱眉,想起了宇文如眉昨晚用那鬼蜮伎俩想让自己与她同房的事情来,肯定一人进宫,他不愿意再见着宇文如眉那张脸,实在令他恶心。   自己是能随意被人算计的不成?即便她再有多么渴望,也不该用这样的手段,更何况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她,如何能与她同床共枕?赫连毓握紧了缰绳,催着马飞快的往别院跑了过去,两个门房见他策马而来,赶紧将大门打开:“王爷过来了?”   “这几日王妃可安好?”赫连毓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一个门房,一边问着话,一边朝里边走了去。陪在他身边的那门房不住点着头:“王爷,王妃一切都很好,每日里出来走几圈,她最喜欢看园子里的梅花。”   门房看着雪地上疏淡的身影,心中暗道,王爷差不多每日都会来一次,只是不在这里过夜罢了,自然知道王妃的情况,还来问他作甚?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赫连毓点了点头,望着主院那蜿蜒的院墙,上头薄薄的罩着一层白雪,心中忽然无比快活起来,对于宇文如眉的那种怨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回去罢,好生守着大门,莫要让旁人来打扰了王妃的歇息。”   门房作揖打拱的应着,站在那里瞧着赫连毓一路走了进去。   桌子上头堆着一堆盒子,慕微正坐在那里,拿着毛笔写着节礼的单子。秋月在旁边低头瞧着,一边抿嘴笑:“王妃,你可想得真周到,就连各房的丫头婆子们都有打赏。”   “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我拿着这几两银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用处,可她们却不同了,几两银子能补贴不少家用呢,再说了,逢年过节能收到主家的银子打赏,心里头自然也是高兴的。”慕微笑吟吟的将毛笔搁了下来,望了秋月一眼:“我不打赏你银子,你肯定心里在骂我小气,可是不是这样?”   秋月嘿嘿一笑:“我又怎么敢骂王妃。”   “反了反了,秋月你竟然敢骂王妃?”门帘一动,赫连毓抬腿走了进来,见着慕微坐在那里,脸色红润,眉目舒展,心里头更是高兴:“微儿,你胖了些,好像比以前更美貌些了。”   “王爷,你看走眼了罢,王妃哪里是胖了?我瞧着王妃是肿了些!”秋月搀扶着慕微站了起来,慕微穿着一件宽大的衣袍,可却依旧挡不住那微微隆起的腹部。赫连毓的眼睛往她那腹部溜了一眼,心里头有些酸,可他还是用力将那分酸气压了下来,笑着看了看桌子上的那张节礼单子:“微儿,可有给我的节礼?”   慕微笑着点了点头,秋月转身从床边的小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纸卷出来:“这是王妃照着王爷折来的骨里红梅画的画儿,王妃说那些书肆初八才开业,来不及裱糊了,还请王爷自己拿了去裱糊好了。”   赫连毓接过那张画,展开一看,就见那白色的宣纸上有数支艳艳红梅,颜色饱满,生动鲜明,栩栩如生。赫连毓将画卷收了起来,朝慕微感激的瞥了一眼:“微儿,你的画技越发的好了。”   “王爷喜欢就好。”慕微含笑而立,只要赫连毓不强迫她亲热,与他交谈并不一桩为难的事情,他温文尔雅,也很有学问,陪着她说话时,两人总能找出一些可以说的话题来。   “走罢,我陪你回大司马府。”赫连毓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慕微的胳膊。与秋月一道,将她扶了出去,外边小径上的积雪已经扫除干净,走起路来也不滑脚,可赫连毓还是特别小心,唯恐有半点闪失。   总算是将慕微搀扶到了马车上,赫连毓将帘幕放了下来,吩咐了一声,马车辘辘而去,在地上碾出了两道长长的车辙。北风有些寒冷,可又不是特别冷,带着一些春天的气息,将马车的帘幕微微吹了起来。   不多久便到了大司马府,慕夫人见赫连毓陪着慕微回来,欢喜得都快说不出话来,见着慕微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慕夫人擦了擦眼睛:“年前我做梦见着你有些不舒服,还让你大哥去看你,没想到却是落在这事情上头。”   慕老夫人和蔼的一笑:“老大媳妇,你也是欢喜得傻了,这般好事还要掉眼泪?”她喜气洋洋的看了慕微一眼,这微丫头可真是有福气,才嫁过去就怀了身子,宇文太傅府里那位七小姐可是望尘莫及了。   只是有一点让慕老夫人耿耿于怀,慕微怎么就住到别院去了,难道是被那宇文如眉给逼的不成?她望了望赫连毓,沉着声音问了一句:“太原王,你那后院可安宁?”   赫连毓一怔,马上意识到慕老夫人是在责怪他,为何将慕微搬去别院住了。赫连毓抬了抬手,恭恭敬敬回答:“微儿喜欢别院的宁静,我也不想这世俗的庶务让她操心,索性住到别院那边去,耳根清净些。”   慕夫人赶紧打圆场:“别院就别院,那里景色不错,有人细心照顾着,跟住到王府里头没什么两样。再说了,在王府里边呆着,也不知道会有些什么事情会发生呢。微儿单门独户的住着,我觉得倒是更放心些。”   “是,母亲说得对。”慕微轻轻一笑:“祖母,是微儿自己要搬出来的,你就别怪王爷了。”   见众人都在维护赫连毓,慕老夫人也没有说多话,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慕华寅带着慕乾慕坤两兄弟也走了玉彦堂,见着赫连毓伴着慕微来送节礼,都觉得高兴。   一家人团团的坐在一起,中午就将这团圆酒宴给喝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赫连毓晚上是要去皇宫里过的。慕乾拿着酒壶要与赫连毓赛酒,赫连毓被他逼得没了办法,也畅饮了几盏。慕坤比慕乾斯文,没有像他那般放肆,只是喝了两杯就停了口。   在慕府盘旋到下午,赫连毓带着慕微告辞:“我们先出去看看花灯会,然后送微儿回别院,路上虽然已经融雪,可还是怕会有些滑,回去得太晚也不太好,微儿该要好好歇息。”   见赫连毓这般爱护慕微,慕老夫人与慕夫人心中都是宽慰,看起来慕微嫁了个好夫君,能够方方面面的替她想,也是难能可贵了。   赫连毓带着慕微先去了朱雀街那边看花灯会,此时街道上已经挂出了不少花灯,有走马灯、莲花灯、兔子灯、琉璃绣球灯……各色各样只怕是与一百多余种,就见朱雀街那边已经是亮闪闪的一片,风儿一吹,那花灯便不住的转动了起来。   赫连毓一手扶着慕微,一边将人群拨开,唯恐有半分闪失,秋月在一边扶着慕微的手,与她不住的指指点点,要到申时末刻才能猜灯谜,此时她们也只能看着那些已经挂出来的灯笼上的谜面,小声的议论。   “王妃,你瞧那边有一盏宝莲灯,真是漂亮。”秋月惊呼了起来,就见一个屋檐下边,挂着一盏硕大的宝莲灯,那里边仿佛放了数十盏小烛台,映得那粉色的花瓣亮闪闪的一片。慕微随着秋月的手指望了过去,也是啧啧称奇,这宝莲灯可做得着实精巧。   “咱们过去瞧瞧。”赫连毓见慕微感兴趣,赶紧拨开人群护送着慕微往那边走了过去,就见一个老者正缩在角落里,脚边放着不少的小灯笼,那盏宝莲灯高高的挂在他的头顶上。   “这宝莲灯是你做的?”赫连毓瞧了那老者一眼,漫不经心的指着那盏灯笼道:“多少银子,我买了。”   老者慢慢抬起头来,望了望眼前站着的慕微与赫连毓,慢吞吞说道:“这灯,不卖。”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卖?”赫连毓有几分惊奇,望了那老者一眼:“那你坐到这里是做什么?”   “我是来寻找有缘人的。”老者嘿嘿一笑,眼睛一眯,里头闪过一丝不明朗的光亮:“只要谁能猜出小老儿灯上的谜面,小老儿就将这灯送给他。”   慕微本来站在那里听着赫连毓与那老者的对话,可忽然间却觉得有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疑惑的望了望那老者,却见他已经转过头去,根本没有看她这个方向。   莫非是自己弄错了?慕微有几分疑惑,扶着秋月的手站在那里,仔细打量着那老者的一举一动。他已经站了起来,伸手去取那盏花灯,慕微心中微微一惊,她看到老者那耳后那一点点肌肤很是白嫩,与他的脸孔与手完全不相符合。   他准是易容了!在被燕昊掳走的那些日子里,她经常会扮成各种不同的模样,所以她对于易容这事情也有所了解。看起来这老者该是一个年轻人,否则不会有那般细致的肌肤。可他却为何要易容?慕微心中更觉得有些奇怪,仔细打量了那老者几眼,就见他的耳廓弯弯,越看越熟悉。   莫非他是……慕微吃惊的将手放到嘴边,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这老者难道是燕昊装扮成的,就在这里等着她?   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听赫连毓哈哈一笑:“你这灯谜有什么为难的,我一看就知道结果了。”他指了指上边的几句诗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两句话不该是合着是一种惆怅之境界,所以……”   慕微的脑子里哄然作响,她听到赫连毓念的那句诗,心里一阵乱跳,似曾相识燕归来,难道不是燕昊在向她暗示,他已经归来,在这里守望着她?慕微的汗珠子涔涔的渗了出来,脸色也有些发白,呼吸有几分急促,秋月在旁边见了大惊失色:“王爷,王妃有些不好!”   赫连毓听到秋月的惊叫声,赶紧将那盏宝莲灯撇下,走到慕微身边,伸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试探了下:“微儿,怎么了?”   “我有些不舒服。”慕微低声呻吟了一句,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一颗心揪得紧紧的,燕昊就在眼前,可自己却不能与他相认,只能站在这里,绝望的看着他。而且她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万一赫连毓认出来那个人是燕昊,可就麻烦了。   “哪里不舒服?”赫连毓有几分焦躁,冲前边的齐敏齐木喊了一句:“快让车夫将马车赶到这里来!”   “王爷,朱雀街人这么多……”齐敏还想说多话,就见赫连毓脸色沉沉,不敢再说多话,一溜烟的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赫连毓将慕微抱在怀里,细心的朝一个角落里退了两步,望着慕微的眼里有些心疼与难受:“都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出来看花灯会的。肯定是人太多了,你才会不舒服。”   那个老者提着宝莲灯走了过来,凑到了赫连毓面前道:“这位公子,你既然已经猜出来小老儿这个灯谜,那这盏灯就给你了。”   “拿开。”赫连毓很不高兴,他手里正抱着慕微,哪里有什么空闲来拿这盏宝莲灯。他望了一眼,就见那老者很固执的拿着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心中以为他是想问自己讨几两银子:“秋月,拿个银锭子给他,让他旁边去。”   秋月应了一声,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银锭子往那老者手里一塞:“我们家王爷赏你的,拿着罢。”刚刚准备转身走回来,就听慕微低声道:“把那盏灯也拿着罢。”   “微儿,你喜欢这盏灯?”赫连毓朝秋月点了点头:“快些,将那宝莲灯拿过来。”他热切的望着慕微,脸上有着笑容:“刚刚我猜中了那灯谜,是不是很厉害?”   慕微用力点了点头,想要直起身子再来看看那位老者,可赫连毓却将她牢牢的抱在怀里,让她好半日动弹不得。她徒劳的挥动着手,秋月会错了意,将那盏宝莲灯放到了她手中:“王妃,宝莲灯在这里呢,你被着急。”   她不是要那盏灯,她只是想多看燕昊一眼,可赫连毓这样抱着她,却正好将她的视线遮住,让她再也见不着燕昊的脸。太原王府的马车缓缓的开了过来,不少人见着那马车帘幕上的表记,纷纷闪躲到一旁:“快些让开,太原王府的马车过来了。”   马车停在了赫连毓与慕微面前,赫连毓朝秋月吩咐了一声:“将马车帘幕掀开。”他温柔的抱着慕微爬上了马车,一手扶着她一手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微儿,我这就送你回别院去。”   秋月拎着那盏宝莲灯也坐了上来,车夫一甩鞭子,大声吆喝了一句:“借过,借过。”马车慢慢的行动起来,从人流中穿行而过,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那卖灯的老者默默的站在那里,瞧着太原王府的马车慢慢的离开,脸色木然,,没有半分表情,他走到了自己那堆灯笼旁边,抬起脚来,将那几个小灯笼一个个的踩扁。灯笼里的烛火摇曳了两下,忽忽的闪动着,很快就熄灭了,他的脚下,昏暗的一团。   “你是得了太原王赏赐的银子太高兴了些罢?”旁边几个卖灯笼的大声嘲笑起他来:“这几个灯笼,多多少少也能卖几十文钱呐,踩烂了多可惜。”   老者没有回答他们,他那身影,显得格外的孤单而萧索。   他慢慢的走进人群里,前边有人迎了上来,低低望了他一眼,压低嗓子问道:“回去?”   那老者点了点头,说话有气无力:“回去罢,再久留,也没意思了。”   走到朱雀街口,有几个人牵着马走上前来,那老者接过缰绳,纵身一跃便落到了马背上,身手敏捷简直与他的年纪不相符合。他握着缰绳,眼睛望向前方,飞快的催马前行,很快就过了京城的正门,奔到了城外。   回头看了看那道长长的城墙,那老者叹息了一声,身手在自己脸上一抹,揭下来一张薄薄的面皮,露出了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庞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御风带着人追了上来,见燕昊正停在城墙之畔呆呆的凝望,心中不免有几分感叹,为了这位慕二小姐,太子殿下已经来过好几次上京了,可每次都是兴致勃勃的来,一身萧索的回去,这又是何苦呢!   只是这一回,太子殿下应该死心了,那慕二小姐怀了太原王的骨肉,而且除夕那晚,竟然狠心得根本不愿意出来见太子殿下一面,她那般绝情,太子殿下何必还要执着!   除夕那晚太子殿下黯然伤神的回来,他们都劝着他快些回去,可他口里答应,却始终不肯退掉客栈的房间。太子殿下每日都易容出去,到太原王别院那边溜上一圈,可每次日落时分,他都很伤感的回来,一脸萧索的神色。   今日是上元节,御风觉得再也不能久留了,太子殿下难道就忘记了肩上的重担?凤凰山上还有五千人马,太子殿下还要复国,洗刷耻辱,如何就只在这上京城中盘旋,不顾自身安危,也不顾自己的使命?   “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开春了,我们也该要回去了。”御风单刀直入,没有提出建议,而是斩钉截铁的说出自己的意见来:“太子殿下别让将士寒心,莫让南燕百姓空有等待!”   燕昊看了一眼御风,没有说话,他知道御风说的是对的,他本该早就离开上京城,但是他却心中恋恋不舍,总想要多看她两眼,哪怕只能是隔着院墙相望,他也觉得满足。   “那……”燕昊吐了一口气:“今晚动身罢。”   这两日他易容成了别院里的一个仆人,打听慕微今日会要去看花灯,他决定亲手做一盏花灯送给慕微,可是没有想到慕微竟然因为身子不舒服,没有前来看他做的那盏宝莲灯。燕昊惆怅的立在那里,眼睛望着那千山暮色,一片茫茫,心里头也惆怅了起来。他想到了朱雀街头的那一幕,赫连毓紧紧的抱着慕微,脸上有着一种焦急神色,而他却只能站在旁边,偷偷的打量着慕微苍白的脸色,心里虽然着急,可却没有半点办法。   “太子殿下,走罢,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御风在他耳边催促着:“今儿是上元夜,咱们快马加鞭的赶路,总怕在二十三四会到凤凰山。”   燕昊点了点头:“走罢,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她已经不再惦记自己,她怀上了赫连毓的孩子,她将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自己又何必再来破坏她的幸福?燕昊催马前行,手指节上一片青白颜色,心里一阵阵的疼痛。   微儿,别了,只愿你此生安好。 ☆、第110章上元烟火   “微儿,微儿!”赫连毓看着怀中的慕微,心里有几分焦急,微儿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模样?   秋月手中拎着那盏宝莲灯,烛光将马车里照得一片温暖,她有些担心的看着慕微,小声说道:“王妃,你坚持坚持,咱们就去药堂里请大夫看看。”   赫连毓带着慕微去了京城里的回春堂,那大夫把了下脉,脸上露出笑容来:“公子,尊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因着去了人多的地方才引发了不适。”      赫连毓这才放下心来,他瞧着慕微苍白的脸孔,心中狠狠的责备了自己几句,自己实在是太疏忽了,微儿现在这模样,哪里还能跟着他往人多的地方去?她即便提出要去看花灯,自己也该劝导她在别院呆着才是。   回春堂的大夫很是严肃的看着赫连毓,摸了摸胡须道:“这位公子,你怎么能这般大意?妇人怀着身子的时候可最要小心,你带她去看花灯会,若是被人挤着碰着,那又该如何?”   赫连毓满脸羞愧之色,连连点头:“确实是我没想得仔细。”   “所幸尊夫人情况还算好,你拿了这方子去抓药,熬了药给她安胎罢。”那大夫龙飞凤舞的开了一张方子,笑眯眯的交给了赫连毓,上元夜店铺打烊早,没想到这时候还能赚到一笔银子,真是运气。   瞧着这公子穿着甚是阔绰,也很是在乎他那夫人,所以回春堂的大夫一点也不吝啬,将最好的安胎药都给用上了,他送了赫连毓与慕微到门口,瞧见那辆马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太原王与王妃,看来自己还少写了些药材哪,大夫捶胸顿足,懊悔不迭。   将慕微送回别院,天色已晚,赫连毓本欲留下来陪着慕微,可却被她拒绝了:“王爷,你赶紧去宫里罢,免得太后娘娘惦记。”   见着慕微关心自己,赫连毓心中一阵感激,伸手探了探慕微的额头,见她已经收了汗,这才放下心来。吩咐了秋月一句:“好生照顾着王妃,我明日再过来。”   秋月点了点头,将赫连毓送出主院,走回屋子一看,就见慕微已经翻身坐了起来,正怔怔的看着她放在地上的那盏宝莲灯。   “王妃,你怎么就起来了?”秋月嗳哟了一声,赶紧走了过去,想扶着慕微躺下,慕微轻轻将她的手推开:“把灯笼递给我。”   秋月有几分吃惊,不知道慕微要那灯笼做什么,但也不敢反驳她的话,将地上的那盏宝莲灯提了起来举到她面前:“王妃,这灯笼只不过是大一些,所以瞧着格外漂亮,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慕微没有说话,只是眼睛望着那句“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诗,鼻子有些发酸,眼泪珠子簌簌的掉了下来。她的耳边回旋着幽幽的埙声,那个夜晚,也是这般月明风清的夜晚,他握着自己的手与她一道吹奏出悠长的埙乐,那乐曲至今她还记得,缠缠绵绵的曲调,仿佛还在她的耳边萦绕。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那般动听的乐曲,可能自己是再也听不到了罢?痛到极处,伤到极处,已经不能用言语表达,只能默默的迎风流泪。   “王妃。”秋月见慕微的眼睛盯着那句诗看了个不歇,忽然回过神来:“似曾相识燕归来?难道那卖灯的老者,竟然就是那燕昊不成?”   除夕夜里她见过燕昊一面,虽只是惊鸿一瞥,可足以让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怎么也无法将那卖灯的垂垂老者与那晚上丰神俊逸的年轻公子联系到一处,可瞧着慕微这神色,却肯定了是他。   他与王妃是绝无可能的,还不如早些斩断了念想,秋月心中虽然同情慕微与燕昊,只是想着这现实情况,不由得又暗暗叹了一口气,王妃与那燕昊,已经是绝无可能了,她已经嫁了王爷,而且王爷又这般对她好,她何必还去想着燕昊?   慕微坐在床上,抱着那盏灯,一直默默流泪,她这时忽然很希望燕昊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来拉起她:“咱们一起走。”   她会不顾一切跟着他走,抛下自己的父母哥哥,抛下这上京城里的记忆,她的世界里从此只有他。   可是燕昊不会再来了,慕微擦了擦眼泪,心中默默的想着,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及笄之前的那个夜晚,燕昊曾经问她,想不想与他结庐山间,过着平静的男耕女织的生活,她拒绝了他,从那一晚开始,他与她之间的这份感情便注定不会有结果。   “睡罢。”慕微望了望窗户外边,这时已经看不见光亮,想来已经很晚,她将宝莲灯递给秋月:“去将这灯挂到我窗户外边的走廊下,我要它一直亮着。”   秋月微微叹了一口气,提着宝莲灯走了出去,屋子外边很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用叉子将宝莲灯挂了起来,才放下那根叉子,忽然就见天边有一片明亮,踮着脚尖看了看,原来皇宫那边放焰火了。   中庭与外院一片欢腾,丫鬟们都涌了出来看焰火:“这笔除夕夜里的不会差,还多了些精致的呢,你瞧瞧那银色的花,是不是梅花?那般细碎,直扑扑的往人的眼睛里落下来了!”   赫连毓站在五凤楼上,陪在高太后身边看焰火,他的旁边还坐着宇文如眉,这让他全身都有些不舒服。他一点儿也不想与她坐在一处,可高太后却亲自派人去太原王府将她接进宫来:“毓儿,既然你那王妃有了身孕不能陪同你进宫,自然是要有宇文侧妃陪伴的,上元节乃是团圆之夜,哪里有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道理?”   宇文如眉被接进宫来,见着高太后对她和颜悦色,感动得几乎就要扑到她怀里大哭一通,只是因着这规矩拘束着,再说高太后是赫连毓的母亲,即便她再喜欢自己,或许也不会为自己伸张正义,所以宇文如眉克制住了自己的那种冲动,只是低眉顺眼的坐在那里,听着高太后喜滋滋的说着话。   “哀家已经将万宁宫里一间屋子打扫了出来,今晚你们两人便留宿在哀家宫里罢。”高太后眉头微微一扬,看了看赫连毓满脸不自在,惊讶的问了一句:“毓儿,难道你不想陪母后多些时间不成?”她拿着茶盏的手停住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哀家身子一年不比一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不能再陪哀家过上元夜了呢。”   赫连毓没有出声,高太后的要求让他着实难以拒绝,她都拿自己身子不好说话了,自己还能怎么说?他瞟了一眼宇文如眉惊喜的表情,心中实在不欢喜,母后不就是想把自己与宇文如眉扯到一处?   高太后望了望赫连毓:“毓儿,怎么了?瞧着你有几分不高兴。”   赫连毓摇了摇头:“母后,儿子哪有什么不高兴,只是听了母后的话有些伤感罢了。”   “这有什么好伤感的,人不都是那么一回事情?”高太后笑着将茶盏放到桌子上边,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明日赫连铖就要对慕家下手了,她十分害怕赫连毓得了消息会给慕家通风报信——他十分疼爱慕微,指不定会想要为了保护她的家人而去泄露了消息,而且赫连毓与那慕乾的感情也实在太好了些,这让高太后不得不提防。   不如想个法子让他留在宫里,只要过了慕家被捉拿的那个时辰,他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因此今晚高太后特地将宇文如眉接近宫里来,即便知道赫连毓不喜欢她,可也得放一颗棋子在他房里,不让他偷偷摸摸的溜出去。   高太后望了望赫连毓,又望了望宇文如眉,微微的笑了起来,天空里绽放着绚丽多姿的焰火,一朵才凋谢了,另外一朵又怒放在乌蓝的天幕里。   在她看来,这些焰火不仅仅只是上元夜里表示庆祝,同时也意味着皇上吹响了对慕家举起屠刀的号角。她转过脸去,五凤楼的正中央,坐着赫连铖与慕瑛,两人都盛装华裳,坐得端端正正。   她不知道慕瑛是否已经知道了赫连铖要对慕家动手的事情,不过她不知道最好,免得她夹在里边左右为难。虽然说她知道慕瑛心底里不喜欢慕华寅,痛恨他将她送进宫来,可毕竟这父女之情乃是人的天性,如何会不伤心?   赫连铖答应过要将慕瑛与慕微两姐妹放过,但愿他说话算数。高太后有些忧心忡忡,赫连铖有时候凶残得超出她的想象,万一他横蛮起来,一定要将慕瑛送去跟着慕家陪葬,自己也没法子救她。   但愿赫连铖能说话算话,高太后紧紧的捏着手指,望向乌蓝的天空,那里依旧繁花似锦,一片盛世荣华的景色,可那美轮美奂的焰火下边究竟掩藏着怎么样的腌臜的细屑,谁也不会知道。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上元节的焰火已尽,五凤楼上的人也都纷纷散去,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之感淡淡的浮现在皇宫上空,那焰火的细屑,落了五凤楼下一堆,银灰的尘埃不住的随风而起,慢慢飘零。   高太后由宇文如眉与赫连毓一左一右的扶着回了万宁宫,她微笑着看了看两人,点头赞了一声:“真是一双璧人!如眉,你嫁过来才两个月,算得上是新婚燕尔,哀家恐怕你们舍不得分开,特地给你们在万宁宫准备了一间屋子,今日已经夜深,到就过了宵禁时分,你们且在那里歇息着,等明日天亮了再走。”   赫连毓有几分不快,只是极力在压抑,母后的心思他看得明明白白,不就是想撮合他与宇文如眉睡到一张床上去?肯定是宇文如眉在母后面前告状了,想到这里,心里愈发恼怒,恨恨的看了宇文如眉一眼。   听了高太后的话,宇文如眉本来心里头正高兴,忽然间却得了赫连毓那抱怨的眼色,心中愤愤不平,只不过她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小心翼翼的将高太后送回寝殿里边。   “如眉。”高太后拉住她的手,脸上有着和蔼的笑容:“你既然已经嫁了毓儿,自然会全心全意向着他,是不是?”   宇文如眉一愣,不知道高太后这话里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低声问答:“自然是这样。”   “好,很好。”高太后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几分:“以后你该要好好的照顾着毓儿,要做他的贤内助,别让哀家失望。”   宇文如眉恭恭敬敬答应了一句,慢慢从高太后的寝殿里退了出来,心里头有些不解高太后话里头的意思,她暗自瞧着高太后的神色,似乎很高兴,可她说话的语气,却又实在是有些语重心长,让她捉摸不透。   宫女领着宇文如眉走到后边那一进屋子,有一间屋子里透出了暖黄的灯光来,走廊下垂着一盏大红的宫灯,映得台阶那处红红得一片。   推开门,就见着赫连毓坐在桌子旁边,一脸的不自在,宇文如眉站在门口,只觉得有几分尴尬。那送她过来的宫女将宇文如眉推了推:“王爷,王妃,请安寝罢。”   宇文如眉无意识的跨进了那间屋子,就听着身后的门被关上了,还有清脆的落锁的声音。宇文如眉心里一惊,转头看了看那扇门,关得严严实实,一丝缝儿都不见,回味起那宫女对她的称呼,心间有一丝甜,慢慢的上来了。   赫连毓瞧着那紧闭的门,轻轻哼了一声,母后真是做得太过了些,即算是想要给宇文如眉帮忙,也用不着采取这样的手段,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母后难道没有听说过?见着宇文如眉慢慢挨着走过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宇文如眉,你怎么有脸去我母后那里哭诉!”   宇文如眉有几分错愕,她哪里有去高太后那边哭诉?为何赫连毓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自己?她望着赫连毓,喉头一哽,实在说不出话来,那眼泪从心底而出,渐渐的积聚到了眼底,眼见着就要掉下来。   “你莫要做出这副模样来,我一点也不会怜惜你。”赫连毓轻轻哼了哼,指了指那张宽阔的床:“我成全你的心愿,与你在一间屋子里过夜,你睡床上去。”   宇文如眉睁大了眼睛,那泪水倏忽便熄了,她有些不相信的望着那张大床,心中有微微的雀跃,难道……赫连毓看在高太后的面子上,准备要与她圆房了?瞅了瞅那张宽阔的桌子,宇文如眉有几分遗憾,只可惜没有一对龙凤花烛,能够一路点到天明。   她扭扭捏捏的走到了床边,轻轻将手放在衣领下,正准备去解那个盘花纽扣,赫连毓大步走了过来,他的影子将她全部盖住,让她再也看不到自己落在地上的身影。宇文如眉有些羞涩,解纽子的手停在了脖子边上,微微有些颤抖,莫非赫连毓想自己亲手来解开不成?   赫连毓俯下身来,一张俊脸挨着宇文如眉的脸,当她心慌意乱的时候,就听他冷冰冰的声音从上边传来:“你就这般下贱,非得要我来与你圆房不成?”   宇文如眉身子僵了僵,呆在那里,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赫连毓,这时赫连毓已经弯腰从床上拖过一床被子,包着自己就往桌子那边走了去:“你自己安安心心睡罢,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碰你的,你别等了。”   宇文如眉气得脸色通红,没想到赫连毓竟然这般看待自己,她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坐在那里身子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自己下贱,大概是说上回她在汤里放了药粉的事情,可那根本就怪不得她,都是因为他不理睬自己,自己才会出此下策。他与自己已经成了夫妻,就该行那夫妻之事,为何到他嘴里却成了不正当之举,自己成了一个不堪的女子?   见着赫连毓正翻身跃到桌子上边,宇文如眉有些气愤,走上前捉住了赫连毓的棉被一角:“赫连毓,我今晚非要跟你说清楚不可!”   赫连毓抬起眼皮子,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我与你,难道还有什么话好说不成?”   宇文如眉紧紧的攥住他的锦被,身子微微的颤抖着,脸颊涨得通红,瞅着赫连毓那满不在乎的模样,咬着牙齿道:“你说我贱,就是因为我想与你圆房?咱们是夫妻,难道就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即便是夫妻,也没有像你这样的,在饭菜里下药。”赫连毓瞅了她一眼,冷冷一笑:“你自己想想,若是我将自己事情告诉母后,今晚她还会不会替你想主意,把我们关在一间屋子里边?”   宇文如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簌簌的落了下来:“那还不是是因为你始终不搭理我,我这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况且我也没有放许多那些药粉,对你的身子应当也无大碍。”   赫连毓将被子一卷,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你别啰嗦了,睡觉罢,没听到那更漏之声,已经过了子时。”   “赫连毓!”宇文如眉大声喊了起来:“你难道与慕微便不做那床笫之事?你说我想与你圆房便是下贱,可她呢,她与你同床共枕,鱼水交欢,难道不更是贱到了骨子里头?”她嘴角带着一丝其凄厉的笑,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那高高耸起的锦被:“赫连毓,原来你喜欢的是一个贱人,越是贱的,你越喜欢。”   宇文如眉说得口不择言,终于成功的激怒了赫连毓,他翻身坐了起来,朝她怒目而视:“你在说什么?再说微儿一个不好的字眼,我马上将你扔出去!”   宇文如眉见赫连毓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得意的笑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瞧着赫连毓的脸在那暖黄的灯影里有些晦暗不明。她想起了祖母与自己说的话,想到了高太后今日将他们留宿在宫里的事情,心中模模糊糊仿佛知道了些事情,实在想说出口,可却只是留在喉咙那里,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你笑什么?”赫连毓见着宇文如眉不但不害怕,反而笑了起来,心中有些不解:“宇文如眉,我发现你该要去看大夫了。”   “我才不要去看大夫,我笑,是因为我想笑。”宇文如眉爬上了床,将锦被掀开盖住了自己的头。她心中默默的想着,明日,该是慕家要遭殃的时候了。祖母那日就向自己透露过,皇上就要对慕家动手,而今晚,高太后却莫名其妙的将他们两人留在宫里过夜。   自己根本没有向高太后提及自己与赫连毓不睦的事情,为何高太后要将自己留下来?而且是将自己与赫连毓关在一间屋子里边?这世上绝不会有这般好心的婆婆,竟然提媳妇打算得如此周到,或许她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不得让赫连毓出宫。   慕微是赫连毓心尖上的人,若是知道慕家要被满门抄斩,赫连毓说什么也会去通风报信,说不定就走漏了风声。宇文如眉躺在被窝里仔细想着这件事情,心中越发觉得自己想得对,望了望桌子上那团隆起的黑影,她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自己今晚了千万要忍着不说话,等到天明,一切都无可挽回时,自己才会将这个消息说给他听,到时候看看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想到此处,宇文如眉忍不住得意的轻轻一笑,虽然笑声很轻,可赫连毓还是听到了,他皱了皱眉,没有开口相询,心中的疑惑却不断的在滋生,这宇文如眉究竟在笑什么?难道这房间里已经动过手脚的?   他爬了起来,看了看屋子一角的熏香炉,有一丝丝白雾若有若无的从壶嘴里喷了出来,或许是那熏香有问题?赫连毓跳下桌子,抓起一盏茶水往熏香炉那边走了过去,解开香炉盖子,将那盏茶水浇了进去,就听着“嗤嗤”的声音,熏香那暗红颜色慢慢的黑了下来,不多时,屋子里便再也没有香味了。   宇文如眉静静的望着赫连毓的举动,心里实在快活,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就如银铃一般在这寂静的夜里响着,很是欢快。? ☆、第111章知晓□□   这个晚上赫连毓睡得很不安稳,这桌子对他来说,实在有些硬,而且还小了些,虽然他拿了几条椅子伸长了些,可那椅子背很硬朗,硌得脚痛。他在桌子上翻来覆去,只希望天色快些亮起来,他也好出宫回去补眠。   或许越是在等待,便越会觉得时间过得越发的慢,他躺在那里,听着床上宇文如眉已经发出了细微的呼吸声,可他却还是睡不着。   宇文如眉的笑声太怪异了,他看了看床那边,屋子里一片漆黑,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能听到她的呼吸之声。赫连毓心中暗自思索,她为何会笑得那般快活?这里边一定有些什么问题,自己要好好弄清楚才是。   握了握拳头,翻了个身,再翻了个身,折腾来折腾去,总算是见着灰白的天色,天已经快亮了。赫连毓爬起来,看了看屋子一角的沙漏,已经是卯时,这时候正是大臣们起床梳洗,准备上朝议事的时候了。他是闲散王爷,一般不去朝会,有时候赫连铖会召集他过去瞧瞧,可很少有开口的时候。   朝会?赫连毓忽然失笑,今日是十六,上元节举国上下三天假,大家此时还是被窝里睡得正香,谁会这么早爬起来去朝会?他走到门口,拉了拉门,外边传来一阵铁锁撞击木门的声音,看来宫女们还没有起床。赫连毓又倒了回去,在桌子上躺了一个时辰,见着天色大亮了,方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外头有人否?快开门,本王要梳洗了。”   床上的宇文如眉翻了个身,懒洋洋道:“这么早就起来了?还让不让人多睡一会。”   赫连毓鄙夷的看了她一眼:“你这种人,也只知道睡觉而已。”   宇文如眉将锦被拉到下颌处,看了看那沙漏,见已经到了辰正时分,心中高兴,若是皇上要对慕家动手,只怕这个时候已经要开刀了。她快活的瞄了赫连毓一眼,点了点头:“是,我只会睡觉又如何?有些人不会睡觉,可依旧也……”她的嘴角快活的翘了起来,那件事情在喉间打转,实在想要说出来,可又不敢说。   “依旧怎么了?”赫连毓瞧着宇文如眉那得意的神色,心中鄙夷更加重了几分:“说话都只会吞吞吐吐,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处?”   “你那慕微又有什么用处?”宇文如眉被赫连毓一激,直着嗓子叫了起来:“你只管将她当宝贝一般捧在手心里边,却不知道过了今日她就该要哭得死去活来了,你去替她伤心,去替她难过。”越说越开心,宇文如眉索性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双膝低着下巴,眼睛得意的望着锦被上那精美的刺绣,心中就如开了花一般。   “你在说什么?”赫连毓走到床前,狐疑的望着宇文如眉,见她嘴角带笑,便想起昨晚她的笑声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事情?”   宇文如眉抬起头来看了看赫连毓,得意的摇了摇头:“王爷,妾身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要笑而已。”她一边说着,一边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冲破屋子顶,一直冲到云霄上边去一般。   “你,说不说实话?”赫连毓手下用了几分力气,宇文如眉的笑声止住了,痛得眼泪珠子都溅了出来:“王爷,你放手,放手!”   “我放手?那好,你要跟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什么?”赫连毓的手用了几分力气,脸上也露出了一种冷硬的神色来:“你不说实话,那便休怪我无情无义,你这只手就会被我废掉了!”   宇文如眉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几乎要碎了,似乎有一块火热的烙铁在炙烧着她的肌肤,她的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滚,见着赫连毓铁青的脸孔也有几分害怕,心里暗自懊悔,自己不该那般得意,以至于惹祸上身。   “王爷,我说我说,你松开我的手一些。”赫连毓将手劲减弱了几分,宇文如眉只觉手腕那处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些,她挣扎着喘了一口气,:“皇上今日可能要向慕大司马下手。”   “什么?”赫连毓吃了一惊,将宇文如眉的手放了下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我祖母提起过,说皇上近日要向慕大司马家下手,只是没有告诉我是不是今日。但是昨日母后为何一定要将我们留宿在万宁宫,或许……”宇文如眉挑眼看了看赫连毓:“我也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王爷你自己去想罢。”   赫连毓瞧了瞧宇文如眉,见她一脸郑重,没有昨晚那种嬉皮笑脸,迟疑的问了一声:“你说的话,属实?”   宇文如眉撇了撇嘴:“属不属实,王爷自己去想。”她抱住被子没有说话,她已经将事情告诉了赫连毓,心里轻松了许多,喉间那块梗着的东西似乎也不见了,原来,藏着一个秘密的感觉真不好。   赫连毓一言不发走到门边,伸手拍了拍门:“快些来人开门,我要出去。”   “王爷,你就别闹腾了,太后娘娘该是防着你出去给慕家报信,才将你锁在这屋子里头,你喊破喉咙恐怕也没有人会来开门的。”宇文如眉瞧着赫连毓那心急如焚的模样便觉得更开心了些,赫连毓不能出去报信,慕家满门抄斩,到时候慕微肯定会伤心欲绝罢?越伤心越好,最好是能伤心得将她那腹中的胎儿弄掉了,那自己才高兴呢。   胎儿?宇文如眉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快,祖母说过,慕微肯定会被赦免,就因为她怀了赫连毓的孩子,若是没有那孩子多好,那她肯定也会被连坐,那自己便是太原王妃了。忽然间,她想起昨晚那个宫女对自己的称呼来:“王爷王妃,早些安歇。”   王妃,多么诱人的称呼,可比那侧妃好听多了,宇文如眉攥住了锦被一角,手心里有些微微的细汗。   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将宇文如眉从沉思里惊醒,她抬头一看,就见赫连毓已经徒手将那窗户打出了一个大洞。   门被锁了,看来窗户也已经被钉死了,只是那些糊窗户的是一些织锦,在赫连毓这练武之人眼中根本不算一回事情。他从那个洞伸出手去,抓住那道窗棂,用力一扳,就听“喀拉”一声,那扇窗户已经被他徒手掰开,正在带着残缺的织锦不住的晃动。   寒风从那打开的窗户里灌了进来,宇文如眉只觉得冷得刺骨,赶紧拿被子将自己包紧,她侧脸望着,就见赫连毓已经从窗户里跳了出去,赶紧从床上翻身而下,不顾寒冷跑到窗户边上,就见赫连毓越跑越远,那身影渐渐的变得小了,小成一个黑点,最后终于不见。   “唉……”宇文如眉拉着锦被包住了自己,有几分懊悔,都是自己没有沉住气,要是让赫连毓去通风报信了,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局面?慕家得了消息自然会躲起来,到时候……宇文如眉打了个寒颤,或许慕微没有事情,她自己倒有事情了。   赫连毓飞快的往前跑着,穿过重重的几个院子,就快要望见万宁宫的大门,主殿那边闪过了一个人影拦住了他:“王爷,你要去哪里?”   “我有要紧事情,想要出去。”赫连毓见那人是墨玉姑姑,高太后得力的掌事姑姑,停住了脚步,朝她点了点头:“姑姑,请让开些。”   “太后娘娘说了,要王爷陪她用过早膳再出宫。”墨玉微微笑着,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请跟我来。”   “姑姑,本王真有重要的事情,非要出去不可,还请姑姑转告母后,就说本王改日来陪她老人家用早膳。”赫连毓看着墨玉姑姑横在自己面前的手,侧了身子就想要走过去,却不料被墨玉姑姑一把捉住:“王爷,你不能罔顾太后娘娘懿旨。”   赫连毓一惊,没想到墨玉姑姑今日是个练家子,从她用的力道来看,修为不低。他凝神静气,另外一只手伸了出来,开始与墨玉姑姑格斗了起来。墨玉姑姑没聊到赫连毓竟然会不顾高太后懿旨,而且也没有想到赫连毓下手很重,吃了一惊,打起精神来全力应付,可终究她不像赫连毓那般精于武功,很快就被逼到了角落,没奈何撒了手。   “王爷,你这是何苦!”墨玉姑姑长叹了一声:“有些事情,是没办法挽回了。”   听了墨玉姑姑这句话,赫连毓脑袋“哄”的一声,似乎就要炸裂开来。开始听着宇文如眉的话,他还有几分半信半疑,可现在却已经毫不犹豫的相信那事情绝对是真的。他心中一急,正想撒腿往宫门口跑过去,就听那里传来一阵争执声:“你不能进去。”   “不,我要进去,我要去见太原王!”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尖叫着,似乎很是着急。   赫连毓飞快的跑了过去,门口有两个看门的宫女,正在拦着一个穿红色宫衣的年轻女子,她手中拿了一块腰牌,正在徒劳的挥舞着。见到赫连毓奔出来,那年轻女子眼睛一亮:“太原王,奴婢有要紧的事情找你!”   赫连毓有几分疑惑,这宫女他见着眼熟,却不记得是哪个宫里头的了,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么事情?莫非也跟皇上要抄斩慕家有关系?他一手一个将两个看门的宫女拨开,大步走了出去,望着那宫女道:“你是哪个宫里的?究竟有什么事情找我?”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王爷,借一步说话。”那红衣宫女喘了一口粗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来:“总算找到你了,我们家娘娘都快要急死了。”   “你们家娘娘?”赫连毓顿时明白,这后宫的等级,必须是要到了昭仪的分位,奴婢们才可称之为娘娘,现在后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就只有两个椒房,三个中式,并没有能够被称之为娘娘的,看来这个宫女是朝凤宫里的。   皇后娘娘找自己,自然是为了慕家的事情,赫连毓心中雪亮:“可是皇上要对慕大司马府动手?”   “正是。”红衣宫女点了点头:“皇上今日辰时遣了内侍去慕府宣旨,召慕大司马与慕大将军进宫议事。”   “进宫议事?”赫连毓脸色凝重:“是哪座宫?”   “奴婢也不知道。”红衣宫女有几分焦急,用手推了推赫连毓:“王爷你快些去慕府报信,晚了可就来不及了!我家娘娘派我出去,可到了后宫门口,那些军士不让我出宫,说皇上的旨意,今日朝凤宫的一个也不让出去,奴婢想了想,王爷昨晚留宿在万宁宫,所以特地过来请王爷去通风报信。”   “那……”赫连毓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慕微的脸孔来:“我王妃,可否安全?”   “王妃没事。”红衣宫女不住的点着头:“太后娘娘已经青皇上开恩,对王妃网开一面,说她已经嫁了你,便跟慕家没有关系,况且她还怀着王爷的骨肉,万万不能动她。皇上也已经答应了,我们家娘娘与王妃都没事儿!”   赫连毓听了这话,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朝那红衣宫女点了点头:“多谢皇后娘娘替本王留意了王妃的事情,本王这就出宫去慕府报信。”   红衣宫女欢喜得眼泪珠子都落了下来:“王爷快去罢,别迟了,那宣旨的内侍已经出宫有一刻钟了。”   赫连毓听到事态紧急,也不再说多话,双足点地,整个人就如一支利箭般射了出去,那红衣宫女瞧着他走得很快,这才放下心来,迈着细碎的步子,飞奔着往朝凤宫那边去了。   正月还很寒冷,可她却全身发热,脚下就跟生了风一般,几乎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红色的身影在抄手游廊里曲曲折折的走着,那游廊边上的金丝柳将枝条吹拂过来,温柔的擦着她的身子,上边已经有了一点点鹅黄色的嫩芽。   “这柳枝真是讨厌。”红衣宫女将树枝拨开,飞快的往前边跑了过去,平日瞧着这柳枝实在好看,可今日却实在有些令人不舒服,或许是这柳枝有些不识时务。   “紫萱你就回来了?”站在门口张望的陈姑姑瞧着紫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脸惊诧的神色:“到慕府该有一段时间,怎么可能这样快!”   “姑姑,我出不了宫门,那军士见我拿的是朝凤宫的腰牌,不让我出去,说皇上已经下了命令,咱们朝凤宫的人,今日一个也不让出去呢。”紫萱喘了喘气,望着陈姑姑道:“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唉……”陈姑姑叹了一口气:“娘娘素日里总是说她恨慕家,可当真到了紧要关头,其实她心里头还是向着娘家的,哪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娘家被满门抄斩的理儿?”   紫萱也沉默了下来,点了点头。   今日慕瑛卯时就醒来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整个人总是在不住的发抖,宫女们问她想要什么,她也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愣愣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一想着赫连铖对她说的话,慕瑛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今日,慕家要被满门抄斩。她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片血红的颜色,她见着不少人在哀号,耳边全是凄厉的呼喊。   她仿佛望见了慕夫人那悲伤的眼神,正在责备般看着她:“瑛儿,瑛儿,你为何这般狠心?明知慕家要遭劫难,你却坐视不管?”   瑛儿,这一声呼喊,让慕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自己小的时候,慕夫人曾慈爱的拍打着她的背部,嘴里轻轻的哼着一些好听的曲子,而且总是用一种怜惜的眼神望着她,轻柔的喊着:“瑛儿,瑛儿。”   回忆忽然间就鲜明了起来,慕瑛只觉得喉间哽咽,不能成言,慕夫人、慕老夫人,就是慕华寅,那时候都对她很好,只是一切在她六岁的时候便发生了改变。她被送进宫来,受尽赫连铖的□,可慕家的人却在享受着由她带来的安定生活。   慕瑛的手紧紧的攥成一个拳头,她吸了一口气:“给我梳洗。”   紫萱与紫菱端了盆子过来,两人先给慕瑛净了面,然后开始给梳头发。慕瑛以前对发式并没有太多讲究,紫萱给她梳什么发式她都觉得好。“紫萱,你有一双巧手。”她总是这般夸奖紫萱的手艺,可今日她忽然就挑剔起来。   “这个发式不好看,显得我太能老气了些。”紫萱梳了好几个发式,慕瑛她都觉得不满意,才给她梳好,她又将发髻给扯散了,如此来回几次,她都没得扯头发的力气。   “娘娘,你究竟是什么事情不舒心?”紫萱望着慕瑛那有些疲惫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奴婢给你梳个百鸟朝凤的发式,如何?”   百鸟朝凤?慕瑛的心忽然就触动了下,当时她手铸金人,紫萱便给她梳的是发式,意味着她很快要成为母仪天下,后宫最尊贵之人。可那份尊贵,却是慕家给她的,赫连铖自己承认他并不想让她成为皇后,是慕乾派人将那铸造金人的金砂全部换回纯度高的瓜子金,否则她便一辈子也别想爬上皇后宝座,与赫连铖并肩站着看那大虞江山。   慕家,并没有抛弃她,是她自己远离了慕家。   慕瑛心底里一阵绞痛,慕夫人逢年过节总要递牌子进宫来看她,可她每次都是那样冷冰冰的,慕老夫人也是因为自己过分的疏离才不想再进宫来。她口里埋怨慕家不关心她,其实造成这一切的人还是自己,因为自己那份不开心,从六岁时一直延续到现在,她便选择忽视了娘家,甚至痛恨自己的姓氏。   可是,今日却到了紧要关头。如何能够见死不救?慕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痛,紫萱紫菱见了她那副忽忽欲狂的模样,赶紧跪了下来:“娘娘,奴婢们做错什么事情,您只管打骂便是,千万别让自己不舒服。”   慕瑛停住了手,眼泪婆娑的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原来听到慕家即将遭到不测,自己也会难过,也会伤心。她怔怔的看了好一阵子,心里头挣扎了很久,这才毅然下定决心,不管赫连铖知道是她通风报信,会对她如何施以惩罚,自己也要派人出宫去通知慕家。   “紫萱,你快些拿了腰牌出宫去。”慕瑛咬了咬牙:“快些去慕大司马府,去晚了可来不及了。”   “去慕大司马府?”紫萱有几分不解:“娘娘,你是要做什么?”   “你速速去慕家报信,就说皇上今日要对慕府动手,先传慕大司马与慕大将军进宫斩杀,再派羽林子去查抄慕府。”慕瑛颤抖着手推了推紫萱:“快,你快去到陈姑姑那里拿腰牌出去,一点也不能延误了。”她挣扎着补了一句:“辰正时分,传旨内侍就已经出宫了,你得要雇辆马车才行。”   紫萱听了这个消息,一张脸煞白一片,她瘫坐在了地上,好半日都没爬起来,慕瑛着急的踢了她一脚:“快去快去!”   急急忙忙找陈姑姑将这事情一说,陈姑姑也唬得脸色发白,难怪娘娘这些日子都有几分心神不宁,竟然是这个原因!她赶紧拿出腰牌交给紫萱:“速去速回,也好让娘娘安心。”   这可真是速去速回了,听着紫萱说皇上已经吩咐那把守后宫门户的军士,不让朝凤宫的宫人出去,陈姑姑的脸色一暗:“怎么办?信送不出去,娘娘该要着急死了。”   “姑姑莫要着急,我见那军士不让我出宫,后来急中生智想到了太原王昨儿晚上留宿在万宁宫,于是去找了太原王。”紫萱脸色露出一丝得意神色:“太原王已经赶去慕府了。”   “还是你聪明。”陈姑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太原王的王妃是娘娘的亲妹妹,据说他十分宠爱王妃,也与那慕大将军很是交好,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想到这里,陈姑姑笑得十分舒心:“走,咱们去向娘娘回话去。” ☆、第112章 英雄一世   今日天气十分晴好,阳光早就已经出来了,红艳艳的一轮挂在了东边,白云悠悠从红日旁边飘过,与那鲜艳的红色相互交映。京城的街道上此时已很是繁华,伙计们正在搬着那厚重的木板,将它们垒在一旁,有些正细心的将那布的招牌挂出去。   御道街前走着一辆马车,旁边跟着几个宫里的内侍,他们紧紧的走在那马车旁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马车辘辘,到了皇宫门口,慕华寅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朝那汉白玉的石阶走了上去,那几个内侍赶紧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慕大司马,您走得可真快,”   慕华寅笑了笑:“我们乃是行军打仗过来得,你们哪里又能跟得上!”心中暗暗鄙视,这阉人莫非还想跟自己比脚程不成?   秦冕在一旁赔笑道:“可不是这样?咱家跟着慕大将军去打南燕的时候,那行军的速度可真是不一般的快!”   慕华寅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行军打仗,自然不比在宫内扭扭捏捏的走路。秦公公,今日皇上这般早召见我,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秦冕弯了弯腰,脸上全是谄媚的神色:“这个咱家便不知道了,咱家估摸着看你是要慕将军坐镇指挥去打北边那鞑靼人?这事儿,还真只能是慕将军出面才行,这朝里,也就是慕将军最有能力了。”   听了秦冕的恭维,慕华寅只觉十分受用,他抬起头来哈哈大笑了一声:“秦公公过奖了,这最有能力慕某不敢说,可却还是有几分能力的。”   “慕大人过谦了。”秦冕弯着腰将慕华寅往昭文殿那边引:“慕大司马,且往这边来,皇上在昭文殿里等你。”   慕华寅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赫连铖在昭文殿里召见他,自然是朝堂的要事了,皇上现在也学会了退让,不再想去年那样,有时候都不问自己的意见便将一些政令给颁布了。走到昭阳殿门口,他直起身子舒了一口气,秦冕见着慕华寅停下了脚步,心中一惊,莫非慕华寅发现了什么不对?   “慕大司马,进去罢,皇上正在等着呢。”秦冕有几分心虚,不敢看慕华寅的眼睛,这昭文殿利用春节重新装修了一番,为了怕慕华寅从窗户那边逃出来,窗户全部用铁条吃死,外边依旧糊着织锦,也不知道是不是慕华寅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   “秦公公,你对皇上可真是忠心。”慕华寅笑了笑,他还想等等慕乾一起进去呢,今日可得给慕乾讨个封赏才是,他去年攻打大虞立下这般汗马功劳,可却只升了一级,寻常的副将都比他要升得快。今日皇上若是想要他再派人去打鞑靼,自然要谈谈条件,慕乾可不能白白的出去流血流汗。   今日皇上让秦冕来传旨,传他们父子两人进宫,他心里头估摸着就是这回事情,刚刚听秦冕的口气,果然是错不了,可是又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这样的好事?赫连铖想要慕家为他拼死拼命,那也得给些好处!   慕华寅有几分得意的望着躬身伺候在一侧的秦冕,这阉人就是阉人,这般诚惶诚恐,若自己要是做了皇上,才不会要秦冕这般人伺候在自己左右。摸了摸胡须,看了看身后,还不见慕乾的身影,他有几分奇怪:“咦,怎么乾儿还没有来?”   “原来慕大司马是在等慕大将军。”秦冕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咱家已经派内侍去寻慕大将军回府了,慕大司马不必担心,还是先进去罢。”   羽林子已经出发去包围慕府了,慕乾插着翅膀也飞不掉了。秦冕脸上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他去慕府传旨的时候,慕乾竟然去外边酒楼吃早点了,这外头的早点有什么好吃的,秦冕暗自嘟囔了一声,这慕乾也太挑了些,大司马府里的厨娘手艺难道还比不得外边酒楼大师傅的?   其实皇上本意也只是想传慕大司马一个人进宫,因为那慕大将军实在武功太好了些,在内侍里精挑细选只得了十来个力气大的,昭文殿不大,若是站十来个内侍,总怕慕华寅会起疑心,所以想来想去,皇上只留了四个,然后又点了四个宫中的卫士藏匿在昭文殿厢房里边,这样慕华寅便不会起疑心了。   八个人对付慕华寅可能足够,但对付慕家两父子,说不定就做不到了,秦冕心里想着,那慕乾左右是跑不掉的,不如先干掉这个老的,小的自然有羽林子去收拾。   被秦冕催着,慕华寅也没站多久,转身就朝昭文殿里走了去,秦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跟着走了进去。   赫连铖坐在龙椅上,看着慕华寅缓缓走了进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慕爱卿,快些请坐。”   慕华寅有几分奇怪,赫连铖什么时候这般热络了起来?他朝赫连铖拱了拱手,刚刚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就听“吱呀”一声,转脸一看,昭文殿的宫门已经关上了,屋子里头顷刻间便暗了几分。   “敢问皇上是什么事情,竟然这般机密?”慕华寅忽然心里生了几分不妙的感觉,看着那几个内侍将昭文殿里的牛油蜡烛点亮,照出了赫连铖一张满是笑容的脸,那笑容在飘忽不定的烛光里,竟然有几分狰狞的感觉。   “这事情不得不机密。”赫连铖笑着望了望慕华寅,一只手按上了桌子:“慕爱卿,你那好儿子从南燕回来,进贡了一批财宝给朕,可朕怎么就觉得他还藏了私呢?”   慕华寅听着赫连铖问起这事情,心里稍微安定了几分:“皇上,我慕家对皇上一片忠心,又怎么敢藏私?皇上是听谁说的?也未免太可笑了罢。”他心中暗自琢磨,将财宝运进山里的那些士兵,都已经被他全部杀了灭口,这财宝的事情只有他与慕乾知道,就连慕老夫人他也没告诉,赫连铖又从哪里听到了风声?   “秦冕,你给慕大人说说。”赫连铖笑眯眯的望了望秦冕,呶了呶嘴,,心中无比快活,慕华寅很快就要死了,从今以后自己再也不要受他的束缚了。裕塌之侧睡着一只老虎,自己又如何能安心得下来?只有将这只老虎除掉,自己才能安心。   “是,皇上,老奴就去与慕大司马说说这事儿。”秦冕转过身来,笑眯眯的看了看慕华寅:“慕大司马,咱家可是监军,一路陪着慕大将军南去的,嗳哟,这南燕可是花花世界大好河山,那南燕皇宫的金银财宝,那可是堆积如山,数不胜数……”   “秦冕,少说空话,你捡要紧的说。”赫连铖不快的皱起眉头,自己可是要迫不及待宣布慕华寅的罪行了,可这秦冕却依旧在这里饶舌,着实可恼。   “是,是,是。”秦冕听着赫连铖的声音不快,唬得抖了抖身子:“慕大司马,那慕大将军在南燕,洗劫了一百多户官员的家,还将南燕皇宫全部清洗了一遍,却只送回了三百车财宝,你说说看,谁又会弄相信这个数字?”   “那财宝多少,自有册子登记,可不是你能臆测的。”慕华寅鄙夷的看了秦冕一眼:“就凭你的推测,莫非想要治慕乾的罪不成?”这些阉竖,就会捧赫连铖的臭脚,等着自己出去,必然要想个法子将这秦冕捺死。   “慕大司马,你可别着急否认,你还记得那九尾凤钗否?”秦冕的声音很是轻柔,他笑得也十分阴柔:“那九尾凤钗,在那记载得册子上就没见记载,还有慕二小姐出阁时,嫁妆里有两树红珊瑚,也是来自南燕皇宫的珍品,为何也没有誊录?”秦冕笑得十分得意:“慕大司马,你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阉竖,你非要弄出来挑拨我与皇上的干系不成?”慕华寅拍了一掌,猛的站了起来,伸手将秦冕拖了过来,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就听“喀拉”一声,秦冕的脖子被他折断,登时没了气息。   “皇上,这秦冕胡言乱语,企图挑拨我与皇上的关系,臣一时气愤,下手有些重,将他给杀了,还向皇上陪个不是,让皇上受惊了。”慕华寅朝赫连铖拱了拱手:“皇上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就恕臣告退。”   “慕华寅,你也实在太嚣张了些!”赫连铖指着躺在地上的秦冕,手都有些发抖,这慕华寅的武功真不是一般,竟然能这般容易就将秦冕的脖子给掐断了。亏得他现在已经年纪大了,若是放到年轻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准备的八个人能不能对付他。   “皇上,你还想要怎么样?为了一个阉人,就要将我慕华寅去职不成?”慕华寅瞟了一眼赫连铖:“我想皇上也不会这样做罢。”   “慕华寅!”赫连铖举起桌子上的酒杯,用力往地上一掷:“真是岂有此理,你竟然连臣都不肯称了,必有谋逆之心!”   这掷酒杯是一个暗号,藏在昭文殿厢房里的四个人马上冲了出来,与站在赫连铖身边的四个内侍一道朝慕华寅扑了过去。慕华寅见着人影晃晃,倒也不怕,哈哈一笑:“几个阉人,能奈我何?”他伸出手来就去抓一个内侍的胳膊,可抓到手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内侍的胳膊不像一般的内侍那般细弱,还很是强壮,有膀大腰圆的感觉。   “皇上,原来你早就做了准备,今日乃是鸿门宴!”慕华寅恨恨的说了一声,与那八哥内侍打斗起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昭文殿里立刻充满了一种紧张的气氛,因为那些内侍暗卫都没有带兵器,只是在徒手与慕华寅搏斗,所以进展有些缓慢。赫连铖坐在龙椅,瞧着慕华寅与那几个人在博弈,心中也充满着激情。   赫连铖对自己的体力一直很自信,可看到慕华寅,他才觉得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几个内侍围着慕华寅不住的在转,而那个暗卫高高跃起,在对慕华寅进行攻击,却还暂时不能占到上风。   难怪先皇如此重用慕华寅,他身手确实了得,也很会行军布阵,真是大虞一员猛将,可他的野心越来越大,自己若还是这般任由他胡作非为,可能到时候死的便是自己了。赫连铖站在龙椅后边,瞅着一个空档,抄了砚台便往慕华寅身手砸了去,听着风响,慕华寅一低头,可那砚台还是擦着他的额角飞了过去,就听“咣当”一声,那块紫心砚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慕华寅顾不得伸手去摸额角,这时一个暗卫已经瞅着他分神的刹那,伸手揪住了他的头发,他眼前一花,几个人冲了上来,就如叠罗汉一般将他压倒在身下。   八个人压着他的手脚,拼命的将他按住不动,赫连铖见慕华寅已经被制住,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他走到慕华寅面前,抬起一只脚踩到慕华寅背上,得意的狂笑了起来:“慕华寅,慕老儿,你终于也有落在朕手里的一天。”   慕华寅喘了一口气:“赫连铖,你很早就想杀我了吧?”   “是,你没有说错,我很早以前就想杀你了。”赫连铖弯下腰来,一只手摸上了慕华寅的脖子:“我很想用力将你的脖子折断,就像你刚才折断秦冕的脖子一般。今日,我总算是遂了心愿!”他哈哈狂笑了起来,那笑声格外肆意,让人听了都觉得有些恐怖。   “赫连铖,我可是有三道免死金牌的。”慕华寅挣扎着说道:“先皇赐我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兵器不死!”   “那你自己瞧瞧看,现在这昭文殿里可能见到天,能见着地?”赫连铖哈哈一笑:“你的免死金牌又有何用处?”   慕华寅努力的抬眼望了望,屋顶上的天窗已经不见了,被封得一丝光也透不进来,自己身下是柔软的毡毯,见不到地面。这是早已预谋好了的,趁着春节休假的时候,赫连铖让人将这昭文殿里布置成了这个样子,为的就是要对付他!   乾儿,乾儿可千万不要来!慕华寅心中闪过一丝恐慌,他来了只会自投罗网。但愿他没有被秦冕的手下寻到,慕华寅闭了闭眼:“赫连铖,既然落到了你手里,那我也不说多话,动手罢。”   “好好好,慕大司马果然气概,死的时候都是这般硬朗,竟然不向朕求情!”赫连铖从桌子那里拿出一条长长的白绫笑着走到慕华寅面前:“慕华寅,这见兵不死,恐怕也没有违反罢?”   慕华寅恐惧的睁大了眼睛,就见着赫连铖拿着那白绫一步不的走了过来,他将脖子动向左边,又动向右边,赫连铖一直不能将白绫套到他脖子上,额头上爆出了豆大的汗珠子,那白绫依旧还在赫连铖手中。   “快些来一个按住他的头!”赫连铖有几分不耐烦,有个按脚的暗卫松开手走了过来,两只手按住了慕华寅的脑袋,赫连铖这才将白绫绕到慕华寅脖颈上,吩咐那暗卫过来拉住另外一端:“跟朕一起用力!”   那暗卫答应了一声,抓住白绫的那一端走到了另外一侧:“皇上,动手罢。”   两人同时发力,那白绫猛然被拉直,就听着慕华寅喉间咯咯作响,两人谁也不敢松手,拼尽了力气往两个方向拽了去。开始慕华寅的手脚还奋力在动着,那些暗卫内侍拼命的压紧都没有能够止住,他的手脚几乎要脱开掌控,看得赫连铖心惊肉跳:“压紧些,快些压紧,别让他站起来了!”   那些暗卫与内侍知道事态紧急,不可能让慕华寅逃脱,又重新压上了慕华寅的身子,赫连铖手上用力,一直不敢放松,就见慕华寅的手脚慢慢的没有了动静,身子也软了下来。一个内侍伸手摸了摸慕华寅的鼻子那处:“皇上,慕大司马已经没有气了。”   赫连铖望着慕华寅,见他的脸侧着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舌头吐了出来,甚是吓人。他还不敢松手,站在那里吩咐道:“去将那锅油拿过来。”   昭文殿后边院子架了一个小灶,用温火在烧着一锅油,这锅油已经烧了大半个时辰,此时应该也热了,赫连铖站在那里喘着气,可耳朵里仿佛还能听见咕嘟咕嘟的声音,油已经烧开了。   两个内侍答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后院,不多时两人用布包着锅子的提手,慢慢的走进了昭文殿里。“皇上,拿这油做什么?”   “将这锅油浇到慕华寅身上,留着他的脸,从脖子开始浇起。”赫连铖脸色露出了狰狞的神色:“朕要让他现在就下油锅!”   “兹拉兹拉”的声音响起,一股焦臭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昭文殿。赫连铖慢慢的走上前去,慕华寅躺在那里,再没有动静满,他的尸身忽然变了个模样,衣裳与皮肉粘着在一处,很多处已经绽开来,焦黄下边是猩红的颜色。   这个人,自己猜忌了很久,也害怕了很久,终于不会再来支配自己了,赫连铖心中一阵雀跃,伸出脚踢了踢缪花样的尸身,得意的笑了起来:“慕华寅,你也有今日!”   内侍走过来低声问:“皇上,这尸身怎么处置?”   “将他的身子做成干尸,悬在京城的墙头,曝尸十日。”赫连铖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神色,一道嗜血的目光闪过。   几个内侍答应了一声,垂手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那油冷下来,赫连铖看了几个暗卫一眼:“去打开门,到外边瞧瞧,慕乾是否已经来了。”   他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斩草岂能不除根?”   京城的街道依旧那般繁华,似乎没有一点异样,庆丰楼前边围了一大群人,大家都在抢三鲜包子。   庆丰楼的早点是上京一绝,三鲜包子配着热腾腾的豆浆,吃了只觉得满口余香,很多人只恨自己的肚子小,装不了那么多东西,庆丰楼的三鲜包子吃三四个都不够,还想着要吃上七八个才解恨。   庆丰楼的正门开着,大堂里边放了十多张桌子,每张桌子旁边都坐得满满登登,都没有空位置。几个穿着深绿色常服的内侍站在门口不住得张望着,一个店伙计从他们身边经过,有几分不满:“几位公公,是要找人还是想用早点?别站到门口挡路哇!”   一个内侍脸色一变,刚刚想说什么,另外一个内侍拉了拉他的衣袖,陪着笑脸道:“请问这位伙计,是否见着慕大将军?就是慕大司马家的大公子。”   那伙计瞅了他们一眼,指了指楼上:“慕大将军正在雅间里边呢,他吃饭不喜欢别人打扰,你们就站到外头等罢。”   几个内侍犹豫了一下,有一个内侍甩了甩衣袖:“你们不上去,我去,皇上那边着急着呢,怎么能这般犹犹豫豫。”   他撩起袍子,轻轻柔柔的踮着脚尖往搂上去了,不多时,就见他洋洋得意的从上边下来了,几个同伙赶上去问道:“怎么样?慕大将军没有生气罢?”   “听着皇上召见,又怎么会生气?”那个内侍瞥了他们一眼:“瞧你们这般小心翼翼的,难道慕大将军有这么可怕?”他心中暗自哼了一句,秦公公今日一早就那般兴奋,与他说了几句话,那话里透露的意思便是慕家就快要倒霉了。慕家垮台了,他还用得着怕那慕乾?那内侍高高的昂起了头,冷眼瞧着慕乾蹬蹬蹬的从楼上走了下来。   “慕大将军,请跟咱家走一趟,慕大司马已经先去皇宫了,这会子就等你了。”内侍们弯腰作揖,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心中有些担忧,唯恐慕乾说个“不”字。   “我父亲已经先去了?”慕乾有些遗憾的看了看手里拿着的那个纸袋:“我还想回府给母亲送几个三鲜包子呢,他怎么也不等等我再走。”   “哎哟哟,慕大将军,庆丰楼的包子日日有得卖,皇上的事情可不能耽误,你快些跟咱家走罢。”一个内侍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姿势,慕乾笑了笑,走到街道对面,将包子递给一个缩在墙角的老乞丐:“老伯,尝几个新鲜包子罢。”   那老乞丐抬起头来,满脸惊喜,连声道谢。慕乾摆了摆手:“老伯不必道谢,趁热吃了罢,”他从庆丰楼旁边的廊柱那里将自己的马解开缰绳,一个优美的翻身骑了上去,左手一扬鞭子,策马飞奔着往皇宫那边去了。 ☆、第113章通风报信   初春的天气还很寒冷,骑马奔驰在这个清寒的早晨,风将脸孔刮得生痛,慕乾骑着马才过了御道街,抬眼就望见了皇宫那朱红的院墙就在眼前不远处,他嘴角轻轻扬起,笑着看了看身后那繁华的街道。   几个内侍肯定正追得很辛苦,自己得马跑得快,很快就将他们甩在了身后,要不要等他们?慕乾望着那拥拥挤挤的人群,还没有见着那几个穿深绿常服的身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那些内侍也走得太慢了些。   “慕乾,慕乾!”耳边传来呼唤之声,慕乾转头一看,就见赫连毓带着齐敏齐木正骑马朝他飞奔了过来,赫连毓头发披散着,似乎还刚刚睡醒一般,看得慕乾“扑哧”一笑:“都说太原王是最爱惜自己的容颜,没想到也有这般狼狈便跑出来的时候。”   赫连毓跑到慕乾面前,喘了一口气:“慕乾,你速速逃命,赶紧逃出京城,不要再回来了!”   “什么?”慕乾有几分奇怪:“逃走?什么意思?”   “慕大将军!等等咱家 !”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赫连毓见了那几个穿着深绿色常服的人,脸色一变:“齐敏齐木,赶紧将他们抓去没人的地方了结掉。”   可不能让皇兄知道是自己给慕乾来通风报信,上回因着放走燕昊的事情已经让皇兄生疑了,这回若是让他知道是自己给慕乾来通风报信的,恐怕会对自己更加起了疑心。   齐敏齐木答应了一声,两人骑马便朝那几个内侍冲了过去,那几个人跑得上汽不接下气,还没看得清前边都有些什么人,就见两匹马冲了过来,马上的人伸出手来,“唰唰唰”几下在他们肩膀上点了几下,他们便动弹不得了。   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几个人便被齐敏与齐木拽上了马,就像放粮食袋子一般,每匹马上堆了两个人,齐敏与齐木回头看了看赫连毓,朝他拱了拱手,便催马走开。   “你这是怎么了?”慕乾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赫连毓穿着一件紫色大氅,里边的衣裳却有些褶皱,头发散乱,从那紫金冠里漏出来几绺,眼角似乎还粘着一些什么东西。“刚刚睡醒来不成?怎么急着要我逃跑?”   赫连毓心中一急,拉住慕乾的手道:“我皇兄要朝你们慕家下手了,你父亲此时应该已经被他杀了。”   “什么?”慕乾瞪大了眼睛,脸色通红:“我要赶紧进宫去救我父亲!”   “你进宫去又能做什么?”赫连毓制止住了他:“我皇兄肯定布置妥当,你进宫就是送死,快些逃命要紧!”   赫连毓的话说得很真诚,慕乾一时也没有了主张,赫连毓叹了一口气:“慕乾,只愿你别因为我皇兄来责怪我,你快些逃走,走得越远越好,微儿我会尽心照顾着,不让她吃一点点苦,你便放心罢。”   慕乾的眼睛有几分发红,他的手紧紧的抓住缰绳,一脸的倔强:“不,我现在回府去救我的祖母母亲,还要去书院通知慕坤。”   “我这就去救慕老夫人与慕夫人,你赶紧走。”赫连毓摸了摸身上,手忽然就停住了,他出来得着急,身上竟然没有带一点银子,瞧着那边齐敏与齐木催马过来,他大声问道:“身上可带了银子?”   两人摸了摸,拿出了两个银锭子来:“就这么多了。”   赫连毓接了过来,塞到慕乾怀里:“你快些走,要不就来不及了!”已经依稀能见皇宫里走出了大批的羽林子,这么多人一齐出动,肯定是有目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些人是去慕府缉拿慕家的人。   慕乾见着那黑鸦鸦的一群人从汉白玉台阶上下来,心里知道事态紧急,接过赫连毓塞过来的两个银锭子,朝他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我便先走了。”   赫连毓点了点头,就见着慕乾拨转马头,策马往东城门那边奔了过去。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胸口,只觉得自己的心还在砰砰的跳得厉害。刚才真是好险,若是再晚一盏茶的十分,总怕慕乾就被那群羽林子拦截了。   “王爷,现在去哪里?”齐敏齐木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羽林子,心中焦虑:“该去慕府救人了罢?”王妃可是王爷心尖上的人,若是她娘家遭殃了,王妃肯定会伤心,王爷也会不开心,自然是要替王妃保全她的家人才是。   “走。”赫连毓赶紧催马往大司马府过去,跑到门口,忽然记起慕乾说的话来——慕坤已经去了书院,他转脸吩咐了一句齐敏:“你赶紧去上京书院寻了慕二公子,让他赶紧逃命。”摸了摸身上找不到东西,咬咬牙将自己的紫金冠拔了下来:“这个给他,让慕二公子拿着去换些银子,手头也好有些活泛银子。”   虽然微儿回门的那日,慕坤说的话很让自己不欢喜,可谁叫他是微儿的兄长呢,赫连毓叹了一口气,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可还是必须要去救他,自己可不能眼睁睁的瞧着慕坤去死。   “齐木,你去慕家后门那里候着,见慕夫人出来便护送了她去青州的宅子。”赫连毓吩咐了一声,握了握拳头,翻身下马,飞快的望慕家的大门走了去。   门房自然认得他,笑着作揖道:“太原王怎么今日过来了?”见着赫连毓披头散发,心中也是奇怪,这太原王也实在太不注意形象了些,怎么这个样子便跑到别人家里来了?只是他是王爷,自己也不好说多话,只能唯唯诺诺的弯腰请他进去。   赫连毓没有与门房啰嗦,一溜烟的跑了进去,慕府他来过多次,轻车熟路,从二门那边跨了进去,跑了一段路,拐了几个弯百年见着主院的院墙。看门的嫂子也觉奇怪,正想问赫连毓究竟有什么事情,赫连毓便如一阵风般卷着进去了。   看门的嫂子很是疑惑,见着那紫色的大氅飘飘欲飞,赫连毓走得又快又急,不由得摇头叹气:“太原王肯定遇着什么难办的事情了,要不是他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赫连毓丝毫不知道旁人对他的考量,只是飞快的往玉彦堂奔了过去,门口立着两个小丫头子,正在嗑着瓜子说闲话,见赫连毓奔过来,两人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还没有直起身子,赫连毓便一把擎起门帘冲了进去,那织锦门帘东摇西晃,将里边的暖和气儿传了出来,又将外边冷得刺骨的风吹了进去。   “太原王,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慕老夫人端端正正得坐在椅子上边,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正在与慕夫人说话,就听着脚步声槖槖,走得又急又快,一抬头,就见着赫连毓冲了进来。   “老夫人, 夫人,请速速出府避祸!”赫连毓一拱手:“皇上已经派羽林子赶来慕府,准备要抄家了!”   “什么?”慕老夫人有几分吃惊,巍巍颤颤扶着贴身丫鬟的手站了起来:“皇上要查抄慕家?今日他还派内侍来传旨将……”她的脸忽然变得煞白,手也不住的抖了起来:“太原王,我那孩儿可否已经遭殃?”   赫连毓不敢抬头看慕老夫人的眼睛,她那眼神很是空洞,又带着些许沧桑,还有一丝丝绝望,这让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出言去安慰她。慕夫人也站起身子来,冲到了赫连毓身边,声音有些发抖:“乾儿呢,乾儿怎样了?”   今日皇上要内侍来传旨,要慕华寅与慕乾即刻进宫,慕乾出去用早饭正好没在府里,不知道是否已经逃过一劫?慕夫人抓着赫连毓的衣袖,觉得自己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实在不敢听赫连毓的回答,可又想知道慕乾现在是否安全无虞。   “岳母大人,我方才遇到了慕乾,已经告诉他这般变故,给了他些银子,让他逃出城去了。”赫连毓扶住了慕夫人,轻声劝慰她:“我已经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去书院通知慕坤了,想来也该能逃过一劫。”   慕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中泪光闪闪:“多谢王爷。”她的双腿有些发软,几乎要站不稳身子,她的贴身丫鬟梅香走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她:“夫人,你坐下来罢。”   慕老夫人见赫连毓没有回答自己慕华寅究竟如何了,心中一沉,知道自己的儿子多半已经遭了不测,心中一阵绞痛,捂着胸口便倒了下去。旁边的丫鬟婆子赶紧拥簇到她身边,连声喊着:“老夫人,老夫人!”   慕乾见着情况混乱,自己也救不了那么多人,朝梅香吩咐了一句:“快些扶了你家夫人从后门逃出去,我那贴身侍卫在那里等着,他会将你们护送到我青州的院子里去。”   慕夫人虚弱的摆了摆手:“我不出去,我哪里能去别的地方?既然夫君已经走了,我自然要跟着他一道去。梅香,你们快些逃了罢,别留在府里受牵连了。”   梅香听了慕夫人的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夫人,梅香不走,就在这里陪着夫人,万一与夫人一道进了大牢,也好在牢房里头照顾夫人。”   赫连毓见主仆两人都不愿意走,着急得没法子,伸手朝慕夫人身上一点,将她扛了在肩膀上就往玉彦堂外边走了去,梅香一愣,见着慕夫人被抗走,也是焦急,一路小跑赶了上来:“王爷,王爷等等我,我要伺候夫人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慕府的后门是一条小巷,很是安静,现在辰时未过,只有几个出来买菜的大嫂匆匆忙忙的经过,胳膊里挎着竹篮,不时羡慕的望望慕家那长长的院墙。   院墙边有树枝伸了出来,粗壮的枝干上已经有了点点新绿,似乎有了春天的影子,可那绿色实在太淡,淡得吹一口气就能化掉一般,让人看不到春天的希望。   看门的婆子正坐院墙边张望,忽然听着蹬蹬蹬的脚步声,抬眼一看,就见几个人正在朝这边跑过来,奔在前边的是一个穿着紫色大氅的年轻人,头发凌乱,肩膀上还扛了一个人,跟在后边的是夫人两人贴身丫鬟,梅香和荷香。   “这是怎么了?”看门婆子有几分惊诧:“梅香荷香你们是在做什么呢?”   “周妈妈,快些走,皇上派人来查抄慕家了。”梅香气喘吁吁,一头的汗,脸上也是红扑扑的两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周妈妈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个穿紫色大氅的年轻公子,她瞠目结舌道:“太原王?”   “快开门!”赫连毓叱喝了一声,周妈妈唬得全身打颤,赶紧拿了铜钥将门打开,一辆马车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赫连毓将慕夫人扶着上了马车,梅香与荷香也急急忙忙的跟着爬了上去,骑马house在马车旁的齐木对那车夫说了一句:“快走!”   马车夫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听着雇主吩咐他快走,赶紧一甩鞭子,将两匹马赶得飞快,那车子便摇摇晃晃的往前边奔了去。周妈妈怯怯的跟在赫连毓身后问道:“王爷,真是这样?”   “快些走罢。”赫连毓有几分疲惫,他似乎已经见到了羽林子们手中的刀枪,在初升的日光下发着一点点的寒气,冷得刺骨。   周妈妈得了赫连毓得话,唬得连那串钥匙都不要了,拔腿就往小巷里跑了去,这时就听身后有纷乱的脚步声:“快追,快追,有个人从后门逃了!”   赫连毓站在那里,头发被风吹了起来,遮住了眼睛,他伸手拨了拨头发,就见一群羽林子跑着过来了,有两个追着那周妈妈过去,还有一些人涌到后门,很快便将那狭小的门给堵住了。   “王爷?”羽林子见着赫连毓,都吃了一惊,领头的那个赶紧过来行礼:“这大清早的,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赫连毓朝他看了一眼,淡淡道:“这是我岳母家,我为何不能在此处?”   那首领陪着笑道:“王爷,我等奉了皇上旨意来查抄慕府,还请王爷谅解,让开几步。”   赫连毓没有出声,默默的挪开了步子,那首领笑了笑:“多谢王爷。”   “李大人,逃走的是一个婆子,该是这里看后门的。”两个羽林子回来了,一个人拖着周妈妈的一条胳膊,她的身体擦着小巷往前边慢慢的磨着过来了,身后有一条血痕,那殷红的颜色很是新鲜,身上不住的滴落出血滴。   她的脸已经被劈去半边,只留下一只眼珠子和半个鼻子,心口上被捅了一个大洞,鲜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两个羽林子没有半分怜惜,拖拽着将周妈妈扔回了慕家的园子,骂骂咧咧道:“老东西,竟然还想逃。”   赫连毓站在那里瞧着那地上鲜明的血痕,一阵反胃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他虽然也经常出去行猎,可打野物的感觉与杀人的感觉完全是两样,刚刚还在和他说话的一个人,瞬间就没了呼吸,躺在那里,连脸都去了半边,这实在让他觉得有几分触目惊心。   大群慕家的仆人正在朝后门飞奔过来,或许他们是见前门被封住了,才想走后门逃脱的,可是没想到等候他们的是无情的刀枪。   “射箭!”赫连毓听着那首领高声吩咐,又听到“嗖嗖嗖”的声音响起,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那些奔过来的人,恐怕都会丧命,即便射中不死,那些羽林子也会走上前补上几刀。   这些人又何其无辜!赫连毓捏紧了拳头,心中实在难受,皇兄有时也太暴虐了些,若是忌惮慕华寅,再怎么样也就是将慕家灭了便是,何必让那些仆人也受牵连?他抓住了马缰站在那里,听着慕府里边传出来的各种哀号之声,有说不出的凄凉,可却又无能为力。   骑马从小巷缓缓走出,赫连毓绕到正门,就见慕府门口被一大群羽林子堵住,还有不少过路人正在好奇的指指点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羽林子将慕府围了起来?”   “莫非是皇上想要对慕家动手?”有老者低声道:“功高震主,皇上忌惮慕大司马久矣!”   有人掩嘴,眼睛四处看了看,这才小声道:“所谓狡兔尽走狗烹,现在大虞已经将南燕给灭了,不再需要慕家了,自然就要想法子将慕家给灭门了。”   赫连毓在门口停了停,慕家朱红色的大门敞开了一半,可敞开的地方却被羽林子遮了个严严实实,看不到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看着那朱红颜色久了,面前仿佛有鲜血在不住的流淌着,横七竖八的在他眼前厮杀,让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王爷。”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喊,赫连毓抬起头来,却是齐敏回来了。   “你可找到了他?”赫连毓催马迎了过去:“慕二公子逃走了罢?”   齐敏低声道:“我去的时候,慕二公子正在书院里头念书,我将这事情说给他听,他非得要回来,说什么要守孝道,要与父亲母亲死到一处,不能苟且偷生,属下无奈,只能将他打晕带了出来,现在刚刚将他安置在一个客栈里头。”   赫连毓心里头一惊:“哪家客栈?可否安稳?快,带我去瞧瞧。”   “王爷,在高升客栈,我们得想个法子速速将慕二公子送出去才是,否则我想那些羽林子可能会将城门封闭搜查慕二公子。”齐敏有几分焦虑,一边策马前行,一边低声道:“我将慕二公子打晕扶着出来的,只怕已经被人注意到了,实在有些不寻常。”   “无妨,咱们先将他送出去再说。”赫连毓心中有些着急,慕坤实在是迂腐,这种情况下自然是逃生要紧,哪里还能说什么孝道,要尽孝也不是这个时候这种方式。   催马到了高升客栈,客栈前边一片平静祥和,没有半分紧张的气氛,赫连毓暗自点头,看来皇兄这次行动很是秘密,没有大规模出动,恐怕他也是想又快又准解决掉慕华寅,而且害怕市井坊间议论,所以不想声势浩大。   走到了齐敏开的房间,慕坤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他被齐敏点了穴道,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双眼睛看着朝他走过来的赫连毓,眼泪不住的流了下来:“太原王,这人究竟是谁?他说的是真的吗?”   “慕坤,你得赶紧逃走。”赫连毓让齐敏解了慕坤的穴道,扶他坐了起来:“上京你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我方才让手下将你母亲送去我青州的宅子了,你也赶紧去青州,到那里去寻她罢。”   “母亲得救了?”慕坤眼睛一亮,望着赫连毓的眼神热切了几分:“多谢你,太原王。”   赫连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悲伤的看了他一眼:“你是微儿的兄长,是我的大舅子,慕家的人也是我的亲人,我自然要救你们。多话不说,你快些走罢。齐敏,那个紫金冠拿出来给慕二公子。”   “是。”齐敏将赫连毓的紫金冠放到了慕坤手中:“慕二公子,你赶紧骑我的马出城去罢,但愿还来得及。”   慕坤点了点头,他朝赫连毓行了一礼:“多谢太原王出手相救。”   “快走快走。”赫连毓有几分焦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偏偏慕坤还这般斯文的来行礼感谢,他都快要着急死了。他推了推慕坤:“现在不是墨迹的时候,快些逃出上京城去才是你要做的事情。”   慕坤手里拿着紫金冠,眼中含泪,跟着齐敏走了出去,他翻身上马,朝赫连毓拱了拱手,飞快的策马往前边跑了过去。灰黄色的骏马从街道上奔过,嘚嘚作响,可是很快被街头那热闹的叫卖之声给掩盖下来。他抓紧缰绳,不敢回头看上一眼,唯恐后边有追兵赶了过来,只是不住的催促着骏马跑得快些,再快些。   城门就在眼前,那弯弯的墙洞有些幽黑,一线阳光投在城外,这城墙下边似乎看不到一丝温暖。慕坤见着城墙门口站着一排人,正在检查进城出城的人,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下马,这时就听到身后一阵喧哗之声:“站住,站住!” ☆、第114章逃离未果   风萧萧的从耳边刮过,将慕坤的儒巾吹了起来,他仿佛能听到那猎猎的响声。   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来,慕坤不顾一切,催马就往那城墙门洞冲了过去,城墙这边是黑暗,过了城墙,就能见着温暖。他闭着眼睛往前边跑了去,就听着身后有马蹄声阵阵,好像踏在他身上一般,急促、短暂,几乎让他无处可逃。   “哎呀呀,这马是受惊了不成?怎么过城门都不停?”在城墙边接受检查的百姓都惊诧的睁大了眼睛望着慕坤骑马往前冲,口里嘟嘟囔囔:“还是读书人,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守城门的军士本来要过来拦住慕坤,可见他一副不要命的模样,唬得往旁边一闪,生怕那马蹄踏到自己身上,慕坤朝马屁股上拍了一掌,催着那马飞快的往前边跑,那马似乎知道他的意思,也撒开蹄子飞一般的奔跑起来,就如一道闪电般,从那城墙门洞里飞奔着过去了。   一群骑着马的羽林子感了过来,那些把守城门的军士还没来得及询问原因,就见灰尘滚滚,数十匹马也晃晃的从城门过去了,那马蹄踏起的灰尘让站在城门处的人都迷了眼睛。   几个军士揉了揉眼睛,惊讶的望了望那群羽林子的身影,张大了嘴巴道:“不知道是在缉拿什么逃犯,瞧着前边那位公子,斯斯文文的模样,也不像是个恶人。”   “现在这年头,谁又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斯文的,反而是那些江湖大盗!”有个驼背老人不住的感叹:“若是没有犯案,羽林子自然不会这样去抓他。”   慕坤的马跑得很快,可是身后那马蹄声却似乎越来越近,让他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他手里攥着的紫金冠好像不住的要滑落出来一般。他有几分绝望,心里头不住的在想着,自己不如索性停了下来,就让他们抓了自己去与祖母父亲关到一起就算了,可是他想着赫连毓叮嘱的话,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边奔了去。   “射箭,射箭,他的马不错,脚程比咱们的要好,再这么追下去,恐怕是要被他甩下来了。”羽林子里有一个人喊叫了起来:“抓不住慕坤,我们肯定会要受责罚,到时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放箭!”那小头目瞧着也是,慕坤那马看上还真是不错,自己已经尽力在追赶了,可与慕坤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起先是在上京城里,街道上人多,慕坤骑得很小心,所以他们还能赶上他一些,可是出了城门便是一马平川,若还是比马的脚程,自然是自己吃亏了。   嗖嗖嗖的几声响,几支白羽箭朝慕坤的后背飞了过去,慕坤背上中箭,摇晃了两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骏马似乎不知道背上的人已经掉到了地上,继续飞快的往前奔跑着,那些羽林子没有管它,只是团团将摔在地上的慕坤围住。   “慕二公子,还想跑?”小头目放肆而得意的笑了起来:“你跑不了啦!”   慕坤挣扎着抬起脸来,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几个羽林子,嘴角流出了一线鲜血:“我慕家究竟犯了何罪,要让你们这般追杀?”   “慕二公子,你们慕家犯了什么罪我不知道,可我们却是奉了皇上之命来查抄你们慕家的。”那小头目见着慕坤那狼狈的模样,昔日白面书生,此时满身灰尘,脸上灰扑扑的一团,不由得也有几分怜惜:“慕二公子,皇上说要将慕家满门抄斩,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莫要怨恨我们。皇上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我们将你生擒回去,皇上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折磨你,不如我爽爽快快给你一刀,也免得你以后受苦。”   站在旁边的几个羽林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皇上的手段可是极其残忍的,经常有人被他下令做成人彘,若是那行刑的人在做人彘的途中让犯人死了,皇上还会让别人将他也做成人彘,以惩罚他技艺不够精湛,让人没受什么痛苦就死了。   据说那个南燕的皇上燕铣,可是被泡在坛子里头,专门有人喂些东西给他吃,半个个月都没有落气呢。几个羽林子望着慕坤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怜悯之色,这慕二公子要是活着落到皇上手中,不知道是会做成人彘,还是会活着剥皮?   慕坤额头上的汗珠子不住的掉了下来,他咬了咬牙道:“既然诸位不能放过我,那便赐慕坤一刀罢。”   那小头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慕二公子,你可别怨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说罢手起刀落,一刀下去,慕坤就被捅了个透心凉,前胸好大一个口子。那小头目将刀□□,就见一道血箭朝外蹿出,就如盛开了一朵鲜艳的花一般,那鲜血冲了很高,又慢慢洒落下来,落在慕坤身边的地上,似乎有无数朵殷红的花开在那里一般。   “将他拖回去交差。”小头目看了慕坤一眼,见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有半分出气:“死透了。”   几个手下去拖慕坤,就听一阵细微的响声,众人一看,就见一个紫金冠从慕坤手中滚落,落到了尘埃里,那镶嵌在上边原本明亮的紫玉,立刻蒙上了一层灰。   “这个紫金冠瞧着有些眼熟。”那小头目弯腰下去将紫金冠拿在手里头瞧了瞧:“好像是……太原王的?”   旁边几个人没有出声,只是摇头,他们都没见过几次太原王,他究竟用的是什么样的发冠,他们都不得而知。那小头目将紫金冠握在手中掂量了下:“我还是将它交给皇上,说不定还是我进身的梯子。”   一群乌鸦盘旋着在头顶上呱呱叫着飞过,小头目看了看天空,本来还是明亮温暖的一片,这时候已经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似乎是一床吸饱了水的棉絮,要沉沉的压了下来。他挥了挥手:“赶紧回去!”   众人用绳子缚住慕坤的双手,将他拉在马后,扬鞭打马飞奔了起来,慕坤的身子被拖拉着拽了起来,不住的在马后边摇摆了起来,小头目回头瞧了瞧,嘿嘿一笑:“原来听说皇上喜欢放人鸢,原来还真能放得起来。”   只要马跑的快,慕坤的身子就被拖拉着飞了起来,若是跑慢些,就会在地上擦刮着经过。赫连铖以前瞧着不合意的人,就点了去做人鸢,在人的脖子上套一根绳索,用骏马拉着飞上天去,等着摔下来的时候,人已经落气,再也没得救了。   拉着慕坤刚刚过了城门,忽然久听一声霹雳,西边的天空扯出了一道血红的口子,似乎要朝这边劈了过来,街道上的人纷纷躲闪着:“不好不好,打雷了,恐怕就要下雨啦!”   雷声一阵又一阵,仿佛就在头顶滚动,那几个羽林子心中惶恐,赶紧催马从大街上往皇宫方向疾驰,生怕一个炸雷劈到了自己身上。血红的闪电不住的在天空里扯着,似乎要将那灰暗的天空撕裂成碎片,那红色十分吓人,一阵阵的劈裂了下来,似乎就在眼前,伸手便能摸到。   赫连毓坐在王府里边,有些心神不宁,炸雷阵阵在耳边响着,听得他有几分心烦意乱。慕府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慕坤有没有能逃得出去?他站了起来,推开房门就往外边走了去,就见一道血红的闪电忽然从空中劈落,将主院那假山劈去了一个角。   这可不是一个吉兆!赫连毓站在那里,愣愣的望着那散落在地上的山石,有几分吃惊,难道王府里会出什么事情?他抓紧了自己的大氅,心中有几分焦虑,莫非是微儿会有意外?   “王爷!”齐敏匆匆从外边跑了过来:“我的马,回来了!”   “什么?”赫连毓吃了一惊,齐敏的坐骑回来了,那慕坤又去了哪里?   “王爷,我想一定是慕二公子已经被捉拿了,我的马发现背上轻了,这才回来给我报信的。”齐敏低头道:“我在它背上的鬃毛看到有几滴血。”   赫连毓沉默的站在那里,好半日才咬紧牙齿道:“不许将这消息透露给王妃,你带着人马速速赶去别院,叮嘱那里的下人,谁也不许提慕家满门抄斩的事情。”   微儿,她身子如此虚弱,上元节看花灯都有那般反应,怎么还能受到这般刺激?一定不能让她知道这消息,等她生了孩子以后,自己再找时机慢慢的告诉她这个噩耗。赫连毓打定了主意,朝齐敏摆了摆手:“我今日便不过去了,若是我过去,总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脸色会有怪异,可能会被王妃看出来。”   “是。”齐敏叹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外走,现在上京城里都知道慕家被灭门了,想要将这个消息封锁起来,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别院京城偏偏之处,恐怕还暂时没有听到这事情,可过不了一日两日,总会有人知道,要是谁说漏了一句两句,望王妃知道了,这事情便包不住了。   只是王爷说的,自己只能照办,齐敏大步走到了外边,牵过自己的马,飞奔着往别院那边去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别院这边一片寂静,从院墙外边走过,似乎没有人在里头居住一般,宇文如眉抬眼望了望那长长的院墙,恨恨的咬着牙道:“慕微倒是会躲,竟然躲到这个角落里来了,我可不能让她如愿以偿的静心养胎。”   早些日子回府,宇文老夫人向她透露皇上要对慕家下手,今日果然就事发了,快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她一早与赫连毓吵了几句,没有忍得住,将皇上要杀慕华寅的事情说了出来,赫连毓跳窗逃走,只将她一个人留在万宁宫的后院。坐在那里瑟瑟发抖了好一阵,才有一个宫女过来给她开门:“王妃,太后娘娘请你到主殿去。”   让那宫女简单给自己梳洗了下,宇文如眉慌慌张张去了主殿,一路上心中直嘀咕,不知道太后娘娘今日心情怎么样,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扇被赫连毓打破的窗户,正在不住的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心翼翼踏到主殿,高太后已经端坐在那里,见着宇文如眉走了进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如眉,你坐下。”   见高太后没有怪罪的神色,宇文如眉这才坐了下来,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裙裳有些褶皱,缠枝芙蓉花似乎憔悴了几分,一点鲜红的绣花鞋面从下边露了出来,十分显目。   “如眉,昨晚睡得可好?”高太后笑眯眯的看了看宇文如眉,似乎她根本就不知道后边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一般,亲亲热热道:“哀家年纪大了,这万宁宫里也一日日的冷清了,这心里头只希望你们能多进宫来陪陪哀家才好。”   听着高太后这热乎乎的话儿,宇文如眉这才大胆了几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高太后,低低的应了一句:“是,尊太后娘娘教诲,如眉以后肯定会多进宫来与太后娘娘亲近。”   高太后穿着一件明紫色的广袖大袍,上边披着一个白狐坎肩,瞧上去雍容华贵,眉眼间依稀还有当年风韵。他的头顶上发髻高高堆起,插着一支凤钗,颗颗宝石映得宇文如眉眼花缭乱。   “如眉,有些事情你不用计较太多,哀家知道自己的儿子,他是一根筋到底的,你愈是要与他计较,他便愈发不会搭理你。”高太后笑着朝宇文如眉招了招手:“你且坐到哀家身边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宇文如眉受宠若惊的往高太后身边那张椅子挪了过去,斜斜的签了身子坐下来,不解的望着高太后的眼睛:“母后实在对如眉太好了些。”   高太后只是一脸的笑容,心中却在暗暗思量,听说这宇文如眉在家里是得宠的,可宇文家会不会因着对她的宠爱,还有对权力的向往,投奔到自己的阵营?宇文太傅老奸巨猾,宇文老夫人也是滑不留手,每次与他们交谈,都只是含含糊糊,没有一句实话。   这个宇文如眉瞧着仿佛是个机灵的,可有时候她又有些不开窍,例如机内清晨与赫连毓的争吵——高太后的手紧紧的抓着衣裳袖子,心里有几分咬牙切齿,昨晚自己特地将他们留在宫中,就是不想让赫连毓去通风报信,她倒好,在这节骨眼的时候把事情捅了出来,害得毓儿跳窗逃走。   幸得昭文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慕华寅已经被皇上给杀了,这才让高太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兵权是掌握在慕华寅手中的,慕乾慕坤万一逃脱了,还成不了什么气候,毕竟再怎么样,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又怎么能与皇上对抗?   “如眉,你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就要把住他那根脉。”高太后将茶盏端了起来,解开盖子喝了一口,慢悠悠说道:“若你跟他对着干,他又怎么会喜欢你?要记住,柔能克刚,以刚制刚是不可能的。”   柔能克刚,又是柔能克刚,祖母这般说,太后娘娘也这般说,宇文如眉只觉心中郁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自己那时候想要去讨好慕微,可却被赫连毓给赶出来了,真是法子使尽也没得一个好果子吃。   “那慕微已经有了身孕,若是你悉心照料她,毓儿自然会感动,肯定会对你刮目相看。慕微已经有了五个多月身孕,自然不能侍寝,你再多些温柔体贴,还愁他不会到你院子里边来?”高太后喝了一口茶,悠悠道:“哀家在这后宫这么多年了,有一个字深有体会,那就是忍,唯有能忍,方才能有所成就。”   “忍?”宇文如眉轻轻咀嚼着这个字,脸上有些不太开朗的神色,高太后见她那模样,知道她还未想通,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如眉,哀家就只给你这一个字,究竟该如何办,你自己看着去做。只要你能忍,这王妃的位置,以后肯定就是你的。”   宇文如眉听了最后一句话,方才开解了些,笑着朝站了起来朝高太后行了一礼:“多谢母后指点。”   “你留下来陪我用饭罢。”高太后笑了笑:“哀家本来是想留毓儿一道用膳的,没想到他怎么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既然如此,咱们婆媳两人一道用膳罢。”   陪着高太后用了早膳,宇文如眉便带着喜儿乐儿告辞出宫,一路上就见那些宫女内侍们聚在一处窃窃私语,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宇文如眉的心里头砰砰乱跳,是不是慕华寅被皇上杀了?慕家是不是真倒了?   “侧妃,你瞧瞧,好像气氛有些不对。”喜儿也看出些不寻常来:“要不要去打听下?”   “在宫里打听没用,你又不是宫里的人,谁又会告诉你这些?”乐儿在一旁反驳:“侧妃,咱们赶紧出宫去,奴婢想现儿京城里肯定已经传了这个消息。”   “快些出去。”宇文如眉点了点头:“到这里头问,还不如到街头巷尾去听闲话呢。”   没有让她失望,坐上马车才走到御道街,宇文如眉便见着街口聚集着一大群人,都伸着脖子往御道街里看着,那街口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就连行人想要挤进去都有些为难。宇文如眉将马车软帘放了下来,转脸看了下喜儿:“喜儿,你下去打听消息。”   喜儿点了点头,跳了了马车,奔着往人群里边去了。宇文如眉见她小小的身子不住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还不时的与那些看热闹的人们交谈,心里有几分焦急,究竟是不是慕家出事了?若是慕家出事了,那自己要不要去告诉慕微?   祖母说过,因着慕微怀了身子,所以才被皇上赦免,若是慕微没有这孩子,太后娘娘便不会替她向皇上求情了。若是慕微没了孩子,那会怎么样?宇文如眉的手紧紧的攥着软帘的一角,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微微的渗透出了汗珠子来,脑海里只盘旋着一句话,若是慕微没了孩子,若是慕微没了孩子……   “侧妃,当真是慕家出事了!”一阵微微的寒冷从外边扑面而来,喜儿拉开了帘幕爬了进来,眼中露出一丝惊慌:“听说慕大司马已经死在昭文殿,除了慕大公子、慕夫人与两个贴身丫鬟,慕家上下三百多口人全部被斩杀,现在羽林子正在慕府清场,寻查那慕大公子与慕夫人的下落。”   “果真如此!”宇文如眉喃喃自语,背靠着马车后壁,心中一阵爽快,慕家终于倒了,慕微,恐怕你也不能再神气了!   “听他们说,慕府前边的石狮子都被慕家人的血染红了呢。”喜儿啧啧惊叹:“这羽林子也太心狠手辣了些。”   “我才不相信,不是说慕府三百多人?怎么就有那么多鲜血,怎么会流到大门口来?”乐儿睁大了眼睛望着喜儿,嗤嗤的笑:“只有你,听风就是雨,还回来给侧妃说,莫要惊吓了她才是。”   两个丫鬟在耳朵边上唠唠叨叨,宇文如眉只觉得有几分头痛,方才高太后话里话外暗示她,要她侍奉好慕微,要用柔去克赫连毓的刚,可是她一点也不想这样做,分明能够扬眉吐气了,自己却还要伏低做小的去伺候慕微不成?   “以柔克刚?”宇文如眉撇了撇嘴:“我又不是没有试过。”   她试过好几次,可每一次那刚依旧是刚,而她这柔却狼狈的逃了回来。她一点都不想再试下去了。伸出手来,她撩开软帘看了看人群,嘴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想,王妃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侧妃,你的好意思是?”乐儿低声问道:“侧妃是不是想去别院?”   “正是,乐儿你越发聪明了。”宇文如眉将软帘放了下来,对乐儿点了点头:“去与车夫说一声,赶了车去别院。”   她终于又来到了别院,去年在这个院子里,她设计想让慕微出丑,可没想到赫连毓却生死要护住她,亲手折了最美的杏花送到慕微手中,看得一群贵女羡艳得眼珠子都要落了一地。今日再过来,却不见去年那般繁花似锦的场景,只看见老树枯枝,灰白色的院墙延绵,衰落得仿佛如一个垂垂老者。   慕微,你该倒霉了,宇文如眉捏了捏拳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第115章别院之争   别院门口一片寂静,似乎连鸟雀扑打着翅膀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枯枝倏忽间落了下来,掉在别院的大门口,两个门房没精打采的看了一眼,将脑袋缩了回来,继续围着炭盆子烤火。   别院的位置很偏僻,不是有游宴的时候便很少来人,两个门房剥着瓜子壳儿说着闲话儿,忽然就听熬有马车辘辘的声音。靠着门边的那个赶紧将脑袋伸了出去,就见着一辆马车驶过来停在门口。他推了推同伴:“哎,来了辆马车,帘幕上边有咱们王府的表记。”   同伴有几分惊奇,探头一看,就见上头跳下两个丫鬟,掀开马车帘幕,从里边小心翼翼的扶出了一位夫人来。   这夫人真是眼生得紧,怎么又坐着王府的车子过来了?门房不敢怠慢,赶紧笑着迎上前来:“这位夫人,你可是要来别院找我家王妃?”   “放肆,不长眼的东西!”乐儿呵斥了一句:“竟然连宇文侧妃都不认识?”   两个门房听说是侧妃,不由得也唬了一跳,赫连毓后来又娶了宇文太傅家的小姐做侧妃,这事儿他们知道,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位侧妃的模样,见了面当然不认识。   “侧妃安好。”两个门房弯着腰问安,心里头却是直嘀咕,这位侧妃跑到别院来做什么?千万别是来找王妃的祸事的。   “将门打开,我要进去。”宇文如眉高傲的说了一句,抬着头,也不看那两个门房,由喜儿乐儿扶着就往前边走。两个门房尾随到了大门边,站在那里互相望了两眼,究竟是开门,还是不开门?   “还不快洗开门!”宇文如眉怒喝了一声:“磨磨蹭蹭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不成?”   两个门房苦着脸,弯腰站在那里,手放在门上,犹犹豫豫,这时候别院里头探出了一个脑袋来,见宇文如眉站在门边,惊讶的“咦”了一声:“侧妃,今日怎么过来了?”   乐儿一见心中大喜:“秋雨,我们家侧妃今日带了些好东西过来看王妃,没想到却被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拦住了。”   秋雨笑着侧身走了出来,拉了拉门房的衣袖:“大叔,侧妃素来与王妃交好,原来还是在闺中做小姐的时候,她们便是手帕交呢,你就开门罢。”   见着秋雨出来说话,那门房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将门打开了一半,笑着朝宇文如眉点了点头:“侧妃请进,小人也是不得已,得了王爷的吩咐,要将别院的门守好,不能放闲杂人等进去。”   “我们家侧妃是闲杂人等?”乐儿鼓了鼓眼睛,正准备说话,却被喜儿拉了拉:“算了算了,别说那么多,你不说话也没有人将你当成哑巴。”   秋雨笑得格外开心,伴在乐儿身边引着宇文如眉往前边走,此时的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忽然听见一个炸雷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几个人都唬了一跳,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侧妃快些走,好像要下雨了。”秋雨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一边往前走,一边殷勤的问着:“侧妃,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好事情?”   乐儿微微一笑,掐了秋雨一把,低声在她耳边道:“慕府被皇上查抄了,满门抄斩!”   秋雨唬了一跳,脸色发白,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颤着声音道:“慕府……真的被满门抄斩了?”虽然她不是家生子,可慕府里有不少下人都是相知的姐妹,乐儿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就让那些熟悉的人全部进了坟墓里去。   她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全身有些发冷,忽然想到了自己,她也是慕府的丫鬟,那是不是要没命?她紧紧的抓住秋雨的手摇了摇:“秋雨,你是来通风报信的?是不是我要快些逃走才对?”   喜儿见了秋雨那模样,叹了一口气:“你慌什么呢,你的卖身契早就由王妃带过来了,你现在是太原王府的丫鬟,哪里还是慕府的丫鬟呢。”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安心了。”秋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望了望宇文如眉,只觉得她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色,说不上是欢喜,可也不能说是悲伤,恍惚间有一种悲喜交加的神情。宇文侧妃来别院所为何事?秋雨心中一合计,难道是想告诉王妃慕家倒了的消息?可王妃现在身怀六甲,如何还能受此打击?   “侧妃……”秋雨艰难的说了一声:“这消息,还是莫要让王妃知道了罢。”   “哦?”宇文如眉扬了扬眉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好一个中心的奴婢,你倒是替你家主子担心上了?可是你手上还戴着我赏你的赤金手镯呢,你到底是忠于我,还是忠于你们家王妃呢?”   一道闪电噼里啪啦的闪过,血红色的光亮将秋雨手上的镯子照得亮晃晃的,那个手镯,本来该是金色,此时却带了一点血腥的红,让人瞧了只觉心慌慌的一片。   秋雨哭丧着脸站在那里,没想到宇文侧妃这手镯儿真是不好拿呢。她战战兢兢道:“侧妃,奴婢也只是担心王妃的身子。”   “你傻了不成?”乐儿将秋雨拉到一旁低声道:“慕家倒台了,王妃身份也没那般金贵了,未必你还能像以前一般神气?我说呀,你只有跟着我们家侧妃才是!”她将脑袋凑到秋雨耳边低声道:“今日我们家侧妃陪太后娘娘用早膳,太后娘娘亲口答允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家侧妃就要变成王妃了。”   秋雨抬眼望了望宇文如眉,就见她昂首挺胸站在那里,一番极尽高傲的模样,不由得也有几分相信,赶紧跪倒在地,朝宇文如眉磕了一个头:“还请侧妃收留。”   “真是个机灵丫头。”宇文如眉此时才低下头来,看了看跪在那里的秋雨,冷冷一笑:“你好生监听着你们家王妃,有什么异常的举止,或者有什么隐秘的事情,你赶紧过来告诉我,到时候我自然会将你收到我院子里头去。”   “多谢侧妃。”秋雨又磕了个头,这才爬了起来,拍打了身上的衣裳,望了望那暗得似乎能滴出水来的天色,急急忙忙往前走了几步:“侧妃请跟奴婢走,主院在这边。”   宇文如眉往前踏了一步,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那个消息就在她舌尖翻滚着,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由喜儿乐儿扶着,脚步踏上了青石小径,见着上边雕刻着的步步生莲的花样,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在脸上浮现。   慕微手里拿着针线,正在认认真真的做针黹,以前她没有做过女红,可是自从太后娘娘赏赐下一批孩子穿的小衣裳来时,她便对做衣裳有了极大兴趣。请了陪嫁里边擅长女红的嫂子教她如何缝线如何刺绣,她也像模像样的做起小衣裳来了。   现在她手下是一个小小的大红肚兜,里边用的是柔和的三棱布,外边用了云锦,昨日已经将绣花的样子打好在云锦上头,今日正准备着手绣出那个花样来。   “王妃,侧妃过来了。”门帘儿那边传来一句清清脆脆的话语,慕微一愣,那针便扎到了自己手指尖上,一颗红红的血滴子瞬间便出现在那白嫩如笋的尖尖上,红得刺眼。   秋雨赶紧递上帕子:“王妃,你先拿这个按着。”   “哟,王妃可真是贤惠,竟然做起针黹这活计来了。”宇文如眉大步跨了进来,眼睛盯住慕微,见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又看了看摊放在周围各色各样的小衣裳,眼底里有人不住的嫉妒之色:“王妃,你可真是聪明,这些事儿一学就会!”   见慕微拿着帕子压住指尖,宇文如眉一怔,又笑了起来:“王妃,怎么伤了自己的手?你可要仔细些,这些活计,还是请那些绣娘去做罢!”   慕微没有抬眼,只是打量着自己手中拿着的肚兜,淡淡道:“如眉,你究竟要说什么?何必这般阴阳怪气,直接说便是。”   慕微的淡定从容让宇文如眉有几分恼怒,她觉得自己在慕微面前仿佛间成了一个跳梁小丑,她在上蹿下跳卖力的说着话,可慕微却还是那般气定神闲,没有受一点干扰。她望着慕微,脸色一变:“王妃,你以为我们还能像以前那般好好说话不成?”   那些日子早已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宇文如眉站在那里,眼前掠过往昔的情景,心中不免一动,那时候自己与慕微还是闺中密友,两人一起嬉笑,度过了多少愉快的时光。仿佛间她见着了绿波荡漾,那柔嫩的金丝柳在身边飘拂,两个小女孩手拉手的在湖畔行走,不时的交头接耳,又不时的发出快乐的笑声,那笑声就如银铃一般,传出去很远,洒落在波光滟滟的湖泊上边。   往昔就如过眼烟云,过去的便不会再回来,她与慕微现在成了对手,她们在抢夺着赫连毓,她们共同的夫君。宇文如眉硬起了心肠,望了慕微一眼:“王妃,我今日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宇文如眉的声音有几分凝重,慕微不由得抬起头来,她看到宇文如眉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嘴唇边带着快活的笑容:“王妃,你可千万要稳住心神,莫要被我这个消息惊住了。”   慕微蹙了蹙眉头,宇文如眉难道是要来向她炫耀的?或者她已经与赫连毓同了房,心里边高兴,这才跑过来想刺激自己。她朝宇文如眉点了点头:“如眉,恭喜你,你终于与王爷圆房了?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宇文如眉气得脸色通红,心中有一种说不出得愤怒来,慕微是仗着她得到了赫连毓得心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罢?瞧着她那般风轻云淡的恭喜自己终于圆了房,宇文如眉只觉得心中憋屈得慌。这是慕微在向她炫耀,不加一丝修饰的炫耀!她话里头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赫连毓的心只在她身上,不会再去宠爱别人。   “慕微,你想错了。”宇文如眉咬了咬牙,就连王妃两个字都懒得再装模作样的喊出口来:“我带来的这个消息,可是关于你们慕家的。”宇文如眉洋洋得意的看了慕微一眼:“慕微,你可要节哀顺变。”   听着宇文如眉这句话,慕微的脸色变得雪白,她抓紧了手中那件小肚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扶着秋月的手站了起来,眼睛直视着宇文如眉:“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快些告诉我。”   宇文如眉得意的一笑,扬声道:“今日皇上下令……”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侧妃,不能说!”   门帘一动,齐敏急急忙忙的奔了进来,他奉了赫连毓的命令来别院封口,刚刚到门口,就听门房说宇文侧妃过来了,心中不免着急,侧妃与王妃不对付,府里头的人都知道,侧妃现在来别院,绝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他飞快的奔到主院,刚刚到门口就听着宇文如眉在说“今日皇上下令”,心中一急,也顾不上还要丫鬟通传才能进王妃内室的规矩,将门帘一甩便闪身进来,大步走到宇文如眉面前,齐敏的神色郑重:“侧妃请回府,莫要到王妃面前胡言乱语。”   “你这个奴才,竟敢这般对我说话!”宇文如眉叱喝了一声:“快些退下!”   “侧妃,齐敏不是奴才,请不要肆意侮辱齐敏!”齐敏心中也有几分恼怒,他本是宫中安慰,高太后见他身手好,这才命他保护着太原王,他护卫太原王已经有十六年了,就连高太后见他都带了几分恭敬,没想到宇文侧妃竟然张嘴便骂他奴才。   “你是不是奴才我不管,可你却没办法拦着不让我开口说话。”宇文如眉高傲的看了齐敏一眼,就想继续张嘴说话,齐敏心里一着急,伸出手来点中了宇文如眉的穴道,她立刻便失去了声音,站在那里想要张开,可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齐敏,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慕微望着齐敏的举动,心里觉得有几分蹊跷,为何齐敏要阻拦宇文如眉说话?这里头又有什么玄机?   “王妃,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侧妃有些心情不好,想来找王妃的不是,你便不用管她了。”齐敏伸手抓住宇文如眉便往外边带,宇文如眉身边的丫鬟乐儿有几分着急,王妃过来就是想要拿这消息刺激王妃,想要她将胎儿掉落,怎么能就这样被带走呢?   若是自己能将那消息说出口,侧妃回府一定会重重的奖赏自己。乐儿觑这那齐敏抓住宇文如眉的手往外拖,无暇顾及自己与喜儿的时候,朝慕微大声喊了一句:“王妃,慕府被皇上灭门了!”   这句话一出口,齐敏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便一掌朝乐儿打了过去,慕微大喊了一句:“齐侍卫,请勿动手!”   齐敏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收回来,他看着慕微的脸已经苍白得像一张纸,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恭恭敬敬对慕微道:“王妃,你莫要听她们胡言乱语,没有这样的事情。”   “没有这样的事情?”慕微朝齐敏微微一笑:“那齐侍卫你怎么赶着来别院了?”   “这……”齐敏一怔,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他是个粗人,只知道一是一二是二,要他撒谎,实在没有那般灵活的脑筋,不可能在一时半刻里想出个好借口来。   “齐侍卫,还劳你将宇文侧妃的穴道解开。”慕微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被燕昊劫持去南燕的时候,被他们点中了穴道,一路上想要高声叫喊却半分声音都发不出来,宇文如眉说了一半话却发不出声响来,看来也是被点中了穴道。   齐敏有些难过,可他还是顺从了慕微的话,伸手将宇文如眉的穴道给解了,垂手站在一侧,有些担心的看着慕微,生怕她会出什么事情。   “如眉,你的话没有说完,请你告诉我,”慕微明亮的眼睛看了宇文如眉一眼:“我想听真话,作为慕家的女儿,我有权知道我们家究竟怎么了。”   “怎么样了?还能怎么样?”宇文如眉盯着慕微的手,见她那只手正在微微颤动,心中得意,慕微外表的平静只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她冷冷的哼了一声:“皇上今日下令,将慕家满门抄斩,你父亲已经死在昭文殿,慕家三百多号人,全死了,他们说那血多得就连你们家门口得石狮子都染红了!”   “不会的,不会的。”慕微摇了摇头,眼神飘忽的望向了宇文如眉:“你在骗我,是不是?”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容来:“你嫉妒王爷喜欢我,所以拿这事情想要来刺激我,想要我肚子里头的孩子不能安安稳稳的呆着,是不是?”   齐敏听着慕微这样发问,心里头高兴,连连点头:“王妃你说得没错,就是这样的。”   “我就知道她在撒谎。”慕微朝齐敏笑了笑:“你说得对,她在胡言乱语。”   “慕微,你就别自欺欺人了,我要是想胡言乱语,早就跑到别院来胡言乱语了,如何还能让你安安稳稳的住这么久?”宇文如眉有几分焦急,指着齐敏喊道:“他一个侍卫,如何就闯进你的内室来了?还不是想阻止我将这事情说出来?慕微,你就认命罢,你们慕家的人已经死光了!”   听着宇文如眉这般叫嚣,齐敏大怒,正准备上前将宇文如眉推着出去,他还没有过去,就见慕微的身子晃了晃,整个人便往下边溜,不由得唬了一大跳:“王妃,你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秋月眼疾手快,赶紧用了吃奶的力气扶住了慕微,她朝着秋雨瞪了瞪眼睛:“秋雨,还不快些过来扶住王妃!”   秋雨应了一声,低下头走了过去,就见慕微双眼紧闭,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朝宇文如眉看了一眼,这才犹犹豫豫道:“王妃这样子,实在有些不好。”   秋月伸出一只手来,用力掴了秋雨一掌,就听着“啪”的一声响,秋雨的脸上瞬间便红了一片:“什么王妃不好了?你知道什么?别到这里胡说八道了!”有些事情说着说着就会变成真的呢,秋月怒目而视的望着秋雨:“你这乌鸦嘴,还不赶紧闭上?”   齐敏见着情况不对,说了一句“我去请大夫”,转身匆匆就离开了内室。   宇文如眉笑吟吟的站在那里,瞧着秋月与秋雨将慕微扶到床上,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正准备走到床边去看看慕微究竟怎样了,秋月将被子角替慕微掖紧,转身从墙角里抄起一把笤帚,挥舞着便朝宇文如眉冲了过来:“你敢过来惊扰王妃,我就和你拼了。”   那笤帚上沾着一些灰,秋月拿着抖了抖,那灰尘便纷飞了起来,呛得宇文如眉好一阵咳嗽,当她抬起头来,就见那笤帚出现在自己鼻子底下,似乎就要扫到她脸上来了。她惊叫了一声,赶紧往屋子外头飞奔了过去,秋月拿着笤帚冲到了门口,一手叉腰一只手拿着笤帚指着宇文如眉骂道:“你再敢到别院来,可别怪我拿棍子打断你的腿!”   她口里放着狠话,可心里却是想着自己留在慕府的家人,眼泪珠子成串的掉了下来,秋月是家生子,父母兄嫂全在慕府当下人,只有她跟着慕微到了太原王府,听着说慕府上下三百多口全部被杀,无人幸免,心中难过得都快说不出话来。   “放肆,你一个做丫鬟的,竟然敢跟侧妃这般说话!”乐儿挺了挺胸,朝秋月冷笑了一声:“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秋月将笤帚扔下,转身就在门后摸出一根棍子来,她发了狂一般冲了出去,朝宇文如眉和她两个丫鬟追着打了过去。见秋月鬓发散乱,眼中有血红的光亮,宇文如眉唬得一哆嗦,转身就跑,那乐儿也赶紧跟在宇文如眉身后朝主院外边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快来人啊,秋月疯了,要打宇文侧妃呐!”   喜儿与乐儿扶着宇文如眉跑,步子自然慢些,秋月心中有气,拿着棍子追了过来,脚下生风,她眼里全是仇恨,一棍子便朝宇文如眉打了过去,乐儿见着主子要挨揍,赶紧用自己的身子挡了下,宇文如眉这才躲过了一棍子,乐儿却痛得嗷嗷乱叫了起来。   别院里的下人听着这边动静大,都纷纷赶了过来,见着秋月拿了棍子追着宇文如眉打,全部脸上变了颜色:“秋月这丫头是疯了不成?怎么以下犯上?”   众人赶紧上前拦住了秋月,宇文如眉得了这个空档,才赶紧逃出了别院,回头望了望那坐在地上的秋月,心有余悸。乐儿讨好的说道:“侧妃,乐儿替你挡了几棍子哩。”   “回去赏你。”宇文如眉侧耳听着别院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脸上忽然间便露出了笑容来。她回头望了望身后那扇大门,此时已经是紧紧关闭,门口的那两个门房此时都没见了身影。   大概都赶着去安慰慕微了?宇文如眉挑了挑眉毛,心里忽然间十分快活,她咬了咬牙齿道:“慕微,你的孩子快些掉了才好,这样你也来得及去追上你的父亲兄长,免得他们走得快了,你们一家人不能团聚。” ☆、第116章非休不可   眼前是一片茫茫白雾,仿佛什么也看不到,她穿行在那白色的大雾里,追随着一群人的背影,仿佛间就要追上了,可是一会儿又不见了踪影。她站在那里,很是彷徨,凄凉的喊出了声音,就如受伤的小兽在呼唤着自己的父母。   忽然前边影影绰绰的来了一个人,瞧着正是母亲的模样,她惊喜的喊了一句:“母亲。”可那人伸手将脸孔一掀,露出了一张狰狞的面容来,血盆大口里有着锋利的白森森的牙齿,掌控就要将她吞噬一般。   “啊……”声音悠长,似乎有穿透力一般,几乎要将屋顶掀开,赫连毓握紧了慕微的手,心疼的看着她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子,低声喊道:“微儿,微儿!你别害怕,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慕微吃力的睁开眼睛,望了望面前的赫连毓,表情有几分呆滞。赫连毓见她醒来,惊喜的喊了一声:“微儿!”   “你是谁?”慕微皱了皱眉头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你有几分眼熟,可我却喊不出你的名字来。”   赫连毓吃了一惊,他睁大眼睛望着慕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赫连毓,你的夫君!”   陪在床边的秋月听了慕微的话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她站拢来了一些,望着慕微那空洞无神的眼睛,低声说道:“王妃,我是秋月,你认不认得我?我是秋月,秋月!”见慕微还没有反应一般,秋月拉住慕微的手摇了摇:“王妃,你别吓了秋月,你一切都会好好的,是不是?”   方才齐敏请了大夫过来给王妃看病,大夫说王妃受了惊吓,肚子里头的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一定要悉心照顾。齐敏听了心里发慌,感觉去向赫连毓禀报,赫连毓听了赶紧从王府赶了过来,见着慕微昏迷不醒,气得拳头都要捏碎,恨不能马上就冲回王府将宇文如眉狠狠的抽打一番。   “王爷,王妃现在这模样,您就是再去责怪宇文侧妃,也于事无补,不如先好好的照顾着王妃,等她身子有所好转再去找宇文侧妃算账。”秋月咬了咬牙,凡属是对王妃不怀好意的,个个都该死,宇文侧妃,也如此,就看王爷怎么处置她了。   “你说得有理。”赫连毓坐了下来,忧郁得望着慕微的脸,心中暗暗请求上天保佑,让慕微快快醒过来。   现在慕微是醒了,可她却不认得人了!她不认识自己,不认识秋月,赫连毓望着慕微那张苍白的脸,见着她那空洞的眼神,心中一阵发慌,怎么办,莫非微儿以后都会是这副模样了吗?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手指在慕微手背上划过,可她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他。   赫连毓心中一酸,眼泪涌了眼眶,只是他极力强忍着没让掉下来,他哽咽得几乎不能言语:“微儿,微儿,我该怎么办?”   “王爷,我瞧着王妃这模样,该是失魂了。”秋月擦了擦眼泪,朝赫连毓行了一礼:“王爷不如去请了清凉寺的大师过来给王妃收魂。”   经常有些人吃了惊吓醒来以后整个人就神志不清,大家将这种情况称之为失魂,失了魂魄,这人便没有意识,只能请那和尚道士来收魂。这收魂有些能收拢,有些却再也没有收回,大家都说是看那和尚道士的功力如何,若是斗得过那些鬼怪的,自然能将那魂魄抢回来,功力不够,斗不过那些妖怪,那人的魂魄被鬼怪掌控了,再也回不了他体内。   赫连毓听了这话,一声不响的站了起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扬声朝外边喊了一句:“齐敏,速速拿了我的名剌,带着黄金千两去清凉寺请方丈来给王妃收魂!”   猫腰躲在窗户下头的秋雨唬了一跳,看着赫连毓那焦急的脸色,站了起来小声道:“王爷,王妃失魂了?”   赫连毓无意识的瞥了一眼她,根本没有想到要去问她为何猫在窗户下边,心里头只是焦急慕微,冲她吩咐了一声:“好生伺候着王妃。”   见赫连毓大氅飘飘的往外走,步子又急又快,秋雨赶紧追了上去:“王爷,王爷你去哪里?在不在别院用饭?”   赫连毓没有回头,一言不发的走了,秋雨站在院子中央,奇怪的看着赫连毓的身影,心里头有说不出的苦涩,怎么王爷便一眼都不肯多看她?究竟自己哪里生得难看了?她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慢慢来到了内室的窗户下边,将耳朵贴了过去,就听着里边细言细语,听得半是清楚半是模糊。   她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悄悄的将窗户那层织锦拨了拨,上边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来,秋月悄悄将整个耳朵都帖在了那层织锦上边,里头的话果然就听得清楚一些了。   “王妃,你还记得吗?湖边那个水榭是你最爱去的,那时候一到夏日,你便让厨房里的嫂子做冰镇酸梅汤,拿着书去那水榭里边,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有时候上午去的,要下午才能回来呢,王妃,你还记不记得?”秋月拉着慕微的手,细声与她说着以前的事情,试图着想要将她唤醒过来,可慕微却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没有半点反应。   秋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去端床边放着的那碗药汁:“王妃,你赶快喝药罢,若是不喝药,只怕肚子里头的孩子保不住呢。”   “孩子?”慕微忽然有了反应,喃喃自语道:“我有孩子了?”   见慕微突然肯开口与自己说话,秋月心里很是高兴,她拉着慕微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边,柔声道:“是呀,王妃,你有孩子了,你就要做母亲了!王妃,你不是最宝贝这个孩子的吗?你为了他,不惜与王爷闹翻,住到这别院里头来,不就是想要保住他?王妃,你可还记得这些事情?”   趴在窗户上听壁角的秋雨心中一动,秋月这话里仿佛有些异样的意思,为了这个孩子王妃不惜与王爷闹翻?她忽然想起了那次争吵,王爷仿佛从来没有那般生气过。王妃有了孩子,王爷应该高兴,为何他还会那般愤怒?秋雨的手紧紧贴着墙壁,手心里悄悄的渗透出了汗珠子来——王爷本来是最喜欢王妃的,可为何为因为王妃有孩子便对她生气,这里边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这个孩子不是王爷的!这个念头在秋雨心中一闪而过,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让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吞回了肚子里边,她焦急的将耳朵又贴了过去,想要听听秋月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听里边两人正在一问一答,秋月提到孩子,仿佛慕微精神好了许多。   “我怎么觉得有好多人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慕微伸手护住了肚子,愁苦的皱起眉头来:“你知不知道哪些人要害他?”   “王妃,秋月自然知道,那个宇文侧妃就是第一个想要害你肚子里头的孩子的人,这次失魂,就是她过来给你报信。”一说到这件事情,秋月忍不住眼泪珠子掉了下来,父母兄嫂遭了惨死,自己还不能去给他们收尸,一想到这事,心里便难过纠结起来,似乎有谁一把抓住她的肠子,好半天都理不开。   “宇文侧妃,她又是谁?”慕微苦着一张脸,口中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我不记得刚刚你喊王爷的那个人,也不记得你说的什么宇文侧妃,我只记得好像有一个叫燕昊的男人,他是我肚子孩子里的父亲。”   “王妃!”秋月惊呼了一声,一把捉住了慕微的手:“你别再提燕昊了,若是被王爷听见,他又该要生气了。”   “不,我就要提他。”慕微固执的偏着头看了看秋月,脸上忽然间露出了一丝笑容,让她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我记得他带着我骑马一起走,我身上还穿着大红嫁衣,我是嫁给他了,对不对?”她忽然爬起身来,一把捉住了秋月的手:“燕昊去了哪里?是不是你将他藏起来了?”   “没有,没有这样的事情。”秋月掩面哭了起来,心中有说不出的悲伤,王妃谁都不记得了,独独心里头还记得燕昊,记得那晚他们逃走的情形。这让她实在有些感动,又有些担忧,若是王爷听着王妃这般惦记燕昊,肯定会暴跳如雷。   她伸出手来将慕微扶进锦被里边,一边温柔的哄着她:“王妃,你快别提起燕昊了,王爷听了会不高兴的,说不定他就不会让你将燕昊的孩子生下来了。”   “为什么?王爷为什么不会让我生燕昊的孩子?”慕微可怜兮兮的从被窝里露出半张脸来:“他肯定是嫉妒燕昊,他是不是没有燕昊生得俊?”   秋月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替慕微掖了掖被子,点了点头道:“是是是,王妃你说得对,王爷就是嫉妒燕昊比他生得俊,所以才千方百计想要除掉他哪。王妃你快别再提燕昊了,否则王爷说不定真不让你将燕昊的孩子生下来,还会去将燕昊碎尸万段,剁碎了喂狗。”   慕微倒抽了一口凉气:“王爷竟然这般凶?我怎么瞧着他还挺好的一个人,和颜悦色不过了。”瞧着秋月有几分不赞同的眼神,她闭了闭眼睛叹了一口气:“好好好,我都听你的,我再也不提燕昊这个人了。”   她伸手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我一定要将我与燕昊的孩子生下来。”   就如黑暗里闪过一丝光亮,秋月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阳光,慕微本来是灰白一片的脸庞,仿佛间又有了熠熠容光,就如那春日里的花朵般娇艳无比。   第一百九十一章   虽然寒风呼啸,在耳边发出凄厉的呜呜之声,还有细碎的雨丝扑面而来,可赫连毓却丝毫没有感到寒冷,他手握着缰绳,将马赶得飞快,一路狂奔着让王府那边奔去。   心里头犹如烧着一团火,从心底一直蔓延上来,他全身都气得打颤,真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到王府,将那宇文如眉拎出来,高声责问她为何要这样做。竟然敢跑到别院去刺激微儿,现在让她失了魂,这种女人,太原王府势必不能容她!   策马飞奔,那条宽阔的道路在眼前无限延绵,仿佛怎么样也不到不了尽头一般,赫连毓心中的愤怒随着那条路不尽的横亘在自己面前越发恼怒了几分,他狠狠的抽了马儿一鞭子,那马吃痛,跑得更是快了几分,就听耳边嗖嗖的风响,路边的树与屋子仿佛都已经连成了一片,再也分不出它们之间的距离。   “怎么办?怎么办?”宇文如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脸上全是惊慌的神色:“王爷去了别院,见着慕微那样子,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她去别院的时候还是洋洋得意,一心想要将那消息透露给慕微,好将她肚子里的胎儿惊掉,可刚刚听着说赫连毓去了别院,她忽然又惊慌了起来,那个该死的齐敏肯定会将她去了别院的事情说出来,那个秋月肯定还会添油加醋,宇文如眉忽然觉得心里头有些发慌,堵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一般。   “侧妃,你若是觉得王爷会对你严惩,不如去向太后娘娘求情?”乐儿在一旁小声建议着:“现在王爷在气头上,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让太后娘娘给你说合说合,等着王爷消了气,也就不会这般与你斤斤计较了。”   宇文如眉眼睛一亮:“乐儿你越来越机灵了,你说得不错,我们赶紧进宫去。”   来不及收拾东西,主仆三人便慌慌张张的坐上马车朝皇宫那边过去了。后宫守门的军士自然识得太原王府的马车,见乐儿拿出一个银锭子出来,几个人笑得眼睛都眯了:“侧妃何必客气,你只要递了那进宫的牌子便行了。”   宇文如眉坐在马车里头,瞧着门口那小内侍拿着她觐见递上去的牌子,一溜小跑不见了身影,心中有些忐忑,掀开软帘看了看后边,生怕赫连毓追了上来。她的心噗噗直跳,十指交握在一处,暗自祈祷着上天要庇护她,千万别被赫连毓抓个正着。   “宇文侧妃,你跟咱家进来罢。”方才那个递牌子进去的小内侍出现在门口,细白的脸上有着一丝笑意:“太后娘娘心情很好,说让宇文侧妃快些去见她。”   宇文如眉稳了稳心神,由喜儿乐儿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三人跟在那小内侍身后便朝那抄手游廊走了过去。站在门口的几个军士拿着银锭子抛了抛,脸上露出了嬉笑的神色来:“宇文侧妃真是大方,一出手便打赏了一个银锭子!”   “毕竟是宇文太傅家出来的,自然要有大家气度。只不过,”一个军士嬉笑着道:“你瞧瞧她那走路的姿势,怎么就没大家闺秀的那种娴静,走得那般着急,仿佛后边有一只老虎在赶着她一样。”   “我觉得宇文侧妃与慕王妃比,还是稍逊了一筹。”旁边那个年轻些的摇了摇头:“我见过一次慕王妃,那可真是人间绝色,都说大虞慕家专出俊男美女,我瞧着这话真心不差,不说慕将军,就是那慕大司马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风流倜傥!”   “你还在说什么慕大司马?”有人推了推他:“慕华寅此时已经被做成干尸,挂到城墙那边去曝尸了呢!快些闭嘴,莫要让旁人听见了,说你是慕华寅余孽就惨了!”   先头说话的那年轻军士也唬了一跳,赶紧伸手挡住自己的嘴巴,喃喃道:“你提醒得对,可不能再说慕大司马慕将军了。”   几人刚刚停住话题,就见那边有一匹马匆匆的奔了过来,众人抬眼一望,却是太原王赫连毓,见他穿着的紫色大氅被雨淋得颜色很有些深,头发也粘在耳朵旁边,湿嗒嗒的一片,不由得都觉得奇怪,怎么太原王连个雨披都不用就过来了?先前一阵子下了一场倾盆大雨,现在雨虽然小了,可还是不小,怎么太原王不坐马车,却骑着马到皇宫来了?   赫连毓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了一个军士:“替我将马好好照看着。”   军士低头哈腰的应了一声,伸手去接缰绳,一边笑着道:“太原王与宇文侧妃感情真是好,她前脚进宫,你后脚就追过来了。”   听了这话,赫连毓脸色一沉,将马鞭拿在手里一甩,发出了“啪”的一声响,脆得仿佛让人心里头都抖了一抖。他朝那个军士横了一眼,大步走了进去,唬得那拍马屁的军士战战兢兢,好半日说不出话来。   赫连毓大步朝万宁宫走了过去,他的步子又急又快,脚下生了风一般,跑着走了一段路程可,就见到了宇文如眉带着两个丫鬟走在前边,也走得急急忙忙,不肯停脚。   “宇文如眉!”赫连毓高喊了一声,拔足就往前边追了去,宇文如眉听着赫连毓在身后的喊声,惊得脸上失了颜色,瞬间便雪白得跟一张纸一般,再也顾不得形象,撩起裙裳下摆便飞奔了起来。   万宁宫的院墙就在眼前,宇文如眉似乎见着了保障一般,喘着气狂奔了进去,惊得那两个看门的宫女都忘记向她行礼问安。宇文如眉抬眼望了望主殿,心中这才有了一份安定的感觉,稍微回头望了望,就见赫连毓已经握着一条马鞭子跑了进来。   宇文如眉惊呼了一声,赶紧撩着裙裳便往前边跑,她淡紫色的中裤上边已经溅了不少的泥巴点子,可她哪里有功夫去管这些,只是拼命的往主殿那边奔了过去。太后娘娘,此时只有太后娘娘才能救她了,她必须赶在赫连毓追过来之前见着太后娘娘。   耳边火辣辣的一下,宇文如眉惨叫了一声,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咬着自己的耳朵一般。不用说,是赫连毓用鞭子抽到了她的耳朵上头。她伸手一摸,掌心里就有着些许嫣红,看来是已经被抽出血来了。   宇文如眉忍着痛赶紧往前边跑,可赫连毓脚比她长,已经追了过来,挥着鞭子兜头兜脑的朝她抽了过来。才打了几鞭子,宇文如眉的头发便全部打散了,身上穿着的那大毛衣裳被抽出了一块块撕裂的大口子,仿佛有谁长大了嘴巴在呼喊一般。宇文如眉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大毛衣裳上头得那些毛也被抽落了不少在地上,被地上的水粘到了一处,毛茸茸的一大团。   “毓儿,你这是在做什么!”高太后的怒吼让赫连毓停住了手,宇文如眉这才狼狈的在喜儿乐儿的搀扶下爬了起来,抖着身子走到了高太后身边去。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全身都在发抖,脸上有两条鞭痕交错,仿佛在她的肌肤上刻下了两道疤痕。   高太后瞧着宇文如眉这模样,心中一咯噔,毓儿这是怎么了,竟然这么下得了手去。她记忆里的赫连毓,从来没有这般发过火,特别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手,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母后。”赫连毓喘了一口气,将鞭子收了,朝高太后拱了拱手:“我要将宇文如眉休回太傅府,从今日起,她便不再是我赫连毓的侧妃。”   “什么?”高太后一挑眉,脸色渐渐不虞起来,毓儿真是不像话,这才成亲多久,便要将她休回娘家?自己正在积极的替他拉拢势力,他倒好,竟然将这么大一个太傅府往外边推!实在是太不体贴自己了!高太后皱着眉头望向赫连毓,心中的气愤怎么也止不住:“毓儿,我来问你,所谓休妻。必须要犯七出之条,如眉又究竟犯了哪一条?”   赫连毓一愣,望了望高太后,伸手摸了摸脑袋:“母后,这七出之条,是哪七条?”   “墨玉,你背了给太原王听。”高太后重重的哼了一声,脸色就如锅底那般黑,越发的不好看了,就连七出之条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喊着要休妻,毓儿实在是太糊涂了!   宇文如眉见高太后为她说话,心中十分感激,眼泪汪汪的看着高太后,低声道:“如眉谢过母后做主。”心中虽然对赫连毓鞭打自己的事情感到气愤不已,可听着他说要休妻,却立刻慌了神,她宁可赫连毓再好好的抽打她一顿,也不愿意赫连毓将她休掉,她不要回太傅府,若是她回去了,那自然就成了别人的笑柄。   “所谓七出之条,乃是指妇人有七去,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墨玉姑姑大声的将那七出之条背诵了一遍,然后朝高太后点头道:“太后娘娘,好像宇文侧妃并未犯这七出之条里的过错。”   高太后望向了赫连毓,沉声问道:“毓儿,你倒是给母后说说看,如眉犯了哪一条?”   北风呼呼的吹着,将高太后的衣袍刮了起来,也将赫连毓耳边的头发吹了起来,头发散乱把他的整张脸给遮住,再也看不请他的眉目。? ☆、第117章 帝后交锋   万宁宫的前坪里一片宁静,赫连毓望着高太后,没有开口说话,要问这七出之条宇文如眉究竟犯了哪一条,他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一条能靠得上边。   “毓儿,做人不可太偏心!”高太后望着赫连毓那副怔怔的模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母后知道你偏爱王妃,可宇文侧妃也是大家出身的好女儿,你怎么能这般对她虐待?竟然还说出要休弃了她的话来,实在是太伤她的心了!”   “母后,她无子,当去!”赫连毓却恍然未闻一般,自以为想出了一条理由来 ,伸手指了指宇文如眉,他满脸厌恶之色:“她与我成亲有两个多月了,却还没有身孕,无子当去!”   高太后瞧了瞧赫连毓,一双手都在颤抖:“毓儿,你怎么能昧着良心说话!成亲才两个月就说无子?你也实在太着急了些!”   宇文如眉在一旁气得涨红了脸,实在想冲口将还未圆房的事实说出来,又生怕高太后听了觉得不必维护她,只能忍气吞声站在那里,听着高太后斥责赫连毓,心中暗暗咬牙,不知道慕微那个孩子有没有掉,若是孩子掉了,她非得要祖父向皇上参奏一本,将慕微当成慕府余孽给杀了方解心头之恨。   “母后,你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赫连毓心头一急,伸手朝宇文如眉指了过去:“今日她竟然将慕府满门抄斩的事情告诉了微儿,害得她差点落了胎,现儿微儿失了魂,儿臣已经去请清凉寺的方丈来替她收魂了。若是收得回来还好说话,若是收不回来……”他杀气腾腾的看着宇文如眉:“我非将她杀了不可!”   “什么?差点落胎?”高太后看了宇文如眉一眼,见她躲躲闪闪的往两个丫鬟身后藏,心里也有些不悦,虽然她不喜欢慕微,但她却喜欢慕微肚子里头的孩子,宇文如眉也做得太过了些,慕微怀着的,可是她的金孙呐!   见高太后脸色一变,宇文如眉心知不妙,索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哭泣着道:“母后,如眉本意并非如此。如眉与王妃素来交好,在闺中便是手帕交,如何想去害她?只是如眉听了慕府被灭门这个消息十分震惊,也没来得及多想就告诉了王妃,没想到王妃体弱禁不住,竟然就昏过去了!如眉知错,还请母后惩罚!”   高太后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宇文如眉,又看了看怒容满面的赫连毓,稳了稳心神问道:“现在你那王妃身子怎么样?孩子可能保住?”慕微失魂不失魂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就近能不能保得下来。   赫连毓点了点头,声音舒缓了些:“大夫说好生养着就能保住腹中胎儿。”   “那就好生养着,莫要人再去惊扰了她。”高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了几句,然后才睁眼看了看宇文如眉:“既然慕微肚子里的孩子没什么大事,你就不必再多计较如眉了。你瞧瞧,你下手这般狠,都将她打成了什么模样!”   宇文如眉听了高太后这两句暖心的话,哀哀哭泣了起来,赫连毓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伸出脚去踢她:“你少在母后面前惺惺作态,你与微儿交好?我看你是面善心恶,总是想找机会陷害她!”   “毓儿!”高太后恼怒的叫了一声:“你难道连母后的话都不听了?”   赫连毓收住脚,气鼓鼓的看着宇文如眉,可他究竟还是不敢顶撞高太后,只是耷拉着脑袋在听她训话:“毓儿,这府中须得要一团和气才是,每日里闹个不歇又有什么好处?如眉也只不过是关心慕微而已,你却要这般曲解她的意思,这也未免太伤她的心了。墨玉,赶紧将宇文侧妃搀扶起来。”   宇文如眉站了起来,含泪朝高太后行了一礼:“还是母后了解如眉的心思。”   “你们也别闹腾了,好好回王府去。”高太后清了清嗓子,现在正是用人之秋,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宇文太傅府把关系闹僵,她可还想将宇文太傅争取过来呢。“如眉,你先去后边换了衣裳,好好梳洗了再说。”   泥水里躺着宇文如眉头上的各色簪子,还有被摔坏的手镯,宫女们走上前去,一样样的替宇文如眉捡了起来,正准备扶着她去后边院子梳洗的时候,就听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太后娘娘安好,太原王安好。”进来的人是江六,声音尖细。   “江公公,过来哀家的万宁宫,可有什么事情?”高太后见着江六笑得格外殷勤,心中轮了轮,最近仿佛也没有什么好事儿值得这般高兴,为何江六脸上这种表情?转念一想,心中暗道,这事情该还是落在慕华寅身上。   赫连铖今日除去了心腹大患,自然心里头高兴,江六也跟着高兴起来,这不就结了?高太后笑眯眯的望着江六,轻声问道:“皇上今日心情很好罢?”   “回太后娘娘话,皇上心情着实不错。”江六弯着身子,那背仿佛已经不能再挺直一般:“皇上听说太原王进宫来了,特地让老奴过来请太原王去清华宫一趟。”   高太后狐疑的看了看江六,又望了望赫连毓,皇上让毓儿去清华宫?她的心里忽然就警觉起来,赫连铖不会是要准备对毓儿下手了罢?不会,应该不会,高太后握紧了宫女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几乎要失声叫喊了出来。   赫连毓倒是满不在乎,他心中猜测,赫连铖找他去,该是来兴师问罪,看他为何去向慕府通风报信,做人要有担当,既然自己做了这事,就不能躲躲闪闪的怕赫连铖来问他。赫连毓朝高太后行了一礼:“母后,毓儿先去皇兄那边。”   高太后望着赫连毓的背影,两道眉头慢慢的皱了拢来,凤目里闪出了一丝凌厉。旁边墨玉姑姑低声道:“太后娘娘,要不要派人去清华宫打探一下?”   “不必。”高太后摆了摆手:“皇上该是有什么事情找太原王,没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   她稳了稳心神站在那里,任凭那寒风将她的长袍吹了起来,那袭长袍卷着她的腿,猎猎作响,露出了里边明紫色的裙裳下摆来。那下摆上头绣着一折一折的波纹,波纹上有着亮晶晶的水珠,仿佛在不住的闪动,即便没有了阳光,也依旧是那般亮眼。   天色更沉了些,似乎要朝人的头顶上压下来。那些乌云越逼越近,似乎伸出手来就能摸到,只要轻轻一戳,那乌云便拉开一个口子,便哗啦啦的能倒出一盆水来。   “太后娘娘,进屋子去罢。瞧着要下大雨了呢。”墨玉姑姑望了望天空,心中有些焦急,太后娘娘怎么就这般呆呆的站在外边,别说是要下大雨,即便是吹了风,感了伤风,也不是一件小事。   “走,回屋子去。”高太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由宫女们扶着,慢慢的转过背去。   清华宫里此刻点上了数支牛油蜡烛,那立在角落里的宫灯也荧荧的发着亮光,将家什的影子投在了地上,就如有一群鬼怪,正在不住的扭动着身子。   赫连铖坐在桌子边上,眼睛瞪着桌子上放着的一个紫金冠,仿佛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走了过来,这才抬起头来。   “臣弟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赫连毓一进主殿便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向赫连铖行了一个跪拜大礼,素日里赫连铖说他不必行大礼,可今日他毕竟还是做了让赫连铖不高兴的事情,触了他的逆鳞,还是稍微恭敬些的好。   见着赫连毓匍匐在地上,赫连铖一愣,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这个皇弟倒也识趣,知道现在自己对他有些意见,赶紧来讨好自己了。   “皇弟,平身罢。”赫连铖淡淡道:“何必行此大礼。”眯了眯眼,望着这个与自己一块长大的皇弟,心中不住在想着赫连毓是否年纪大了,就有了自己的野心?否则怎么总是与他对着干?上回让他去捉燕昊没有结果,这次又去向慕家通风报信!   没有日光,外边昏昏沉沉的一片,清华宫里,烛火通明,摇摇曳曳的照出了一个两个人影,团团的映在了地上。   “皇兄,臣弟今日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可能让皇兄不高兴了,臣弟特向皇兄请罪。”赫连毓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懊恼的神色。   “哦?”赫连铖瞧着赫连毓这模样,心中的怒气顿时飞走了一半,他将紫金冠盖在手掌下,淡淡道:“皇弟,你究竟做了什么错事,说来听听?”   “皇兄,你也知道,臣弟对王妃极为喜爱。”赫连毓努力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打量着赫连铖,心里想着是否他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想法,见赫连铖只是脸色淡然,这才大着胆子道:“皇兄,就如皇后娘娘是你的心头好,王妃也是臣弟最钟爱的人,臣弟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她因为失去亲人伤心痛苦。”   提到了慕瑛,赫连铖心中一紧,他抓紧了那个紫金冠,似乎上边的棱角要刺到他手心里去,忽然有一点刺痛的感觉。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昏暗的天色沉得让人有些心烦意乱,天空里的流云走得又快又急,快得才一眨眼的功夫,那乌云便已经从东边飘去了西边,远远的只能见着那流云的一抹尾线,本来该是黑沉沉的,却似乎又明亮了几分。   赫连铖站在朝凤宫的门口,一只手握紧了腰间的封带,那大封硬硬的一块,上边镶嵌的宝石没有一丝温暖。   主殿里没有点灯。他皱着眉头,轻声嘀咕了一句:“这么暗的天气,竟然不掌灯?”   江六站在一旁,佝偻着身子,脸上浮现着谦卑的笑:“娘娘或许没有在主殿。”   赫连铖向前踏了一步,宫门旁边两个守门的宫女弯下腰来,眼睛里带着一丝盼望,两双乌黑的眼眸不住的在转动,就如春水一般,波光粼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娇嫩的声音,就如初春里的鸟鸣,婉转动听,可却没有引起赫连铖半分兴趣,他看都没有看两人一眼,大步走进了朝凤宫里,踩着前坪泥泞的草地,一步步的往前边走了去。   主殿的门开着,隐约能见着里边站着几个人,眼睛望到里边,就见那主座上边趴伏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没了气息,若不是她肩膀偶尔在耸动,根本就没有想到她其实还是活着的,还正在哭泣。   赫连铖踏入了主殿,黑色的水磨地砖上映出他的身影,黑黑的一团朝那座位移动了过去。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慕瑛的手腕,将她猛的拖了起来:“你在哭什么?”   慕瑛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认不出他是谁,好半日才萧瑟的缩了缩身子道:“皇上,你错了,臣妾没有哭。”   “没有哭?那这又是什么?”赫连铖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只觉得掌心湿漉漉的一片,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你不是也痛恨慕华寅?你不是说不想姓慕,不要姓慕就好?现在朕替你将慕家剪除了,你怎么又哭了?”   慕瑛咬着牙齿没有说话,出去打探消息的紫萱回来,说皇上已经将慕家上下三百余口灭门,慕华寅的尸身被悬挂在京城城墙曝尸,慕瑛当时便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怔怔的摇了摇头:“太原王不是去报信了吗?怎么会这样?应该不会,你听错了。”   “真是这样,娘娘,大家都这么说。”紫萱眼中也有着悲伤,看着慕瑛那惨白的脸色,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慕瑛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喊,那声音又细又尖,慢慢从她的喉咙里迸发了出来,直直的冲了出去,将主殿里的沉默打破。她仿佛是一只离群的孤雁,茫然的瞧着四周,可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赫连毓早就与她说过了,他要杀了慕华寅,要将慕家满门抄斩,为何她一直没有想着要给慕家去通风报信?等到现在这个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几百条生命,瞬间就消失在这个世间,慕家从此不会再有传承。   是她将慕家害了的,她是慕家的不孝女,皇上痛恨慕家,她该要在中间调解,去与慕华寅说,要他退隐,不要再把持朝政——毕竟活着总比枉送性命要好。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将自己裹在一个角落里,坚决的将自己与慕家排除开来,仿佛这样做,她就与慕家能撇清一般。   可她怎么又哭了呢?本来不是该高兴的吗?这世上没有人能再干涉到她与赫连铖之间,她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妻子,从此两人便不要互相猜忌了。可她,此时却是泪如泉涌,嚎啕得声音都嘶哑了几分。   “你怎么不说话了?”赫连铖伸手捧住了慕瑛的脸,心里忽然有一丝怜爱,她的眼睛红肿,脸上的胭脂也已经被泪水冲刷得七零八落,可他却觉得她很美。   慕瑛打了个寒颤,她本以为赫连铖会要像以前一般,抓住她往椅子上撞,脚往她身上踩,可出乎她的意料,赫连铖的声音变得格外的温柔,他脸上带着笑,声音里有说不出的一种轻快:“皇后,以后你就再也没有家人了,你姓不姓慕,都没有关系了。”   他将慕瑛的脸轻轻的捧起,捧到了自己眼前,俯下头去,蓦然咬住了她的红唇:“以后不会再打你,我会好好怜惜你的,你就是我的好皇后。”   慕瑛的身子僵硬,任由着他的嘴唇在自己的唇上辗转,心里不悲也不喜,她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样回复赫连铖,是装作很快乐,欢欣鼓舞,还是默默无语?她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慢慢的滚过她散乱的头发,粘在发梢末端,亮晶晶的挂在那里。   京城这场雨下了很久,足足持续了三日。   懂节气的老人都说这是春雨,是好兆头,只不过下了三日也太久了些,若是再下得几日,恐怕河里的水便要涨得漫出河堤了。而私下里却有一种说法在广为流传,不少人在议论,这是老天爷在为慕大司马府里三百多被冤杀的人而哭泣哩。   慕大司马虽然权倾朝野,可也并没见他有什么异样的举动,皇上根本没有抓着任何谋逆的证据,就拿一只九尾凤钗便定了他的罪,实在是有些荒谬。   “那九尾凤钗,不是已经送进宫去了?只不过是没有登记在册,怎么就能说慕家贪墨下大宗银子,意图谋逆?”有人摇着头叹着气:“慕大司马真是死得冤。”   “还好慕大将军逃走了,但愿千万不要被抓到。”有人一脸悲戚,抹了抹眼睛:“去年慕大将军不才带兵将南燕灭了?这般功臣,皇上竟然也下得了手去!皇上……”他看了一眼周围,不再说话。   皇上六岁登基,由太后娘娘与太皇太后娘娘辅政。等着皇上满了十六岁,两位娘娘便将大权交还给他,让皇上亲政。有两位娘娘辅政的时候,天下还算太平,而且施行仁政,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舒服,皇上一执政,马上便发兵攻打南燕,当时南燕皇帝甚是恐惧,赶紧派使者来求和,太后娘娘与太皇太后两人立主不要打仗,生养休息,这才同意了南燕的请求,签订了和约,南燕每年纳贡。   接下来五年里边,皇上施政慢慢的变了个模样,从两位娘娘施行的仁政变成了□□,皇上性子凶残暴虐,特别喜欢换着花样折磨犯人,抓进大牢的犯人们都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皇上去年又发兵攻打南燕,听说今年还准备要打鞑靼南越等地,这般穷兵黩武,只怕难过日子的是老百姓。大家围着那告示看着,上边配着慕乾的画像,不知道是那画师没见过慕乾还是笔力不够,上边那个人被画得满脸横肉,目光呆滞,与那英俊无俦的慕大公子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都说慕家出俊男美女,没想到这慕大将军竟然长成了这副模样。”有人指着那布告摇着头,脸上带着一丝嬉笑:“若他这样子说得上俊,那我可是俊得很了。”   旁人嘻嘻一笑:“你若是有权有势,旁人自然也会说你俊。”   这告示瞬间便张贴到了大虞的每一座州郡的城墙上头,过路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云州城也不例外,自然也有一张告示贴在那里,供经过的人围观,若有见过这人的,只要将这人的行踪举报给官府,便能得五十两银子。   云州城头围着一群闲得无事的老百姓,指着那张画像正在议论纷纷,大家都对五十两银子感兴趣,都在感叹自己怎么就没有见过画像里那个人。   “若不是我们家隔壁那个杀猪的在云州已经住了三十多年,否则他还真和那告示上的人长得差不多。”有人遗憾的摇着头:“既然是大虞慕家的公子,那自然是挨不上边了。”   人群里钻出一个人,飞快的一溜小跑往云州城外跑了过去,脸上带着一分震惊的表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有汗珠子滴滴的渗透出来。   初春的凤凰山已经是一片新绿,小路两边的树木已经发出了新芽,点点绿色缀在灰褐色的树干中间,就如有人用笔点出几处痕迹来一般。山间的轻风微微的吹着,那初生的芦苇伴着去年的枯叶不住的摇晃着身子。   “我要见太子殿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一个小小个子跳着脚在入山的关卡那里,与两个守卫的兵士僵持着:“太子殿下认识我,我是小虎子!不姓的话,你们可以找太子殿下去问问,看看他记不记得我!”   看守的兵士疑惑的望了望他:“你等着,站在这里别动,我去禀报太子殿下。”   那半大的孩子点了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欢快的光彩。 ☆、第118章一拍即合   一双机灵的眼睛闪闪发亮,嘴唇边有两个酒窝若隐若现,他快活的跳了跳脚,朝燕昊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太子殿下,你还记得我吧?”   “怎么不记得?你是小虎子!”燕昊一把将小虎子拉了起来:“你阿婆还好?”   听到这个问题,小虎子脸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来:“我阿婆已经过世了。”   燕昊沉默了一下,没有出声,好一阵子才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那院子那还有谁和你住在一起?你怎么知道我在凤凰山?”   小虎子抹了抹眼睛,眼圈子红红:“太子殿下,我带着院子里十多个人在城隍庙里住着,天气好的时候我就出去找事情做,不好的时候便呆在庙里照顾他们。”   “十多个人你能照顾得来?”燕昊颇有几分惊讶,摸了摸小虎子的脑袋:“你真是不错,是个大人了。”   小虎子嘴巴一咧,嘿嘿的笑了起来:“也不全是我一个人啦,还有几个人一起出去干活哩,就连宝儿有时候也会拿个碗去云州钱里讨钱。”   燕昊心中一酸,想着那个大院子里的老老小小,只可惜现在自己没有能力,不能将他们接到凤凰山里边来。现在储备的粮食快吃完了,柳润声说只怕吃到三月就会没银子没存粮了,这五千人的吃住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靠着陆凝香她们晚上去打野味完全糊不住嘴。   虽然说山脚的稻田要是种起来,等着稻子熟了,也能够有所缓解,可稻子成熟还要在六月份上头,这中间还短了三个月银子呢。燕昊皱了皱眉,心中暗暗叹气,目前自己是没办法再来养着小虎子他们了。   “太子殿下,你别担心我们,我们活得挺好,挺好。”见燕昊皱眉,小虎子笑了笑,露出了两颗洁白的虎牙来:“我是上回见着给你赶车的李老爹在云州城那个酒楼外边,车上全是野味,我便想着太子殿下该还在云州,没有离开。云州城外边好几座山头我都摸过了,没见着有人烟,后来我想着这凤凰山是最高的山,都说深山好藏人,我就摸着过来瞅了一趟,见着下头有田地,心里头想着或许太子殿下就住在山里,摸着上来看了下,果然是这样。”   “你倒是机灵。”燕昊望着小虎子那快活的笑容,淡淡一笑:“你今日上山,该还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小虎子使劲的点了点头,瞪着眼睛望向燕昊:“太子殿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今日天气好,你不是本该出去做事情的?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要来找我的。”燕昊朝他笑了笑:“说罢,什么事儿?若是我能帮得上忙,自然会帮你。”他心中暗想,若是小虎子来讨吃的,再怎么省,也要送他一袋粮食才是。   “不是不是!”小虎子连连摆手:“我是看到了个好消息,特地来告诉太子殿下的!”   “好消息?”燕昊有几分好奇:“什么好消息?”   “去年那个带兵攻打咱们南燕的大虞将军,”小虎子咬牙切齿的啐了一口:“那个姓慕的,被大虞的皇上追杀呢!我真巴不得他快些被捉了回去,大卸八块,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太子殿下,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消息?”   燕昊与御风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有些吃惊,慕乾被大虞的皇上通缉了?他不是大虞的大将军吗?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你可知道原因?”燕昊皱了皱眉,听着慕乾的名字,心里忽然便想起了慕微,有一丝丝的痛,但很快又压了下来,慕微对于自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何自己还要想她?她又她平静的生活,她怀着赫连毓的孩子,有丫鬟婆子伺候,珠围翠绕,与自己,已经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   “不知道。”小虎子摇了摇头:“只听他们都在说大虞皇上将一个姓慕的大司马一家全杀了,这个姓慕的就是他儿子,逃掉了,正在追捕他呐。”小虎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也有今天,活该!”   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惊了,燕昊站在那里,好半日都说不出话来,慕华寅一家被灭门,那慕微呢?慕微会不会也……手紧紧的攥成一个拳头,里边有滴滴的汗珠子渗透出来,心中有几分焦虑不安。尽管说过自己不会再想她,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却不由得不想她。   让李妈妈带着小虎子去拿粮食,燕昊怅然若失的坐了下来,御风站在一旁,心中有些着急,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太子殿下不会又想着去大虞看那位慕二小姐罢?   屋子里顷刻便是静悄悄的一片,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金色的阳光从瓦片的缝隙里透了过来,照在墙角一棵小草上。草叶细长,上边尖尖,正在轻轻的点着那黑色的泥土。   “太子殿下。”御风望了望燕昊:“到了二月,这田里头就快要下种了。”   “我知道。”燕昊淡淡的说了一声,他站起身来,朝御风瞥了一眼:“你别担心,我不会再去大虞京城了。”   御风望着燕昊,见他已经觉察到自己在担心什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可没说这事,怎么太子殿下自己倒说出来了。”   燕昊的眼睛盯着墙角那缕金色的阳光,那一掾细长的草叶,金色与绿色交织在一处,有说不出的和谐,那金色让人心暖,而绿色却让人感到有一种春天的气息慢慢在逼近。他笑了笑,仿佛在自言自语:“原来我想去上京,是因为我以为她会像我心悦于她一样的等待着我。可现在她的心里根本没有我,我又何必再多事去看她?”   御风有几分默然,忽然的眼前仿佛一片银光闪闪,那皑皑白雪的除夕夜,那院子里交手的两个人,那个从内室里走出的丫鬟脆生生的话语:“王妃说让你们去别处打斗,莫要惊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不肯出来见太子殿下,只打发了个丫鬟出来说话,而且,竟然说得那般冷漠,要他们去别处打斗,莫要惊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御风冷冷一笑,这慕二小姐也着实冷酷,这句话恐怕就像一把刀子,□□了太子殿下的心,刺得他鲜血淋漓。   可即便如此,太子殿下还是不肯放弃,他在上京坚守了半个月,等着上元节想要见她一面,却只见到那赫连毓与慕二小姐勾肩搭背的在游花灯会,两人不时相望而笑,那眼中的浓情蜜意,让人瞧着便知他们是一对爱侣。   慕二小姐的手放在前边,肚子已经微微隆起,脸上全是快活的笑容——她自然很满足现在的状况,可她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的一片真情!那时候自己在人群里瞧着,实在是气不过,真想冲上去揪住那慕二小姐,狠狠教训她一顿,可他不敢动手,他怕太子殿下会伤心。   对于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幸亏太子殿下看穿了她,已经不在想着要往上京去了,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跟着燕昊走了出去,御风脚步轻松,一颗心也放下来,太子殿下总算是放开这个心结了,真是谢天谢地,老天有眼。走到外边,就见陆凝香一袭绿色的衣裳站在走廊下边,笑容明媚:“太子殿下,御统领。”   御风朝她挤了挤眼,陆凝香微微一愣,不知道御风怎么会如此欢喜。燕昊走了过来,朝陆凝香点了点头:“凝香,种谷准备得怎么样了?”   陆凝香满脸带笑,转过身去,从厨房那边抓出一把种谷来:“太子殿下你瞧,我与柳大人在自己种的稻谷里留了这批最结实的,柳大人说这样的种谷种出来肯定会颗粒大,吃起来感觉不错。”   燕昊见她眉飞色舞,扯了扯嘴角:“凝香,你都快成种田能手了。”   陆凝香扬眉道:“何止是种田能手,我还是打猎能手,采茶能手……”她嘻嘻的笑了起来,细白的牙齿露在阳光下边,就如珍珠白洁白。   燕昊见着她笑得开心,也跟着她微微一笑,只是嘴角扯动之间,又觉得心里苦涩。他停在屋檐下边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的往前边去了,那踽踽独行的身影有几分萧索,身上的大氅也被风吹得纷飞了起来。   御风上前一步,笑着朝陆凝香小声的说了一句:“陆小姐,恭喜恭喜。”   陆凝香有些莫名其妙,望着御风那喜气洋洋的脸,不解的问道:“你向我恭喜什么?”   “太子殿下已经彻底将那慕二小姐放下了,陆小姐自然有机会了。”御风瞧着燕昊的身影,唇边带着微笑:“方才得了消息,那慕二小姐家被灭门了,我问太子殿下想不想过上京去,他坚决的说不去,还说他不会再去打扰慕二小姐的生活了。”   “什么?慕二小姐家里被灭门了?”陆凝香关注的重点却全然不与御风相同,她的眉头紧锁,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怜悯:“真是太惨了,也不知道慕二小姐能不能撑得住。”举目看了看燕昊那孤孤单单的背影,陆凝香有几分感叹,难怪太子殿下在强颜欢笑,原来是心中存了事情。   “陆小姐,你怎么只关心着那慕家,也不关心你自己?”御风有些泄气,真真想不通,陆凝香不是一直喜欢着燕昊的吗,为何此时却对他一屑不顾了?   “关心自己?”陆凝香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有些不解的看着御风:“我怎么了?现在有吃有穿有喝的,身子骨又结实,没有什么不好的啊?”   御风又好气又好笑:“陆小姐,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喜欢太子殿下,为何还要这般扭扭捏捏,这难道不是个最好的机会?”   第一百九十五章   “扑哧”一声,一个松球从树上落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摔成了几瓣,那灰黄色的壳里装着几颗松子,正被紧紧的包裹在里边,仿佛熟睡的婴儿。   陆凝香望了望御风,嘴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御统领,若是早半年之前你这么告诉我,我会欣喜若狂,可现在我却一点儿也不稀罕了。”   御风摸了摸脑袋,一双眼睛里全是懵懂,这早半年与晚半年有什么区别?即便知道太子殿下喜欢的是慕二小姐,陆小姐也一直没有喜欢上哪个男人,这不是在等着太子殿下回心转意?现在太子殿下说将慕二小姐放下了,她倒拿乔做致起来了,哼,这女人真是难伺候,肯定是故意做出来这般模样,绝对是!   “陆小姐,我知道你心中是喜欢太子殿下的,你就别欲盖弥彰了。”御风朝陆凝香嘻嘻一笑:“喜欢一个人又没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只管直接与太子殿下去说,保准他会答应与你成亲。”   太子殿下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了,陆小姐又是萧皇后亲自指的太子妃,这大半年来,她一直在忙忙碌碌的协助太子进行复国大业,这也足以让御风觉得她能配得上燕昊。家世容貌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去讲究,最最要紧的,是能不能与太子殿下夫唱妇随。像那慕二小姐那般娇滴滴的美人,到了这凤凰山里肯定吃不了苦,挨不过几日便会哭着闹着要回去了。   “成亲?”陆凝香愕然,忽然想起了那个摔成四截的翡翠镯子,她与燕昊,再也没有可能,她已经将自己朦胧的一份感情埋藏在那秋芙蓉的树下。燕昊对于她来说,就如一位兄长,哪里有与自己兄长成亲的道理?   再说,陆凝香有几分难受,方才见着燕昊那眼神,那背影,自然知道他此时根本就没有放下慕微,也只有御风这种不解情为何物的粗人,才会以为燕昊真将慕微放下了。燕昊的眼睛里闪过的那种伤心的神色,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孤雁眼睛里才会有的那种落寞。   “怎么了?陆小姐,成亲难道不好?你不是一直想要与太子殿下成亲的?”御风朝陆凝香笑了笑:“你素日是个豪爽人,怎么现在说到成亲反而就推三阻四的了。”   “你要我与我哥哥成亲?”陆凝香笑着啐了他一口:“我才不干这样的事情!”她转过身去,脚步轻盈的奔进了厨房里边,只留了御风在那里有几分莫名其妙。他摸了摸脑袋,喃喃自语:“与哥哥成亲?陆小姐难道与太子殿下是亲兄妹?不对啊,不对!”他飞快的跟着跑进了厨房,追着在后边喊:“陆小姐,你说清楚些!”   陆凝香绿色的衣袂飘飞,就如那夏日荷塘里的莲叶,一道绿色的影子在金色的阳光里,似乎有一种生机在冉冉升起。“御统领,你和我说太子殿下成亲的事情,不如说说如何去弄些银子来让凤凰山里五千多号人填饱肚子。”   “成亲?”李妈妈那肥硕的身子从厨房门口探了出来,行动十分利落,一双眼睛里全是欢喜的神色:“太子殿下终于要与陆小姐成亲了?”   御风点了点头:“可不是,妈妈,这是不是大喜事?”   李妈妈拍着手儿喊了起来:“哟哟,真是天大的喜事!”她合起手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咧嘴笑道:“皇后娘娘九泉下总算放心了。”   陆凝香见两人完全把她撇在一旁,只顾自顾自的说话,她都没法子分辩,伸手扯了御风就往一旁走:“御统领,你快些莫要乱说,咱们到旁边商量个正经事儿。”   李妈妈追着上来,十分敏捷,那肥肥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可是办喜酒的事儿?可不能撇下我,办喜酒的时候妈妈一定要给你来掌瓢!”   陆凝香羞得满脸通红,转过身来朝李妈妈作揖打拱:“妈妈,我与御统领要说的,绝对不是这件事情,你便莫要再追了。我要是成亲,肯定是要请妈妈来给我办喜酒的。”   听了这话,李妈妈才放了心,挪着腿儿往厨房里走了去:“陆小姐,咱们可说好了!到时候你可别让我闲着!”一想着燕昊与陆凝香要成亲,李妈妈便笑得眉眼都动了起来,好像眼前闪过两个人手里牵着大红绸子,正喜气洋洋的在拜堂。   “陆小姐瞧着也是个好生养的。”李妈妈偷偷打量了一眼陆凝香的后背,盯着她的臀部看了又看,小声嘀咕:“又圆又大,生娃儿不费劲!”   陆凝香将御风拉到一旁,低声道:“御统领,咱们剩余的银子不多了。”   御风一惊,脸色也郑重了起来:“还剩多少?”   陆凝香伸出了一只手指晃了晃,眉目间有几分忧愁。   “一个月?”御风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回柳大人不是说能到三月中旬?怎么就变成只能支撑一个月了?”   “现在是二月初了。”陆凝香脸色有些晦暗,话语里充满着忧愁:“我刚刚仔细算了算,要是算得精细些,恐怕只能吃一个半月,不到两个月。”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两双眼睛互相对望着,脸色都有几分焦虑神色。   “怎么办?”御风皱着眉头道:“要不要告诉太子殿下这事情?咱们一起来想点法子。”   陆凝香摇了摇头:“告诉太子殿下,只是徒增他的烦恼而已。你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何才能在一个多月里赚到一笔可以支撑咱们五千人三个多月嚼用的银子?况且若是要复国,只是有粮食吃还不够,还要兵器损耗,还要军需药物等等,咱们的银子从哪里来?”她的声音渐渐的升高了,到了后边又忽然降低了几分:“我想了很久,想出了一个法子。”   御风件她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不由得也兴奋了起来:“什么法子,你快些说给太子殿下听!”   “我说过不能告诉太子殿下听!”陆凝香的脸上有几分恼怒,用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御风,咬着牙道:“依着太子殿下那性格,他肯定不会答应。”   “那你想做什么?”御风有些困惑,见着陆凝香唇边狡黠的笑容,忽然明白了几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啊呸!”陆凝香恨恨的吐了一口:“你想拦路抢劫,难道是嫌官府还不知道咱们在这里落脚不成?”   御风挠了挠脑袋:“那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这么快赚银子了,你说太子殿下肯定不会答应,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我只能往这上头想。”   “你倒也不是全猜错了,挨了点边。”陆凝香见御风懊恼,赶紧安慰他:“我是想去劫财,只不过不是在咱们山下劫,跑远些。”   御风不服气的嚷嚷起来:“还不是一样,都是打劫!”   “御统领,你听我说。”陆凝香咬着牙齿,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我听福来客栈的掌柜说,经常有跑单帮的过路客商,别看他们带的东西少,可样样值钱,只要一个小包袱就能赚上一年的嚼用。那些跑单帮的,一般做的都是不合法的买卖,咱们抢了他,他也没法子去官府报案,咱们也不会暴露了。”   御风听了大喜,望着陆凝香的眼睛里充满了敬佩之意:“陆小姐,还是你们女儿家心细,想得这般周到!”   得了御风的夸奖,陆凝香的脸也亮了起来:“御统领,那跑单帮的,身手也不会差,我原本想着我一个人去劫的,可想来想去怕自己本领不够,所以才与你来商量这事儿。咱们要吃饭,别人也要吃饭,咱们也不要多了,就抢一样两样的,也就够五千人吃上一个月,多抢两个,就能熬过三个月了。”   “嗯嗯嗯,是这个理儿,总要给人家留条生路才是,要是将他的都抢了,他肯定会跟咱们来拼命,咱们也不好下手杀人,这可是造孽的事情。”御风点了点头,表示完全赞成陆凝香的话:“那你有没有与那福来客栈的掌柜联系?”   “我就琢磨着跟你说好再与他去说。”陆凝香嘻嘻一笑:“既然御统领答应下来,那我即刻下山,与那掌柜的说去。”? ☆、第119章月夜打劫   各色铺子已经开业,走在街头,就闻着一阵阵的清香飘进了鼻子里头,吸引着人往那香气的地方去。早点铺子此时快要关门了,伙计站在门口吆喝着:“又大又白的馒头,最后几个,快来买哟!”   陆凝香走在云州街头,眼睛不住的瞄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在找着卖绣品的铺面。她的帕子用旧了,想买一块新的帕子,瞅来瞅去,见着有一家大一些的铺面开在那边,心中一喜,奔上前去。   临街挂着一排帕子,陆凝香挑了几块,正准备付银子,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那边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包裹。陆凝香眯了眯眼睛,那不是青莲吗?   “青莲姑娘,今日又来送货了?”还没来得及喊出她的名字来,陆凝香后边的那个伙计便殷勤的迎了过来:“青莲姑娘的帕子绣得精致,都卖得很好,我们掌柜的一直在夸青莲姑娘心灵手巧呢。”   青莲羞涩的笑了笑,低头就往里边走了去,似乎没有看见陆凝香一般。陆凝香一怔,后来想着或许青莲是怕自己与她相认会暴露了什么,赶紧付了银子就往福来客栈走。   掌柜的依旧是圆滚滚的肚子,过了一年他不仅没有瘦半分,仿佛间又肥了些。见着陆凝香走了进来,赶紧将她迎到了内室里边:“陆小姐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儿?”、   “你附耳过来,我有机密事儿要与你说。”陆凝香将掌柜扯到一旁,在他耳边细细说了几句,掌柜的听了脸上神色渐渐郑重了起来,不住的点着头:“陆小姐的主意极好。”   “你帮我留心着,看看有没有这种跑单帮的,若是有,就赶紧让伙计送信到凤凰山上来,看他究竟是住几天,到时候我们等他离开客栈,于无人之处再动手。”陆凝香眼珠子转了转,又添了一句:“一定是要落单的那种。”   掌柜的点着头道:“我自然知道是要落单的。”他摸了摸圆圆的下巴,眼睛一转,仿佛想起什么来一般:“对了,今日来了个客人,说是要到客栈住两日。”   “怎么了?难道就有肥羊了不成?”陆凝香的眉毛都飞了起来,可真真是好运气,才说想要劫财,就有肥羊自动送上门来了,看来老天爷都在暗地里助燕昊一臂之力。   “陆小姐,你稍等。”掌柜圆乎乎的身子的滚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滚了回来,手里捧着一根金色的钗子:“你瞧瞧这个。”   陆凝香拿在手里一看,眼睛瞪圆,发出了一声惊叹:“这钗子不错,怎么说也的上千两银子才能买到,怎么落在了你手里?”   “上千两?”掌柜的唬得脸上变色,伸出手来拿过那钗子又看了看:“不过是金子做的,上边镶嵌了几颗宝石,怎么会要这么多银子?”   陆凝香叹气道:“我们家虽说算不上世家大族,可还是有几样好东西的,这钗子的做工十分精细,那上边的宝石大小、纯净程度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若是要买,一千两银子可能还说少了呢,只是拿着去卖,肯定就折价了,当铺那些狠辣的,不过三五百两就收下了。掌柜的,这金钗子是哪里来的?”   “这金钗,就是那个客人给我的,他说他身上没银子了,要拿这钗子给我换二百两银子,我不知道这钗子的价格,所以一直犹豫,说要拿了去请懂行的看了才给他答复,看来是可以换的了。”掌柜的笑得眼睛都挤到了一堆:“幸得陆小姐是个识货的。”   “肯定换,这买卖合算,若是那人多拿两样来换才好呢。”陆凝香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忽然神色郑重起来,两条眉毛慢慢的聚到了一处,既然这人这般大手大脚,一千两的钗子只做二百两就卖了,肯定是个不缺钱的,不如就打劫他?   “掌柜的,这人多大年纪,可否背了包袱?包袱里瞧着会不会是贵重物件?”陆凝香越想越对头,脸上绽放出莹莹的光彩来,说不定宰了他这一只羊,就不用再来跑第二趟了。   “这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得很是俊秀,他腰间缠了个褡裢,看他出去都带着那褡裢走了,看起来里边该是有不少贵重东西。”掌柜了回忆了一番,越琢磨越对头:“我瞧着该是值钱的。”   陆凝香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手指不住的敲打着桌面:“那他住到什么时候走,住哪间屋子,我去瞧瞧,认个脸儿!”   “他说住两日,昨日来的,今晚就会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晚上赶路,可能是有什么原因?”掌柜的想了想:“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白衣裳,个子比较高,两条眉毛很黑,是斜斜差在鬓发里那种。刚刚件他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陆小姐有心,可以到客栈对面等着,他在外头该转不了太长时间。”   陆凝香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那青莲,还老实罢?我方才见她那了帕子出去卖呢。”   掌柜的笑着点头:“老实,老实得很!她现在除了给客栈的客人洗衣裳,还绣些帕子出去卖,她说到时候攒到了二十两银子就给太子殿下送过去,也算是给咱们南燕复国大业出了一份力气。”   听到这里,陆凝香点了点头:“她倒是有心。听说她认了个爹,没什么异常举动罢?”   “太子殿下已经派御统领来交代过了,我们都留意着呢,她认的这个爹,好像真是她爹,是个异族人,从南诏那边来找她的,都有证物什么的。起先她爹腿被人打伤了,现在快好了,我们说他腿脚好了就让他来客栈帮帮忙,也算是解决他的吃穿问题。”   “一切务必仔细些。”陆凝香迈步就往外走,没想到青莲的爹竟然是异族人,这世上的事情可真真奇怪,亲人或许总会有相逢的时候罢。陆凝香一边想着一边走了出去,想起青莲在很小的年纪就被卖到宫里,父母失散,忽然间对青莲也没有那般痛恨了。   刚刚走出客栈朝左拐,忽然间便撞到一个人身上。陆凝香抬起头来,一张英武逼人的脸孔就出现在面前。白衣,剑眉星目,腰间缠了个小褡裢——这你就是掌柜的说的那个?好像样样都能对得上来。陆凝香心中确定,这就是她今晚要操着刀子的肥羊了。   她朝那人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细白的牙齿,那年轻公子愣了愣,不知道为何陆凝香会如此开心。朝她瞥了一眼,他便擦着院墙走到客栈里边去了。   陆凝香点了点头:“是他,就是他了。”   寂静的夜晚,月明星稀,轻风拂面,虽然还有些冷得慌,可却依旧吹不冷那火热的心。   御风带着陆凝香趴伏在福来客栈的屋顶上,低头看着院子里的动静,此时还有几个人在走动,只是从上往下看,看不大清楚脸孔,只能见着他们穿着的衣裳。   “怎么样?那肥羊出来了吗?”御风悄悄的问道,陆凝香睁大眼睛往院子里瞧着,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男子正在用手抚摸着马匹的鬃毛,那匹马通身白色,生得高额大眼,腿脚结实,瞧上去也是一匹千里马。   “那个,穿白衣的。”陆凝香呶呶嘴:“我瞧着他便是准备要出去的样子。”   “咦,那匹马不错。”御风是武夫,对于马匹更有兴趣:“要是能抢到那匹马,少说也能卖好几千两银子。”   两人趴在屋顶上越说越兴奋,好像那白衣公子包裹里的东西现在已经落在他们两人手中,那马匹也被他们牵去了马市贩卖一般。御风搓了搓手,眉眼一动,嘴巴咧开了几分:“肥羊,真是肥羊。”   今日是二月初八,只有一个半圆的月亮,但那月华却依旧还是如水,银霜一般落在屋顶上边,两个人的身上也仿佛披了一层轻纱一般。陆凝香瞧着御风,见他紫棠色的脸孔仿佛白了几分,嗤嗤一笑,白了他一眼:“御统领,你也有这般不沉稳的时候。”   “我沉稳,都是装出来的,要是被那些士兵们看到我这模样,他们肯定不会服我了。”御风朝下边看了看:“哟哟,肥羊要走了,咱们快追。”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此时华灯初上,还没到宵禁的时候,云州城里一片繁华。   慕乾牵着马从云州城的街道上走过,眼睛来不及看云州城两旁的商铺,心里琢磨着自己究竟要不要离开云州。   这里是除了江都他在大虞呆得最久的地方,只是他呆的地方不在城里,而是在城外的香樟岭。他想到了那个时候,燕昊与他对垒云州,可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燕昊成了逃犯,他现在也成了逃犯。   苦笑一声,慕乾骑马往云州城门那边奔了过去,很快就要到宵禁的时候了,自己可得要抢着出去才是。云州虽然繁华,可他却依旧不敢久留,云州的刺史塔巴尔认得他,万一碰见便不好了。   那城墙外的告示慕乾自己也看了,每经过一座城池,他便会凑上去打量下自己的画像。不知道究竟是那位画师画出来的,他对着那张全然陌生的脸,完全找不出来有哪一点像自己。或许是赫连毓帮他打点,重金贿赂了那画师?慕乾笑了笑,这样如何能抓得住自己?除非是熟悉的人遇到了还差不多。   只是这塔巴尔为何也没有提出异议?难道他连告示都没看过不成?慕乾心中暗暗想着,或许是塔巴尔曾经就是父亲提拔起来的官员,在感念父亲的提拔之恩,故意没有说破这画像的事情?   回头望了望云州城,此时已经的云州已经是黑沉沉的一片,城墙上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微弱的光亮闪着,就如那幽幽鬼火,在一闪一闪的睁着眼睛。那条城墙绵延着,现在已经看不清上边的墙垛,只见着乌黑的一线,静默的肃立在那里。   身后有两匹马飞奔着往他过来了,慕乾心中一紧,莫非是有人识破了他,追了过来?他一夹马肚子就准备往前奔,忽然就听到后边有一个清脆的声音:“那位公子,你掉了东西!”   慕乾下意识的停了下马来,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褡裢,腰间鼓着一团,他伸手去理了理那褡裢,发现那褡裢并没有散开,还是裹得紧紧的。他有几分奇怪,朝着后边喊了一声:“姑娘,我掉什么了?”   “不是你掉了什么东西,是你还没掉什么东西!”陆凝香催马赶了过来,一脸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慕乾是看不到了,因为陆凝香是蒙着半张脸的,侄女露出了一双灼灼有神的星眸,弯弯如新月。   “这位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瞧着陆凝香蒙着半张脸,慕乾心中若有所悟,莫非是想来打劫不成?这位姑娘也太大胆了罢?回头看了看,还有一匹马在后边,上面端坐了一个人,正捞着手在一旁,好像是在看热闹。   “我说什么你难道没听懂?”陆凝香朝他上下打量一番:“哟,这位公子,穿的衣裳是云锦的,看来家境不错,最近我手头有些紧,能不能借点银子花花?”   慕乾哈哈一笑,没想到这云州城竟然还出了劫匪,这劫匪还是一个女的!他用手拍了拍腰间的包袱:“姑娘,你想要抢东西?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领,能不能抢不抢得到!”   陆凝香娇叱一声,飞身而起,一双手便朝慕乾的脖子攻了过来,慕乾瞧着她的身手,倒也是个练家子,不敢小觑,打起精神来,全力以赴与她周旋。陆凝香显然不是慕乾对手,才过了几招,她便被慕乾逼得连连后退,全身香汗淋漓。   慕乾朝陆凝香一挑眉,戏谑道:“姑娘,你这身手,回去练个十年八年的,再出来抢劫还说得过去。”   陆凝香气的一顿足,朝那边的御风大喊了一句:“快些过来帮忙,他竟然这般好身手!”   御风听着陆凝香点了自己的名,也不敢怠慢,赶紧纵身攻了过来,他与慕乾才对了两掌,便觉得他那套路有几分熟悉,再仔细打量了一下慕乾的脸,隐约间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难道是熟人?御风眯了眯眼睛,一边出招,一边低声问道:“公子好本领,师承何人?”   慕乾哪里能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他,也不说话,只是攻势凌厉,一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身子,不让陆凝香与御风有半点空隙可寻。御风陆凝香与他周旋了百来个回合,三个人身上都出了不少汗,可依旧未分出胜负来。   御风心中一急,他与陆凝香两人都不能将这肥羊给宰了,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说自己是南燕皇宫里的打统领?他眼睛一眯,就从身上解下一条软鞭来,正准备动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叱喝:“御风,不得动手!”   明月如霜,公子如玉。   夜风将他阔大的袍袖吹得哗哗作响,就如蝴蝶的双翼一般,不住的扑扇着。一袭白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打眼,与他那白色的坐骑仿佛融成了一体。   慕乾楞了楞,忽然间叫喊出声:“燕昊!”   燕昊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他的身边,盯着他看了几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虎子才来告诉了他见着慕乾被通缉,这么快就见到了他的本尊,这世间的事情,真可谓不玄妙。他望着慕乾那棱角分明的眉眼,仿佛见又见到了慕微那绝美的容颜来,朝他淡淡一笑:“你怎么了?忽然就不说话了?”   “我该说什么话?”慕乾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御风与陆凝香,咧嘴一笑:“你们是在合伙打劫我不成?我见着你这个强盗头子,还该说什么?”   燕昊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许愧疚:“我是来阻止他们的。”   今日燕昊见陆凝香与御风鬼鬼祟祟,心中便有了几分起疑,后来去找柳润声,得知银子供给不足的事情,正在焦躁,李妈妈却在旁边笑得有几分诡异:“太子殿下,这个你就别担心了,陆小姐与御统领自有妙计。”   “妙计?”燕昊看了她一眼:“是什么法子?”   李妈妈捂着嘴只是笑:“太子殿下,我听着他们说不能告诉你呢,等他们筹到银子了,你也就自然知道了。”   “筹到银子?怎么筹?”燕昊站了起来,心中有几分不安,什么法子不能告诉自己?他眉头紧锁,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却怎么样也想不出在短时间内筹到银子的办法来。找了侍卫过来问,说陆小姐今日下山说要去福来客栈看看,傍晚时分与御统领出去了。   燕昊心中有些不放心,为什么要晚上出去?想到李妈妈说的话,他越发觉得可疑,赶紧骑了金翼追了出去。到了福来客栈,寻着掌柜的一问,掌柜自然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一遍,燕昊大吃了一惊,没想到陆凝香与御风竟然打起这样的主意来了。   再怎么样也不该去抢东西!燕昊心中恼怒,这御风也真是,不仅不规劝陆凝香,反而帮着她做这样的糊涂事,自己得赶紧去制止他们才是。   掌柜的将慕乾留下的金钗捧了出来:“太子殿下,陆小姐说这钗子价值千金,你给看看。”   燕昊正是心急如焚,准备追出去寻了陆凝香与御风,哪里有闲工夫看这个?眼睛只是从那金钗上飞快的掠过。可看了一眼后,他的脚下一滞,脸上便变了颜色,伸出手来将那金钗拿在手里看了看,又将那钗子翻了过来,贴着灯火看了看翅膀内侧,燕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几个字,心里百感交集。   “这是那个客人留下的?”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想让掌柜的听出半丝异常来,可他的声音还是依旧有几分发抖,似乎怎么都不能成为平平的一条声线。   “是。”掌柜的很是惊奇,见着燕昊那副激动的神色,暗自揣测究竟这金钗有什么来历,就见燕昊将金钗紧紧的握住,大步转身,飞奔了出去。   这是母后的一支钗子,平常她戴得少,可燕昊却依旧还是记得,方才他仔细查看了一下,翅膀里边有御制字样,更是肯定这是从南燕皇宫里流落出来的东西,那个客人,肯定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骑马追了过来,方才发现那人竟是慕乾,燕昊苦笑一声,慕乾将南燕皇宫洗劫一空,估计这金钗就是他私自截留下来的了。他拿出金钗朝慕乾晃了晃:“这是你留在客栈的?”   慕乾点了点头:“是,我拿它换了两百两银子。”   “多谢你,将我母后的东西归还给我。”燕昊眼中有泪,几欲掉落,可却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慕乾,大虞皇上在缉拿你。”   “是。”慕乾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打算往哪里去?”燕昊看着慕乾那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回去。”   “太子殿下!”御风与陆凝香都惊呼了起来:“万万不可!”   就听“嗖”的一声,慕乾见着一根鞭子朝他的面门抽了过来,赶紧一偏头,往旁边躲开,刚刚立稳脚跟,另一声响又挟着风声奔了过来,那软鞭就如一条蛇,来势汹汹,吐着信子朝慕乾飞奔着来了,没等慕乾扭身,又突然换了个方向抽了过来,弄得慕乾不住躲闪,有几分狼狈。   慕乾沉下心来望了望,眼前有个绿色的身影,她的衣裳随着夜风正在飘扬,就如开放的花朵一般。可是她却状若疯狂般用软鞭朝他抽打,那架势,仿佛不将他抽倒在地绝不罢休。慕乾躲闪了几下,最后忍无可忍,瞅了一个空档,一伸手便将那跟软鞭夺在手中,一把抓住了陆凝香的手腕,朝她瞪了一眼:“这位姑娘,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如此?”   “无冤无仇?哈哈哈,慕乾,你说得真是轻松!”陆凝香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声音,凄厉而哀婉,就如夜枭的啼叫声一般,刺得人的耳朵生疼。她恨恨的朝慕乾的手腕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恨不能吃剥你的皮你的肉!” ☆、第120章共襄大业   寂静的夜晚里,忽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笑,黑漆漆的林间,扑啦啦的飞起了一群惊鸟,扑扇着翅膀往远处飞了过去,不一会又隐没在那黑色的树林里。月光下,陆凝香脸色惨白,一双眼睛愤怒的望着慕乾,脸上有着倔强的神色。   慕乾用衣袖擦了一下手腕,将陆凝香的手扣得更紧:“姑娘,我以前似乎没有见到过你。”   燕昊皱眉瞧着陆凝香,呵斥了一声:“凝香,你莫要这般唐突!”   陆凝香的笑声止住了,马上又换成了细细的哭泣之声,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成了嚎啕大哭,眼泪珠子纷纷而下,伤心欲绝,看得慕乾更是莫名其妙。   “凝香,你父亲的死不能怪慕乾,去年不是他带领大虞南下,也一样会有别人。”燕昊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块帕子交给御风:“去给陆小姐擦泪。”   御风脸甩到一旁不看他,口中嘀咕道:“太子殿下,这难道不该是你做的事情?”   燕昊有几分尴尬,手停在那里,托着那块帕子,伸出去不是,缩回来也不是。正在这时分,慕乾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那块帕子,腾腾腾的走到了陆凝香面前,拿着帕子就在她脸上胡乱的抹了两下,陆凝香哽咽着将他推开:“你走,你走,谁要你来讨好卖乖!”   慕乾站在那里没有动,任由陆凝香捶打着自己,心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愧疚,从燕昊的话里听得出来,陆凝香得父亲死于去年大虞攻打南燕,自己还真是间接的凶手。若是放在往日,他全然不觉得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可是最近他死了父亲,家里被灭门,他这才觉得亲人对自己的珍贵。   平常每日回去能见着父母的笑脸,能听到祖母细声的话语,家里的下人们匆匆的脚步,都只觉得很是平常,总觉得这种生活能永远这般持续下去,他披着晨曦在母亲的笑容里踩着轻快的脚步出门,回到府里时,暮云合璧之处,又见着木兰芬芳。   可顷刻间,他就是去了一切,那心底空空的角落怎样也不能填平,他想要再听一次父亲的教诲,这已经成了一件觉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经走了,他的尸身被悬挂在上京城的城墙上,被风吹着不住的拍打着灰暗的砖石。   “你别哭,是我不好,你再来抽我几鞭子罢。”慕乾叹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只不过你父亲真不是我杀的,我想他虽然为国捐躯了,可他在九泉下也会觉得这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   陆凝香咬了咬牙,举起鞭子便朝慕乾抽了过来,“唰”的一声,鞭子从他的额头上抽了过去,将慕乾的发簪抽了下来,一头黑色的头发散乱在肩头,被夜风一吹,高高的飘扬了起来。   慕乾的额头出现了一条红色的鞭痕,陆凝香的手微微一滞,可瞬间又举了起来,毫不留情的朝慕乾挥了过去。就见一道白色身影闪过,燕昊从几步之遥飞了过来,伸手抓住了那根软鞭:“凝香,你够了。”   陆凝香用力抽了抽,燕昊将那软鞭握得紧紧的,怎么抽也抽不动,陆凝香费了大半日力气,也没办法将那软鞭抽出来,她看了燕昊一眼,见他眼中满是责备的神色,索性将软鞭一扔,蹲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陆小姐,快些莫哭了。”御风见着陆凝香这模样,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陆凝香此时为什么像个孩子一般,原先那种大家小姐的气息完全不见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小姑娘,孤单无助的在嘤嘤哭泣。   慕乾走到陆凝香面前,慢慢的蹲下了身子,见她埋头在双臂之间,完全见不着脸,就只看见肩头不住的在耸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陆小姐,是我对不住你与你父亲,我最近也失去了父亲,能理解你心头的这种痛恨,你打我骂我我都可以,就是别太难过了,伤了身子可不好。”   陆凝香猛的抬起头来,白了慕乾一眼,恨恨道:“你滚开,别来惺惺作态的说话,快滚!”   慕乾没有挪动,依旧蹲在陆凝香的身边,他穿着白色衣裳,陆凝香穿的是绿色,一白一绿,互相映衬,瞧着倒也爽眼。两人蹲在一块,陆凝香已经停住了哭泣,一双大眼睛盯着脚下的泥土,不住伸手来擦着眼泪,慕乾则默默的看着她的脸,没有说话。   燕昊站在旁边看了一阵,见陆凝香总算停住哭声劝了她一声:“凝香,慕乾那时是大虞的将军,大虞皇上要他带兵来攻打南燕,他还能抗旨不成?你就别再对他心里存着疙瘩了。”看了看慕乾,燕昊叹息了一声:“慕乾,你跟我回山上去罢,你这般到处流浪居无定所也不好,不如跟我一道,到时候咱们起兵将大虞那狗皇帝给杀了。”   赫连铖杀了他的父皇,也杀了慕乾的父亲,他们两人说得上是同病相怜,他相信慕乾肯定会与他合作,一道将那赫连铖给灭了。慕乾行军布阵颇有一手,又有超群的武功,现在他正需要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灭掉大虞?”慕乾摇了摇头:“燕昊,我不能答应你,毕竟大虞是我的国家,我怎么能引着南燕来攻打自己的国家?大虞可不能灭国。”   燕昊有几分惊奇,没想到慕乾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忠心耿耿,他低声一笑:“你放心,慕乾,我们不如来签个协约,咱们一起杀进上京城将那赫连铖给宰了,报了父仇以后,我便带兵回南燕,咱们依旧还是大虞南燕两个国家,世代交好,如何?”   慕乾沉吟了一声,依旧摇头:“不妥当,那赫连铖杀我父亲的借口便是说他谋逆,我若是引着你去攻打上京,杀了赫连铖,然后自己做了大虞皇帝,天下百姓还不知道该怎么骂我呢。这大虞的皇帝姓赫连,不姓慕,我先祖曾经就有遗言世世相传,要全力扶持皇家,可却没有说让我们自己去做皇帝。”   燕昊看了看慕乾,这次他才真的对慕乾刮目相看了,没想到慕乾竟然有这般忠心,许以皇位,他都不为之心动!“那,若是你扶持赫连家族里的人称帝,那又如何?”他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名字,艰涩的说出口来:“例如说,那太原王。”   风声似乎静止了,月色蓦然变得朦朦胧胧,方才还是圆白的半个月亮,此时就如半枚湿漉漉的铜钱贴在乌蓝的天空里,淡黄的颜色,周围有一圈微红的光晕。   慕乾一挑眼,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角处流泻,就如那灿灿星辰坠入湖泊之中,一点点的发亮。他的嘴角慢慢漾起一丝笑容来,一点点的的漾了起来:“不错,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那……”燕昊看了看慕乾,笑着一抱拳:“有请慕大将军跟我们一起回去。”   “太子殿下,他怎么能跟着回去?”陆凝香站起身来,跟在燕昊后边嘟着嘴道:“他可是大虞人!”   “大虞人又如何?现在他跟我们有同一种想法,现在我们就是朋友。”燕昊转过来看了她一眼,见陆凝香的腮上依旧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珠:“你不要想得太窄,我们应该舍小义取大义,不要太拘泥了,人要知道变通。”   陆凝香没有出声,只是拿一双眼睛愤恨的盯着慕乾的后背,慕乾转过脸来瞅了她一眼,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翻身上马,朝燕昊点了点头:“你到前边带路罢。”   两人骑着马走在前边,陆凝香与御风跟在后头,两人见着前边两个相谈甚欢,都是一副懊恼神色,今晚真是倒霉,不仅没劫到什么东西,反而还遭了太子殿下训斥,而且还要将那大虞的将军领回凤凰山去。   “燕昊,你是不是很难支撑下去了?”当得知燕昊带了五千人藏匿在凤凰山里的时候,慕乾挑了挑眉,眼睛似乎不在意一般往后边看了看,就见陆凝香依旧鼓着一双眼睛恨恨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朝她又笑了笑,这才低声问燕昊:“要不是你那两个手下怎么便想出这种法子来了?竟然半路抢劫,你们是想改行当盗匪不成?”   燕昊还未回答,陆凝香耳朵尖,已经听到了慕乾这句话,她扬着声音清脆的喊了起来:“我看你这人贼眉鼠眼,肯定是偷了人家的银子跑路的,本姑娘是要匡扶正义,替那些被你坑了的人申张正义!”   “凝香,不得无礼!”燕昊有几分不高兴:“慕大将军是我请来的座上客,我不允许你这般与他说话!”   陆凝香恨恨的瞪了慕乾一眼,正好对上慕乾戏谑的目光,她气愤愤的将脑袋扭了过去,不想再看他,慕乾笑了笑,转过头来,见燕昊正在用一种关注的目光瞧着自己,他又恢复了郑重的神色:“燕昊,想要复国,没有银两怎么行?你光是五千人马就支撑不住,更何况要招兵买马?”   燕昊皱了皱眉头,心事重重,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与慕乾的影子并排在一处,两个身影都格外细长。“我想过了,现在南燕百姓都心系故主,加上在南燕的那些刺史们又大多都是行□□,等到老百姓们被压到忍无可忍的时候,自然都会想要起来反抗,到时候我只要做个牵头,自然会有老百姓赢粮影从。”   “光只靠百姓赢粮影从,只怕是杯水车薪,真正想要得到大宗的银两,可以有两种方式。”慕乾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第一,你可以去向那些有钱人家群借,答应他们,许以高官厚禄,只要南燕复国,就封侯拜相,极尽富贵。”   燕昊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行,不行,那些富户们若是出了银两助我成事,到时候肯定会要加倍将银子收回来,到时候苦的还不是那些百姓?慕乾,我不忍心看百姓过得不安,自己仁政不能施行。”   “那你只剩下一条路了。”慕乾笑了笑:“你只要向一个人去借银子就行了。”   “向一个人借?他是谁?”燕昊有几分惊奇:“难道真有富可敌国又愿意主动将银子拿出来助我行复国大业?”   “我。”慕乾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一眨眼间,二月就到了。   虽然上京地处北边,气候要比南方冷,可到了早春二月的时分,这天气就已经逐渐转暖。每日里天亮得愈来愈早,一整晚就听着窗外有滴滴答答的声音,那是冰雪已经开始消融,那溅溅的滴水,将梦境点染得淅淅沥沥的一片,仿佛留得残荷听雨声一般,有一种萧索而凄美的意味。   秋月端着一碗药汁走进了内室,瞧着床上躺着的慕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上回慕微受了刺激失去了记忆以后,她整个人便变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今日见着的人,明日就会忘记,除了她日侍奉在床边,她才记得她叫秋月,是她最忠心的仆人,就连赫连毓,虽然隔一日会来见她一次,可她依旧每回见着他的面,都还是要抬眼笑着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她的眼神很纯净,就如一个不知事的小女孩,就那样瞪着眼瞧着他,小鹿一般的无辜。   赫连毓很是苦恼,但又没有办法,只能轻声对她道:“微儿,我是你的夫君,我叫赫连毓,你可要记好了,明日来的时候,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名字。”   清凉寺的方丈很卖面子,接到名剌便急急忙忙赶到了别院,在这里做了一次盛大的法事,他端坐莲台之上,口灿莲花,向慕名前来围观的施主讲了一回经,可是尽管老方丈很努力,可慕微还是没有一丝好转,她依旧是不记得人,就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了。   老方丈临走时叹气道:“王爷,这恶灵还盘踞在王妃身子里边,只怕是要等他肯走的时候,王妃才会好转呢,王爷便耐心等待着罢,会有那么一日的。”   除了等待,赫连毓没有旁的办法,他尽量抽出时间来陪着慕微,甚至还想搬到别院里来,与慕微住同一间屋子,只是慕微不答应,她抓着被子,眼中露出了一丝惊慌的神色:“不,我不要,我自己一人睡着,有秋月上夜就很好。”   赫连毓瞪眼望着慕微,望了很久,望得慕微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问秋月:“我说错话了吗?为何王爷那样看着我?”   秋月瞧着她那副楚楚可怜的神色,伸手捉住慕微的手安慰她:“王爷是在打量王妃呢,他觉得王妃太美了,所以想多看两眼。”   慕微露出了一丝局促的笑容来,朝赫连毓点了点头:“王爷,其实还有很多女子比我生得更美,王爷也可以去多看看她们。”   即便她生病,即便她失忆,可她还是在推拒着自己,赫连毓有些沮丧,怏怏转身,掀开门帘,见着外边一地阳光灿烂,亮得耀眼,心中却是萧瑟不已,为何她总是这般抗拒自己,究竟要等到哪一日,她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他抓着门帘,一个球般团团的在手中,回头看了看慕微,见她娇美的容颜如玉,重重的叹息一声,跨步走了出去。   秋月望着慕微,心中若有所悟,其实王妃该是在躲避,她其实不是不记得,她只是刻意去忘记,要不是为何她忘了所有的人,可又独独记得燕昊?   “我昨晚又梦见一个穿着白衣裳的人了,他会吹一种叫埙的乐器。”慕微笑着望向秋月,嘴角露出一种孩子般的惊讶:“你见过这种乐器吗?圆圆的,上头有几个小孔,将嘴巴凑过去,那乐曲很是幽长,很好听。”   “王妃,该服药了。”秋月将托盘放到桌子上,扶着慕微起来,可她依旧在喃喃自语:“他吹得真好听。”她得脸上出现了一种痴迷的神色,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我问了他,看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吹埙乐的,他说他学了很久了,会吹很多曲子,其中有一首可真好听哪,那曲子名字叫出其东门。”   秋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王妃,奴婢没见过那乐器,你先服药罢。”   见秋月对自己说的话一点也不敢兴趣,慕微满脸失望,她伸长了脖子,很顺从的将那药汁喝了下去,一种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传到了心里:“快些,拿颗果脯给我,好苦。”   秋月赶紧将一个小碟递了过去,里边盛着几颗金钱橘,还有几枚蜜渍梅子。慕微拈了一颗放到嘴里,咂吧了两下,眉头才舒展了几分:“秋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每日找你说话?”   “不,不,王妃找奴婢说话是奴婢的荣幸,奴婢怎么会讨厌呢。”秋月往四周看了看,又打开窗户探头望了下,见院子里没有人,这才关了窗户对慕微道:“王妃,你有时候说那个人说得太多了,仔细王爷什么时候过来听见了,又该不高兴了。”   “你是说燕昊?”慕微睁大眼睛看着她,伸手摸了摸肚子:“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不能再提肚子里的孩子是燕昊的,可是我总是梦见他。”慕微的神色变得有些可怜:“除了你,我都找不到人说话了。”   秋月叹了一口气:“可是王妃也不能总是说他,万一透漏了风声,被哪个丫鬟婆子听了一句半句的,漏到王爷那边,王爷会如何想呢?万一他生气,让人给王妃灌药,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该怎么办呢?”   慕微咬着被子一角,怔怔的望着锦被上团团的花朵,有几分吃惊,她慢慢的摇了摇头:“不会的,王爷不会将我的孩子弄掉的,我见他为人很和善。”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秋月扶着慕微躺了下来:“王妃,你还是小心些好。”   窗户外的一侧,趴着一个人,若不是穿着一身素色的衫子,她就如那壁虎般,紧紧的攀援在墙上,听着屋子里没有动静,她这才站直了身子,然后轻手轻脚的从窗户那边沿着墙溜开了去。   从院墙边溜到了月亮门那里,正攀着门看了看内室,就听那边有人喊她:“秋雨,秋雨!”   转过脸来,绿色的小径上走来了一个人,分花拂柳般,走到面前笑了笑:“你在这里作什么?方嫂那边喊你去一下呢。”   秋雨应了一声:“难道是厨房里问今日王妃的膳食?”   “该是罢,你去瞧瞧,我可将话带到了。”那小丫头子蹦蹦跳跳的走了去,甩着手帕子,就如一只从冬日里苏醒过来的松鼠,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到处寻觅着好玩的东西。   秋雨站直了身子,慢慢的往前边走着,心里不住的在想着方才她听到的话。早些日子听到了王妃自己说肚子里的孩子是燕昊的,她当时只以为王妃是失了魂,所以心智有几分混乱,说出的话都是胡言乱语。   可清凉寺的老方丈过来替王妃收了魂,按理来说王妃自然会清白了,可刚刚听着,她还在坚持燕昊就是她孩子的父亲,这事情太奇怪了些。秋雨咬着手指头,出神的回忆着半年之前的事情,成亲的夜里,有人来将王妃劫走,当时自己去了外边替王妃端饭菜进来,刚刚好瞧见了那一幕,吃了惊吓,手里的托盘打翻,饭菜倒了一地。   那个人,正是穿着白色的衣裳,应该就是王妃口里的那个燕昊。第二日清早回来以后,王妃的肩膀中箭,王爷请了大夫来给她治病,后来三个月……秋雨仔细的想着,一颗心砰砰直跳,后来的三个月,似乎王爷并未与王妃同房。   那时候自己总以为他们或许找了个什么时候圆了房,自己并没有注意得到,可现在想起来却着实可疑,王妃那阵子肩膀受伤,王爷那般疼惜她,又怎么会让她忍着疼痛与自己圆房呢?秋雨的手抓住了衣袖,只觉得心中兴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宇文侧妃那日来别院看望王妃,后来就出了王妃失魂的事情,她瞧着王爷怒气冲冲的出去,还以为是要去寻宇文侧妃的不是,可后来宇文侧妃还是安然无恙的在王府,也没听人说她有什么旁的事情,看来宇文太傅府的势力可不能小觑。   这大虞原本是慕家一手遮天,慕华寅死后,其余的人都会要出头一些,特别是那宇文太傅,更是威风赫赫,自己投靠宇文侧妃,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总比每日窝在这别院里头要好。   王妃现在还得王爷欢心,可若是皇上一时不高兴,要将慕家斩草除根怎么办?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受罪?无论如何先要将自己弄回王府去,做了宇文侧妃的丫鬟总比在这别院里伺候王妃要好。   只是自己想要去服侍宇文侧妃,总要有个进身的梯子才是。秋雨往了望眼前的一片新绿,脑子里浮起了一个念头,就如一条毒蛇般,将她的心牢牢盘踞。   “不,不行。”她喃喃自语了一句,轻轻摇了摇头,抓着那垂柳,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靠在柳树上想了一阵子,秋雨抬起头来,飞快的朝厨房那边跑去,眼里全是坚定的神色。 ☆、第121章小人告密   茜纱窗户推开了半扇,让假山一侧几枝桃花娇俏的身影能被屋子里的人看到。一面菱花镜,背面雕着精美的花纹,上边镶嵌的宝石映着日头影儿闪闪的发亮,而镜子里,照出的那张美人脸,却有两道疤痕,微微的红肿着,就如两条蜈蚣,爬在脸颊上。   宇文如眉“啪”的一声将镜子反扣了过来,一双眼睛怔怔的望着梳妆台上摆着的药膏,气愤愤的吼道:“这哪里是什么灵丹妙药,怎么都大半个月了,这疤痕还是没有消?”   喜儿怯生生的走上前来一步,小声安慰宇文如眉:“侧妃,这疤痕要好,总得要一段时间,原来侧妃的脸上是两道深紫颜色的,看着可是吓人,现在才过了二十多日,就只有一点点红肿了,奴婢想,再过几日就该好了。”   宇文如眉没有出声,好半日才怏怏不乐道:“给我去将金丝燕窝粥端过来。”   “是。”喜儿刚刚掀开门帘往外边走,就见着一个管事妈妈领着一个丫鬟匆匆忙忙往这边走了过来。仔细一打量,那丫鬟眼熟得很,那不是王妃身边的秋雨?她今日怎么跑到侧妃这边来了?   “喜儿,侧妃在不在?我找她有紧急事儿。”秋雨气喘吁吁的抓住喜儿的手:“这可真是大事情!”   她的额头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子,看起来方才她走得很急,喜儿心里嘀咕了一回,不知道这秋雨究竟打听到了什么事儿,竟然这般慌张。她朝屋子里头呶了呶嘴:“侧妃在呢,只是她今日心情不好,你小心些。”   “侧妃听了我带过来的消息,肯定不会精神不好了。”秋雨笑眯眯的一步跨了进去:“你且等着瞧。”   喜儿赶紧掀开门帘跟着走了进来,拉了拉秋雨:“别这般着急。”   宇文如眉已经听到外面细细的交谈声,抬了抬眼,见着秋月站在面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秋雨,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呢?”   秋雨向前走了一步,朝宇文如眉行了一礼,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喜儿乐儿与一个婆子,小声说道:“侧妃,奴婢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向侧妃禀报,还请侧妃让旁人退下。”   “这有什么要紧?她们都是我的心腹,你只管说便是。”宇文如眉懒懒的点了下头:“乐儿,去关了窗户,喜儿,你到外头站着,别让人靠近。”   见宇文如眉这般说,秋雨也不再坚持,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要说的这件事情,与王妃有莫大的干系,若是王妃知道了奴婢向侧妃告密,肯定会要将奴婢弄死,所以奴婢恳请侧妃收留奴婢,不要再回别院去了。”   “什么?你要留在王府里头?”宇文如眉看了看秋雨,摇了摇头:“我怎么能这样做?王妃岂不是会对我心生怨恨?”   “主要是这个秘密实在太要紧了,若是被人知道是奴婢告密,恐怕奴婢的性命不保。”秋月磕了几个响头:“还请侧妃收留我!”   “这样罢,若我听着你的这消息确实机密,那我就给你些银子,你先去躲几日,等着风声过了,那我再想法子将你收进我这西院,你看这样可好?”宇文如眉盯着跪在那里的秋雨,心里头琢磨着,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机密事儿,竟然能提出这种要求来,肯定是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手里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襟,额头上有涔涔的汗水渗出,秋雨低着头仔细想了想,最后抬起头来毅然道:“奴婢要五百两银子。”   有了五百两银子,她便可以离开上京,去外边慕微找不到的地方,买一处小宅子,开个小铺子,也能维持自己的生计了。秋雨抬起头来拦着宇文如眉,眼睛里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期待:“侧妃,我这个秘密可远远不止五百两银子,你答应不答应?”   “好,我姑且答应你,你先说说看,究竟是什么消息?”宇文如眉有几分沉不住气:“别再卖关子,赶紧说!”   “王妃肚子里头的孩子,不是王爷的。”秋雨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坚定:“侧妃,你觉得这消息值不值五百两银子?”   “什么?”宇文如眉“腾”的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秋雨面前:“你说什么?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王爷的?”   “是。”秋雨点了点头:“奴婢原先一直以为王妃怀着的是王爷的孩子,可最近王妃失魂,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她与秋月说话,却说得很是清楚,她说她记得一个叫燕昊的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是燕昊的。”   “燕昊?”宇文如眉皱眉想了想,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耳熟,可又记不起来哪里听见过。   “小姐,那燕昊不是原先南燕的太子?皇上还派人到处缉拿他呢,老奴见过告示的。”站在一旁的那个婆子忽然开口说话了:“只是不知道为何燕昊与王妃会认识?听起来有些不可能。”   “是真的。”秋雨见那婆子说不可能,心中一急:“侧妃,王妃成亲的那日晚上,被人劫走,第二日才找回来,这件事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有这样的事情?我只知道王妃成亲的路上有人拦劫喜轿,可却未听说晚上有人劫走王妃的是。”宇文如眉居高临下的望着秋雨,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兴奋神色:“你能确定?”   “能。”秋雨见宇文如眉有几分相信自己,心中高兴:“王妃第二日才被救回,肩膀上中了一箭,然后养了三个月伤,王爷根本就没有与她圆房,侧妃进门的那日她不舒服,大夫说有喜的时候,奴婢还觉得奇怪,怎么王妃就怀孕了,什么时候与王爷滚到一处去的。”见宇文如眉脸色微微一红,秋雨伸手拦住自己的嘴,怏怏道:“奴婢是粗人,说的话污了侧妃耳朵,还望侧妃见谅。”   “你说的若是真的,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这慕微竟然如此大胆,怀着别人的孩子让王爷当爹?”宇文如眉嘴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来,她走进秋雨几分:“你很好,很好。这消息真值五百两银子,我给你。”她朝那婆子点了点头:“去,取五百两银票来。”   秋雨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多谢侧妃。”   “你还想不想要挣更多的银子?”宇文如眉笑吟吟道:“若是你想,我那便带你去挣银子。”   “挣更多银子?”秋雨有几分迷惑:“哪里还能挣更多的银子?”   “皇宫。”宇文如眉笑意更深。   她要将这事情告诉太后娘娘,让她知晓慕微是一个多么不堪的女人,太后娘娘听了肯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会让王爷将慕微休弃罢?这般□□的女子,自然符合七出之条,休了她也是应当的,王爷再也找不出别的话来位慕微辩护。   秋雨接过那婆子递过来的银票,手心里全是汗:“侧妃,去皇宫能挣更多的银子?”   “是,只要你愿意将这话向太后娘娘再说一遍,恐怕她会给你更多的奖赏。”宇文如眉盯住秋雨的眼睛不放:“你可愿意跟我进宫?”   秋雨的一颗心激动得砰砰直跳,她想了想,朝宇文如眉磕了个头:“奴婢愿意。”   “喜儿,去让人备好马车。”宇文如眉扬声喊了一截,就听门帘子外边有人应了一声,细碎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慕微,你将永世不得翻身了。”宇文如眉的两道眉毛高高的挑了起来,她脸上那两道红色印记似乎又深了些,渐渐的变成了深红颜色,上边还有两颗红肿的小颗粒,红得发亮,似乎要渗出油来。   一辆马车停在王府偏门,一群人从偏门里鱼贯而出,走在最前边的是宇文如眉,她脸上垂了一幅面纱,眼睛下边都被遮盖住了,看不清她的容颜。喜儿与乐儿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走到马车旁边,掀开帘幕让她上车。   “秋雨,你上来罢。”宇文如眉扬声喊着,乐儿推了推站在马车旁边有几分犹豫的秋雨:“你怎么了?难道没听到我们家侧妃喊你?”   秋雨“啊”了一声,这才犹犹豫豫的抬起腿跨上了马车,刚刚掀开帘幕钻进去,就对上了宇文如眉那充满着考量神色的脸:“秋雨,你在磨蹭什么?为何不敢上马车?难道你告诉我的事情是假的不成?”   “侧妃,奴婢只是从来没进过皇宫,心里有些胆怯。”秋雨坐在马车一侧,望着宇文如眉亮闪闪的眼睛,心里有些发麻,都说皇宫不是个好地方,里边全是暗流激涌,走一步便要计算着下一步,自己恐怕得要小心又小心。   “胆怯什么?”宇文如眉淡淡一笑:“多进几次皇宫,就不会这般害怕了。”   她望了望秋雨,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心中好笑,奴婢便是奴婢,没见过世面的,自然会胆怯。   第二百零一章   到了万宁宫的时候,太后娘娘正准备要用午膳,听说宇文侧妃来了,高兴得很:“快些请进来,哀家有好多日不见宇文侧妃了,心里头也怪想念。”   宇文如眉听着宫女转了高太后的话,心中高兴,微微低头走进了主殿,朝高太后盈盈跪拜:“如眉见过母后,祝母后身体安康,福寿延绵。”   “快些起来,何必行这般大礼!”高太后见着宇文如眉乖巧懂事,心里也高兴,这宇文侧妃,虽然有时瞧着有些笨,可她终究也是想为了自己去夺取赫连毓的心,做出的那些举动也能原谅。而她对自己的恭敬可真是到位,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确实是打心眼里将自己当成她的母亲一般。   “母后,请将左右镔退,如眉有要紧事情要告知母后。”宇文如眉见着主殿里站了五六个宫女姑姑,只觉得人有些多,抬头望了望高太后:“绝密的事儿。”   “出了墨玉,其余人都出去罢。”高太后见宇文如眉说得郑重,也心生好奇:“如眉,究竟是什么事儿?”   宇文如眉站了起来,用脚踢了踢跪在那里的秋雨:“你快些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秋雨点了点头,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太后娘娘,奴婢是服侍王妃的贴身丫鬟秋雨,今日随侧妃进宫,是要向太后娘娘禀报一件了不得的事情。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王爷的。”   “什么?”高太后听了这话,犹如当头挨了一棒:“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王爷的?你怎么敢在我万宁宫里胡言乱语!墨玉,将她叉出去,乱棍打死!”   秋雨慌了神,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后娘娘,你且听奴婢将话说完,千真万确,奴婢可是有证据的。”   “墨玉,你让她将话说完。”听着秋雨说有证据,高太后喘了口气,刚刚那句话给她的震惊实在太大,不由自主第一反应便是乱棍打死,竟敢胡言乱语,可现在瞧着那丫鬟喊冤,似乎真有其事,她的眉头皱了皱:“快说。”   “王爷与王妃成亲的夜里,王妃被人劫去,第二日才送回,这件事情,我们这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只是王爷不许我们说出去,王妃院子里全是她带过去的陪嫁,自然也不会说,这个秘密就被遮掩下来了,太后娘娘若是不相信,尽管可以去问王妃院子里的下人,或者直接问王爷也行。”秋雨见高太后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日晚上,奴婢正是去替王妃端东西进来,就听到一阵好听的乐声,然后就见一个白衣人从树上飘飘而下,抓了王妃的手腕便带着她越过了院墙。”   高太后一只手捂着胸口,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若真有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将那慕微休回娘家去,新婚之夜被人劫了,第二日才送回来,这可还了得!虽然说大虞并不如南燕那般特别注重女子贞操,可毕竟慕微嫁的不是寻常人家,是太原王,是嫁进了皇族,若是有了污点,自然不能容她。   “也只是一夜未归,你又如何能确定那孩子不是王爷的?”高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自己先要将这事情弄清楚,发配慕微等着一切都弄明白了再说。   “回太后娘娘,王妃回来以后受了重伤,三个多月才痊愈,这三个月里王爷并未与王妃同房,可在侧妃嫁进门的那日,王妃晕倒,请了回春堂的大夫过来看,说是有了三个月身孕,我想这孩子究竟是不是王爷的,太后娘娘心里该明白。”   “好,很好。”高太后咬了咬牙,一张脸上全然没了一丝红润,白得就如一张纸:“毓儿竟然连这种事情都能忍下来!”见秋雨直着身子跪在那里,高太后朝墨玉姑姑冷冷的望了一眼:“你带她下去领赏,该赏她什么,赏多少,你自己心里头有数。”   秋雨听着这话,心中大喜,朝高太后磕了个响头:“多谢太后娘娘。”   跟着墨玉姑姑往后边院子走了去,刚刚进了那扇门洞,就被墨玉姑姑一把抓住了肩膀,半分也动弹不得。秋雨大惊失色:“姑姑,你为何要抓我?”   墨玉姑姑的脸上没有半分神色,只是一种淡淡的清冷:“你难道不知道,知道秘密的人往往是死得最快的?”   秋雨惊骇的瞪大了眼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姑姑,太后娘娘说要你带我去领赏的。”   “我是带你领赏,没错儿。”墨玉姑姑瞥了一眼秋雨:“太后娘娘给你的赏,不是银子,是一杯毒酒,你进屋子去自行了断罢。”见着秋雨越来越苍白的脸,墨玉姑姑笑了笑:“你别想跑,屋子里头有几位姑姑看着呢,而且我劝你最好是乖乖的喝了,否则到时候要落个被打死的下场会更惨些,毕竟喝了毒酒,再怎么着也就痛那么一阵子。”   秋雨全身觳觫不止,她的眼泪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早知道太后娘娘这般狠心,为何自己还要跟着进宫来?那阵子自己在马车边上也犹豫了下,可宇文侧妃没有给她选择,喊着她上车来,没想到这大虞人人传颂的太后娘娘,竟然是这般心狠手辣。   不是说太后娘娘仁心,一心一意的抚养皇上长大,对于皇上的关爱还胜过了自己亲生儿子太原王?怎么今日她所见到的太后娘娘,全然不是这样一回事儿?秋雨绝望的抓着墨玉姑姑的手,身子不住的扭来扭去:“姑姑,你放我走罢,我绝对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了,我发毒誓!”   墨玉姑姑摇了摇头:“太后娘娘是我的主子,她说的话,我自然要照办,你发不发毒誓,都与我没有关系,除非太后娘娘吩咐我放你走。”   秋雨有几分绝望,闭了闭眼睛,忽然想到了自己身上揣着的五百两银票,心里又隐隐的升起了些希望来,她将那只能动弹的手探进怀里去,好不容易才将那银票掏了出来:“姑姑,这是五百两银票,买我这条贱命可好?”   墨玉姑姑没有回答,一把将她两只手扭住,推着往那屋子里头去:“我可没有什么时间与你说废话,快些进去!”   那张银票从秋雨手里落了出来,飘飘的落在了石阶上,白色的一片,上头有隐隐的字迹。就听“吱呀”一声,屋子门开了,秋雨绝望的看见了几张面无表情的脸孔。   “进去。”墨玉姑姑揣了她一脚,秋雨便跌进了屋子,那扇门又关上了,似乎那是生与死之间的分割线,里边是死,外边是生。   墨玉姑姑走到了台阶面前,望了望台阶上那张银票,弯下身去将那张银票捡了起来,淡淡一笑:“还真是五百两,也不知道这丫鬟是从哪里得来的。”   万宁宫的主殿上,高太后正在与宇文如眉说话,满脸的不高兴:“如眉,像这种背叛了主子的丫鬟,你一定不能让她活着,若是她到时候在外边大肆宣扬这件事情,太原王的名声怎么办?”她伸出手敲了敲桌子:“糊涂,糊涂,竟然还给了她五百两银子!”   墨玉姑姑从外边走进来,将那银票呈给了高太后:“娘娘,那丫鬟想拿五百两银子买她的命,老奴没有理睬她。”   “你自己收着罢。”高太后看都没看那银票一眼,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她现在满肚子都是气,哪里有什么闲工夫来管这五百两的银票。      宇文如眉见墨玉姑姑将银票折了起来放进荷包,肉紧了紧,方才给那秋雨这银子的时候,可没有想着心疼,但现在瞧着墨玉姑姑将那银票收下了,忽然便心疼了几分。   “如眉,你千万不能将这消息再传出去。”高太后咬了咬牙:“这事儿就止在你这里。”   宇文如眉有几分不解,又带着几分委屈,为何慕微这般命好,她怀了别人的孩子,赫连毓包庇她,就连太后娘娘也包庇她!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自己的眼睫毛上有点点湿意,仿佛若是再重些便承受不住,快要滴落下来。   “你别摆这副样子!”高太后见着宇文如眉这模样,心中知道她是有几分想不通:“哀家自有安排,你以为哀家会容得下她肚子里得野种?你且放心,你这王妃肯定是跑不了的。”   宇文如眉惊喜的抬起头来,高太后的意思,她要自己出手将慕微给收拾了?那么自己就要变成王妃了?她的眉毛渐渐的飞了起来,慢慢的入到鬓角边上,脸上渐渐的有了欢快神色,毕竟还是太后娘娘考虑周到,她不要让自己说出去,肯定是要照顾到太原王府的名声,想到这里,宇文如眉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若是将这件事情抖出去,赫连毓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好名声就会被毁了,众人都会说他无能懦弱,竟然还想去给别人的孩子当爹,即便以后自己当了王妃,恐怕脸上也会没有光彩。   见着高太后那凌厉的眼神,宇文如眉低低的应了一声:“母后,如眉知晓了,绝不会将这事情说出去。”   高太后点了点头,身子倒在宽大的椅子里,长长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第122章步步谋划   阳光将万宁宫照得一片祥和,靠着墙角有几棵树已经开了花,树底下落英缤纷,娇艳鲜美。万宁宫的飞檐在绿树里高高翘起,就如一只凤凰,正准备展翅高飞一般。   高太后的眼睛盯着门口那一方阳光,有几分游移不定,她的手抓住了椅子扶手,深深的抠住了那黑色檀木,似乎要抠到椅子里边去一般。   墨玉姑姑在旁边小声道:“娘娘,你是不是觉得宇文侧妃说的不是真的?不如喊王爷过来问问便知。”   “真不真实,其实并不重要,哀家只是在考虑将这着好棋如何下。”高太后的唇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那丫鬟说得如此笃定,哀家听着该不是假的,但未免错伤,你还是去替我将太原王找到万宁宫里来。”   墨玉姑姑远去的脚步声就如敲打在高太后心坎上一般,仿佛间她听到了阵阵战鼓在耳边敲响,那金戈铁马,那风云叱咤,似乎就在眼前涌动。“毓儿与他皇兄感情好,肯定不会依从我的话,只有这样做,才能达到目的。”   高太后站了起来,眼神矍铄,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仿佛大战在即,她正在指挥千军万马一般。向前走了几步,便迈出了主殿,外边的前坪此时已是一片青翠,小草从地里探出头来,轻柔的舒展着自己的身子,缓缓的在春风里造谣。   “真是春风吹又生啊。”高太后怅怅然的叹息了一声,心底里那个埋藏了很久的愿望,此时也慢慢的从那个角落里舒展开来,迅速的攀援而上,似乎很快就长了叶子开了花,将她的一颗心占据得严严实实。   万宁宫的门口来了一个人,穿着淡紫色的袍子,春风让他的长袍有几处褶皱,又随着他的脚步慢慢的荡漾开来,高太后瞧着他那挺拔的身姿,眼睛里充满了慈爱,赫连毓,她的儿子,是这般的俊美潇洒,让她瞧了觉得很是骄傲。   “母后,这般着急找儿臣过来有什么事情?”赫连毓上前朝高太后行了一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是不是与墨玉姑姑拌嘴了?儿臣瞧着墨玉姑姑脸色有些不对呐。”   高太后瞅了他一眼:“你就会瞎想,怎么就想到那上头去了?毓儿,你且进来,母后有急事要找你。”   见高太后的双眉渐渐的皱到了一处,赫连毓心中有几分疑惑,为何母后露出这般郑重的神色?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跟着高太后走了进去,墨玉姑姑将大殿的门关上,阳光便被关在了门外,屋子里头立即冷了几分,有一种幽暗昏黑慢弥漫在主殿里,几颗浮游的灰尘也慢慢的落了下来,落在了赫连毓的衣裳角上,给那淡紫颜色上添了点隐隐的花纹。   “毓儿,你没有与慕微圆房?”高太后凌厉的看了赫连毓一眼,那眼神,不容他逃避。   “母后,我……”赫连毓被高太后盯得一时没了地方躲藏,脸上红了红:“微儿不是有了身孕,你为何还问我有木有与微儿圆房?”   “你说实话,母后要听实话!”高太后逼近了一步,一手抓住了赫连毓的手腕:“毓儿,你瞧着母后的眼睛说话,你与慕微,到底有没有圆房!”   赫连毓无可回避,他被高太后盯得无处可逃,本来想开口说谎,可那句谎话始终哽在喉间,半日说不出来。他闭了闭眼,心里想着后果,若是自己说没有与她圆房,母后自然会对微儿下手,不,不行,自己绝不能让微儿受半点伤害!   他咬了咬牙,蓦然睁开了眼睛:“母后,我与微儿已经圆过房了。”   “圆过房了?”高太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那哀家便放心了。哀家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先皇托梦给哀家,说慕微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她根本没有与你圆房,那孩子是她跟旁人的,哀家惊醒以后就一直心中不安,总想找你来问问,既然圆房过了,孩子是你的,那哀家也就放心了。”   赫连毓笑得有几分勉强:“父皇怎么会给母后传这样得话?想来母后是太担心微儿肚子里的孩子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是。”高太后笑了笑:“我原本也不相信,只是问问你而已,想来你们成亲也有六个多月了,如何还没有圆房?早在你们成亲的那个晚上不就圆房了吗?”   赫连毓低头应了一句:“母后说的没错,成亲那日晚上我就已与微儿圆房了。”   “既然这样,哀家就放心了。唉,现儿哀家老了,想东想西的,脑子里事情多,就连做梦都这般奇怪了。”高太后笑眯眯的望着赫连毓道:“毓儿,今日在万宁宫里陪母亲用午膳罢。”   “好。”赫连毓低声应了一句,伸手抹去了额头的汗珠子。   母子两人用的午膳很是简单,三个菜配一碗汤,那碗汤红红白白的一片,瞧着很是清爽,高太后指着那碗汤笑眯眯道:“毓儿,你可知道这碗汤的名字?”   赫连毓拿玉箸拨了拨,见那汤里有雪白的玉兰片,有粉红色石榴籽儿,还有翠绿色的水芹,下边用鹧鸪肉与小牛肉捏紧成团子打底,瞧着格外好看。他笑着摇了摇头:“儿臣才疏学浅,不知道这汤的名字。”   “这汤叫百子千孙汤。”高太后用玉箸指了指那微微发红的石榴籽儿道:“哀家希望你快些也让如眉怀上身孕,让哀家多几个孙子抱!”她微微笑着望向赫连毓,宇文如眉出身太傅府,无论如何也要将她争取过来,让她回去劝说她的祖父投向赫连毓这一边,若是毓儿冷淡了她,恐怕她心中不忿。   “母后。”赫连毓的脸红了几分,高太后也说得太直接了,让他措不及防。他低头匆匆的扒了几口饭,根本不敢抬头看高太后的脸,高太后瞧着他那情形,以为他与宇文如眉感情不错,笑得眉眼都动了几分,心中暗道,自己的儿子就是有本领。   赫连毓用过饭没有坐多久就匆匆离开了,高太后见着那淡紫色的身影慢慢远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墨玉,你看看他,还是这般维护着慕微。”   “娘娘,若是太原王说的是真话呢?娘娘难道就不怕误伤了自己的金孙?”墨玉姑姑有几分犹豫:“咱们还得仔细去访访才是。”   “误伤哀家的金孙?哼!”高太后的脸色一变,朝墨玉姑姑摇了摇头:“哀家自己的儿子还不能知道?若他与慕微已经圆房,哀家问第一句时他便应该斩钉截铁应了下来。你想想,慕微怀着身孕,哀家却问他有没有与她圆房,难道不是在质疑慕微的清白?若慕微不清白,会是怎么样的后果,他心里没有数?”   墨玉姑姑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娘娘说得对,我在旁边瞧着,太原王脸上似乎阴晴不定,想了很久才回答娘娘的话。”   “正是如此。”高太后点了点头,咬着牙齿恨恨的啐了一口:“也不知道那慕微用了什么样的妖法,竟然让毓儿对她这般心心念念,即便她怀着旁人的孩子,他也愿意维护她。”她低了头仔细想了想:“墨玉,等会你便去查查那些参加过太原王婚宴的官员,看看婚宴那日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墨玉姑姑应了一声:“老奴会派宫外的暗线去联系高国公府。”   “一切做得谨慎些,莫要让皇上起了疑心。”高太后想了想,重重的吐了一口浊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慕微也真是气人,亏得我还赐了这么多衣裳给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想到、万万没想到!”高太后的手猛力的拍了拍桌子:“她可真是红颜祸水!”   “娘娘,请息怒。”墨玉姑姑瞧着高太后那长震怒的脸,小心翼翼问道:“娘娘现在准备怎么做?是叫王妃传进万宁宫,在她吃的饭食里放些什么东西,还是娘娘自己去太原王府将王妃处置了?”   高太后摇了摇头,脸上那震怒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她怀的是野种刚刚好,哀家还想好好利用着她。哀家还正在考虑着该怎么下手呢,这可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这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娘娘的意思是?”墨玉姑姑犹豫着问道:“娘娘不下手,让旁人下手,激发太原王的怒气?”   “聪明。”高太后嘴角噙着一丝笑容:“墨玉,你越发伶俐了几分。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既然毓儿这般喜欢那慕微,宁愿吃个哑巴亏替别人养孩子,也要将那慕微留下来,到了那个时候,我相信他肯定会因为慕微而与他的皇兄翻脸。”   “娘娘妙计,奴婢这就派人去给暗线。”墨玉姑姑悄悄踮着脚尖从高太后身边走开,就如一缕轻风,慢慢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百零三章   烛火有些暧昧不明一般的晃动,照得屋子里几个身影也跟着摇摇晃晃,好像那憧憧鬼影,时而变得大大的一团,时而又纤细了几分。   寝殿的床上躺着高太后,满脸苍白,额头上有汗珠子涔涔的渗出,她的嘴唇有些干裂,不时发出了低低的说话声:“皇上……”   赫连铖站在床边,望着高太后那憔悴的神色,心里有些发慌,这么多年来,他与高太后感情深厚,已经将她看成了自己亲生母亲,瞧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也是难受:“母后,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哀家梦见先皇了。”高太后的眼珠子盯住帐幔顶端,似乎那里有人在偷窥着她:“先皇对哀家说,他在那边过得不是很好,因为以前征战,造下了不少杀孽,需要清凉寺做一场水陆道场方才能解除。”   “母后,这有何难?朕这就下旨,让清凉寺给父皇做道场。”赫连铖按了按高太后的手:“母后你就别担心了,这只是小事。”   “不,皇上,哀家要亲自去清凉寺。”高太后有几分执拗的望着赫连铖,眼中有着盈盈泪光:“母后许久不见你父皇,也有些挂念他,知道他过得不好,心中更是惊慌,母后一定要亲手给他上香烧钱纸,这才放心。”   赫连铖有几分感动,望着高太后那苍白的脸,又有几分不放心:“母后你这模样有几分憔悴,还是养好身子再去罢。”   高太后吃力的坐了起来,接过墨玉姑姑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哀家憔悴,也只是想着先皇在九泉下遭罪心中不得安宁,若是哀家去了清凉寺,自然就会好了。”她停了停,试探着问了一句:“既然皇上这般挂念,不如让皇后陪哀家一起去清凉寺,如何?”   赫连铖点了点头:“母后让她陪着去,那朕便让她去罢。”   高太后点了点头,轻声道:“帕子。”   墨玉姑姑将帕子递给了她,高太后拿着帕子钦了钦眼角,好像是在拭去眼角的泪,那帕子软软的垂了下来,遮住了她嘴角便一丝得意的笑容。   过了两日,晨曦才散红日初升,皇宫大门敞开,从里边走出了一队仪仗,旌旗飘扬,号角声声飘扬在华表上方,袅袅余音,绕梁不绝。那仪仗走到外边,分开两边站好,从后边出来几排骏马,上边端坐着的是一些英气逼人的羽林子,他们身上穿着寒铁盔甲,护心镜映着日头,闪闪的发亮。   羽林子后边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边是高高八宝华盖,顶端镶嵌着个色宝石,雪白的云锦帘幕,上边用金丝银线绣出了精致的图案,正门上头绣着的是卍字花纹,下边是水波荡漾,侧面帘子上绣的是朵朵白莲,正在盛放着,一片片的展开了它的花瓣,里边的金丝花蕊在摇曳生姿。   马车旁边走着宫娥采女,还有一些年纪大的姑姑,手中捧着白玉如意,或者是那香烛钱纸,正在慢慢朝前边走着。   “这是太后娘娘出宫,还是皇后娘娘出宫?为何这么大的阵仗?”京城的街道两旁沾满了人,见着这仪仗,都唬得个个瞪圆了眼珠子:“你瞧那华盖上的宝石,那么大一块,就如不值钱的东西一般了!”   “帘幕上的刺绣可值钱!难道不见那荷花蕊全是金线绣出来的,上头还点缀着南海明珠,瞧那珠子颗颗圆润,光彩照人。”有人羡艳的啧啧赞叹:“若是有得几十颗这样的珠子,恐怕这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旁边的人都哄然大笑了起来:“你真真是在做梦!”   马车里坐着高太后与慕瑛,两人亲亲热热坐在一处正在说话:“哀家好久没与皇后这般亲近了,今日好不容易才得了个机会,看来不用两辆马车可真是个好主意。”   慕瑛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声音里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母后,瑛儿也是这般想,所以才特地只让他们选了一辆马车,见到母后这般高兴,那瑛儿也就放心了。”   高太后望了慕瑛一眼,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咱们娘儿两好好的说说话。”   这两日她考虑了很久,这才决定带上慕瑛去清凉寺。墨玉姑姑从暗线处得到的消息,让高太后下定了决心,她准备就用慕微做契机,逼迫赫连毓动手。一旦赫连毓与赫连铖反目成仇,那自己自然不能再在皇宫住下去,只能先出了宫,再想办法逃走。   慕瑛也算得上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与其说她是自己媳妇,到不如说是自己的女儿,高太后瞧了这么多年赫连铖如何对待慕瑛,心中对她也极是同情,总想着若是能拉慕瑛一把就拉她一把。自己逃出宫去,如何不带着慕瑛一起?免得她再受赫连铖虐待。   再说了,若是毓儿大业成功,自然要杀进皇宫去 ,到时候兵戎相见,难免会有误伤,不如提早将她带出宫来,自己也好放心。高太后握着慕瑛的手,瞧着她清瘦的脸庞,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好好的一个美人,却被赫连铖糟蹋成了这般模样。   慕瑛见高太后打量自己,羞涩的一笑:“母后,怎么了?”   “我瞧着你又瘦了几分。”高太后怜惜的望了她几眼:“怎么了?皇上难道又……”   “没有没有。”慕瑛有几分慌乱:“母后,皇上对我很好,是瑛儿自己心中存着事情便睡不好觉,所以这些日子便消瘦了几分。”   自从正月十六那日开始,晚上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见着漫无边际的血色,一波一波的朝她涌了过来,似乎要将她淹没,那血海里有很多胳膊伸出来拽住她的裙裳:“皇后娘娘,救救我们罢!”   她在那血海里不住躲闪,可总是被一些人的躯体所绊倒,刚刚直起身子走进步,又倒了下去。每次爬起来,她便能见着自己一双手上全是鲜血淋漓,那血很浓稠,一滴一滴滴落得极其缓慢,仿佛已经凝结在她手上了一般。   “不要不要!”她惊慌的大喊大叫,可却没有用处,那血海漫无边际,她根本找不到尽头,她整个晚上都在那里边走着,直到睁眼便瞧见窗外的亮光。   自己本来是可以救他们的,但自己却没有那样做,直到最紧急的时候,才想着要派一个人去说。慕瑛伸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孔,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或许自己身上也背负着罪孽,怎么样也难以洗清。   听到高太后说要带她来清凉寺给先皇做水陆道场,慕瑛满心欢喜,她也想借着这机会,悄悄给慕家那些枉死的冤魂上几柱香,让清凉寺的僧人暗地里替她做做法事,念念往生咒,也好让那些冤魂早日进入极乐世界。   “母后,听着说要去清凉寺,不知怎么的,我这心就舒服了几分。”慕瑛撒娇般将头靠在高太后肩膀上,眼睛里充满了向往:“我还想向菩萨许愿,若是能让我生个孩子,那我便情愿每年捐三千金做香油钱。”   高太后瞧着慕瑛那神采飞扬的眼睛,沉默了几分,没有出声,慕瑛想要有孩子,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罢了。她伸手握紧了慕瑛的手几分:“所谓心诚则灵,你向菩萨许了愿,菩萨自然会赐福给你的。”   嘴里安慰着她,心里却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她仿佛回到了六七年前,那时候慕瑛刚刚承欢,第二日她喊了慕瑛去万宁宫里陪她用早膳,那次慕瑛走进来的时候满脸带笑,轻盈的朝她一拜:“太后娘娘安好。”   她的脸颊上有一块青色的淤痕,看来是受过赫连铖的拳打脚踢,高太后心中生了丝丝怜悯:“瑛儿,你且坐下,初经雨露,该要好好调养,哀家特地让人给你熬了一碗红枣老山参的补汤,你赶紧趁热喝一碗。”   慕瑛坐了下来,感激得两眼带泪,墨玉姑姑从汤盅里盛出了一碗汤来递到她手中:“慕中式请用汤。”她的眼里闪过一闪不明的光,可当慕瑛抬头看她市,却见眼底有温和的笑意。   “墨玉,这汤怎么闻着这般香,给哀家也盛一碗。”高太后笑着看了看慕瑛:“虽然是哀家备给瑛儿喝的,哀家自己也想尝尝呐。”   墨玉姑姑抿嘴笑了笑,一绺头发从她鬓角钻了出来,垂在她白皙的脖子旁边,就如有一只调皮的手,在挽着她的头发左摇右晃。“太后娘娘真是最馋,见着慕中式喝汤,也问着要喝,跟小孩子一样。”   “我自己让人熬的补汤,我便不能喝了?这么多废话!”高太后笑吟吟伸出手来推了墨玉姑姑一把:“快些盛给哀家来!”   高太后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回忆着以前的过往,心中似乎有寒流而过,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年,可她依旧记得,历历在目。   是,那碗汤里,她加了一种药,为了不让慕瑛怀疑,她自己也喝了。   她是真心疼爱慕瑛才会这样做,她知道赫连铖是不会放过她的,若是慕瑛有了身孕,那便意味着她的生命快走到了尽头。? ☆、第123章安排周密   清凉寺的夜晚很是安静,白日里的喧嚣之声早已不见,只有那主殿里依稀传来低低的梵唱之音,走在清凉寺的后院,一丛翠竹幽幽,能听见那竹露清响,仿佛间一滴滴的掉在人的心头一般,清脆得能听到回音。   今日是二月十四,天空里的明月格外的亮,圆圆白白就如一个玉盘,洒落一地清辉,后山那里的桃花开得正盛,落花浮起在轻纱似的月色里,仿佛一个没有被惊醒的梦。   高太后默默的站在竹林的一侧,身边站着墨玉姑姑,主仆两人在地上留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纤细得似乎没有人形。高太后的头抬了起来,默默的望着远方的天空,这时就听到外头有一声鸟鸣:“布谷布谷。”   “此时还是早春,怎么布谷鸟儿就出来了,还不到布谷的时候呢。”高太后微微一笑,嘴唇轻启,露出了珍珠般洁净的牙齿:“快去,将那布谷鸟儿迎进来罢。”   墨玉姑姑应了一声,也撮起嘴唇,“布谷布谷”的应了两声,不多时,就见一个黑影从那墙头越了过来。那黑影落地的时候,发出了一些响动,“扑通”的一声有些沉,守候在那边的羽林子喊了起来:“是谁?”   墨玉姑姑赶紧朝后院前边走了过去,笑着对那几个匆匆赶来的羽林子点了点头:“太后娘娘在跟我比丢石块,看谁扔得远些,刚刚我扔得那块刚刚好撞到墙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几个羽林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没想到太后娘娘也是小孩子心性,竟然爱玩这个。”   墨玉姑姑神色有些凄凉,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在宫中有规矩束缚着,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现儿总算出了宫,可不得好好放松一下?”   “那倒也是。”几个羽林子点了点头,拿着刀枪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墨玉姑姑慌慌忙忙点着脚尖走了回来,竹林那里已经没有高太后的踪影,墨玉姑姑伴着院墙慢慢的走着,总算在一座假山后边见着了高太后,她正与你一个黑衣人面对面站在那里。   “你们明日上份奏折,署了那原先与慕华寅不合的几个老臣的名字。”高太后缓缓说道,她的言语很轻,可每一个字的落音又让人觉得很厚实,仿佛字字句句都在敲打着人的心一般。“你们就说,那慕华寅的女儿,与南燕亡国太子燕昊有私情,她肚子里的孩子,正是那燕昊的孽子。”   黑衣人吃了一惊,目光望向了高太后:“太后娘娘,这消息可准确?”   慕微虽然是慕华寅的女儿,可也是太后娘娘的儿媳,万一弄错了……那黑衣人的额头汗涔涔的一片。   “我的消息自然准确。”高太后点了点头,眼神里露出一丝轻蔑:“即算不是真的,为了太原王能成大事,牺牲一个儿媳一个孙子又有什么问题?等太原王登基称帝,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给他开枝散叶呢。”   “是,属下知道了。”那黑衣人瞧着高太后满脸果敢的神色,心中也是佩服,都是成大事者必须得舍弃亲情,果然如此。   “通知高国公府,一切都要安排妥当,只要皇上朝慕微下手,太原王定然会维护,他们两兄弟势必就会对立,你让他们安排兵马守候着,若是见形势不对,便抢了太原王出京奔赴青州,到了那时候,太原王即便是不想起兵也就没有办法了。”   “是,谨遵太后娘娘旨意。”那黑衣人低声应了一句,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太后娘娘,那到时候要不要派一队人来清凉寺接你?”   “哀家……”高太后停了停,缓缓说道:“全力保护太原王,你们拨两百来人过清凉寺便是,若是哀家不能逃出,那也是哀家的命。”   “娘娘!”墨玉姑姑与那黑衣人都惊叫出声:“娘娘,怎么样也该为自己打算!”   高太后笑了笑,眉目间神色舒缓:“墨玉,你着急什么,这山上的羽林子虽有五百人之数,但他们大部分都是仪仗里头的人,素日里游手好闲,没有进宫正规训练,剩下两百来人,虽然说受了操练,但与我们暗地里训练出来的相比,那边是天渊之别。”她看了一眼远处的憧憧竹影,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再说了,若是我真是运道不好,身死清凉寺,也不正好给了我那毓儿一个造反的理由?”   “娘娘!”墨玉姑姑哽咽了一声:“你也太不将自己的性命看得要紧了。”   “我的性命有什么要紧的?早在十多年前我就想着我要死了。”高太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想到了先皇要立太子的时候。朝廷里不少人都支持立赫连毓为太子,毕竟高国公府摆在那里,大家少不得都要多说几句好话。若是那时候立了赫连毓为太子,她便得死。   她也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就等皇上的册封诏书一下,她便可以戴着凤冠,穿着五彩翟衣奔赴九泉了。可是那一次她却没有死,没有像她意料中那样死在赫连毓入主东宫的时候。   赫连毓竟自己拒绝了做太子的提议。   先皇问他:“毓儿,父皇立你为太子可好?”   那时候赫连毓才三岁多,他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不好,不好。”   “这又是为何?”先皇有几分吃惊,这太子之位,难道不是皇子们向往的?为何赫连毓竟然一口拒绝了?   “毓儿听说,若是毓儿做了太子,母后就要被赐死,毓儿不想让母后死,宁可不做太子,也要母后好好的活着。”赫连毓的眼中有亮晶晶的泪花:“毓儿做不做太子都无所谓,惟愿父皇母后福寿延绵。”   那时候的她,听着这话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望着赫连毓那认真的神色,眼中慢慢的漫出了泪花。她本来已经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可没想到赫连毓竟然这般贴心为她打算,这不能不让她感动。   后来先皇立了赫连铖为太子,不久以后先皇就过世了,她挑起了抚养赫连铖与赫连毓长大的重担。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他们都长大了,自己也已经老了。高太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自己这十多年已经是偷活下来的,若是没有赫连毓的那句话,说不定此时她已经是一具白骨。   “我多活了十多年,现在为了毓儿,哪怕是即刻去死,又有何妨?”高太后朝墨玉姑姑笑了笑,抬起手来往下一压,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凌厉:“无论如何,你们都只要来两百人便是,你们要将全部的兵力放到太原王身上。”   “是。”黑衣人应了一句,这才朝高太后拱了拱手:“太后娘娘,属下先走了。”   “你的武功亟待提升。”高太后面无表情道:“方才落地声音有些大了。”   黑衣人的脸孔迅速红了,若不是黑夜,他脸上又蒙着黑恶面巾,否则定然能看到他那张脸红得就如新娘的嫁衣一般。“属下前几日伤了脚,所以……”他喃喃分辩了一句,却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高太后叹了一口气:“你辛苦了,去罢。”   见着黑衣人纵身从墙头跃过,高太后幽幽叹了一口气:“哀家怎么就心中没底,只觉得有几分心上心下。”   墨玉姑姑笑着劝道:“娘娘,这事情一定会顺利,今日你不是在大殿上卜了卦,一阴一阳,正是圣卦,心想事成呢。”   高太后脸上浮现出笑容来:“你这话倒是没说错,我见着那两个卦一面阴一面阳,心里头便高兴。还有那抽的签子也极好,四句话里都暗含了有除旧立新的含义,你瞧瞧,可不是合着我们要做的事情?”   今日她先是占卜,卦象极好,然后抽签擎出一支来,低头见了那签子上的四句话,心中激动得砰砰直跳:“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首诗虽然写得是元日景象,可这最后一句总把新桃换旧符却隐隐含着除旧立新的意思,高太后看了心中着实欢喜,心里头想着赫连毓若是举兵,定然能成事。现在被墨玉姑姑一提圣卦的事情,马上又想起了这支签子,心中更是高兴。悄悄的伸手摸了摸袖袋,里边有长长的一支竹签,正扎着她的手腕。   高太后心里高兴,也就来了兴致,与墨玉姑姑一道在后院转了转,瞧着这后院里虽然只是居士寮房,可里边却装修得十分精致,山石林立,走廊缦和,特别是那幽幽篁竹,丛丛挺拔而立,在这夜风吹拂下不住的摇曳生姿。   “母后,你怎么还不歇息?”一声低低的呼唤从前边传了过来,高太后抬头一看,就见慕瑛正带着陈姑姑与紫萱紫菱站在走廊下,朝她缓缓走来。   高太后脸上生出了点点笑容,朝慕瑛点了点头:“瑛儿,哀家还不想睡,刚刚好你来了,陪哀家四处转转罢。”   第二百零五章   昭文殿又重新被装修了一次,今年它已经被动过两次了。   原先装在窗户上的铁棍并没有被撤下,赫连铖觉得有了这铁棍装在夹层窗户里头,仿佛便安稳了许多,就如一个铁笼子一般,他想要惩治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铁笼子里逃出去了。   昭文殿的天窗因着捕杀慕华寅,原来用瓦片全部遮盖住了,现在又重新修出了天窗,明亮的阳光可以从上头直射下来,照在那一堆案牍上,那暗黄色的封面似乎也变得明快了几分。地上铺着的毡毯已经被更换了,还有几块水磨地砖也被撤换,因为上次拿了热油浇到慕华寅身上,不仅烧坏了地上铺着的毡毯,还将几块地砖也烧得留下了一个人的形状,刚刚将毡毯掀开,有个胆小的内侍唬得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弄了大半个月,昭文殿终于又可以使用了,赫连铖满意的它了进来,看着新换的地砖,那里已经看不到慕华寅的痕迹,他笑了笑,大虞总算是彻底把握在自己手中了,不再会有谁,用一种凌厉逼人的话语与他商讨朝堂大事。   “慕华寅,哼,你终究还是死在了我的手里。”赫连铖笑了笑,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才看了几行字,他的眉头便紧锁了起来,“啪”的一声将那奏折合在一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奏折的封面。   “皇上?”江六赶紧凑了过来,心中有几分忐忑:“皇上,要不要喝盏热茶?”   “不必!”赫连铖摆了摆手,又捡起了那本奏折来,将它打开扫视了几眼,心中有说不出的烦躁。慕华寅之次女,与前南燕太子有私,新婚之夜被劫走,并有了身孕,而太原王虽明知却意欲纵容包庇,此大罪也,还请皇上圣裁。   赫连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慕微的面容来,娇美如花一般。她与慕瑛的眉眼有几分像,可却比慕瑛多了几分果敢坚毅。赫连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那条疤痕已经不见了,可是他心里头却有了一条新的疤痕。   她宁愿将自己的身子给那卑贱的燕昊,也不愿意来侍奉大虞高高在上的君王?自己看上了她,让她侍奉自己,那是给她无上的荣光,她竟然敢反抗!赫连铖想起了那一日,慕微拿着匕首冷冷的望着他的模样,一股无名怒火从心中腾腾的升了起来,怎么样也扑灭不下。   “江六,着人备轿,点五百御林军随行。”赫连铖再看了两眼,越发觉得心浮气躁,将那奏折合上,用力压在手掌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快些去传朕旨意!”   江六有几分犹豫,看了赫连铖一眼,见他脸色沉沉,知道皇上此时心情不好,不敢忤逆他,赶紧走了出去布置,不多时那软轿便已经到了昭文殿门口,五百羽林子手持刀枪站在软轿后边。   “皇上,这是要去哪里?”江六靠在软轿边上,小声问了一句。   “去太原王府。”赫连铖吩咐了一声,将软帘放了下来,心中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住的翻滚着,原以为慕微是个冰清玉洁的,没想到她是个如此下贱的女子,竟然怀了燕昊的孽种!皇弟懦弱无能,不想动手去将那下贱女子与孽种杀了,那自己便替他下手!   软轿很快便到了太原王府门口,几个门房见着是皇上过来,早就唬得说话都不太清楚:“我们家王爷……去了别院。”几人跪拜在那里,哆哆嗦嗦的打着寒颤,不敢抬头看那明黄色的软轿,只看偷眼望着那看上去还算是和善的公公。   皇上怎么会出宫来找王爷了?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门房们跪在那里,心中不住的想着,千万要是好事,别触皇上的霉头,皇上可是心狠手辣的。跪在那里好半日不敢动弹,一个门房抬起头来,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摊开手掌,一手心的汗珠子。   “去,将你们府里的管事喊出来,皇上有话要问他。”江六看了几个门房一眼:“可要快些,莫让皇上等久了!”   不多时,太原王府的管家便被找了出来,他战战兢兢的朝软轿走了过去,跪倒在软轿旁边:“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不许有半点隐瞒!”赫连铖没有露面,但从软轿里传来的声音煞是威严,让那管家冷汗直冒:“皇上只管问,只要是小人知道的,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叔,方才皇上来过了?他来做什么?”好不容易四周清净下来,大门后探出一个丫鬟的脸,门房瞅了瞅,有些面熟,似乎是宇文侧妃身边的丫鬟。   “皇上来找王爷,问了管家几个问题,现在去别院了。”门房一屁股坐了下来,只觉得两条腿都有些发软,喘了喘气,他撩起一角擦了擦汗:“我也不知道皇上来王府做什么。”   乐儿得了这信,飞奔着跑回了西院:“侧妃,侧妃,方才皇上过来找王爷了!”   宇文如眉正拿着镜子在打量着那两条疤痕,听着乐儿这般说,心中猛的一惊,将那镜子反扣在了梳妆台上,宝石的光芒瞬间就洒满了整个屋顶,不住的在跳跃着:“皇上来了?他找王爷做什么事情?”   “奴婢也不知道,听说是问了管家几个问题,现儿大抵是去别院了。”乐儿凑近了宇文如眉几分,细声道:“皇上是不是因着王妃肚子里那孩子的事情?”   宇文如眉的脸上慢慢的有了几分光彩,她嘴角微微上翘,一个笑容从唇边出现越来越大:“或许,真是这样,太后娘娘果然守信。”   “太后娘娘都去清凉寺进香了呢。”乐儿皱了皱眉头:“或许不是这事儿。”   宇文如眉有几分不高兴的望着她:“我说是,那就是。”   乐儿唬了一条,赶紧垂手而立,低着头道:“是,侧妃说的自然是。”   “等着看罢。”宇文如眉将那镜子拿了起来,凑到了自己面前,仔细看着脸上那两条疤痕,有一条已经很浅了,有些看不清楚,还有一条却依旧还有些微红颜色。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王爷也真是狠心,竟然这般下得了手。”   她怔怔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了那日赫连毓在万宁宫追赶着要抽打她的事情来。心中不由得一酸,好半日都说不出话来。自己对赫连毓,可是用心细致,可他却全然看不到自己的一片心,仿佛这个西院根本就不存在一般,每次他走了过去的时候,眼角都不往这边扫一下。   “总有一日,”宇文如眉捏紧了拳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道:“总有一日,等那慕微不在的时候,他自然会看见我。”   真希望今日皇上就是去收拾慕微的,宇文如眉的心里有了些许期待,若是皇上知道了慕微怀的是燕昊的种,肯定不会允许那孩子活下来,也不会让慕微再在这人世间丢人现眼。“杀了,都杀了!”她低声喊了一句,声音虽小,可却很是坚定。   长长的仪仗到了太原王府别院时,日头已经快升到了中天,一轮白花花的阳光照着人的脸,看起来都泛着光。别院的桃花已经来了,隔着院墙能见着粉白粉红的花朵在枝头挤挤密密的盛放,就如一幅精致的锦缎。   江六走到两个门房面前,低声问道:“请问这可是太原王的别院?”   两个门房见着那阵仗,心中正在揣测,这明黄色只有天子能用,明黄色的软轿里,坐着的该是皇上?此时见前来问话的老者身子瘦弱,说话的声音阴柔,心里立刻明白,定然是皇上过来了,赶紧跪拜下来:“正是。”   “王爷与王妃在否?”   “在。”两人低头,互相望着对方,心里琢磨着,不知道皇上这时候来究竟所为何事。   “将门打开,快些让王爷王妃出来迎接圣驾。”江六尖声细气说了一句,那两个门房朝软轿磕了几个头,这才直起身子来,一人开大门,一人飞奔着去主院报信。   两扇大门打开,没多久就见赫连毓带着一群人从里边走了出来,江六走回了软轿边上,恭恭敬敬道:“皇上,太原王来接你了。”   赫连铖伸出了一只手,江六赶紧扶住,与刘心一道将赫连铖从软轿里扶了出来。赫连铖看了一眼,门口黑压压的跪了一群人,最前边那个,穿了一袭紫色的长袍,头上有一只紫金冠,上边有明珠硕硕,闪闪发光。   “恭迎皇上圣驾,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门口响起了整齐的声音,三跪九叩,一路儿做得顺溜,看得赫连铖心中有几分高兴,自己可真是微风八面,凡是见了自己的人,都要跪拜行礼,莫不敢从。   “平身。”赫连铖不急不缓说了一声,赫连毓这才带着人站了起来。   “皇兄,今日怎么想着要来臣弟的别院?”赫连毓迎上前一步,格外高兴,赫连铖很少出宫,今日竟然来了他这里,是不是说明皇兄很看重自己,拿自己当亲兄弟一般看待?   赫连铖扫视了那站在别院门口迎接的人群,没有见到慕微,脸上有些不豫之色,他没有回答赫连毓的问题,反而问道:“皇弟,如何没有见你的王妃?”   “回皇兄的话,我那王妃已经身怀六甲,行走有些不便,所以臣弟便让她在主院里歇息,没有让他出来了。”赫连毓瞅了瞅赫连铖,见他两条眉头结在了一处,看上去很不高兴,赶紧低头道:“皇兄息怒,让人去将她喊出来。”   “着人即刻去喊。”赫连铖的话里有一种不容延缓的坚定。 ☆、第124章 胆敢谋逆   二月的春风,就如那巧手的绣娘手中的剪刀,一刀刀的下去,剪出了桃红柳绿,剪出了清风细雨,剪出了一地落花,也剪出了那姗姗而来的那人娇媚的容颜。虽然她的肚子已经隆起,行动迟缓,可依旧阻挡不住她的美丽。她一路走来,就如春风里那最美的花朵,让赫连铖瞧得有几分妒恨。   慕微在秋月秋霜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了赫连铖面前,她有些迷惑的打量了赫连铖一眼,见他穿着明黄色的袍子,站在那里格外显眼,困惑的眨了眨眼睛:“这是谁?”   秋月唬了一跳,低声在慕微耳边道:“王妃,这是皇上,你捡来需得行叩拜大礼。”   慕微轻轻“啊”了一声:“快些扶着我行礼。”   她们的交谈之声传到了赫连铖的耳朵里边,他有几分惊奇,看了看吃力的往地下跪拜的慕微,眉毛不由得深深皱了起来,这慕华寅的女儿失魂了?就连他都不认识了?   慕微很吃力的跪在了地上,低下头去,那圆圆的肚子几乎要贴到地面,她才一低头,那发髻间的金色发簪上流苏闪闪,轻轻触碰到了地面,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抬起头来时,鬓边钻出来的几缕头发已经有些湿意。   赫连铖盯着慕微,并没有开口让她站起来,赫连毓有几分不安,在旁边低声道:“皇兄,我那王妃有了身孕,不宜久跪,还请皇兄开恩,让她起来罢。”   赫连铖的脸迅速转了过来,眼睛阴鸷的盯着赫连毓:“她有了身孕,可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赫连毓吃了一惊,额头上顷刻间便有了细密的汗珠。他的一颗心立即悬了起来,自从那秋雨失踪以后,他便有些心惊,派人在京城里找了一回,都没见着踪影,还以为是她私自逃走了,再没有在京城了。   早两日听王府里有个婆子漏了一句,蹭见着王妃的一个贴身丫鬟早些日子回了王府一趟,好像是去找了宇文侧妃,他心里不由得一惊,莫非那秋雨是去投靠宇文如眉了?跑到西院盘问了一番,宇文如眉拒不承认,说那秋雨根本就没有来过,若是王爷不相信,尽可以搜查她的西院,看有没有隐藏这个丫鬟。   “王爷,”宇文如眉的嘴角有冷冷的笑容:“妾身又怎么会收留那慕微的丫鬟,你分明知道我痛恨她。若是那个叫秋雨的回了别院,王爷尽可以好好去盘问着,看她到底有没有来过妾身这里?”   自从万宁宫那件事情发生,赫连毓与宇文如眉更是形如路人,听着她这般说,更是打消了查看的主意,心里头想着,或许秋雨真没有来宇文如眉这里。一边派人去继续寻找,一边回了别院来看慕微,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抚道:“不要紧,你那个丫鬟只是去找她父母去了,或许她以后会回来的。”   慕微其实已经不记得谁是秋雨,只是秋月慌慌张张告诉她说秋雨不见了,她便很为秋雨的安危担心,听着赫连毓说秋雨是去找她父母了,很是高兴,嘴角露出了一丝甜美的笑容来:“那你让她多到家中呆几日,让她多多侍奉她父母。”   赫连毓开始还有几分恐慌,生怕秋雨走了会带来什么不好的事情,毕竟秋雨是慕微的丫鬟,虽然不及秋月贴身,可说不定也知道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可是不能泄露出去的,若是泄露了出去,恐怕慕微的性命会不保。   过了几日,一切风平浪静,赫连毓这才略微放了点心,指不定那秋雨真是不想再做奴婢才逃出去的呢。秋月查看了秋雨留下来的东西,发现略微值钱的首饰都被带走了,只留下了衣裳鞋袜,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逃走的。   无惊无险的过了几日,忽然今日皇兄来了,而且一来便指着要见慕微,现在又开口问出了这种问题,赫连毓一时间额头汗珠子滴落,想到了上回高太后逼问他有没有与慕微圆房的事情。   莫非是高太后将这事情告诉了赫连铖,然后自己故意去清凉寺躲避,好让赫连铖来别院发落自己?赫连毓心中一阵悲愤,母后也太防备慕微了些!他直视着赫连铖,坦然问道:“皇兄,可是母后让你来查问的?我都告诉她我与微儿已经圆房,为何她还这般不相信?”   “母后?”赫连铖惊诧的看了赫连毓一眼,摇了摇头:“母后并未提及此事。”   赫连毓呆了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母后提及,那又是谁?”   “是谁提及此事你便不必再问了。”赫连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慕微,脸色慢慢的有些狰狞:“你们成亲那日,她被燕昊劫走,你问我请你调了五千羽林子去追,无功而返,臣弟,你究竟有没有追到燕昊?”   赫连毓的脑袋慢慢低了下去,他的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有几分苦涩,那日的事情就如潮水一般涌现在他眼前。慕微身上穿着大红嫁衣,燕昊一袭白色丝绸衣裳站在她身边,石洞旁有着从生的杂草,摇摇曳曳,映得两人就如一双璧人,在那灰白的石洞旁,让人眼前一亮。   他追到了慕微,慕微也答应跟他回来,可慕微这时,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她将自己的身子给了燕昊,在本来该与他一起度过的新婚之夜。赫连毓的心一阵紧缩,有些心痛,又有几分不舍,他不能说出来,若是说出来了,慕微就会没了性命。   “皇弟,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到底你有没有追到燕昊?”赫连铖有几分不耐烦,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他的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赫连毓,就见他的汗珠子从额头慢慢滚落,掉在了地上,“吧嗒”一声碎成了几片。   “臣弟没有追到。”赫连毓咬了咬牙,坚决否认:“臣弟只见到王妃流落在山野,然后就将她带了回来。”   “那她为何又中了一箭?”赫连铖冷笑了一声:“你请那大夫来疗伤,大夫说了,伤筋动骨三十日,让王妃好好休养,你莫非忘记了不成?”   赫连毓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抬起头来看着赫连铖,见他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绝望,究竟是谁将这事情泄露了出去?看来今日慕微会有危险了。以前她父亲在世,权势滔天,赫连铖少不得要看在慕华寅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她已经失去了靠山,总怕是在劫难逃了。   “皇上!”赫连毓跪了下来,低声道:“皇上,慕微乃是臣弟的妻子,臣弟愿意包容她,还请皇上放过!”   “皇弟,你也太懦弱了,这种不贞洁的女人,你竟然还在护着她?”赫连铖生气的踢了赫连毓一脚:“你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高贵的膝盖,可不是为这下贱的女人跪倒在地的!”   赫连毓仓皇的爬了起来,见赫连铖向慕微逼近了几分,心中有几分害怕,下意识跟在了赫连铖的身边往前走了去。赫连铖踏上两步,低头看了看跪在那里的慕微,吩咐了一声:“抬起脸来!”   慕微依言将头抬了起来,好奇的打量了赫连铖几分,她脸上有着微微的笑容,看上去很是娇柔可怜。赫连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慕微,你肚子里孩子究竟是谁的种?他爹是谁?”   赫连毓心中一松,慕微已经失魂,根本不认得任何人,自然会想不起燕昊这个名字来的,她若是坚持说是自己的孩子,只怕赫连铖也没得法子,总不能硬扣一项罪名到她头上。   “回皇上的话,慕微孩子他爹是燕昊。”慕微一直只能暗地里与秋月谈起燕昊,今日见皇上来了,赫连毓似乎还很怕他,心中大为高兴,若是自己说出燕昊是孩子的爹,说不定皇上会好心放自己走,让自己去与燕昊团聚,让这王爷再娶一位王妃便是了。   “是吗?”赫连铖的嘴角翘了起来,望了望一脸煞白的赫连毓,他得意的一笑:“皇弟,你可听到那慕微说什么?”   赫连毓全身都在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慕微究竟在说什么,她自己知不知道!燕昊乃是南燕的逃亡太子,赫连铖正在下旨缉拿,她竟然这般不知死活的说了出来!他额头上不住流着汗,朝赫连铖深施一礼:“皇兄,臣弟的妻子现在根本就不是常人,总总胡言乱语,请皇上莫要相信她的话!”   “王爷,我没有胡言乱语,我虽然已经失魂,不识得你们究竟是谁,可我脑子里总有一个人在告诉我,他叫燕昊,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慕微的眼睛此时很是清澄,就如一汪清泉一般,她轻轻的开了口,声音就如珠玉,铮铮有声。   “王爷,我知道你很是照顾慕微,可慕微心中只有那个叫燕昊的白衣男子,你不如放了我去与他相聚罢,慕微会一生一世都感激你的。”慕微一脸真挚的望向赫连毓,见他额头上汗珠子不住的流了下来,心中一软,低声道:“王爷,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慕微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慕微真的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他就是我的夫君,慕微与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王爷,这天下女子何其多,王爷位高权重,如何会找不到可心的人?还请放过慕微罢。”   一边说着,慕微深深的行了一礼,那钗环叮当作响,在这料峭的二月天里,似乎有刀枪之音,冷冷的敲打着。   第二百零七章   “皇弟,你可听清楚了?”赫连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格外肆意,又很狂放,似乎要穿过头顶上层层叠叠的绿叶,直冲云霄一般。   “微儿!”赫连毓闭了闭眼睛,心中如有一把刀子在刺着他的心,今日慕微就要葬身在这别院了,一想到慕微双目紧闭的模样,他简直不敢再再往下边想,若是没有了慕微,那他或者又还有什么意义!“微儿,你别乱说,快些闭嘴!”他急急忙忙来到慕微面前,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眼睛望着慕微的双眸不放:“快,快些与皇上说,你方才说的,都是因为我责骂了你,你心中愤恨才这般说。”   慕微固执的摇了摇头:“不,王爷,这是慕微的心里话。”   “皇弟!”赫连铖的笑声止住,走上前一步,站到了慕微面前,低头看了看她的肚子,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来:“慕微,那时候朕让皇后将你召到朝凤宫,可你竟然拿刀子刺伤了朕,还说宁可死都不愿意侍奉朕,可你又为何低贱的去侍奉那个燕昊!”   赫连毓大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望着赫连铖,皇兄……他也想染指慕微?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迎头一击,让赫连毓几乎回不过神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皇兄、皇兄要慕微侍奉他!   “那时候朕见你刚烈,放过了你,心底里还以为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可没想到你竟然这般下贱,与那敌国的罪人通奸!”赫连铖吼了一声,伸手捉住了慕微一只手:“你这般喜欢被人强压的感觉?今日朕非要尝尝你的滋味不可!”他打量了下慕微的肚子,嘿嘿一笑:“朕还从来没有与大肚子的女人快活过,想必滋味更是不同。”   “皇兄,万万不可!”赫连毓的心头一惊,站在一旁,绝望的看着赫连毓抓住了慕微的手,急得掉出了一颗眼泪,慕微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如何能被人抢占了身子去!他绝望的看着赫连铖,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皇兄,臣弟求你了,求你放过微儿!”   赫连铖转脸看了他一眼,脸上有几分不解:“皇弟,这种不贞洁的女子,你还为何要护着她?她肚子里不是你的种,是那燕昊的孽种,你可知道?”   赫连毓连连点头,眼泪汪汪:“皇兄,即便她怀了燕昊的孩子,臣弟还是喜欢她。”   赫连铖盯着赫连毓的脸看了一阵子,摇了摇头:“皇弟,你也太执着了些!这样的女子人尽可夫,哪里还值得你的宠爱?”看着赫连毓那痛苦的表情,赫连铖哈哈一笑,一只手搭上了慕微的肩膀:“皇弟你看着,我是怎么样处置这下贱的女子!我要将她压倒欢好,要拿刀子割破她的肚皮,将那个孽种取出来,要在她还没闭眼睛前看看自己提早走掉的孽种是什么模样!”   慕微惊叫了一声,双手护住了肚子,抬起头来,楚楚可怜的望着赫连铖:“皇上,你不能这样做!”   秋月与秋霜也是脸色发白,身子不由自主往前边走了半步,想要护住慕微,可却被赫连铖那阴鸷的目光盯得不敢再往前移动一步。   “退下!”赫连铖叱喝了一声,秋霜有几分畏缩,悄悄的往后挪了一步,秋月却依旧勇敢的站在那里,不肯让步,她虽然心中恐惧,可还是用发抖的声音坚定的说道:“皇上,奴婢是王妃的贴身丫鬟,奴婢会挡在王妃面前,极尽奴婢所能,不让她受半分伤害!”   赫连铖瞥了她一眼,伸出脚来朝秋月的肚子踢了过去,慕微伸手将秋月往自己身边拉,大声喊道:“秋月,你让开,不要为了我搭上一条性命!”      赫连铖的脚扑了个空,好不容易才立稳了身子,显得有几分狼狈,他愤恨的看了一眼慕微,大吼了一声:“快拿刀子来,朕要破开她的肚子瞧瞧!”他一只手揪住了慕微的衣裳,用力一撕,慕微的外袍便应声落下,露出了里边穿的云锦夹层棉袄,下边是一条散花裙子,上头绣着缠枝牡丹,鲜艳夺目。   旁边的羽林子应了一声,有一个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刀子,正准备朝赫连铖靠近,赫连毓忽然飞身从他的手里夺过那把刀子,一个翻转,在众人还没有看得清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已经用右手钳制住赫连铖,将那刀背抵在赫连铖的脖子上。   “不好,太原王想要弑君!”跟来的五百羽林子一阵骚乱,众人纷纷亮出了武器,刀枪映着日头,发出了闪闪的寒光。   “皇兄,你让他们将兵器放下,放臣弟的妻子走!”赫连毓咬了咬牙,他也不想这样做,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慕微死掉,赫连铖带了五百人过来,自己只能擒住他,才嫩让那五百人乖乖听命。   “你们都将刀枪放下!”赫连铖苦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对他下手!他感觉到了脖子那处传来的凉意,心中也有几分胆战心惊,若是赫连毓一时惊慌,失手往下一拉,只怕自己的性命就会不保。   “王爷!”慕微站在那里,看着这般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他含着泪水望着赫连毓挟持着赫连铖,心中知道赫连毓为了她,不惜将自己的性命搭上了,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瞧着赫连毓与赫连铖两兄弟。   “齐敏!”赫连毓大喊了一声:“你赶紧护送王妃出城,要保护她的安全,就如你保护我一般,只要你还有一口气,那你的职责便是护着王妃的安全,要让她毫发无损!”   站在不远处的齐敏担心的看着赫连毓,听着他的话,却没有动弹,王爷挟持了皇上,要想脱身只怕是有危险,在这危险的时候,他怎么能离开王爷半步?赫连毓朝他瞪了一眼,目呲尽裂:“齐敏,你难道就不听我的话了!”   齐敏听着赫连毓这般声嘶力竭的喊叫,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心,自己想要他放弃这想法已是无能为力,他答应了一声,赶紧飞奔着回了后院,不多时,就见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缓缓从后院走了出来,前边的车辕上坐着齐敏,戴了一个斗笠,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拿着一根马鞭。   “微儿,快上马车!”赫连毓见慕微也站着不动,心中大急:“秋月,赶紧扶了王妃上车!”   “是!”秋月应了一声,眼泪珠子唰啦啦的流了出来,王爷这般做,分明是已经不顾自己的生死,今日一别,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想见的时候。她扶着行动有些笨拙的慕微爬上了马车,自己慌慌张张的也钻了进来,见着秋霜呆呆的站在一旁,从软帘里伸出手来召唤了一句:“秋霜,你还不快来?”   秋霜这才恍然大悟,正准备跟着爬上马车,齐敏已经挥动马鞭,将那马车赶着从门口飞驰了出去,秋霜没有爬上马车,跌落在了地上,脸上全是泥土,她爬了起来,看了看四周羽林子明晃晃的刀枪,心中害怕。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赫连毓朝她呵斥了一声,环视四周一眼,心中暗自盘算慕微是否已经出城。别院与城门靠得比较近,那两匹驾车的马都是上好的马,脚程很快,跑了这么一阵子,赫连铖即便是再派羽林子去追,只怕也是追不上了。   更何况齐敏本身便是宫中暗卫出身,功夫好不说,为人还很机灵,他肯定会想出法子来护送慕微,保得她平安无事的。   赫连毓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就听赫连铖冷冷说道:“皇弟,你的王妃已经离开,你是不是能将刀子松开了?”   望了望手中拿着刀枪严阵以待的一群羽林子,赫连毓朝齐木喊了一句:“齐木,快些去后院牵几匹好马出来。”   齐木与赫连毓几个贴身的侍卫心中知道他要逃脱,赶紧赶紧都往后院奔了去,除了一个块头高大的汉子,不仅没有走去后院,反而走到了赫连毓身边。   赫连毓瞅了他一眼,呵斥了一声:“齐心,你为何还不去牵马?”   齐心“扑通”一声跪倒在赫连毓的面前,眼中带泪:“王爷,属下的父亲兄弟皆是王爷救下的性命,属下已经自己的一条性命看作是属于王爷的了。现在王爷挟持了皇上,只怕不好脱身,便由属下代替王爷去死罢!”   没等赫连毓弄清楚什么意思,那齐心已经站了起来,伸出手来将赫连铖的胳膊抓住,另外一只手来夺赫连毓手中的刀子:“王爷,你快些骑马逃走,这里有齐木替你拿着刀子不放手,好让你安全的离开!”   赫连毓望着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的齐心,眼圈子红了红,刚刚想说话,就听阵阵马蹄声,从后院跑出了几匹快马。 ☆、第125章 仓皇出逃   “皇弟,你可真是有一群忠仆!”赫连铖觉得有一只强劲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比赫连毓用的力气似乎大得多,仿佛是实打实的在抓紧他一般。他这时才有了几分恐惧,一颗心不由自主有些发颤。   赫连毓抓住自己,没有用重手,他知道。开始那冷冰冰的兵器抵在他脖子下,赫连铖还吃了一惊,心中害怕赫连毓会下手重了些,便将他给结果了。但过了一阵子,他才意识到赫连毓其实根本没有拿刀刃对准他,只是拿了刀背贴在他脖子上。   刚刚树上掉下一只毛虫,落在他的脖子里,赫连铖只觉得发痒,不由得扭了扭脖子,刚刚动弹了一下便心中大惊,自己这不是赶着去找死?刀子还架在自己脖子上呢!等着他意识到这事情的时候,本该一切都晚了,至少他会要觉得脖子一凉,血珠子会嗖嗖的溅出。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赫连铖这才意识到,原来赫连毓只是用刀背逼着自己住手,让他放了慕微。他冷眼看了看自己眼皮子底下,只能见着一道寒光闪烁,却估摸不到那刀子究竟离自己的手有多远。他想着等赫连毓疏于防范的时候,伸出手来夺过刀子,将赫连毓反制住。   可是没想到忽然莫名其妙的钻出来一个贴身侍卫,如此忠心耿耿,一只手伸过来,抓他的力气可大了不少。赫连铖哀叹了一声,自己应该要尽早反击的,现在有两个人抓住自己,自己真是无计可施。   “王爷,马来了,你快逃!”齐心听着马蹄声阵阵,心中欢喜:“你速速离开此地!”   赫连毓有几分难受,望着齐心那欢喜的神色,心中一阵发堵,齐心这么做,意味是要替自己去死了。“齐心,这错是我犯下的,你不必替我。”赫连毓低声说了一句:“你们赶紧领了别院里的下人逃命去罢!”   齐心咧嘴笑了笑:“王爷,齐心这条命就是王爷的,你便别再说这么多了,快些离开才是正经!”   赫连毓朝他肩膀上拍了拍,有几分不舍,哽咽了一声:“齐心,我们在门外等你,你快些飞身出来,落到我们的马背上便是。”   齐心点了点头,嘻嘻哈哈的说了一声:“这是要试试属下的功夫有没有到家了!”   “王爷,请上马!”齐木高喊了一声,赫连毓转脸看了看,几个侍卫骑着马站在那里,他含着眼泪从齐心身边离开,走到自己的坐骑前边,翻身上马,朝后边那群丫鬟婆子道:“你们尽快逃了罢。”   一时间,马声与脚步声纷纷乱乱的一片,手握刀枪的羽林子刚刚想要动,那齐心便将刀子紧了紧:“谁敢轻举妄动?”   赫连铖只觉脖子有一丝刺痛,知道那侍卫是用刀刃对准自己,赶紧急急忙忙呵斥了一声:“不许乱动!”   羽林子得了赫连铖的吩咐,只能停下手来,看着那些丫鬟婆子爬着滚着往别院外头走了去,一个个眼中露出了一种嗜血的神色来。他们对付武艺高超的,没有这般技巧,可对付这些手无寸铁,又没有反抗能力的,可是一个一个准,只是皇上被人挟持,他们也只能望着那些丫鬟婆子飞奔着逃命,不能上前去大显身手。   院子里慢慢安静下来,那些丫鬟婆子已经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赫连毓几人骑着马立在别院门边,往赫连铖这个方向看。   齐心咧嘴笑了笑:“皇上,让你受惊了!”他一把拖住赫连铖,一边往外边慢慢走了去,五百羽林子眼睁睁的看着他挟持了赫连铖到了别院门口,手中拿着刀枪,可就是不敢动手。   “齐心,快撤手过来!”赫连毓见着齐心的身子已经从大门那边溜了出来,眼中热泪滚滚:“快些过来,休要伤了我皇兄!”   齐心回头看了看赫连毓,脸上露出了憨实的笑容:“王爷,你还是快些走罢,齐心是要死的人了,看些走!”   他吃力的将身子让了让,赫连毓便看见了他的肩头正插着一把刀,长长的刀柄留在了外边,齐心的胳膊被刀子砍到,已经是受了重伤,眼见着已经没办法将赫连铖钳制住了。   方才齐心挟持赫连铖倒退着走,回头打量与赫连毓的距离,在他分神的这一瞬间,有个靠前的羽林子大着胆子出击,他不敢将刀子望齐心胸口戳,毕竟赫连铖还挡在前边,所以他选准了齐心的肩膀,一刀子砍下去,就听咔嚓一声响,齐心的胳膊便被卸去了半边,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王爷,快跑,快跑!”齐心声嘶力竭喊了一句:“不用等属下了!快些跑!”   齐木见着情形不对,伸手在赫连毓的马屁股上拍了一掌,那马儿受惊,飞奔着往前边去了,几个护卫拥簇着赫连毓飞快的往前边跑了去。   齐心的一条胳膊被砍下,可另外一只手却依旧牢牢的抓着赫连铖不放。羽林子见他拿刀子的胳膊已经掉了,也不畏惧他什么了,众人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几个人扑了过来,伸手便将齐心的手抓住,用力将他的手掰开。   “好痛!”赫连铖惊叫了一声,只觉得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肩膀那里传了过来,众人低头一看,那肩膀上有着几条血淋淋的印记,齐心手指甲里有一些细碎的皮肉。   他用力太深,将赫连铖的肉都抠下来几分。齐心瞪眼瞧着赫连铖,脸上全是那得意的笑容:“皇上,我是不会让你抓到王爷的。”   几个羽林子拿着刀子朝齐心砍了过去,他的脑袋滚下来,落在满是尘埃的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一阵,最终停了下来。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嘴角依旧带着笑容,似乎正在嘲笑着赫连铖一般。   “去,将他的脑袋上的肉全剔了下来煮汤,把他的头骨盖拿了做一个夜壶,将他的身子去点天灯!”赫连铖望着齐心个头颅,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懊恼,自己今日可真是倒霉透顶,本来是想要来将那慕微给了结,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挟持!   赫连毓,他不再是自己的皇弟,他竟然有这种心思!赫连铖抓紧了衣袖,恨恨的望着别院门口的那条小路,已经没有见到赫连毓的踪影,想来他已经去得远了。   赫连铖怒喝了一声:“速速去追!让各州各县贴出告示,缉拿赫连毓!”   旁边的江六没有出声,那枯竭的眼睛就如一潭死水,没有半分动静,太原王是他看着长大的,实在是个纯善之人,只是今日皇上所做的事情触到了他那根软肋罢了。太原王根本无意造反,只不过是被逼无奈。   “还有,派人去清凉寺!”赫连铖又下了一道命令,这让江六迅速有了反应:“皇上,去清凉寺?”   “赫连毓不是至孝之人?他难道便不去看他的母后不成?”赫连铖气冲冲的白了江六一眼:“你怎么便越发老糊涂了呢?”   赫连毓今日瞧着是被自己逼迫不得已才做出的举动,焉知他心里不早就想这么做了?昔日推让太子,是他年幼不懂事,心中想着高太后更多些,可年纪大了,谁又能保证他没有异样的心思?他放燕昊、放慕乾,现在又放慕微,处处跟自己作对,他那份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自己绝不能放过他。   江六没有说话,只是佝偻着身子听赫连铖训斥,他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赫连毓骑着马一阵狂奔,就听着后边传来一阵阵叫喊之声,齐木回头看了看,哈哈一笑:“他们骑的马怎么能与咱们的相比?”   随行的羽林子只有数十人是骑马过来的,大部分都是步行在软轿两侧,所以能追赶过来的人并不多,而且羽林子骑的马都不如赫连毓他们所骑乘的马匹,慢慢的就被他们抛在了身后,越来越远,逐渐再也看不见影子。   正在策马狂奔之际,忽然就见前边有灰尘滚滚,瞧着是来了一彪人马,赫连毓心中一惊,难道是皇宫那边知晓了消息,马上就派人来追赶了?可是也不至于来得这般快,消息究竟是什么渠道送出去的?   那人马越来越近,最后终于能看清楚带领兵马的那个人是谁。赫连毓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君泽,你怎么过来了?”   带着兵马赶过来的,是赫连毓的表哥,高君泽。   “王爷,别问这么多了,快些跟我走!”高君泽接到了赫连毓,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赫连铖肯定会要举国缉拿你,你赶紧回封地去。”   “回封地?”赫连毓有几分不解:“回封地我难道就能躲过一劫不成?”   “你别管这么多,我这支人马就是护送你回封地的。”高君泽哈哈一笑:“王爷,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第二百零九章   清凉寺建在清凉山的半山腰,站在山脚下,便能见着那绿意盎然的树影里,有几角飞檐翘了出来,金黄色的琉璃瓦,深红色的横梁,还有袅袅的白眼从那里升起,真是一副欢乐祥和的模样。   清晨时分,晨曦还在朦朦胧胧围绕着寺庙,那空濛的天色里才露出一点点日影,就听着那悠长的钟声敲响,诵经之声慢慢的大了起来,渐渐的汇集在一处,交织成了那动听的梵唱,绕着那雕楼画栋,一点点散开了去。   高太后跪在寮房里,手拿着一炷香,也在闭目诵经,她的身边站着墨玉姑姑,正在往四周打量着动静。香炉里有白烟弥漫,佛龛里菩萨的金身在帐幔后边若隐若现。   叩门声传了过来,伴随着低声的话语:“太后娘娘,外边来人了。”   墨玉姑姑心中一惊,赶紧发足奔到了门边,拉开门看了看,见一个姑姑脸色郑重的站在外边,身旁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   “快些进来!”墨玉姑姑将门拉开,那黑衣人钻了进来,朝高太后跪拜下来:“太后娘娘,一切如您所料,皇上昨日去了太原王别院想要整治太原王妃,王爷以命相护……”   “哼,以命相护!他越发有本领了!”高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一只手不由得哆嗦了起来:“为了一个女子,便竟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太后娘娘,王爷伸手制住了皇上,将他挟持在手……”那个黑衣人等着高太后发了一通牢骚以后,这才继续说了下去,可刚刚说到此处,又被高太后打断:“太原王挟持了皇上?”   “是,听说当时王爷一只手里拿了刀子,抵住了皇上的脖子。”那黑衣人低声道:“属下就奇怪了,为何王爷不干脆一刀子将皇上给结果了,这下也就不用出兵造反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高太后闭着眼睛,用手捻了捻手中那串佛珠:“若是太原王当即杀了皇上,旁人就会说他弑君,绝不会认同他的做法,他想登基为帝,不仅是朝堂大臣都会反对,就是那天下的百姓也不会答应。即便是强行登基,用那强制的手段镇压,以后言官必然会在史书上记下他不堪的一笔,不可,不可。”   高太后幽幽叹了一口气,赫连毓的性子她知道,心地最是善良,他自小便与赫连铖感情深厚,又怎会舍得下手去杀赫连铖,挟持他只不过想救那慕微罢了。再说了,当即杀了赫连铖还真不好办,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可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   “太后娘娘,我们已经护送了王爷去封地,只等一道便扯大旗开始举兵。”黑衣人见着高太后神色稍霁,这才抬头建议道:“太后娘娘,皇上已经派羽林子往清凉寺来了,还请娘娘速速跟我们撤退。”   高太后点了点头:“墨玉,去将皇后叫到我屋子里头来。”   “是。”墨玉姑姑点头答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走到了另外一进屋子,慕瑛就住在最中间那一间。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你到她屋子里边去一下。”墨玉姑姑躬身朝慕瑛行了一礼:“事情紧急,还请娘娘快些。”   慕瑛惊讶的看了墨玉姑姑一眼,见她神色有些慌张,心里也有些发慌:“是不是母后身子不适?”   “娘娘,你过去便知道了。”墨玉姑姑见着慕瑛这般磨蹭,心中有些焦急,顾不得主仆之分,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娘娘,还请走快些。”   陈姑姑见了墨玉姑姑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吃了一惊:“姑姑,你以上犯上了!”   墨玉姑姑没有理睬她,拖着慕瑛便往高太后厢房这边走,慕瑛走得踉踉跄跄,从那汉白玉的石阶上下来,几乎要跌倒在地。   “皇后娘娘,实在对不住,主要是事情太紧急了。”墨玉姑姑朝她歉意的望了一眼:“太后娘娘正等你等得心急呢。”墨玉姑姑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有时候太后娘娘也太心软了些,皇后被皇上欺凌又如何?这次来清凉寺一定要带着她,分明就是打定主意要带皇后远走高飞的了,可皇后想不想走,还是一回事呢。   “瑛儿,你来了。”高太后见着慕瑛被墨玉姑姑拉拉扯扯的走了进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今日事发突然,墨玉下手重了些,你莫要怪她。”   慕瑛睁大眼睛望着高太后,又看了看那黑衣人,有几分奇怪:“母后,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高太后瞧着慕瑛娇怯怯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一动,她若是将实情说出来,万一慕瑛不肯跟自己走怎么办?不如先骗了她上马车再说。她朝慕瑛点了点头:“皇上病重,我们要你快些赶回宫去。”   听说赫连铖病重,慕瑛的脸唰的变了颜色,她身子微微的颤抖起来,头上的金簪子与那九尾凤钗碰撞到了一处,叮叮当当的响了个不停。寮房里的几支烛光照着她的脸,一点点淡淡的苍白颜色:“母后,皇上得了什么病?可否严重?”   高太后抓住了她的手:“我们快些走,回宫便知道了。”   慕瑛点了点头,跟着高太后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已经亮了几分,那几丛幽幽篁竹在晨雾里隐约可见片片竹叶,随着那山风发出了呼啦啦的响声。寮房的院墙那里,长明灯依旧还在亮着,可已经看得不是很清楚,只余下微微的一点光影。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高太后携着慕瑛上了车,两人坐到车子里头,就听着一声清脆的马鞭之声,那车子便辘辘的响了起来。   慕瑛微微掀开马车往外看,就见晨雾依稀,一条青石小径在向外延伸,比她们上山来的那条路要窄了几分。她有些好奇:“母后,为何我们下山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了?”   高太后淡淡一笑,嘴角便有着盈盈笑意:“瑛儿倒是看得仔细。”   “是不是这条路要近一些?”慕瑛刚刚想再探头看,路边的荆棘扑面而来,唬得她将头缩回到了马车里边,转脸过来,就看见高太后正笑盈盈的看着她,目光柔和慈祥,看得她有几分茫然:“母后,你这是怎么了?”   高太后捉住了慕瑛的手,笑得格外柔和:“瑛儿,你六岁的时候来到哀家的万宁宫,那情形哀家还记得呢,真是历历在目,彷如昨日,才这么一阵子,你就长大成人,成了大虞的皇后了。”   慕瑛微微垂下了脸,那九尾凤钗的珍珠在她的脸前不住的晃动,就如一幅珠帘,遮住了她玉色般的面容。她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若不是母后那般护着我,恐怕我已经被皇上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那,”高太后微微顿住:“你恨不恨皇上?”   慕瑛抬起脸来,有几分惊愕的望着高太后,轻轻摇了摇头:“回太后娘娘话,瑛儿不恨,一点都不恨他。瑛儿只恨是自己命不好,生在了慕家,让皇上见了我便觉厌烦。”   “可是皇上将慕府灭门,难道你便不痛恨他?毕竟那都是你的亲人,你的父母兄弟,难道这杀父杀母的仇恨,你便一点都不记得了?”高太后感觉到慕瑛的手有一丝颤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解的看着慕瑛,若说她不痛恨赫连铖为何又有这般激烈的反应?   “母后,你便别逼问了。”慕瑛的眼泪珠子刷刷的流了下来:“是瑛儿命不好,遇着了皇上,就是瑛儿命里的劫难。瑛儿虽然也恨皇上对慕家动手,可瑛儿始终恨不起皇上来……”她哽咽着说话,眼泪珠子就如那断线的珍珠:“就如方才,瑛儿听着说皇上病重,心里头便着急得不行,就想着要赶紧回去守着他,亲自给他捧着汤药伺候他。”   高太后深深看了慕瑛一眼,没有说话,马车里顷刻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默。慕瑛望着那雪白的云锦,咬着嘴皮子,好半日才说了一句:“母后,是瑛儿不争气,可皇上,他毕竟是皇上,他下的命令,瑛儿还能反抗不成?”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到“喀拉”的一声,似乎马车撞到了什么东西上边,墨玉姑姑叱喝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过来:“什么人敢在前边放石头挡住去路?”   慕瑛有几分奇怪,挑起软帘一侧看了看,隐隐能见着前边站着一排人,在这晨雾里显得格外诡异,路上有一块石头,赶车的四匹马已经有一匹斜着倒在那块巨石上边。   “娘娘,你赶紧跟皇后娘娘逃走!”墨玉姑姑俯下身子凑近了软帘小声说了一句:“我瞧着他们就是前来捉拿我们的羽林子。”   “前来捉拿我们的羽林子?”慕瑛抬起头惊讶的看了高太后一眼:“母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为何羽林子会来捉拿我们?”她掀开了软帘往身后看了看,忽然惊觉后边没有跟着自己的贴身姑姑与紫萱紫菱,只见一排排穿着黑衣的人骑马走在后边。   这群人,不是护送自己过来的那些羽林子,那些人是穿着寒铁盔甲的。   身边的高太后没有开口说话,慕瑛见着她那郑重的神色,心中发慌,脸色越来越白。 ☆、第126章 太后之死   “嘚嘚”的马蹄声将清晨的宁静踏破,一道道身影从马车旁边飞奔着过去,路边的树枝荆棘不住的晃动,刷在那云锦帘幕上,唰唰唰的响了个不歇。慕瑛惊恐的从软帘缝隙里望过去,就见那些黑衣人不住的往前边冲了过去,耳边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保护太后娘娘要紧,快些将这些人都做到了!”   她听到了刀剑撞击的声音,还有人发出的惨叫声,那些马匹嘶嘶长鸣随着这清晨的微风慢慢传开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激烈。可没容她细想,从帘幕那头就伸出了一只手,拽住了高太后的胳膊:“娘娘,快些下马车,老奴护着你往小路上抬走。”   高太后看了一眼呆呆坐在马车里的慕瑛,招呼了一声:“瑛儿,快下来,跟母后逃走!”   慕瑛缩在马车角落里,一脸张皇,她知道,只要自己跨出马车,那边与赫连铖再无相见的机会,她紧紧的抓着云锦帘幕,脸色苍白,她想留下来,她不想跟着高太后逃走,她希望能日日见着赫连铖的脸,哪怕他对自己拳打脚踢。   “瑛儿,怎么了?快些下车!”高太后见着慕瑛那副呆呆的模样,心中有几分焦急:“你是被吓住了不成?”   “母后,人各有志。”慕瑛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来:“瑛儿想要留在皇上身边,母后自己走罢。”   墨玉姑姑听了这句话,蹿上前来,举起了一只手掌,慕瑛闭上了眼睛,自己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再也不会有良心上的谴责,一切都成了过往。   “墨玉,住手。”高太后呵斥了一声:“皇后说得是,人各有志何可思量,不肯走便算了,咱们快些走便是,不用为难她。”   慕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一看,高太后与墨玉姑姑已经不在马车旁边,墨玉姑姑小心翼翼拨开的身影左边的树枝,扶着高太后从那里钻了过去。慕瑛望着高太后的身影,眼中的泪水簌簌而下,她知道今日便是诀别,以后再也不会在万宁宫里见着高太后了,她慈祥的面容,温柔的言语,只能是在梦中才会出现。   她在万宁宫里生活了差不多十年,直到她得了赫连铖得恩宠被封了昭仪才搬去映月宫。那十年里头,高太后几乎将自己当成她的亲生女儿一般,她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高太后的声音:“瑛儿,你到哀家这边来,哀家教你识字。”   慕瑛伸出手来捂住眼睛,小声的抽泣起来,虽然她不知道高太后为何要逃走,可她知道肯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难道是太原王与皇上之间起了摩擦?可也不至于要来捉拿高太后,亲兄弟总有不愉快的时候,相互退一步便可海阔天空。   外边的打斗声逐渐的稀落下来,慕瑛偷偷挑开帘幕一看,就见那些黑衣人已经慢慢支撑不住,很多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到处都是断臂残肢,有些虽然还在拿着刀枪奋战,可明显的看得出来力不从心。晨曦慢慢散去,日头已经升上了东边的天空,一缕阳光从前方的树叶缝隙里照了进来,一点点的金色斑驳跳跃。   “娘娘,娘娘!”马车后边传来气喘吁吁的喊叫声,慕瑛转脸一看,就见陈姑姑带着紫萱紫菱,后边还跟着不少羽林子正在往马车奔了过来,慕瑛心中大喜,挥了挥手道:“姑姑,紫萱紫菱,我在这里。”   “娘娘,你凤体安好真是万幸。”陈姑姑奔到马车旁边,见着慕瑛一切如常,喜极而泣:“老奴还以为您被太后娘娘挟持了。”   “究竟……”慕瑛有几分疑惑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原王谋逆。”陈姑姑贴了嘴巴在慕瑛耳边低声道:“听说是因为皇上去了太原王别院,好像与那太原王妃有干系。”   又是她,又是她!慕瑛一只手的指甲深深的掐着自己的手心,疼得她的心都仿佛蜷缩成了一团。不用说,皇上肯定是贪图她的美色,却被太原王撞破,太原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所以才会谋逆。   慕瑛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娇美的容颜,那双眼睛跟她的长得很像,只是在她看来,慕微就是上天的宠爱,一生命好,在家有父母关爱,出阁了以后得了夫君钟情,太原王竟然为了她敢忤逆皇上!   她还怀着身孕呢,怎么皇上也起了色心?慕瑛将手掌遮住了脸孔,简直不能直视眼前的一切。她就连一个怀孕了的慕微都比不上,赫连铖竟然会闯到别院里去欲行非礼!慕瑛有几分绝望的透过手指的缝隙看着天空,那阳光似乎没有那般刺眼,可眼泪还是簌簌的流了下来。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响亮的声音将慕瑛惊起,她茫然的看了一眼跪拜在马车面前的人,战战兢兢伸出手来:“平身。”   外头已经归于平静,地上七零八落的躺着尸体,因着那些人穿着的都是黑色衣裳,所以举目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是在那黑色中透出了些暗红色的血痕,尸身之间的黄土地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   “皇后娘娘,可见到了高太后往哪边逃了去?”一个头领模样的羽林子朝端坐在马车上的慕瑛拱了拱手:“属下得了皇上的命令来捉拿高太后的。”   “捉拿太后娘娘?”慕瑛的脸孔变得煞白,终于明白了为何高太后要扯着自己慌慌张张的逃跑,原来寮房里那个黑衣人就是来向高太后通风报信的,高太后得知了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这才拉着自己赶紧逃跑的。   高太后也是为了自己好,她瞧着自己被赫连铖虐待,所以才想带着自己一道逃跑,可她却低估了赫连铖在自己心里头的分量。慕瑛伸出手来,指了指右边的树林:“太后娘娘与她的贴身姑姑从右边下去了。”   “快追!”那羽林子挥了挥手,一群羽林子从他身后走出,拔出刀子将右边的小树与荆棘砍了个七零八落,青石小径上全是一些散落的树枝。细小得就如美人发髻上的簪子,不住的发出一种清新的气味,里头还杂着一丝生涩,闻上去有些微微的发苦。   那羽林子头领看着一群人从右边踏了下去,朝左边指了指:“这边也去些人搜查下,指不定皇后娘娘心里头发慌,没有看得真切。”   慕瑛惊叫了起来:“错不了,我看着太后娘娘就是从右边山路下去的。”她怎么能将高太后的行踪泄漏了呢?她对自己有恩,若是自己不报答,那还是人吗?   那头领走到了马车旁边,从左边的树梢上拿下了一根金色的丝线:“我想,这丝线应该不是马车帘幕上头的,毕竟还隔了这么远。”他将那金色丝线与帘幕上的丝线比对了一番,点了点头:“这丝线要细得多,显然不是马车帘幕上的。”   慕瑛的脸孔一点点的白了,她绝望的瞧着一群羽林子将左边的树枝砍落,瞬间便砍出了一条路来。“没有,没有,太后娘娘真没有从左边走。”慕瑛带着哭音喊了起来:“天知道这是谁衣裳上的,难道金色丝线很难见到?富贵人家谁不穿金丝绣花的衣裳?”   “皇后娘娘,属下不能放过一丝可疑之处,虽然不一定是太后娘娘身上的衣裳,可毕竟也是一根线索,绝不能放过。”他朝身后的羽林子喊了一句:“快些下去,搜!”   “我是皇后,你们胆敢不听我的吩咐?”慕瑛忽然吼出了一声,她从来便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去压过别人,今日她已经被逼到犄角,实在没有办法,这才用力吼了一声:“你们都给我停住!”   几个正准备走下去的羽林子呆了呆,望着慕瑛那怒气冲冲的脸,不知道是该继续走下去,还是停住脚步。那头领朝慕瑛低头行了一礼:“皇后娘娘,属下绝无不敬之处,可是捉拿高太后是皇上的旨意,属下不敢不从。”   “太后娘娘含辛茹苦将皇上抚养长大,皇上又为何会下这道圣旨给你,你休得胡言乱语!”慕瑛的眼泪慢慢的流了出来,赫连铖在万宁宫长到十二岁才搬去了清华宫,从那一日开始,他便有了第一个绵福,不再是万宁宫里的小孩子了。搬离的那一日,高太后还握着赫连铖的手依依不舍,眼中全是泪珠,这情形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日晚上赫连铖要纳绵福,她心里不舒服了好一阵子,直到赫连铖闯到她的内室里,很是粗暴的让她替他解衣裳。因为紧张,她好半日都没有解开赫连铖的纽扣,被他不耐烦的踢了一脚,听着窗外高太后呼喊他的声音,赫连铖便匆匆的离开了她的屋子。   那一日,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到了现在她还不时的在揣测着,那日赫连铖是不是想将与她温柔缠绵一番——只是她年纪太小了,不能被选中做赫连铖的绵福,高太后遗憾的对她说:“若是你比皇上大三岁,那我定然会选你去做皇上的绵福。”   慕瑛惨白着脸坐在那里,就见着那些羽林子已经从山路那边下去,她心中好一阵发疼,似乎有马蹄踏在她的心坎上,疼得快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清凉山上树木丛生,很是繁茂,从山上望下去,只见到一片茫茫的绿色,无边无际一般。山风一吹,那抹绿色便上下起伏,就如海中的波浪,一峰才落,一峰又起。   清晨的树林很是安静,除了那飞鸟从树梢上扑啦啦的飞了起来,带着几丝欢快的啼鸣之声,在林间艰苦的穿行着,再往前边走了一段路程,就听到了有哗啦啦的水声。   墨玉姑姑牵着高太后的手,两人飞快的在树丛里穿行,她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脚上穿着的是适合走路的厚底芒鞋。这清凉寺后山的灌木丛很多,不适的伸出来将道路给挡住了,墨玉姑姑手里拿着一把刀子不住的砍着,才将前边劈出了一条道路来。   “娘娘,到了小溪边就好办了,咱们只要沿着小溪往下走,很快便能走出清凉山了,”墨玉姑姑回头一看,就见高太后额头上汗蒸蒸的一片,脸上有几道细小的伤痕,那是被那小小的灌木给划伤的,她的神色有些疲倦,正在不住的喘着气,可脚下还是没有停歇,急急忙忙的在朝前迈步。   “墨玉,哀家怎么就觉得出不去了呢。”高太后喘了一口气,脚下绊到了一根树藤,差点扑倒在地:“哀家觉得那挡在前边的羽林子绝不是跟我们上山来的那一批。”   墨玉姑姑抿了抿嘴,奋力的拉着高太后往外边走:“娘娘,不管这么多,我们先下了山再说,到了山下一切就好了。”这清凉寺现在着实不是个太平的地方,羽林子肯定将这寺庙包围得严严实实,也只能另辟蹊径走开了。   “娘娘,你瞧,前边就是溪水!”墨玉姑姑惊喜的指了指前边,就见一道白亮亮的溪水奔腾着从闪闪倾泻而下,从巉岩上边冲了下来,溅落起一片碎琼乱玉,点点的扑到了旁边的花瓣上边,立即凝结成晶莹的露珠。   高太后应了一声:“可不是,这溪水可真是好,瞧着心中都舒坦。走,咱们过去洗把脸,捧一掬水润润喉咙,便赶紧接着赶路。”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那山涧奔了过去,那涧水真是清得见底,弯下腰去就能见着自己得倒影,还能见到水里有一尾尾不住摇摆的小鱼。高太后笑着伸出手去捧那溪水,忽然间,就见一道黑影沿着溪水流了下来,一张嘴便将她的手指咬住,高太后吃了一惊,尖声喊叫了起来:“墨玉,这是什么?”   墨玉赶紧从身后跃到前边,就见一条黑色的东西,样子十分丑陋,像是泥鳅,又像是水蛇。她挥起刀子朝水中击落,那黑色的东西却很是灵活,飞快的松了口,随着溪水游了下去。   高太后将手掌从溪水里抽了回来,再看看那手背上,有一个细小的印痕,印痕周围,已经开始隐隐有了黑气。“是有毒的水蛇。”高太后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没想到哀家今日要命丧在这里。”   墨玉姑姑二话不说,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金簪子,一只手握紧了高太后那只手,另外一只手拿了金簪子用力一划,那口子被划开,黑色的血从口子里流了出来。墨玉姑姑用力挤着那伤口,不住有黑色的血滴落,但是滴得越来越慢,很快就没有血再滴出来了。   见着那伤口继续在肿胀,墨玉姑姑心中一急,将自己的嘴凑近了高太后的手背,用力一吸,吸出来一股黑色血液,张开将它们吐在了草地上,她又低下头去,继续吮吸着高太后的手背,又一口黑色血液被吸了出来。   高太后见着地上的那滩黑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墨玉,算了,别再吸了,哀家估计是我命该绝了,才是二月的天气,照常理来说根本不会有蛇出没,为何这溪水里就有了这般毒性大的水蛇?这或许是老天爷要收我回去了。”   墨玉抓着高太后的手,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娘娘,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墨玉,哀家没有说假话,哀家已经有了这个预感。”高太太抬起头来看了看树林,眼睛眯了眯:“你瞧,那边的鸟儿都飞了起来,你觉得我们还能逃得出去吗?”   墨玉姑姑抬头往山上一看,见那半山腰处,一群鸟儿正在展翅高飞,从底下瞧着,就见一双双白色的翅膀愈来愈近,那翅膀带着一缕金色的阳光,几乎让她的眼睛睁不开开来,有些鸟儿几乎是贴着自己的头顶飞了过去。   “娘娘。”墨玉姑姑心中一紧,不用说,肯定是上边的战斗已经结束,那些羽林子正在搜寻下来了。她抓紧了高太后的手掌几分,勉强安慰着她:“娘娘,不打紧,指不定是高国公府派来介接应的人呢。”   “墨玉,你就别自欺欺人了。”高太后指了指树林间隐约可见的寒铁盔甲,长长叹息了一身:“你没见着那些人穿着的衣裳?不是黑色,是寒铁盔甲。”   “娘娘。”墨玉姑姑哽咽一声:“没错,你说的没错。”   高太后抬手将一支翠玉发簪拔了下来,她伸出手旋转了翠玉发簪的顶端,就见那发簪一分为二,发簪里边竟然是空心的。高太后将发簪竖起来摇了摇,就见一个小小的管子落在了手中:“墨玉,这是哀家早就准备好的毒药,吃了这个,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便会丧命。”   墨玉姑姑伸手抓住了高太后的手,哽咽着道:“太后娘娘,你切勿这样想不开,天无绝人之路。”   高太后环视了一眼四周,长长叹息了一声:“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哀家今日朕的已经走到尽头了,你看,右边也下来人了。”   墨玉姑姑一瞧,就见树影憧憧,那绿色的波浪不住起伏,在那一抹翠绿里,很明显可以看见一些穿着盔甲的人从山上下来,手中拿着的刀枪,不住的发着亮,闪着她的眼睛。   “墨玉,你想想,皇上整治人的手段何其残忍,你我落到他手中,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高太后横了心肠,咬咬牙道:“与其活着让他折磨,不如自行了断。再说了,我知道毓儿心中仁善,若单单是因着慕微的事情他得罪了皇上,或许他躲藏几日以后又会想着要去找皇上,负荆请罪。只有哀家死了,他自然就会一心一意的举兵造反了。”   “娘娘。”墨玉泪如雨下,紧紧的抓着高太后的手不放:“老奴不要离开娘娘。”   “放手!”高太后叱喝了一声,将墨玉的手甩开,打开小管将里边的几丸细小的药倒了出来,一仰头,那几丸药便进了她的嘴巴。“墨玉,你也快自行了断了罢。”高太后望了望那奔流的山涧,一想着方才自己伸手进去的那种冰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可瞧着正在朝她们奔过来的羽林子,她闭上了眼睛,用力往那山涧里跳了进去。   就听“扑通”的一声,数点水珠溅了起来,高高的悬挂在半空里,又慢慢的落到了地上。几个羽林子飞快的跑了过来,有拿着长枪的赶紧用枪去戳高太后的身子。一股鲜血从高太后的胸口喷涌而出。高太后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张开在那里看着那支长枪扎紧了自己的胸膛。山涧没有她想象中的推力,才被推了几步远,自己服用的毒药药性还未发作,却被那些羽林子赶过来了。   墨玉姑姑见着一股血箭直直冲了出来,大声喊了一句:“娘娘!”她将刀子横放在自己脖子上,用力一拉,一股血雾顷刻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慢慢的倒了下去,倒在那柔软的山地上,那里有一层厚厚的落叶,就如那柔软的床褥一般。落叶上还有黑色的血,那是她方才替高太后吸出来的。   她瞪着眼睛瞧着天空,上边有一个金色的太阳,阳光似乎是七彩的,在她眼前不住的交织跳跃。几个羽林子的面孔朝她凑了过来,可是凑得越金,她便看得越模糊,慢慢的,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姑姑死了。”有几个羽林子踢了墨玉姑姑一脚,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痕,嘴角拉了拉:“可真是舍得朝自己下手,这口子割得可真深。”   “她肯定是存了死志的,这样也好死得干净利落。”另外一个羽林子凑过来看了看,摇了摇头:“你没看见太后娘娘的尸身,可比这个惨多了。”   高太后已经被打捞了上来,平平放在地上,她的胸口扎着一支长枪,嘴角流出了一线黑血,手背肿得就像一只馒头般。几个羽林子站在那里,满脸悲伤的神色:“都说高太后是个不错的,抚养皇上尽心尽职,她辅政的时候也算得上是太平盛世,可没想到竟然会落得这般下场。”   “咱们也别叹气了,快些将这尸身搬了上去,回京交差。”一个羽林子喊了句,几人七手八脚的将高太后与墨玉姑姑的尸身抬了起来,沿着刚刚开辟的山路走了上去。   树林间飞起了一群鸟儿,几片白色的羽毛旋转着落在了高太后的尸身上,让她仿佛也长出了翅膀一般,山风追着她湿漉漉的衣裳不住的拍打着身边羽林子的寒铁盔甲,那声音就如挽歌一般哀伤。 ☆、第127章 侧妃归宁   落日慢慢的沉了下去,一群归燕带着夕阳的赤金颜色落入了画堂前的巢穴,它们停在那里,不住的叽叽喳喳的鸣叫着,仿佛在说着什么,又仿佛在歌唱。   太原王府前一片狼藉,昨日皇上从别院回来,命令立即将太原王府查抄,府中下人还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便被羽林子赶着从府中走了出来,被押入了天牢。百姓们围着萧条的太原王府大门看了又看,一个个议论纷纷:“都说太原王贤良,为何要做这谋逆之事?”   “这人心不足蛇吞象,谁又知道呢!想来他自以为乃是太后娘娘嫡出的皇子,却没当上皇帝,自然心里不服气。”有人摸了摸胡子:“兄弟阋墙,自古有之,皇宫内院更多的是!”   “我怎么听着说那是因为太原王要护住他那王妃才与皇上翻脸?”有人低声道:“不知道从何处传来得消息,皇上昨儿去太原王的别院,竟然意欲对王妃非礼,太原王这才奋起挟制住了皇上!”   “原来紧是这个原因嚒?”有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太原王妃究竟有多美?”   “很美,绝美。”有人插嘴道:“她出阁前,都说她与宇文侧妃并称京城贵女圈里两颗明珠,只是宇文侧妃的容颜万万不及王妃了。”   “咱们的皇上好色又不是件稀奇事儿了。”有个老者凑了过来低声道:“更何况自古姐夫与小姨子之间,不总有那么一点事儿?”   周围的人发出了一阵爆笑的声音:“老丈,你莫要点破了!”   虽然太原王府查抄了,可日子却还是要一样的过,聚集在门口说闲话的人喷得满嘴牙花子一点点的落到了地上,说得心满意足,这才签着牙齿慢慢的散开,太原王府门上的两条白色的封条交叉贴在朱红色的门上,瞧着很是触目惊心。   外头还是阳光灿烂,可天牢里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宇文如眉蹲在角落里,身下是一堆潮湿的稻草杆子。喜儿凑在她身边,低声的问:“侧妃,你可要喝水?奴婢去向那狱卒讨要一些过来。”   宇文如眉没精打采道:“去罢,看你能否要到一点点。”   这里的狱卒一个个凶悍得很,她听到旁边有狱卒抽打囚犯,那女子尖声高叫,那声音十分凄厉,听得她全身发抖,生怕自己也会吃那样的苦头。   “侧妃,怎么办,我好害怕。”乐儿凑了过来,声音都有些发颤:“听旁边牢里传过来的消息,说是那狱卒想要强行让那女囚服侍他过夜,那女囚不从,才能被那狱卒鞭打的。”她伸手摸了摸胸口,不住的打着寒颤:“侧妃,我们不会也要被……”   “住嘴,吵什么!”宇文如眉心烦意乱的吼了一句,可情不自禁也将衣裳领口拉紧了些,心里一阵发毛。这时就听着一阵脚步声,喜儿已经从大牢门口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茶盏,那茶盏约莫原来是白瓷,可现在已经全黑了,里边满满都是污垢:“侧妃,那狱卒还算好,我说侧妃想要喝水,他便赶着送了一盏茶水过来。”   宇文如眉皱了皱眉头,见着那黑色的茶盏,几乎没有勇气下口,喜儿在旁边劝着:“侧妃,你好歹也喝一点,免得口舌干燥。”   忍着那阵恶寒,宇文如眉捏着鼻子将那半盏茶水喝了下棋,一阵苦涩的滋味从舌尖涌起,让她不由自主将最后一点茶水吐了出来:“太苦了,太苦了。”   “侧妃,牢里有这个喝,已经不错了。”喜儿在旁人忍着眼泪低声劝着她:“有些要水喝还要不到呢。”   主仆几个正在说着话,就听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宇文如眉唬得身子一抖,喜儿与乐儿也靠近她站着,三个人缩在一个角落里,都在瑟瑟发抖。   一盏油灯托在人的手里,有一个狱卒走了过来,拿着油灯照了照那牢门上刷着的数字:“里边可是宇文侧妃和她的贴身丫鬟?”   “是。”喜儿怯怯的应了一声:“请问大叔要做什么?”   “宇文侧妃,你娘家黑你送了些吃食过来,还有一床被子,呆会便会有人来替你更换地上的稻草,替你们换些干燥的,然后将被子送过来。”   他的身后走出来一个黑影,从身上摸了一阵,这才找到了一片铜钥,将牢门打开了些,把一个食盒递了进来:“快些拿去吃了罢。”   乐儿抢着将那食盒接了过来,才一打开,那香味便飘了出来,大牢里的人立即都有些蠢蠢欲动,旁边那些牢里的囚犯都围到了宇文如眉这边,一双手抓紧的铁栅栏,眼睛里闪着饿狼一般的光,看着宇文如眉用饭。   吞咽口水的声音不住响起,站在牢门外边的狱卒大喝了一声:“快些滚去睡好了,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又不是没有吃过饭!”   “我们吃过饭,哪里有她吃得好?”有人愤愤不平喊了一句:“她那食盒一打开,到处都是香味!”   “你想吃这么好的饭菜?那好,你让你娘家也塞一百两银子,那就可以送饭进来了!”狱卒破口大骂起来:“没有这福分还想做娘娘不成?人家虽然关进来了,可架不住人家是太傅府的小姐,你且看着,过不了几日,总会被放出去!”   牢里的人顿时没了言语,谁也不说话,现今这个世道,不都是权钱两字?只怪自己没有一个做太傅的爷爷罢了。   宇文如眉吃饱了,食盒里还有两格东西,她将那两个抽屉格子拉了出来,一个递给喜儿一个递给乐儿:“你们也吃些。”   喜儿乐儿眼泪汪汪的瞅了宇文如眉一眼,虽然侧妃脾气大,有时候不如意便要拧着她们的胳膊出气,可心底里却还是有她们的。两人大口大口的吃着,不一会儿便见了底,乐儿舔了舔食盒的底部,叹了一口气:“啥时候能出去就好,我想吃方嫂做的玉兰片炒咸肉。”   “别再说啦,总会有出去的时候。”喜儿将食盒收了起来,递给外边站着的狱卒:“多谢大叔。”   那两个狱卒倒也客气,朝她很和气的说道:“你让你们家侧妃稍安勿躁,总会有出去的时候,听说皇上可能就要封宇文太傅为大司马了呢。这般重用太傅大人,他的孙女怎么会被关在大牢里边?”   宇文如眉听了,心里才略略稳了稳心神,这狱卒说得不错,自己只管安心等着便是。不多时就有人来更换了那潮湿的稻草,送了些新的干草过来,有人还送了一床锦被,还有一个枕头,宇文如眉这个晚上竟然睡得无比舒服,只觉得这稻草比床上还要舒服了几分。   在大牢里头过了两日,宇文如眉的心又慢慢焦急起来,家里怎么就忽然间没了动静?不是说就要来救她出气?她转脸望了望一个小窗口上漏下来的阳光,心中忽然间就想念起以前的生活来。若是自己不嫁给赫连毓,就不必遭这份罪了,她的眼角默默流着泪,望着那线阳光,里边上下飞舞着一些细微的浮游的虫子,仿佛间就要撞进她的眼睛里来。   “不,我不会后悔。”宇文如眉咬了咬牙,她一直便喜欢着赫连毓,能够嫁给他是自己从小便有的梦想,即便因此进了大牢,她一点也不后悔。   正在想着,就见几个狱卒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钥匙哗啦啦的响着,乐儿惊喜的跳了起来:“侧妃,肯定是要放我们出去了!”   喜儿抓住了铁栅栏打量着那几个狱卒,犹犹豫豫问道:“大叔,是来放我们出去的吗?”   狱卒朝她和善的笑了笑:“是,不仅是宇文侧妃可以出去,便是她的陪嫁下人,都能跟着出去了。真是皇恩浩荡,竟然能将这门多人都放出去,真真罕见。”   旁边的一个狱卒笑道:“还不是宇文侧妃娘家的势力?皇上还许她去太原王府带走她的嫁妆呢!”   宇文如眉低头站在那里,心里很是得意,抬头望了望那几个狱卒:“废话少说,赶紧念名字罢。”她身边的乐儿也鼓着眼睛道:“快些快些,没见我们家侧妃已经住得不耐烦了吗?”   有个跟在身后的狱卒拿出了一个册子来:“听到名字的都答应一声!”他开始念起名字,每一个念到名字的都赶紧答应了一句,有狱卒过去验看了她的身份,便将她从牢房里放了出来。   宇文如眉是第一个出来的,她身旁聚了越来越多的丫鬟婆子,众人脸上都有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喜。那狱卒将宇文如眉的陪嫁名单念完,便带着她们往外走:“男监那边应该也快弄完了,你们跟着我出去,外边有太傅府的马车在等你们。”   “知道了,前边带路罢。”宇文如眉傲慢的答了一声,昂着头便往外走,几个狱卒见了她那般气势,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这太傅府的小姐果然就是神情态度与旁人不同,即便是被关了几日大牢,依旧这般神气活现。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外边阳光明媚,灿灿的阳光投射在大牢门口,温暖的照耀在从大牢里涌出的人身上。   宇文如眉站在那里吸了一口气,就见宇文府上的管家走上前来,朝她行了一礼:“七小姐,老奴来接你了。”   听着自己的称呼从“宇文侧妃”又变回了“七小姐”,宇文如眉颇有几分不适应,朝那管家看了一眼:“我母亲为何没有来?”   原本以为一出大牢便能见着宇文大夫人的脸孔,可没想到前来迎接她的却只是一个管家。宇文如眉有几分不高兴,难道母亲仅仅因着自己进了大牢便不再疼爱自己了不成?   “七小姐,是老太爷不让大夫人过来的,他说大牢乃是不堪之地,大夫人怎么能到这些地方去。”见宇文如眉似乎很不高兴,那管家叹了一口气:“七小姐,你能这么快出来,可还是大夫人在老太爷面前苦苦哀求,老太爷这才松了口,说去皇上那边替你求情呢。”   原来是这样,宇文如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母亲实在也算是做得仁至义尽了,她没这个能力,自然只能去求祖父,祖父若是不答应,她也只能在屋子里日日哭泣而已。   “七小姐,上马车罢,早些回去,大夫人在府里已经望眼欲穿了哪。”管家行了一礼:“外头还有倒春寒,七小姐快些莫要站到风口上边。”   宇文如眉扶了喜儿乐儿的手上了马车,乐儿才将马车帘幕放下来,她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大声吩咐了一句:“先去太原王府,我要去将我自己的东西搬回来。”   管家走在马车旁边,听到这话,不由得怔了一怔,不过他很快便点了点头:“也好,就先去搬七小姐的陪嫁罢。”   马车很快到了太原王府门口,宇文如眉下了车,站在门口张望了下,朱红的门上贴着两张白色的封皮,上边还打了红色的火漆印子,有几个羽林子手里执着长枪,正在打量着她的马车。   管家走了上去,朝那几个羽林子作揖打拱的说了几句,还拿出一张纸来给他们看了看,纸张上边放着两个雪白的银锭子。几个羽林子瞅了瞅马车上的表记,笑着道:“原来是太傅府的七小姐来搬回自己的嫁妆,自然可以,请走偏门进去。”   宇文如眉被喜儿乐儿扶着,慢慢的从打开的偏门走了进去,她怅然的望了望那一地的碎屑,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恍惚神色。那日被抓进大牢,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还不知道原因,不晓得为何皇上去了别院以后,竟然会下令将王府查封。   刚刚一路上与那管家交谈,这才知道了原委,赫连毓为了慕微,竟然挟持了皇上!   这可是谋逆大罪!宇文如眉心中惊骇,只觉得全身冰凉,每走出一步,就如同踩在棉花堆子里边一般。她没有了半分力气走路,几乎是被喜儿乐儿挟持着走进自己的内室。她怔怔的坐在了梳妆台前边,举起镜子来,愣愣的望着镜中的自己。   经过几日的牢狱生活,她明显便憔悴了许多,脸上没有了那淡淡的红色,头发上边还粘着几根枯草。她伸手将拿几根草取了下来,再看看镜子里边,那个曾经水灵灵的少女,此时却是脸色青黄,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她伸出手来触了触镜子,冷冰冰的,没有半分温度,从镜子里,她怎么样也摸不到自己的脸。忽然间,宇文如眉发出了一声哈哈的大笑:“慕微啊慕微,你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能让赫连毓为了你去谋逆!”   她的笑声越来越欢畅,越来越歇斯底里,似乎是一个即将疯狂的人,再也一直不住自己的辛酸与悲哀。她恨恨的站了起来,抓起菱花镜往地上重重一砸,那镜子应声碎了,一地的细碎的镜面,映着她那张苍白的脸,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怒气冲冲的宇文如眉。   “慕微,你狠,你真狠!”宇文如眉低头看了看那些细碎的镜面,皱了皱眉头,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在皱着眉。这让她觉得有些心烦意乱,飞起几脚,将那些镜片踢飞到很远的角落去。   原以为告发了慕微的孩子不是赫连毓的,慕微就会被赐死,她也能扶正做王妃,可万万没有想到,慕微竟然蛊惑了赫连毓为了她去谋逆!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还有什么诱惑力可言?可是赫连毓就是为了她,竟然挟持了皇上!结果,受苦的却是自己!   慕微被人护送着走了,可她却被关在大牢里住了几日几夜,若不是母亲为自己求情,恐怕这时候还在那潮湿寒冷的大牢里带着。宇文如眉咬紧了嘴唇,脸色暗淡的看了看窗户外头,自己走的时候,桃花便快要开尽,此时只见着一树绿叶,却再不见那粉红粉白的花朵。才走了这么几日,那枝头的繁茂便已经殆尽,这流光,真真容易将人抛!   宇文如眉正凝神望着窗外,就见一个婆子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侧妃,太傅府来人了,是大夫人过来了。”   “母亲来了?”宇文如眉心中高兴,没想到她们母女同心,母亲竟然也知道了自己想要回太原王府的。她将头发抹了抹,赶紧奔了出去,还没走多远,就见宇文大夫人带着几个人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见着宇文如眉,便将她搂在了怀里“心肝肉儿”的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眉儿,怎么就这般命苦!”宇文大夫人摸了摸宇文如眉的头发,眉头紧紧皱起,太原王谋逆,早几日皇上要查抄太原王府,她在家里哭哭闹闹个不休,宇文太傅才松开说他去向皇上求情,将宇文如眉放出来。   “母亲。”宇文如眉依偎在宇文大夫人怀中,哭哭啼啼了一阵子,擦了擦眼泪:“母亲怎么知道我回王府来了?”   “从管家出门,我就在算着你什么时候到家,左等右等不见有消息,我便出来寻你,一路上没见着咱们府里的马车,我猜着你该回王府收拾东西了,果然如是。”宇文大夫人看了看宇文如眉的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眉,你瘦了许多。”   宇文如眉含着泪水道:“让母亲操心了。”   “走,咱们快些先回去,收拾嫁妆便让这些丫鬟婆子做罢。”宇文大夫人拉住宇文如眉的手,不住的在摩挲着:“我苦命的眉儿,总算是要从这苦海里跳出来了。”   宇文如眉心中有几分疑惑,听着宇文大夫人的话,仿佛间还话里有话 一般。它没有出声,跟着宇文大夫人上了马车,一路上母女俩说了些体己话儿,不多时便到了太傅府门口。   进了华碧堂,宇文老夫人也抱着宇文如眉落了几滴眼泪:“眉丫头总算是回来了,额这颗心便沉了底儿!”一边吩咐浅草快些拿了梳子篦子出来给七小姐梳妆:“看着头发乱的,总怕是好几日没有梳妆,快些去梳洗一下。”   浅草应声领着宇文如眉进去,几个丫鬟一齐动手将宇文如眉打扮了起来。宇文如眉愣愣的坐在那里,随着几个人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先净面,再上妆,然后梳了个如意髻,簪上了几支精致的首饰。浅草举着铜镜在宇文如眉面前晃了晃:“七小姐自己瞧瞧,这镜中的美人可真是美。”   宇文如眉微微撇了撇嘴唇,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慢慢的走了出去,刚刚走出那抱厦的门,就听着宇文老夫人在说话:“这一次可得咱们好好给她挑,再也不能由着她自己了。”   宇文大夫人恭恭敬敬的回答:“可不是你,自然得让母亲帮着把关,看仔细些。”   听得两人得对话,宇文如眉有些心上心下,她慢慢的走了过去,朝宇文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事情?不会是与如眉有关罢?”   宇文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宇文如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媚丫头,你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要如何做。”   宇文如眉“扑通”一色跪倒在宇文老夫的面前,声音里头带了几分哽咽:“祖母,如眉心底里只有太原王,再也容不下其它人。”   “胡说!”宇文大夫人急急忙忙呵斥了一句:“现儿大虞哪里还有太原王?只有一个谋逆的赫连毓!你祖父已经求了皇上,许你与赫连毓的亲事无效,你可以自行再嫁。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准许,你莫非还在执迷不悟?”   宇文老夫人见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的那个人肩膀耸动,自己的膝盖上隐隐有了湿意,她伸手摸了摸宇文如眉的脑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丫头,你暂且别想这么多,去好好歇着罢,以后祖母再与你来说这件事情。”   宇文如眉悲伤的抬起脸来,见着宇文老夫人眼中虽有怜爱的神色,可却还有一种坚毅不可动摇,她慢慢的站起身来,再看看宇文大夫人,见她也是满脸的不赞成,心中越发悲戚了几分。喜儿与乐儿上前一步,将宇文如眉扶住:“小姐,咱们回院子去罢。”   宇文如眉点了点头,伸出脚去就想往前边走,才踏出一步,她的身子便软绵绵的倒了下来,就如那一朵被攀摘却还未断掉的花朵,耷拉着脑袋趴在了喜儿身上。 ☆、第128章 举兵造反   二月的天空已经逐渐的明快了起来,青山绿水,娇花弱柳,不时有乳燕从屋檐上飞过,就如一个个淡淡的黑点,点缀在明快的蔚蓝天空之上。   春天,本该是让人看到生机的一个季节,但是因着各种原因,大虞的后宫却是一片萧条,充满着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抄手游廊里走着的内侍宫女,脚步都特别轻,仿佛踩重了一些便会让盛怒的皇上暴起。   这几日来,宫中因着皇上脾气不好而被处置的宫人已经有数十人,现在就是连挂在抄手游廊下头的鸟笼里都是一片沉寂,那些鸟儿仿佛知道了此时不宜开口,开口必然会自食恶果。   后宫里静悄悄的一片,除了清华宫里传来暴怒的吼叫之声。   “你,为何没有拉住她?”赫连铖盯着缩在房间一角的慕瑛,脸上有一种压制不住的愤怒:“你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她走掉了?”   慕瑛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望着赫连铖,低声道:“皇上,臣妾那阵子已经被吓傻,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的泪,眼前仿佛浮现出高太后那匆匆离开的身影,树枝摇摇曳曳,高太后头上戴着的首饰明晃晃的闪了下,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赫连铖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慕瑛的衣领,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向了她:“是你,是你故意这样做的,是不是?听说,你还阻挠羽林子去寻她,你究竟包藏了什么样的祸心!”   高太后的尸身被运回来,赫连铖望着她那惨烈的形状,双脚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她的尸身面前。他低着头,不想让旁人瞧见他眼中的泪珠子,心里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虽然他猜忌她,怀疑她,可她毕竟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生活了十多年,她那温柔的话语,她那慈祥的眼神,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几日,他也曾经想过,赫连毓谋逆,自己究竟要将高太后怎么办,究竟是杀还是留,一直在纠结不清,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高太后已经自己做出了选择。   她死了,而且死得那般惨。赫连铖望着高太后胸口的那个大洞,嘴角的一丝黑色血迹,脑袋似乎要爆裂开来,他扶着桌子角站起身来,朝外边大喊了一声:“究竟是谁去找的太后娘娘?快些让那些人来见我!”   几个羽林子欢欢喜喜的走了进来,本以为皇上要重重奖赏他们,可没想到,皇恩浩荡,圣旨下,赐死,全部施以剐刑。   几个人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个个口中喊着冤枉,赫连铖在屋子里边听得心中焦躁,怒喝了一声:“先割了舌头!”   站在高太后尸身旁边的慕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刚刚挪开一步,就被赫连铖抓住,她无处躲闪,只能拿着直直面对着赫连铖那暴怒的脸孔。   “好,很好。”赫连铖喃喃说了一声,慕瑛还没有弄得清怎么一回事,拳头便落了下来,她只觉左边脸颊热辣辣的痛,嘴里有几分咸腥,伸手摸了摸,手上便有一抹鲜血。   “皇上。”慕瑛哀求的喊了一声:“臣妾无能,不能劝着太后娘娘一道回宫,皇上要责怪臣妾尽管责怪,自会是还请皇上保惜自己的身子。”   赫连铖飞起一脚将慕瑛踢到了角落里边:“没用的东西!”他喘了一口气,低头看着高太后,她的眼睛依旧没有闭上,睁得大大的在那里,似乎有些鼓了出来,十分吓人。他抖抖索索的伸出手,用力去合她的眼睛,可怎么样合不上她的眼睛。   慕瑛从角落里爬着走了过来,抱住桌子一角哭了起来:“母后,母后,皇上其实根本不会将你如何,你又何苦、何苦!”   躺在那里的高太后没有回答她,她的衣裳此时已经被沤干了,可依旧紧紧的贴在她身上。赫连铖回过头来望了慕瑛一样,大声叱喝:“谁说朕不会处置她?她的儿子谋逆,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能逃脱?”   “不,皇上!”慕瑛听着赫连铖的话,唬得全身都在哒颤:“你不能这样对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根本就没参与谋逆,你怎么能将她怎么样?”   “没有参与谋逆?赫连毓就是她生下来的,若是她生他,如何会有谋逆的人出来?”他恨恨的盯着高太后的尸身,咬着牙齿,脑子里想着该拿什么酷刑对待她才好——虽然她死了,可自己也不能让她这般轻松!   “皇上!”慕瑛一把抱住了赫连铖的大腿,不住的抖抖索索的哭喊着:“皇上难道忘记了是太后娘娘将你一手抚养长大的?即便没有生恩,她也有养恩!皇上年幼的时候,是太后娘娘临朝称制,才将大虞维持了稳定,皇上难道就不想想她为你做了多少?”   “朕不想!”赫连铖大喊了起来:“朕不想被任何人左右,你闭嘴!若是再要多说,那你就陪着她一起去!”   慕瑛的身子瘫软了下来,她的手无力的松开,就听着赫连铖大声的喊叫:“将高太后的尸身妆奁下,随便找块墓地埋了,不让她进皇陵,也不能陪在先皇身边,将她的名字从皇室名册上勾掉,以后祭祀时不得享受祭品。”   “皇上,你真狠心。”慕瑛坐在那里,喃喃的说,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那边已经微微的额肿了起来。将高太后的名字从皇室名册上勾去,不入皇陵,那高太后就成了孤魂野鬼,以后无人祭祀,她就只能在阴间飘荡了。   “娘娘。”陈姑姑将慕瑛扶了起来:“咱们先回朝凤宫去罢。”   慕瑛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赫连铖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高太后的尸身也已经被移开,清华宫的那块青石路面上有着滴滴的水珠。   太后娘娘真是冤枉,太原王的谋逆,难道不是突然之间发作的?陈姑姑搀扶着慕瑛往外走,心中暗自叹息,要不是皇上去找事儿,太原王又怎么会谋逆?太原王可真是个好人,总是带着一脸温文尔雅的笑意,如何会去谋逆!   “姑姑,母后这样死了也好。”慕瑛望了望天空,虽然那里有一个明亮的太阳,可她却依旧觉得寒冷。“母后若是不死,被抓了回来以后,还不知道皇上会怎么样对她呢。”   “就是。”陈姑姑点了点头:“这样也爽快。”   “陈姑姑,你去托人到外头买些香烛钱纸来,本宫要去万宁宫里祭拜母后,这还在母后的头七呢,怎么着也要给她烧点香烛钱纸本宫才安心。”慕瑛哽咽着说了一句,那眼泪珠子又成串般落了下来。   “是。”陈姑姑低声应了一句,朝身后的紫萱紫菱使了个眼色:“你们快些来扶住娘娘,我这就去派人出宫转转。”   月色沉沉,天地间一片宁静,满月已经缺了小半块,露出了一张阴晴不定的脸,正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万物。春虫低低的在草间吟唱,可那曲调却是这般哀愁凄婉,听得过路的宫人全身都有些寒意。   万宁宫的宫门虚掩着,昔日那守门的宫女已经不见了,唯有门口悬挂的两盏气死风灯还在亮着,仿佛变成了那长明灯,根本不会熄灭。   慕瑛带着陈姑姑紫萱紫菱沿着那道弯弯的院墙往万宁宫里走了去,走到门口,见着一扇门正在不住的晃动,不由得心中一颤,不敢伸出脚步。陈姑姑走上前一步,猛然用力,将那大门推开,就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将紫萱手中提着的绣球灯吹得团团得乱转。   “太后娘娘回来了!”紫萱惊叫了一声,几乎拿不稳手中的灯笼。   慕瑛倒很是镇定,她一步跨了进去,朝着天空那轮残月拜了拜:“母后,若是你回来看瑛儿了,那还请现身!”   没有人回答她,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那草间有小虫子在低低吟唱,慕瑛有些失望,朝陈姑姑点了点头:“我们进去罢,先到主殿里去拜祭下,然后去太后娘娘内室那边烧些香烛钱纸。”   陈姑姑将手中的篮子掂了掂:“走罢,娘娘。”   万宁宫的主殿与门口不足百步,修建得十分雄伟宏壮,站在门口瞧过去,就见几角飞檐高高翘起,似乎要刺破那深蓝色的天际。主殿里一片漆黑,看不清哪里是雕花窗户,哪里又是正门,只能凭着对这万宁宫的熟悉慢慢往前走了去。   刚刚靠近主殿的汉白玉台阶,忽然那主殿里头亮起了灯火,主仆四人都大吃了一惊,就如被魇住了一般,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谁也不敢再往前一步。主殿里的火光似乎大了不少,里边还传来细细的哭泣声,慕瑛心中一阵阵发凉,莫非母后觉得自己死得冤,回来哭诉了?   “母后,母后!”那细细得哭泣声越来越大,中间夹杂着含糊的喊叫声,那声音是这般哀戚,让人听了一颗心也撕扯得分外的疼痛。慕瑛站在那里仔细听着那哭喊的声音,心中渐渐明白了。   在里边哭泣的人,正是皇上赫连铖。   第二百一十五章   青州城里此时已是一片混乱,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谁都不敢探出头来看看外边的情况。街道上只有零星几家店铺还挑出了布帘,随着风不住的在摇晃着,仿佛间是在招呼着人快快过去瞧瞧。   青州、崇州、并州等地都是太原王的封地,除了上京,这里乃是大虞最繁荣的地方,商业发达,土地也肥沃,每年交到太原王库房里的赋税都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有人开着玩笑说道,太原王库房里的钱财,不会比皇上私人库房的要少呢。   青州崇州与并州三地因着有长江在一侧,其中又有不少河流星罗棋布,交通十分便利日子一久,南来北往的客商落脚多了,这里也就成了繁华富庶之地。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来的人多了,在这三处买地的富商也多了,慢慢的,这里就成了人人向往的好地方。   可是转眼风云变,前不久太原王与皇上闹翻,带着一队人马跑回青州城,那彪人马进城便将青州刺史挟持,威逼他要举兵造反,刺史不从,被太原王的手下砍杀。青州百姓得了这个消息,简直是个个脸上都变了颜色。   “莫非是又要打仗了不成?”有人在唉声叹气:“兵荒马乱的日子可不好过!”   “这也怪不得太原王,他也是被迫得。”有年轻些的,愤愤不平,说得唾沫横飞:“有谁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妻子被人侮辱?即便那人是皇上,可也不能这般做!”   “你小声些!”一个老者将他拖到了暗处:“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青州城里百姓关门闭户,可太原王的府邸却大门敞开,门口那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爪牙尖利,下边踩着一个小鬼,头略略朝着天空,张大了嘴巴好像要吞噬着什么一般。朱红色的大门上一排排崭新蹭亮的黄铜梅花钉,映着阳光不时的闪耀着。   “王爷。”外边有人匆匆的跑了进来,双手呈上了一封书信:“京中急件。”   赫连毓接过了信件,将封口撕开,把里边的信笺抽了出来,才看了两眼,便脸上变色,一把将那信笺揉成了一个团子,恨恨的在掌心搓揉着。   母后死了!赫连毓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只是回旋着这一句话,母后死了,从此以后自己再也见不着她。   “王爷,怎么了?”站在大堂里的人见着赫连毓脸色发白,赶紧围拢过来:“京城里出了什么事情?”   “太后娘娘,薨了。”赫连毓将拳头握得紧紧,脸上是一幅愤怒的神色,他出京的时候,母后还是好好的,为何会无缘无故就薨了?不用说,肯定与他那皇兄有关!他恨恨的盯着大堂外的天空,眼睛里似乎都能滴出血来一般——赫连铖,你也太狠心了些!   由表兄高君泽护送着从上京逃了出来,一路狂奔到了青州,刚刚到这里,表兄便催着他整顿军队,举兵造反,他还有一丝丝彷徨:“方才在上京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先逃出京城躲避几日,到时候皇上想清楚了自然不会再与我计较。”   毕竟他与皇上可是一个锅里吃饭长大的,感情自然与旁人不同一些,他相信赫连铖应该不会为了这事情与他生气太久。他不是真正想谋逆,他是拿刀背抵住赫连铖的脖子,赫连铖心中肯定明白,怎么样也不会为了这个要给他定死罪。   可是没想到表兄高君泽是个性子暴烈的,听着他说不举兵,只是在青州城躲几日,避避风头,高君泽便去将那青州刺史捉了过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给他求情,那青州刺史的脑袋便与身子分了家。   挟持了皇上,杀了朝廷命官,这可是再也没有退路了。赫连毓无可奈句,只能由着高君泽去四处联络,商量举兵的事情。但是赫连毓在这件事情里边始终很被动,他心中十分犹豫,总觉得自己举兵实在是有悖伦理。   赫连铖是先皇指定的太子,也登基做了这么久的皇上,自己就仅仅因着为了保护慕微就要与他为敌,仿佛也有些说不过去。赫连毓一直在彷徨着,心里头始终有个疙瘩,怎么样也解不开,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那恬淡的表情,总是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   今日得了这封信,赫连毓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自己的悲伤,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母后!”他跪倒在地,心里头的悲伤蔓延开来,沁入了他的四肢五骸,让他根本没有办法言语。他深深的咬了一口自己的胳膊,那种刺骨的疼痛让他稍微好受了些。他啪在地上,脸孔贴着冰凉的地面,哀哀的哭了起来,那哭声越来越大,就如那林间受伤的野兽,不住嚎叫着。   “王爷,节哀顺变!”高君泽从身后跪着爬了几步,挪到了赫连毓身边:“王爷,太后娘娘的死,肯定与皇上有莫大的关系!”他抬起手来,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我那姑母这般温柔和善,哪里会想到得罪了皇上!”   赫连毓哽咽了一声,连连用自己的额头去撞地:“母后,母后!”   就听着清脆的两声响,地面上已经出现了淡淡的血迹。高君泽心中一惊,伸手抱住了赫连毓:“王爷,你一定要保重身子,太后娘娘肯定不希望见着王爷如此折磨自己!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王爷,、这些话,你都忘记了不成?”   赫连毓挣扎着想要从高君泽的钳制里逃离,可高君泽却是横下了心要阻止他,身边的侍卫齐木也赶紧来抱住了他的另一边:“王爷,你要想想活着的人!若是你死了,那这青州的民众,王妃、慕夫人,她们势必更不能活!”   齐木一生从未聪明过,唯有此时他才聪明了一回,他急中生智提到了慕微,这让赫连毓忽然就安静了下来。“王妃……”他喃喃的说了一声,心中有阵阵绞痛:“不知府她现在怎么样了,齐敏有没有保护好她。”   “有王爷庇佑,王妃肯定福大命大。”高君泽在旁边讨好的说了一声:“王爷,节哀顺变,咱们该要想想如何替太后娘娘报仇。”   “还能怎么报仇?”齐木狂喊了一声:“王爷,杀去上京,把那暴虐的皇上从龙椅上拉下来!这种暴君,难道不该死?太后娘娘死前还不知道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   赫连毓的手捏得越来越紧,他想到了那些被赫连铖整治过的犯人,没有一个是能死得痛快的。他又回想到了那信里写的内容:“太后娘娘薨时,身上有数处伤口,胸口有大洞,嘴角有黑血,手背高高肿起……”   还用说?肯定是赫连铖对她用了重刑!赫连毓心如刀绞,眼睛里全是蒙蒙的泪水,眼前几张脸模模糊糊的一片,再也分不清高君泽是谁,齐木又在哪个方向。   “王爷,王爷!”高君泽见着赫连毓闭上了眼睛,脸色苍白,心中一慌:“快,快些去找何妙手过来!”   赫连毓睡得很香,他做了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遇着了高太后,她还是那般和蔼慈祥,笑微微的朝他点着头:“毓儿,你瞧瞧,母后身边的人是谁?”   一张娇艳如花的美人脸在高太后身边露了出来,尖尖的下巴,就如清泉般的一双眼睛,小巧的嘴唇,笑容微微。那不是慕微吗?赫连毓惊喜的瞪大了眼睛,拔腿便朝高太后与慕微跑了过去:“母后,微儿!”   眼见着就要跑到她们面前,忽然脚下的地面裂开了,从地下伸出了一只手来,猛的一拽,他便不由自主向那万丈深渊里沉了下去。耳边就听着风响,眼前全是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就听着那无尽的风声嘶吼着。   沉不了底的感觉实在不好,他的一颗心浮在嗓子眼那里,没办法往下落,黑暗,无比的黑暗将他包围,让他几乎就要窒息,再也没有一丝呼吸的空间。就在这时,就听有人在喊着:“太原王,太原王!”   用尽力气,猛的睁开了眼,就见自己身边围着一群人,高君泽惊喜的喊出声来:“王爷,你可醒了!还是何妙手的银针厉害,扎了几下总算将王爷扎醒了。”   赫连毓只觉得自己喉头一阵酸涩,好半天都开不了口说话。他朝桌子上的茶盏指了指,齐木赶紧将那茶盏端了过来,一手将他扶起,一手把茶盏递到赫连毓手中:“王爷是想要喝水?”   赫连毓接过茶盏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一种甘甜从喉间往肚子里流了过去。他闭了闭眼睛:“京城那边可来了消息?太后娘娘可否安葬了?”   “王爷。”高君泽哽咽了一声:“太后娘娘没有入皇陵。”   “没有入皇陵?”赫连毓不相信的睁大了眼睛:“怎么能不入皇陵!”   “确实如此,不仅没有入皇陵,而且还在皇室册子里勾了名字,过年过节享受不到祭祀。”高君泽一脸悲愤:“王爷,你还能期待这暴君还能做出仁义之举?”   “即刻举兵!”赫连毓沉着声音道,眉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第129章 欢喜冤家   幽云低垂,朝那一江春水低低的压了下来,断雁声声,带着无尽的哀愁一般在江面上徘徊。江上的船只全部拉上了白色的风帆,正在顺流而下,往那无穷无尽的天际而去,碧空远影,留下的只是那剪不断的春愁。   凤凰山里此时是一片青翠,已经到了山花盛放的时节,到处都能见着团团的花朵,在那绿如宝石般的翠叶里,摇曳生姿。山脚下的稻田此时已经蓄满了明晃晃的水,有几块田里已经长出了细嫩的秧苗,挨挨挤挤的在一处,不住的摇头晃脑。   田埂上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年轻男子最为显眼。他们一个穿着白色衣裳,一个穿着蓝色长袍,两人正在地头瞧着那青翠的秧苗。穿白色衣裳的那位公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伸手指着秧苗道:“慕乾,你瞧瞧,这秧苗长势不错,这些稻种都是去年我们种出来的稻谷里最饱满的,今年的收成肯定能更好一些。”   慕乾不经意的看了看那些矮小的秧苗,轻轻哼了一声:“自己劳心劳力的种稻谷,也忒辛苦了些,还不如花银子去买粮食便好。”   陆凝香更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就只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说得轻巧,花银子去买粮食,你可总要有银子才行!”她有些不服气的看着慕乾,真不知道为何太子殿下要把他视若座上宾。这慕乾就是个小白脸儿,她看着他也没有几分本领,就会在这里骗吃骗喝。   陆凝香与慕乾的梁子,结得很深,不仅仅是因着慕乾曾经带兵灭了南燕,而陆凝香的父亲正是在这期间战死沙场的。除了这个原因,陆凝香还对慕乾百般看不顺眼,事事要挑他的刺儿,而且因着慕乾,陆凝香还让可怜的李妈妈成功的瘦了一圈儿。   这山上的粮食本来就紧张,添了慕乾这张嘴,就更紧张了些。陆凝香心中对慕乾有成见,看他哪一样都不顺眼,就连慕乾每餐要吃五碗饭都要拿出来念个不歇。“就是多了你,我们这里的粮食消耗得快多了!”   可慕乾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用筷子敲着饭碗对她笑着说:“陆小姐,你心地善良,就多多施舍些罢!”   瞧着慕乾伸过来的那只饭碗,陆凝香站在那里气得脸色发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还是燕昊出来打圆场:“凝香,你怎么就这样小气了?慕乾是我们的客人,你怎么能这般无礼?快些去给他盛饭,若是不够,我少吃一碗便是了。”   燕昊都这般说了,她还能怎么办?陆凝香横了慕乾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一眼,结果饭碗就去给他盛饭,口里嘀嘀咕咕:“总有一日我要好好整治你。”   为了整治慕乾,陆凝香特地去云州城里买了一点泻药,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总要让慕乾尝尝自己的厉害不可!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慕乾又敲着饭碗嬉皮笑脸的看着她,陆凝香一把将他的饭碗夺了过来:“你想要多吃一碗?好好好,我给你添。”   她将小纸包捏在手心里,瞧着慕乾好像没在看她这边,赶紧将泻药倒进了饭碗里,拿着木瓢给他满满的添上了一碗,然后用筷子抄了几下,将那粉末拌匀了些。刚刚想将饭碗递给慕乾,眼睛一转,又从汤碗里舀出了一匙汤来,将那碗饭伴了两下:“伴着汤好下饭。”她笑着将饭碗递了过去:“慕大公子,快尝尝。”   慕乾接过饭碗瞧了瞧:“陆小姐对我这般殷勤,可还是头一次,陆小姐,你莫非是看上我了?”   “看上你个大头鬼!”陆凝香抓起两只筷子便朝慕乾射了过去,被慕乾伸手敏捷的抓住:“陆小姐,慕某并不觉得自己头大,你可说错了。”慕乾耷拉着两条眉毛,一副很受委屈的模样,看了看桌子旁边几个人,挨个儿问了过去:“我头大?我头大吗?”   燕昊忍住笑推了一把慕乾:“你就别闹了,快些吃饭罢。”   “是啊是啊,快些吃啊。”陆凝香有些紧张的看着慕乾,心中恨得牙痒痒的,这死慕乾,怎么就是不张口吃饭呢?自己可要好好的看他出洋相!一想着慕乾有可能面临着的尴尬境地,陆凝香心中高兴,脸上露出了快活的表情来。      “陆小姐,你可真是关心我,这么怕我饿着肚子,一个劲的催我吃饭。唉,你莫要不好意思,年纪大了自然会知道要喜欢人,就像现在,我便很喜欢你。”慕乾端着饭碗,笑嘻嘻的望着陆凝香:“原来还以为陆小姐不会喜欢我,今日总算知道了,原来我们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陆凝香气得快跳了起来:“你在说梦话罢?”   “没有,没有,现在天还大亮,哪里就能做梦呐。”慕乾笑嘻嘻的拉起了嘴角:“我长得这般英俊潇洒,你喜欢我也是正常的。”   陆凝香扶着墙站了一阵子,一口气差点没把她憋死:“不行了,我得处出喘喘气,我总怕是要被你气死了。”   慕乾将饭碗放了下来,很体贴的跟着陆凝香走了出去:“陆小姐,不要不好意思,咱们别打扰他们吃饭,到外面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陆凝香伸手便朝慕乾打了过去,慕乾往旁边一躲闪,陆凝香的第二拳又冲了过来。慕乾朝陆凝香微微一笑:“原来陆小姐喜欢这个,是不是准备比武招亲?来来来,咱们好好的斗上一场!”   两人在屋子外边真斗上了,你来我往,拳打脚踢,斗了个不亦乐乎。李妈妈站在门口担心的看了看,急得直跺脚:“太子殿下,柳大人,你们赶紧出去让他们别打了,若是那个姓慕的一不小心,将陆小姐打伤了怎么办?”   燕昊头都没抬,只是微微一笑:“慕乾不会这般做的。”   柳润声端着饭碗目不斜视:“食不言寝不语。”   只有御风站了起来,冲到外边去看热闹,不时的指点着陆凝香招式:“好哇好哇,陆小姐,你应该往他左边打,这阵子是空门!对,对!现在向右,兼带攻他下盘!”   李妈妈见众人都不搭理她,怏怏的退了回来,坐回桌子边上,瞧着陆凝香给慕乾添的那碗饭,伸手就端了过来:“都快凉了,还是我先吃了罢,等会那姓慕的自己再去添好了。”   陆凝香与慕乾在外边斗了一阵,她开始一心想要将慕乾打倒,后来发现这有些力不从心,斗了一盏茶功夫,她猛的收势,从圈子里跳了出来:“哼,我才懒得跟你打了。”她心里头还记挂着那碗放了泻药的饭,朝慕乾吆喝了一声:“既然你说喜欢我,可你就连我盛给你的饭都不吃!”   慕乾挑眉看了她一眼:“你为何这么着急要我吃那饭,莫非里边放了什么东西不成?”   陆凝香的脸一红,朝慕乾大喊道:“爱吃不吃,我才懒得理你!”心中毕竟有几分发虚,不敢看慕乾的脸,低头就往屋子里走了去。   慕乾追了过来,笑嘻嘻的朝陆凝香望了一眼,低头在她耳边道:“只要是你盛的饭,不管里边放了什么,我都乐意吃。”这句话说罢,还朝陆凝香的耳朵根子那处吹了一口气,让她脖子后边好一阵发凉。   “慕乾!”陆凝香怒气冲冲的喊了一句,奔进屋子一看,慕乾面前的那只饭碗已经不见了。她有几分紧张,扫视了一眼桌子周围几个人:“我给他盛的饭呢?”   李妈妈抬起头来,捧着饭碗给陆凝香看了看:“在我这里呢,汤拌饭味道可真不错,我一口气就吃完了。”   “妈妈!”陆凝香脸色发白,站起身来朝外边冲了去:“我去找顾大夫!”   李妈妈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陆凝香的背影,口中唠叨了一声:“陆小姐这是咋的了?这般风风火火的。”她瞅了瞅慕乾,满脸的不高兴,伸出筷子指了指他:“陆小姐可是我们太子殿下的人,你可别想打她的主意!”   慕乾一怔,看了看燕昊:“燕昊,真是这么一回事?那你为何又说喜欢的是我妹妹微儿?”   燕昊喉咙里一口饭差点没有吞到气管里去,他捂着胸口惊天动地般咳嗽了起来。一张脸咳得通红。御风赶紧跑过来帮他捶背:“太子殿下,你仔细些!”   燕昊伸出手来摆了摆:“慕乾,你别听李妈妈胡说,我与凝香只是师兄妹,才不是她说的那种关系。”   李妈妈有些不服气,可是又不敢反驳燕昊的话,毕竟他是太子殿下,自己还能说他的不是?她低下头,口中嘀嘀咕咕道:“我只知道皇后娘娘给了陆小姐一只翡翠手镯儿,说她就是太子妃。”   第二百一十三章   “妈妈,母后的话是她的意思,可我却自有主张,你便不用再提了。”燕昊听着李妈妈提到了死去的母后,心中一阵悲凉,他何尝不想遵照母后的遗愿,可他却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即便慕微已经属于了旁人,即便她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他依旧还是喜欢着她。   御风抬起头来,看了慕乾一眼,冷冷一笑:“慕乾,李妈妈不敢说话,可是我却敢说!你那妹妹将我们家太子殿下弄得神魂颠倒,可她却好,嫁了太原王,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现儿又有了身孕,眼见着就要为人母了。你自己瞧瞧看,我们家太子殿下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喜欢的人嫁了旁人,他一个人孤家寡人,每日都在默默思念!”   “御风,够了!”燕昊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用力吸了一口气,将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压了下去,原来喜欢一个人到了骨子里边是这般为难,听着旁人提起她的名字都那般难受,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微儿,微儿。他心中默默念了两声,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御风,你又知道什么,喜欢一个人,也不必一定要将她拘在身边,只要她过得好,心中就安定了。”他抬起头来朝慕乾笑了笑:“微儿过得比我好,我很开心。”   “燕昊!”慕乾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感概万千,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来。原先他觉得赫连毓对慕微才会是真真实实的喜爱,可现在看来,换了燕昊做他的妹夫,似乎也不会太差。哎,可惜这世间只有一个慕微,若是有两个,那该多好。   两人默默相对,仿佛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想法,相视一笑:“不说这些了,咱们继续用饭。”   刚刚端起饭碗,李妈妈脸上便变了颜色:“嗳哟哟,我肚子痛得厉害!”她颤颤巍巍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挪着肥胖的身子急急忙忙的往后院走了去。她刚刚走开,陆凝香便带着一包草药回来了,望了望屋子里边,不见李妈妈,也不问桌子边上几个人,拎着药包飞快的往后院跑了过去。   慕乾有几分奇怪,端起李妈妈面前那只饭碗来,看了看饭碗边上还有些细微的粉末,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果然,我猜的没错。”   “怎么了?”燕昊看了一眼慕乾:“这饭里有什么古怪?”   “陆小姐想给我下药,可被李妈妈给吃了。”慕乾哈哈一笑:“没想到陆小姐竟然这般恨我,连下药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燕昊叹了一口气,将饭碗放了下来,只觉得心情沉重,一粒饭都扒不进口:“慕乾,凝香父亲的死让她很伤心,你不要与她计较,素日里小心提防着她便是了,她也没想要害你,只是想给你些苦头尝尝而已。”   “我知道。”慕乾的眼神变得有些柔和:“她怪我将她父亲杀死了,那我便将我自己赔给她便是。”   “什么?”御风在旁边诧异的挑了挑眉毛:“你去年带兵南下,不知道杀了多少人,难道你都要将自己赔给他们的女儿?你真是狡诈,还想娶多少个老婆?”   “旁人是旁人,我却只愿意将自己赔给她,就赔给她一个。”慕乾叹了一口气,眼中浮现出一丝迷惘来:“那个晚上她打劫我,我觉得这姑娘实在与众不同,就对她有了好感,后来知道她父亲死在去年的战争里,又有愧疚……”   燕昊伸出手来拍了拍慕乾的肩膀:“慕乾,你努力。”   李妈妈病了好几日,这厨房里就只剩下陆凝香一个人了,她素日里只是给李妈妈打打下手,从来没有掌过瓢,这几日里,大家尝到了别有特色的陆氏菜肴,一个个吃得叫苦不迭。慕乾见着大家都已经心生怨恨,索性卷起袖子来:“陆小姐,我来帮你做饭菜。”   “你会做什么菜?”陆凝香瞥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还不是因着你,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让李妈妈误食了泻药。”   慕乾凑了上去:“你打我罢,我不还手。”   陆凝香手里拎着炒菜的锅铲,举了起来就往慕乾脑袋上敲了过去。慕乾闭上了眼睛,也不退让,可好半日也没觉得哪里疼痛,只有脸上微微发烫了下。睁开眼睛一看,陆凝香正拿了锅铲炒菜,一边不时的往灶膛里添柴火,眼睛都不往他这边瞄一下。   伸出手来摸了一把脸,摸到了一块白菜叶子,慕乾举着白菜叶子朝陆凝香笑了笑:“我知道你舍不得打我,还送菜叶子给我吃。”一边说着,一边将菜叶子往口里塞。陆凝香横了他一眼:“是生的,还没熟。”   “我说过,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会吃。”慕乾讨好的蹲在陆凝香身边,一手拿过一捆柴火就往灶膛塞。这烧火可有诀窍,必须要保持中间空,那火才能烧得旺,慕乾这一大把柴火塞了进来,里边立刻被堵得满满的,烟雾从锅子底下钻了出来,直扑扑的冲向了陆凝香的脸。   “咳咳咳”,陆凝香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一双眼睛眯缝着,眼泪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她大吼了一声:“慕乾,你找打不是?”   慕乾赶紧站起身来,用手替陆凝香顺气:“我以前没烧过火,你教教我便会了。”   “教你?你如去教一头猪!”陆凝香伸出脚来反着踢了慕乾一脚:“快些给我滚开,莫要将姑奶奶惹毛了!”   慕乾也不恼,只是笑着坐了下来,用一根棍子拨了拨,那柴火空出了心,瞬间便旺旺的烧了起来。他洋洋得意的朝陆凝香抬头望了一眼:“陆小姐,你瞧瞧,我比那猪总要聪明几分罢?这火烧得多旺!”   陆凝香低头望了望,红色的火舌在舔着锅底,热气扑面而来,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是人嘛,怎么与猪去比聪明了。”   “你们两人在闹什么呢?”李妈妈一只手撑着腰站在厨房门口,圆鼓鼓的脸上陷下去两块:“陆小姐,快翻翻,将菜起锅,这菜都糊啦!”   一阵烧焦的味道从锅子里传了过来,陆凝香慌手慌脚的将锅子里的菜盛到碗里,朝慕乾踢了一脚:“你快些住手,没见这菜都已经烧糊了?你还这么起劲的添柴火是为哪桩啊?”   李妈妈瞧着在灶台前忙活的两人,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原本瞧着这太子殿下与陆小姐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没想到来了个什么慕公子,现在敞明了要赢得陆小姐芳心的这架势,可太子殿下却不闻不问的,好像没他的事儿一般,真真叫人着急。   唯一让李妈妈觉得欣慰的是,陆凝香仿佛对这慕公子有成见,无论到了哪里都是甩一张冷脸给他瞧,这让李妈妈很是欢喜,对这种贼眉鼠眼打鬼主意的,就该是这样!   这二月底已经布谷,种子洒下去几日便见着了细嫩的秧苗,燕昊与慕乾在柳润声的陪伴下正在仔细看着田里的秧苗,没想到陆凝香又开始与燕昊呛声了。众人已经看习惯他们两人的戏码,都默默站到了一旁,由着两人争辩不休。   柳润声瞅了瞅那边站着的两个人,朝燕昊无奈的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慕公子什么时候才能娶了陆小姐?每日里这样吵吵闹闹的,耳边都没个清净。”   御风咧嘴一笑,朝柳润声眨了眨眼睛:“这样也好,日子就没那么单调了,吵吵闹闹才显得咱们这里热闹不是?”   几个人正在说着话儿,就见山下奔着来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他跑得飞快,与众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燕昊睁大眼睛望了望,奇怪的“咦”了一声:“小虎子今日怎么过来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小虎子也瞅见了燕昊,兴奋的飞奔着往他跑了过来:“我听着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燕昊朝小虎子笑了笑,温和的说道:“你且喘口气儿再说,别累着。”   小虎子“扑哧扑哧”喘了一口粗气,这才用手擦着额头道:“大虞内乱了,听说有个王爷举兵造反,要打去上京城杀皇上呢。”   “有个王爷举兵造反?”慕乾吃了一惊,快步走了过来:“是哪个王爷,你可知道?”   “听他们说叫甚么……”小虎子挠了挠脑袋,痛苦的闭着眼睛,极力想回忆出那个名字来,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忘了,只是他们说他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因为太后娘娘被皇上杀了,所以才举兵造反。”   慕乾大惊失色:“什么?高太后被皇上杀了?太原王起兵造反?究竟怎么一回事?”   小虎子嘟嘟囔囔道:“我也不知道,听着传过来的话都是这般说的。”   站在田埂旁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来。燕昊点了点头:“走,咱们回山上好好商议一番。”   落日的余晖正斜斜的洒在凤凰山上,翠微茫茫之处,仿若有灿灿的金色,正恰好应了那“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景,山风扑面,将走在山路上行人的衣裳吹了起来,一点点的在脚边飘起又落下,就如他们此刻的心,忽上忽下,有惊奇,也有欢喜。 ☆、第130章 安居乐业   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暖暖的照着灯下的几张脸,众人的眼睛里,都有说不出的兴奋神色,大家都在望着燕昊,静心屏气听着他要说什么。   “柳大人,这几日速速与其余几位将军联系,我们先合计合计。”燕昊有压制不住的激动,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手指节上泛出了淡淡的青白颜色。   “太子殿下,下官认为现在还不是发兵复国的好时机。”柳润声摸了摸胡须,皱起了眉头,现在自己这五千人马还得一个月不到就要断粮了,哪里来的银子去举兵?“我们先得要有银子,士兵们吃饱穿暖,才会有斗志,否则冒冒失失的冲了出去,才一出头就被人一棒子打死了。”   听了这话,慕乾“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朝柳润声摆了摆手:“柳大人,银子的事情不成问题,这个你无须考虑。”他转身走了出去,让柳润声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慕公子为何口气如此之大。   慕乾去年率领大虞军队进攻南燕,立下了赫赫战功,虽然说那大虞的皇上可能封赏丰厚,但他现在也是个落难的身份,哪里能这般夸下海口?正在疑惑间,慕乾已经走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裹,朝桌子上一放,伸手将包裹解开,皆见里头光彩夺目,宝光熠熠,几乎要耀花了人的眼睛。   “这、这、这……”柳润声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慕公子,这么多金银珠宝……都给我们太子殿下不成?”   慕乾拿起一颗明珠来,这颗珠子发出了淡淡的光,几乎不会比烛火的光要弱。慕乾笑了笑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些东西很值钱?若是不够,我还能随时便提出十袋八袋来。”   这些本来就是他从南燕掳掠过去的,用于燕昊复国,也只不过是将东西还给燕昊罢了。他现在手里没有军队,只能寄希望在燕昊身上,与他一道共襄举兵之事。他出银子,燕昊出军队,两人各取所需,到时候燕昊复国臣弟,他杀了赫连铖,为自己全家报仇。   柳润声的眼前一花,差点栽倒在地上,别说十袋八袋,就这么一小包,里边的东西样样金贵,至少能换上二三十来万两银子,足足够凤凰山里的五千兵马吃饱喝足大半年了。若是这位慕公子真心支持太子殿下复国,大力出资,那这复国大业如何不能成?   “若是慕公子这般仁义,我们是可以与几位将军商量着举兵了。”柳润声看了看燕昊:“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燕昊沉吟了一声,眼睛盯着慕乾手中的那颗夜明珠,缓缓道:“我想咱们还可以缓上一缓。”   “这又是为何?”御风有几分焦急:“既然慕公子愿意出银子,咱们赶紧举兵,将南燕那些狗官都赶回大虞去!”见慕乾这般大方,御风已经主动将慕乾的称呼变成了慕公子,表示对他的尊敬,没想到这位慕公子竟然是这般忠肝义胆,委实难得。   “我们先等着大虞内乱一阵,兵马疲倦的时候再发兵,这样既能保全我们的实力,又能在敌人最弱的时候发起攻击,这样岂不是能避免我们的损伤?”燕昊淡淡的看了御风一眼:“现在大虞驻扎在南燕的军队应该还未动,等着他们动了,咱们再发起攻击。”   慕乾点了点头,也表示赞成:“燕昊说得没错,那赫连铖派了不少精锐部队驻守南燕,就是怕你们会谋那复国之事,只有等着他支撑不住,将兵马撤一部分回去,咱们再挑时机举兵,打他个防不胜防!”   陆凝香瞥了慕乾一眼,这次她没有再出言反驳,慕乾瞧着她笑了笑:“你不是喜欢趁着夜色打劫钱财,不如跟我去大虞一趟,咱们打劫些金银珠宝回来?”   “哼。”陆凝香的身子扭了扭,朝他一瞪眼,脸转到了一旁。   慕乾朝燕昊一拱手:“我先去准备行李了,等会我即刻动身,去大虞那边运些值钱东西回来,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你真要会大虞去?”陆凝香听了这话转过脸来,一双眼睛瞪着慕乾:“你该不会要准备去通风报信罢?哼,你就是一个小人,信不过的,我必须得跟着你去,免得被你半路上溜走了!”   慕乾心中得意,朝陆凝香哈哈一笑:“那行,你来监督我,咱们马上动身。”   众人见着陆凝香那模样,心里头知道,她多半是已经对慕乾有些动心,也不点破,燕昊点了点头:“那你们速去速回,不要在路上耽搁,免得我们挂心。”   “是。”陆凝香应了一句,站起身来便跟着慕乾飞快的走了出去,燕昊向小虎子招了招手:“小虎子,多谢你总是替我送信过来。”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你拿了去粮食,不让你的同伴们饿肚子。”   小虎子望着那块银子,眼中露出了一丝渴望,但他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我不能要你的银子,现在你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我怎么能从你这里拿银子走?而且,”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神色来:“我加入了丐帮,以后怎么说也能弄些粮食回去,大家都能吃得半饥半饱了。”   “丐帮?”燕昊皱了皱眉头:“那是一个什么组织?”   “丐帮就是天下的乞丐聚集在一处的帮会,这里边的人都是叫花子,大家都互相帮助,有人要是饿肚子了,帮会里就会从别处匀出些米粮来送给他去。”小虎子眼中有着兴奋的神色:“我听着一个帮众说,好似并州青州那边,因着太原王举兵,有不少富商都准备搬家,有些人就准备去那边拦路乞讨,那些富商急着想走,自然少不得会拿银子打发他们。”   “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组织。”燕昊惊叹了一声,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将小虎子拉住问道:“那你刚刚送给我的消息,是不是也是丐帮那里得来的?”   “是。”小虎子连连点头:“丐帮遍布大虞南燕,消息十分灵通,有时上京城里今日发生的事情,云州这边不过两三日便得了消息。”      “竟然这般快!那岂不是比八百里加急军情还要快?”柳润声在旁边摇了摇头:“我都有些不相信了,咱们放在大虞那边的暗探,想送信过来,也至少要五六日光景呢。”   小虎子很认真的抬眼道:“柳大人,你这就不知道了,丐帮不仅仅是要饭,还专做那锄强扶弱的事情,那帮主下边有舵主堂主这些,每个分舵都养了大群鸽子,那些鸽子都是用来送信的,飞得极快,所以消息很是灵通。”   “原来是这样。”燕昊有几分兴奋,他一把拉住小虎子的手,朝他笑了笑:“那你能不能方便帮我继续打探消息?我想知道太原王……”      “没问题!”小虎子脸上一亮:“能给太子殿下做事情,王虎心中很是快活!我马上就去青州,保证让我宝儿她们将太原王的动静送给太子殿下来!”他与大杂院里的那些孤儿,都是受了燕昊的救济,一心想着要替燕昊做事,个个都巴不得自己快些长大,好能加入到燕昊凤凰山的大军里来,现在听着终于能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小虎子高兴得都快说不出话来。   “不只是太原王的动静。”燕昊的声音低了低:“你要更加替我留心那太原王的王妃,看看她现在究竟如何了。”   “王妃?”小虎子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不解:“太子殿下,这王妃跟咱们南燕复国可有什么关系?干嘛要留心她的举动?”   “因为……”燕昊沉吟了一句:“你还记得给你金钗子的那个慕小姐吗?”   小虎子点了点头,眼睛里渐渐的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来:“见过她的人自然不会忘记她的模样……太子殿下,难道那王妃便是慕小姐?”他抬着眼,执着的望着燕昊,见着燕昊的脸色有些难堪,心中渐渐明了,定然就是这样了。   怎么会是这样?那位慕小姐不是该要成为太子妃的?   小虎子可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日子里,慕小姐跟着太原王来了几次大杂院,他们对她都记忆深刻,不仅仅是她生得美,更因为她那样温柔,心肠那般好。院子里的老人们都在说太子殿下与那慕小姐将来肯定是要成亲的,可怎么慕小姐便成了那太原王的王妃了呢?   “你去罢,记得我交代的事情。”燕昊伸手摩挲着小虎子的头顶:“遇着危险你便赶紧走开,千万不要逞强,知道否?”   “我知道了。”小虎子趴在地上,朝燕昊磕了个响头:“小虎子不会让太子殿下失望的。”   寂静的夜晚,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在这安静的春山里,忽然响起了幽幽的埙声,缠绵悠长,似乎一点点的要钻进人的耳朵里头去。   御风站在燕昊身后,见他举着埙在嘴边,舒缓的吹出了那忧伤的音乐,心中悲戚,实在难受。他大声的说了一句:“太子殿下,你根本就没有忘记慕小姐。”   埙乐之声顷刻间停了下来,燕昊没有回头,只是声音萧索的回答:“谁说的?我早就已经忘记她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早春三月的晨雾有些稠密,伸出手来几乎看不到有几个手指。“吱呀”一声,有房门被推开,一个黑黑的人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口中发出了几句听不清的话语,这时旁边一扇门也开了,从里边走出了一个人来,声音娇软。   “齐敏,你怎么起这般早?今儿雾大,你就多歇息片刻罢。”秋月手里拿了一件衣裳朝齐敏那方向送了过去:“现儿才三月,你穿得有些单薄了,最近几日我赶着给你做了件外边穿的衣裳,你赶紧披上。”   齐敏接了衣裳在手中,闷闷的说了一声“多谢”,然后再也没有开口。   秋月感觉到齐敏的冷淡,有几分尴尬,只不过她很快就找了借口掩饰过去:“我去瞧瞧王妃醒了没有,你再回屋歇息一阵子罢。”   一团黑黑的影子慢慢的退回了屋子里边,那扇半开着的门也慢慢被掩上。齐敏拿着衣裳在手里,不知道是听秋月的话回屋子去,还是继续往外边。站在那里想了又想,最后他还是退了回去,将桌子上的那盏油灯点上,仔细看了看手里的那件衣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日他护送着慕微从别院出来,一路狂奔着冲出了城门,到了渡口便将那马车弃置,喊了一条船过来,准备前往青州。可是没想到在船上才坐了一阵子,慕微便肚子疼得格外厉害,那船老大有些害怕,只得将船靠岸,让齐敏与秋月扶着慕微上去:“你赶紧给你夫人请个大夫看看,孩子可是金贵,千万别因为忙着赶路便将孩子给耽搁了。”   听着船老大的话,慕微脸色一阵苍白,抓紧了秋月的手,声音低低:“快,快,救救我的孩子。”   秋月朝齐敏看了一眼,扶着慕微便往岸上走,齐敏几步便追了上来,秋月冷冷道:“齐敏,你难道忘记王爷是怎么吩咐你的吗?你必须护得王妃安全无虞,不能有一丝差错!”   齐敏没有吱声,默默的跟着秋月往前走了去,到了附近一个村子,雇了一辆骡车将慕微送进城里的药堂就医。   大夫一把脉,眉头深深皱起:“这位夫人是动了胎气,若是不养着胎,定然会导致小产,现在孩子还不到七个月,肯定活不了。”   慕微的脸色惨白,乞求的望着齐敏:“我们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秋月白了齐敏一眼:“你难道便忘记王爷是怎么交代的了?”她一手搀扶起慕微:“齐敏,快些去找一套小宅子住下来,怎么着也要等着王妃生了孩子再说,她现在这模样,若是孩子掉了,她肯定也不用活了。”   就这样,他们在这个叫密州的地方落了脚,密州离上京差不多有六百里路之遥,与青州差不多一百来里路。虽然与青州爱的金,可这个地方并不富庶,一套独门独户的小宅子也只用了五十两银子便租了三个月。   因着出来得匆匆忙忙,除了齐敏身上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租了宅子便花去了五十两,先前租船也去了二十两,现在身上就只有三十两银子了。慕微与秋月都是没带银子的,通身值钱的就是几样首饰。可慕微的首饰样样精致,拿了去当铺,指不定就会被人发现了行踪,齐敏决定他出去打工来解决三人的生计。   齐敏寻了一份在码头上扛东西的活,这很是适合他做,他力气大,搬起东西来一个顶两,雇主都愿意请他,工价也高些。对于齐敏来说也顺带还练习了体力,真可谓一举两得,所以做得也很顺心。   为了不被人怀疑,三个人改了称呼,齐敏与秋月以夫妻相称,而慕微则变成了秋月的妹妹,名字叫秋微。虽然齐敏年纪比秋月要大了差不多十岁,可旁边住着的邻居也没起疑心,毕竟齐敏也才二十七八岁人,看上去不很显老。   一眨眼便在这密州住了差不多十来日,齐敏每日都没空闲,日日能寻些铜板回来,交了给秋月,让她去筹划伙食。秋月瞧着齐敏尽力,心中感激,见他穿在外边的衣裳因着扛东西磨破了,所以连夜赶了一件衣裳出来。   齐敏瞪眼瞧着这衣裳,脸上有几分动容,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对秋月有了些许好感。或许是借方邻居都把他看做是秋月的夫婿,在外边见着秋月,大家一开口就是齐家小娘子,听得久了,似乎秋月便真成了他的娘子一般了。   外边有人喊了一声:“齐敏,起来了没有?还不出去干活?”   “来了来了。”齐敏答应了衣裳,将那件衣裳披在身上,匆匆的赶了出去。门口站着一个个子瘦小的年轻男子,他住在隔壁,名叫李大胜,平素也是在外边寻些打短工的活计,齐敏这份事,还是他带着去找的。   外边的大雾已经散了些,两人一道走了往前边去,就见着街道上已经依稀有了马车在行走。李大胜带着齐敏往早点铺子里头走:“先去吃几个馒头,填饱肚子再说。”   齐敏点了点头,跟着李大胜走进了小棚子,两人要了十个热乎乎的馒头,配了两碗白米稀粥,伙计手脚麻利的送上一小碟子咸菜:“两位,慢慢吃!”   这地方的馒头做得比别处得要好,软和,看上去白净,虽然价格略略贵了些,可齐敏还是喜欢到这里来吃,李大胜原来不肯过来,总觉得三个馒头要两文钱实在太贵了些,可架不住齐敏说好吃才是第一,哪有放着好吃的不吃,去啃那黑面馒头?   “齐兄弟,我怎么瞧着你不像个穷人。”李大胜咬了一口馒头,打量了齐敏一眼:“我看你穿得虽然简朴,可你那份神情气度,可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   齐敏笑了笑,端着白米稀饭吹了吹:“李大哥,你说这话,可真是让我高兴,本来以为是条贱命,可被你一说,好像还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爷了。”   “即便你不是,你那娘子肯定是,她与她那妹妹,瞧着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生得模样好,又彬彬有礼,说出的话儿温柔细气,哪里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李大胜呵呵一笑:“你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能娶到这样好的娘子。”   齐敏没有说话,心中暗道,密州这里可快住不下去了,才十多日,就被人怀疑了,幸得还没有告示捉拿他们,否则别人都不用去看那画像,就凭着慕微那容貌气质,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就在这时,忽然就听身后有人说话:“太原王真真可惜了。”   “可不是!”又传过来长长的叹息之声:“好端端的一个王爷,竟然被逼着举兵造反了!”   齐敏的背挺直了几分,将耳朵竖了起来,就听背后那人继续在唠唠叨叨的说着:“这事儿原也怪不了他,谁知道皇上会那般做呢……”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有人压低了嗓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手段,我们虽说只是升斗小民,可是一个不好被人揭发了,皇上一个不高兴,批个字下来,咱们……”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皇上对待犯人的手段可多着,各种各样,听着那些刑罚的名字便觉得脖子后边生了凉意,根本就不敢去想。   “皇上做得,我们难道还议论不得?”有个年轻人的声音愤愤不平的响起:“就算他在位没有人敢说,后世也会有言官口诛笔伐!”   齐敏侧过脸去,就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摇头晃脑:“这世间,少的是勇士,谁都不敢明说,皇上更不知道他错在哪里了。若我是在朝为官,肯定要上书进谏,让皇上知道必须施以仁政,决不能暴虐。”   “皇上……怎么了?”齐敏夹着馒头在嘴边,装出几分呆滞的模样望向那个年轻书生:“难道京城里头又有什么消息?”   “你还不知道?皇上将太后娘娘给杀了,还不让她的棺椁入皇陵,还将她的名字从皇室名册上勾去了呢。”书生轻蔑的看了齐敏一眼,见他穿着一件粗布衣裳,有些瞧不起他:“你不过是个做体力活的,问这些有何用处!”   齐敏没有出声,只是慢慢的转过背来,心中有说不出的惊讶,皇上竟然杀了太后娘娘?难怪王爷要举兵了。那时候他护送着慕微逃出京城,王爷叮嘱他护住慕微,不得有半分闪失,可他的语气里头,却还未有要举兵谋逆的意思。他一路逃了过来,路上也没听着有什么动静,他还以为王爷是不准备动了呢,没想到今日忽然又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不由得让他心中有几分激动。   密州与青州只相隔了百余里,他要去找王爷,要投在他麾下,为他冲锋陷阵!   齐敏低下头来,拼命的将馒头往嘴巴里头塞,很快就满满的一大口,端起白米稀饭喝了几口,又匆匆嚼了几根咸菜,他站了起来,将那饭碗一推:“伙计,结账。” ☆、第131章 拳拳父爱   “齐敏,齐敏!”李大胜急急忙忙从后边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怎么了?你难道不打算出去干活了?”   齐敏没有回头,只是大步往前走:“李大哥,你先去,我回头交代娘子一些事情就过来。”   李大胜站在那里,见着齐敏铁塔一样的身板走得越来越远,摸了摸脑袋,自以为是的点了点头:“瞧着齐兄弟该是刚刚成亲的,离不得娘子几步,总是想着要回去。”他嘿嘿笑了笑:“那时候我也不是一样?”   秋月正在厨房里忙着,锅子里咕嘟咕嘟的响着,里边煮一个鸡蛋,灶台上边放着几根青菜,还有一些切开的肉丁儿。她一手拿着柴火往灶膛里送,一手拿着扇子扇风,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一点点的卷了上来。   “秋月。”齐敏站在门口,见着这情形,忽然有几分发愣,若是每日回来都能见着这般温馨的场面,那有多好。   秋月转脸看见了他,也是略略一愣:“你怎么就回来了?”瞅着他身上穿着她做的衣裳,脸上忽然的一红。   “我得了个了不得得消息。”齐敏有几分迟疑,方才还想着要去追随赫连毓的脚步,可此时见着秋月一个人在忙活,忽然间那心思又熄了几分。他走了,秋月一个人照顾王妃,那怎么照顾得过来?   王妃本来身子就弱,现在又有七个月的身孕,走起路来都有些迟缓了,没两个人照顾她,只怕是会出问题。而且他若是走了,要是有人来欺负她们,又该如何?耳边响起赫连毓的叮嘱,齐敏又犹豫起来。   “你怎么了?”秋月将那水煮蛋捞了出来,放到碗里凉着,一边快手快脚的将那肉扔到滚水里边去,洒上几颗盐,再扔几根青菜叶子起锅,慕微的早餐算是煮好了。   齐敏没有出声,只是走过来接过秋月手里的托盘,替她端了到慕微的房门口,听了听里边似乎有细微的动静,他将托盘交给了秋月,眼神郑重的望着她:“王爷,举兵了。”   “啊。”秋月惊呼了一声,托盘似乎都没有拿稳,她的脸色渐渐的白了起来:“王爷,举兵……那王妃该怎么办呢?她现儿这模样,根本不能够挪动。”   “我回来,本来是想带你们一道去青州找王爷。”齐敏低下了头,望着自己穿着布鞋的脚,心中有几分痛恨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将打算告诉秋月,却忽然提出带她们一道去青州?他带着她们两人,难道还能上阵杀敌?   “这怎么行。”秋月急急忙忙道:“王妃这样子,如何能长途跋涉?怎么着也该等着她生了孩子再说。”她望了一眼齐敏,有些赌气的说了一句:“齐敏,你想走,那你便走罢,我不勉强你,我一个人也能将王妃服侍好。”   听着秋月的话里颇有几分不露痕迹的怨气,齐敏有几分着急,他赶紧说了一句:“王爷是怎么交代我的,我都记在心里,这不是来找你问问,看你愿不愿意嘛。你别着急,我会遵照王爷的命令,护住王妃的。”   秋月抬眼瞧了齐敏一眼,脸忽然就红了几分,她低声道:“我要伺候王妃起床梳洗了,你要怎么做,你自己想好了便去做,我反正是要与王妃到一处的。”   她伸手推开了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头,然后透过门板上的缝隙往外头看。齐敏的身子站在外头,一动不动,秋月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她贴着脸在门上,一眨不眨的看着齐敏那高大的身子,直到看见他转身离去,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端着托盘走近了慕微的床边。   “秋月,你在看什么?”慕微靠在床上,一头黑鸦鸦的青丝压着一床大红色的棉被,格外显眼。虽然她的脸尖了几分,可精神很好。望着秋月姗姗走过来,慕微脸上全是笑意盈盈:“我听见你与齐敏在外边说话。”   秋月的眼里闪过一丝光彩:“王妃,你怎么就听到了?”   “怎么能听不见?齐敏的声音总是很大的。”慕微朝秋月嘟了嘟嘴:“不是说我是你妹妹?怎么又喊我王妃了?咱们既然是假扮姐妹,自然要喊得像一些。”   “那是对外人喊的,没人的时候,奴婢自然依旧喊你王妃。”秋月将水煮鸡蛋剥了壳递给慕微吃。每日里都要扶了慕微出去散步,旁人问起她们的身份,慕微便抢着回答:“她是我姐姐,姐姐!”   慕微的眼睛里闪着一种似乎天真的神奇,看见的人都在偷偷的笑,这位姑娘真是好笑,怎么就这般着急表明身份。只是作为妹妹,怎么便有了身孕,而这个做姐姐的却还没有动静。更让人觉得有些好奇的是,为何妹夫却没有陪着过来。只是大家都很淳朴,生怕问到慕微得伤心处,所以大家都很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慕微咬了一口那个水煮蛋,笑着看了看秋月:“是不是在商量什么时候办亲事?”   “王妃!”秋月就连耳朵根子都红了,羞涩的低下头去:“他是回来报信的,说王爷举兵造反了,要杀了那个狗皇帝!”   “举兵造反?”慕微的手停在了嘴唇边,眼中闪过一丝愤愤的神色:“是要去杀上次那个不讲道理的皇上吗?他真的台可恶了,竟然那般羞辱我,还想将我的肚子划破!”那日的一幕,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皇上一步步的逼近,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的时候,她恶心得简直就不能控制住自己想杀人得冲动,只是她却没有办法,怀着身子虚弱了不少,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披风被他撕破了,落在地上,她闭着眼睛无助的时候,耳边传来那暴怒的呼喝之声,睁开眼睛,却见着那王爷拿着刀子挟持了皇上。   为了她,他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来!一时间她竟然无话可说,站在那里怔怔的望着他,眼中有泪,强忍着没有流下来。若是没有燕昊,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投入到他的怀抱里边去,可她没有办法,因为她只喜欢燕昊,她与燕昊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他们还有了孩子。   伸手在肚子上头摸了两下,慕微叹了一口气,这世间,有些人,必将会被她辜负。   对于那位王爷,她亏欠太多,只能在来世去报答他了,今生,她只会属于一个人,那边是燕昊。   但愿他能成功,慕微闭了闭眼睛,好人总会是有好报的。   清晨的雾气全部消散,云州城里的酒旗风慢慢的看得清楚了,街头走着早起得人,挑着担子匆匆忙忙的走在青砖街道上。有一个身影低头走得飞快,也不看旁边的过路人,只是脚步不歇的往前边走了去。   到了福来客栈门口,那人略微停顿了下,可并未停多久,毫不犹豫的一拐身子,整个人就如条泥鳅一般滑进了客栈里边。   客栈的伙计手里拿着茶壶,正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往后院走,早起赶路的客人已经在吆喝着要他送热水进去了,来不得半分耽搁。   “周二。”来人喊了一句,那伙计猛的睁开了眼睛:“你怎么下山来了?”   “陆小姐外出有事了,柳大人让我到这里送个信儿,请青莲姑娘去山上帮忙两日,李妈妈现儿身子不大好,一个人忙不过来,总得要人打打下手。”那人贴着周二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信我可是捎到了,你得让青莲姑娘赶紧回山上去,柳大人说约莫大半个月的样子,陆小姐就能回来了。”   “我明白了,你回去吧。”周二点了点头,拎着茶壶就往里头走:“客官,热水来嘞!”   他手脚麻利的将热水送去了那客房里头,拿着毛巾擦了擦手,便飞奔着往青莲的院子这边来了。福来客栈从掌柜到伙计,全是男子,后来来了个青莲姑娘,才让他们的生活里多了些乐趣。   虽然说青莲姑娘相貌生得只算清秀,可是她却是客栈里头实打实存在着的女子,所以大家都喜欢找她聊天说话,好几个伙计还对她心生了几分爱慕,只是个个都不敢说出口罢了。   周二总算是得了个跟青莲多说几句话的机会,十分开心,走到青莲的门口,拍了拍门:“青莲姑娘,青莲姑娘!”   里边传来娇滴滴的应门声:“是谁在外边?”   “我,周二!”周二贴着门喊了一句:“有人让我带消息给你呐。”   “吱呀”一声门开了,后边露出了青莲的一张脸,在福来客栈做了几个月活,算起来十分轻松,吃得好睡得香,所以整个人也胖了几分。脸稍稍圆了起来。   周二看了看周围,不见有人,这才小声说道:“柳大人让你去山上给李妈妈打下手,陆小姐出去了,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   “陆小姐出去了?”青莲捂着胸口,一颗心砰砰的狂跳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四周很是宁静,只有飞鸟振翅从树里飞起的声音。青莲站在那里,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这福来客栈做了好几个月事情了,都没有机会见到太子殿下,上回除夕的时候特地回凤凰山过年,却只听说太子殿下有事情外出了。   “好,我等会就走。”青莲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高兴劲头,朝周二盈盈一笑:“谢谢你了,周二哥。”   周二被她这软绵绵的一声弄得连脚都软了几分:“不客气不客气,你早些过去,多穿点衣裳,山上可要比云州城里冷一些。”   青莲笑了起来,一双小梨涡在嘴唇边若隐若现,煞是逗人喜爱:“我知道,多谢周二哥关心,青莲会穿厚实些再出去的。”   兴奋的回到屋子,青莲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用手托住了自己的腮帮:“怎么瞧着就圆了不少,本来就比不上陆凝香,现在这模样,恐怕更是差远了。”她有几分沮丧,伸手捏了捏脸蛋:“就怪那福来客栈的伙计,总是给我送那么好的饭菜过来,越吃越胖了。”   正在兀自埋怨,当街那扇门响起叩门声:“青莲,青莲,阿爹来看你了。”   青莲从屋子走了出去,穿过那个狭小的院子,走到了门边上将阿拉善迎了进来:“阿爹,这么早你就起来了?”   阿拉善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一个油纸包打开,献宝一般将那几个葱油饼拿了出来:“青莲,阿爹才听说云州城那如意酒楼的葱油饼是云州一绝,心里边就想着要买些来给你尝尝,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到那如意酒楼一瞧,排了一长溜的队……你尝尝,尝尝。”   青莲瞥了一眼那冒着腾腾热气的葱油饼,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心中更是难受了,她捧着脸哭丧着道:“阿爹,你看我这模样,还能吃嘛?”   都是他们,阿拉善和福来客栈的伙计,自己就是被他们喂胖了!青莲气愤愤的望着那葱油饼,那香味实在诱人,忍不住又“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唾沫。   “怎么不能吃?”阿拉善打量了一眼青莲,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青莲,你比去年气色好多了,去年你瘦津津的,跟棍子差不多,你看现在多好,长了一圈肉,阿爹看着,你还该多吃些才是。”   “阿爹……”青莲悲上心头,自己已经在苦恼了,偏偏阿拉善还在夸赞她胖了。胖了、胖了、胖了!青莲的眼泪珠子再也忍不住了,簌簌的掉了下来,把阿拉善看得吃了一惊:“怎么了,青莲?好好儿的,你怎么就哭了?”   “阿爹,我胖成这样,都没脸去见他了!”青莲跺了跺脚,捧着脸,望着镜子里那张小圆脸,心里头一阵难受:“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去见他,可偏偏胖成这样了!”   “青莲,你有心上人?是谁?阿爹去瞅瞅!”阿拉善显得很是高兴:“阿爹要看看是哪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我的青莲!”   “阿爹!”青莲有几分犹豫,该不该将燕昊的身份告诉他呢?不行,不行,千万不能说,万一阿拉善与旁人闲话的时候将这消息透露了出去,那该怎么办?“阿爹,不瞒你说,原来我与我阿娘,都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奴仆,我喜欢上了那户人家的公子,可他阿娘却给他找了一房媳妇。”   “原来是有妇之夫,那也罢了。”阿拉善看了青莲一眼,摇了摇头:“人家成亲了,你就别去掺和了。”   “可是他们还没有成亲。”青莲有几分不服气,朝阿拉善嘟着嘴道:“我不就是身份不如她吗?为何就不能和他在一起?即便是做他的侍妾,我都愿意,只要能陪在他身边。”   “你这孩子,也太死心眼了。”阿拉善望着青莲那倔强的模样,心里起了几分怜惜之情,这跟她阿娘的神态真像,那时候她说要与自己成亲,不允许他再有别的女人有牵扯时,眼睛里也是闪着这样坚定的光彩。   “阿爹,你将这葱油饼拿走,你自己吃罢,我要开始少吃东西,将自己饿成原来那个模样。”青莲急急忙忙的拿起梳子开始给自己梳理头发:“阿爹,青莲可能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阿拉善抓起一个葱油饼,慢慢咬了一口,又香又脆,还带着青葱的滋味,难怪都说是云州一绝,这么多人抢着去买。   “青莲,你尝一口。”阿拉善将葱油饼往青莲面前送,青莲转过了脸去:“我说过不要,阿爹你自己吃。”   阿拉善是拿着自己当亲生女儿看的,虽然自己认了他当爹,可毕竟还是没有那份亲人的感情,青莲坐在镜子后边梳妆打扮,忽然间就对阿拉善有了一种厌恶的感觉,就是他,总是拿好东西给自己吃,自己才吃胖的!   阿拉善在治腿的期间住在药堂,他颇懂些药理,还能给人看病,有时候遇着得了怪病,大夫都看不出个名堂来,他却能药到病除,所以那大夫索性留了他在药堂里面帮忙,每个月给他十两银子。除了给青莲买好东西吃,买好衣裳穿之外,阿拉善将剩下的银子都积攒起来,自己几乎都不花。他时常都将那个装银子的荷包举了起来给青莲看:“青莲,等你出嫁的时候,阿爹也能给你些银子了。”   即便阿拉善对她好,可就在这一刻间,青莲却觉得满心的不舒服,若不是阿拉善这般对她好,她也不会长胖了。她板着脸给自己画着眉毛,一双眼睛正看着镜子,忽然间一个小黑子就摆在她面前。   “打开。”阿拉善的语气有些激动,脸上也有郑重的神色,让青莲唬了一跳。   “这是什么?”青莲看了看那个小盒子,比她的胭脂盒子还要小许多,看不出什么材质,仿佛是玉石做的,有一种灰白颜色。   “你打开就知道了。”阿拉善朝青莲诡异的一笑:“你若是想知道这是什么,便得自己打开去看。”   青莲拿起那个小盒子,轻轻揭开,里边有一个小小的虫子,与她常见的虫子都不相同,全身是灰白颜色,有些胖乎乎的,正在轻轻的扭动着它的头。   “阿爹,这是什么虫子?你养这虫子做什么?”青莲瞧着那虫子便觉得有些恶心,赶紧将盒子关上,推了回去:“你快自己收好,青莲才不要养这些东西。”   “青莲,你母亲难道没有向你说过我最擅长什么?”阿拉善眼中露出一丝惊疑,旋即又摇了摇头:“也对,她恨我做的这事情,自然不会跟你说起了。”   青莲见着阿拉善脸上忽然有悲伤的神色,知道他又是在想他的妻子,南燕深宫里的那位干娘姑姑了,心中也是恻然,赶紧走上前一步,拿起那个没吃完的葱油饼放到阿拉善手里:“阿爹,你别想多了,赶紧吃东西,我也吃一个。”   阿拉善这才笑了笑:“青莲是个听话的。”      他几口将葱油饼吃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对青莲说:“将你的手伸出来。”   青莲不解的望着他,只不过还是依言将手伸了过去。就见阿拉善将那小盒子打开,然后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还没有明白什么情况的时候,指尖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阿爹,你在做什么!”   “青莲,我的孩子,你别动!”阿拉善的声音里充满了怜悯:“你低头,自己瞧瞧看。”   一滴鲜血从她的指尖滴落下来,掉到了那小盒子里头,那胖乎乎的虫子抬起头来,脑袋在盒子里边蹭来蹭去,不多时,那滴血便被它舔得干干净净。阿拉善握紧青莲的手挤了挤,又滴出了几滴血,那小虫子又将它们吸完,全身忽然就变了颜色,通红通红。   青莲惊骇的望着那虫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阿拉善看着那通红的虫子不住的翻滚着身子,嘴唇蠕动,不知道念了些什么,叽叽哇哇的就如鸟语,青莲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只是愣愣的望着阿拉善,觉得他的身份忽然间神奇了起来。   过了一阵子,阿拉善总算是住了嘴,他将那小盒子递给青莲,嘴唇边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青莲,阿爹是南诏有名的养蛊世家的人,虽然说不是主支,可也会养不少的蛊虫。以前不是有些病人,药堂的大夫都治不好,唯独只有我能治?其实他们不是生病,他们是中了我下的蛊。”   “什么?下蛊?那是什么?”青莲手里托着那个小盒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这真是一件让她吃惊的事情,瞧着老实巴交的阿拉善,竟然有这般神秘的身份,下蛊究竟是什么?让人生病?难道他是想要自己用这个去将陆凝香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死不成?   青莲望着那个小盒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从她心底里慢慢的升了起来,她惊恐得几乎抓不住那个灰白得小盒子。   “下蛊,其实就是下毒。”阿拉善的声音冷了几分:“青莲,我给你这个蛊虫,名字叫噬心蛊。”? ☆、第132章 痛下狠手   小小的盒子,躺在手心,只要一合手掌,那盒子就会消失不见。那灰白颜色映着窗户外边的光,仿佛间又亮了几分,让人不敢逼视。   “噬心蛊?”青莲小声的跟着阿拉善重复了一遍,一脸惊恐的望向了他:“阿爹,你是想要我拿了给那陆凝香去吃不成?她又怎么会吃?”   “陆凝香?”阿拉善皱了皱眉:“这是个女子名字,莫非是你喜欢的那位公子的未婚妻?”   “是。”青莲点了点头:“就是她。只不过这些日子她都不在,而且即算在,她看着这般难看的东西,又怎么会去吃?”   “哈哈哈,青莲,你全弄错了。”阿拉善忽然间笑了起来:“你怎么会想着要给你那个敌人下蛊?你弄死了她,那位公子照样可以娶旁人,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青莲想了想自己的身份,与燕昊实在差距太大,不由得点了点头:“阿爹说得是,我只是一个奴婢,他怎么样也不会娶我的,我只求一个侍妾的身份就是了。”   “所以,这蛊虫就是给那位公子下的。”阿拉善用手指了指那个小盒子,得意道:“这盒子,乃是人的骨头制成,而且是用那头骨的一部分雕出来的,很适合养蛊虫。”   青莲哆嗦了一下,那盒子一斜,从她手掌上滚落了下来,差一点就要滚到地上去,阿拉善赶紧伸手接住,放回青莲手掌心里:“青莲,你要拿稳一斜!方才我已经给那蛊虫施了咒,它便认了你做它的主人。以后每一日,你便照我方才做的,拿自己的血养它,每次它遍体通红,便是吃饱了,你再养上九日,它便养成,能完成你的心愿了。”   “它能完成我的心愿?”青莲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它能帮我与……”她脸上独显了一丝红润,有些不敢相信:“阿爹,真是这样吗?”   “阿爹如何会骗你!”阿拉善见着青莲面色微红,一副小女儿的娇羞形态,呵呵一笑:“青莲,你只需趁着接近他的时候,将这小盒子打开,那蛊虫一被放出,只要能靠近他的肌肤,便能自动钻进他的身体里去。这蛊虫会慢慢游走,一直到他的心里边去,所谓噬心蛊,就是吞噬人心的意思。”   青莲脸色一变,拿着盒子的手颤抖了起来,她不住的摇着头道:“不,阿爹,我不要去给他下蛊,吞了他的心,他就会死,我不要他死,不要。”   “傻青莲,阿爹知道你喜欢他,怎么会让他去死?”阿拉善伸出手来点了点那小盒子:“这虫子进了他的身子,并不会马上进入到他的心,它会蛰伏在他的身子里边,九天一发作,每发作一次,蛊虫就会往他心那边走近一点。等到九九八十一日后,没有解药,那蛊虫才会到他的心,将他的心给吃掉。”   “解药?解药是什么?”青莲茫然的看了一眼阿拉善,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阿拉善的意思,可能是燕昊的病发作时,只有她能掌控。她的心中砰砰直跳,有一种所不出的快活,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   “解药有两种,一种是你身子里一样东西能控制它。因着你是这蛊虫的主人,若是你与他欢好,这蛊虫就不会再有动静,”阿拉善笑了笑:“这不是你一直想要得到的?”   “还有一种呢?”青莲有几分焦急,她神色有些紧张:“还有一种是什么?若是他寻到了另外一种解药,那我这噬心蛊不是白下了?”   “另外一种解药,我觉得应该不存在。”阿拉善有几分无所谓的神色:“另一种是与那位公子两情相悦的女子,若是她能将自己心头的血滴给他,那蛊虫便会自然消失。你说说看,谁会愿意取自己心头的血给他?况且这位公子虽然有未婚妻,可未必便是他两情相悦的人。”   青莲听到这里,总算是放下心来,她笑吟吟朝阿拉善行了一礼:“阿爹,若真能这样便太好了,女儿一辈子都感激你。”   “阿爹要你感激一辈子作甚,阿爹只要你过得快活就好!”阿拉善抬眼望了望青莲,眼睛里有些不舍:“青莲,你自己一切要当心些!你说要出去大半个月时间,阿爹真是不放心。要是想见你,阿爹该去哪里寻你?”   青莲想了又想,她还是低声说出了几个字来:“凤凰山。”   打开窗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中扶着一丝甜香,桃花此时已经凋谢了,梨花杏花开得正艳,靠墙的那几棵树下,全是嫣红粉白的花瓣,看得青莲一阵心旌摇摇,眼前一片蓝天白云,她似乎插上了一双翅膀,正在朝天空里飞翔。   握紧了那个小盒子,她透过指缝看了看,里边灰白的颜色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她将小盒子收在荷包里头,背了个小包袱,推开房门,望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大街,脸上绽开了快乐的笑容。   凤凰山上比她下山的时候可好看多了,到处都是青青翠翠,还有山花满枝头,鸟鸣虫子叫。走在山间小路上,山风拂面,清凉得很。从山路拾级而上,很快就见着进山得那道关卡,虽然路上没有人,但她知道肯定有人躲在那树木里查看着动静。   “青莲姑娘回来了。”果然,灌木丛一阵摇晃,从里边钻出一个人来:“李妈妈正盼着你呢,她都快忙怀了。”   青莲答应了一声,拎着包飞快的朝山腰走了过去,先去了自己房间放了包袱,飞着一双脚去了厨房。   “妈妈,我来帮忙了。”李妈妈正一只手撑腰,一只手在切菜,见着青莲过来,倒也是高兴,将她原先总是粘着赫连毓的过节都抛到了一旁。   这青莲本来就是皇后娘娘指下来给太子殿下的侍妾,现在陆小姐摆明不想做那太子妃了,太子殿下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罢?这青莲虽然身份低微,可做侍妾还是不错的,等着太子殿下复国以后,再广选采女,花中选花便是了。   想到这里,李妈妈对青莲又热络了几分:“青莲,这么阵子不见你,怎么就胖了些?”   青莲好一阵泄气,走到李妈妈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菜刀,慢慢的剁起肉来:“妈妈,以后我一定要少吃些,你可得好好的看着我。”   这山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吃,住得一段日子,应该能清减些。青莲拿起菜刀不住的剁着肉,心中有几分愤愤不平,连李妈妈都瘦了一圈,就不相信自己瘦不下来!   正在厨房里忙活,听着外边有人说话,李妈妈转头看了看窗户,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哟,太子殿下今日就操练完毕回来了?”   青莲一听说燕昊回来了,紧张得心里砰砰直跳。低着头拿了菜刀不住的在切菜,可却有几分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都割了手指。   “咦,青莲回来了。”柳润声走进厨房,见青莲在那里切菜,圆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青莲,看来你在福来客栈日子过得不错,圆润多了。”   青莲咬了咬牙,脸上偏偏还要露出笑容来:“多谢大人夸奖。”   她将菜刀挥得飞快,将自己得满腔愤怒都发泄在这砧板上头,就听“当当当”的响声从厨房里传了出去,很有节奏,很是清脆,燕昊站在厨房外边,并没有朝厨房里看一眼,青莲回来不回来,与他根本毫无关系。   不多时便到了吃饭的时候,青莲先去将桌子抹干净,然后把准备好的菜端了过来,因着陆凝香与慕乾不在,所以用饭的实际上只有五个人。青莲擦了擦手,兴致勃勃的去了自己屋子,从小包袱里取出了一个大银锭子,小心翼翼的捧着出来。   “太子殿下。”青莲的声音里有几分娇羞的意味,她将那银锭子捧到了燕昊面前,脸上有一丝丝红润:“这是青莲这几个月积攒下来的银子。”   “怎么了?”燕昊看了她一眼:“你很能干,不错。”   青莲有几分沮丧,燕昊难道便不理解她捧了这银子出来的意思?“太子殿下,陆小姐京城晚上去打猎,卖了银子来缓解太子殿下的压力,青莲也想尽力。这几个月,青莲每日都在绣帕子,也攒下了些银子,太子殿下,你就收下罢。”   御风望了青莲一眼,一把将那银锭子抓了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好像差不多有二十两重了,青莲,没看出来,你的手倒是蛮巧的。”   青莲一阵心急:“御统领,我这银子是要给太子殿下的。”   御风将那银子往柳润声那边一推:“你要给太子殿下,那边交给柳大人,他是替太子殿下管着银子的,给他最最合适。”   青莲望着柳润声那圆胖的脸盘子,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这御统领与柳大人分明是一起在捉弄自己,他们肯定知道,自己是想见着太子殿下亲手将银子接过来的。   燕昊哈哈一笑:“御风,你莫要捉弄她,这是青莲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子,就该留着出阁时做压箱银子,我怎么能要她的?”   “可陆小姐打猎卖的银子也是给了太子殿下的。”青莲有些不高兴,微微嘟了嘟嘴:“青莲也想为太子殿下分忧解难。”   “她与你不同,你的银子还是你收好罢。”燕昊说得十分温和,只往青莲这边瞟了一眼,便没有再看她,只是微笑着与旁边的御风柳润声继续说起话来。   她与自己不同!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同?难道陆凝香是太子妃,就是他的人,而自己只是一个侍妾,所以还够不上资格?   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荷包,那里边有一个小小的盒子,正触着她的手掌心,似乎有些炙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山间的夜晚很是宁静,春虫细细的吟哦之声都听得很是清楚。三月初,天上有一勾弯弯的上弦月,旁边还有零星的几颗星子,山上的树木仿佛化身成了站岗的卫兵一般,黑压压的一片,寂静的站在那里。   山腰上有一排平房,里边基本上都没有了灯火。唯独有一间,透过糊着草纸的窗户,还能见着有点灯影在不住的摇晃。若是凑近过去瞧,似乎还能瞧见屋子里边有一个身影正坐在桌子旁边,全神贯注的看着什么。   青莲的手指翘了起来,就如一朵略微肥硕的兰花,她的眸子专注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尖,那里已经有一滴血珠子慢慢从洁白的肌肤里渗透出来,正悬在那里,似乎来一阵风,就能将那血滴吹落下去。   灰白的小盒子,发出了骨化的淡淡光彩,里边那肥胖的虫子似乎又大了一些,它正昂着头望着那滴快要掉下来的血珠,似乎已经亟不可待。等着那血珠子滴落下来,它便张开了嘴,迅速的将血珠吞噬。   青莲望着那虫子慢慢的变得全身通红,似乎还在发着一闪一闪的光,它在小盒子里慢慢翻滚着身子,直到那红色淡了下来,才躺在那里不再折腾,似乎吃饱喝足即将歇息。青莲将盒子盖上,牢牢的攥在了手心里头,心中有些起伏不定。   今日已经是第九日了,阿拉善说喂了九日以后,就能下蛊了。她望着那盏飘忽不定的灯火,忽然间心中有些淡淡的恐惧感,若是燕昊……他因为这蛊虫而丢了性命,那自己又该如何?她将手心摊开,望了望那头骨制成的小盒子,只觉得它便是那鬼怪的咒语,将自己牢牢的困在里边。   “他会因此恨我,还是会对此屈服?”青莲的眼神有些游移不定,她不能确定燕昊中了蛊毒以后究竟会如何对待自己。他会不会一剑将自己杀了?青莲咬着嘴唇,心里头有些害怕,她还年轻,她心中有牵挂,她不想就这样离开人世间。   青莲叹了一口气,抓住那小盒子,打开窗户,就想外后山扔了下去。一阵山风吹了过来,将她桌子上的灯火“忽”的一声便吹灭了,屋子里瞬间就黑了,她站在窗边,心中惊恐万分,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外边那寂静的山林。   小盒子拿在手中,似乎有千斤之重,压得她抬不起手来。眼前似乎浮现出阿拉善那怜惜的眼神:“青莲,中了这噬心蛊,只有两种解药,第一种是必须要与下蛊之人欢好,另外一种解药,几乎不存在,是要那两情相悦之人的心头血。”   心头血!青莲慢慢的将窗户关上,心中有一丝希望,隐隐的浮现盘旋,哪里会有这样一个人,愿意将自己心头的血给燕昊?哪怕是陆凝香,也会做不到罢?再说她瞧着燕昊对陆凝香也不是那般上心,恐怕她根本不是那个两情相悦的人。   青莲躺回了床上,一只手里攥着那小盒子,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去试上一试,否则真是心不甘情不愿。   第二日的清晨,空气清新,青莲起床以后就见着日头已经出了山坳,红艳艳的一轮。她“哎呀”了一声,这阵子燕昊该是去操练了,自己得赶紧去帮着做早膳,等着燕昊回来用餐。五千将士并未与燕昊住在同一处,或许是为了隐秘起见,也根本没让青莲往那边去过,她只知道有南燕的五千人马在这山里,可住在哪里,她却是全然不知的。   这些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也自己没有太多关系,青莲倒也不觉得委屈,只要燕昊还住在这边,他就没有拿自己当外人看待。她匆匆忙忙的洗漱了下,赶紧去了李妈妈那边,帮着她去弄做饭菜。   “今日又是吃这些?”青莲看了看蒸锅里的东西,心中有些厌烦,李妈妈拿馒头做早膳已经已经连续三日了,也不知道换一换别的口味。燕昊原来可是太子殿下,如何能吃的下这种东西!   李妈妈白了她一眼:“最近没有人下山去买肉,做不成包子了,只能蒸馒头了。”   两人正在说着话,就听脚步声槖槖的传过来来,青莲探头往外边一看,就见燕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正往厨房这边过来。   御风怎么没有在他身边?青莲心中一喜,山上的人里边她最害怕的是御风,御风实在是凶悍,总是对着她吹胡子瞪眼,让她一见就直打哆嗦。燕昊虽然贵为太子,可对人却十分温和,一般都不会生气,除了在云州城的那条暗道里边,他曾经一手肘将自己甩了出去。   这可是个好机会,青莲悄悄的握紧了荷包,大着胆子走了出去,因着燕昊一笑:“太子殿下安好,怎么不见御统领与柳大人?”   “今日盘点军械,他们两人在后边,马上就过来。”燕昊没有多望青莲一眼,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拿出一本书细细的看了起来。他的头微微低了下去,露出了一截洁白的脖子,青莲站在门口看着,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这的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好不容易压制着自己的激动,折了回去帮着李妈妈将馒头从蒸锅里夹了出来放在一个盘子里,单手托着那盘子出去,一只手却将那盒盖打开,那蛊虫闻着馒头的香味,在盒子里摇晃了一下脑袋,见着似乎不是自己喜爱的食物,又缩了回去,团在那盒子里边,一动不动。   将馒头端到桌子上,青莲走到燕昊身边,轻声喊了一句:“太子殿下,趁热吃罢。”一边慢慢的将手抬了起来,趁着燕昊还没抬头,她将盒子向下一倒,那小小的虫子便落到了燕昊的脖子上。   燕昊只觉脖子上似乎落了什么东西,他抬头看了看屋顶,轻轻的“咦”了一声:“这山上的屋子就是灰尘多,怎么就落东西下来了。”他举起手来将去挠脖子,青莲在旁边有几分紧张的看着,万一燕昊将那蛊虫拂下去,那可大大的不妙。   就见那条小虫子本来还是趴在燕昊脖子上头,才一眨眼的功夫,那灰白颜色就没了痕迹,青莲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这蛊虫真是厉害,她刚刚还瞧着它在燕昊脖子那处动了动,似乎想找地方钻进去,可才那么一阵子功夫,却不见了踪影。   燕昊伸手在脖子上摸了摸,没见着灰尘,也觉怪异:“这是怎么了?或许是我多心了?”   青莲勉强的笑了笑:“或许并没有灰呢。”   觉得青莲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正常,声调僵硬得喊,燕昊诧异的望了她一眼:“青莲,你怎么了?可是感了风寒?”   青莲捂着鼻子哼了一声:“或许是,青莲谢过太子殿下关心。”   这蛊虫才进了燕昊的身子,他便对自己这般温柔起来了?青莲实在是欢喜得要跳了起来,阿拉善果然没有说话,这噬心蛊肯定会有作用。她压制着心头的欢喜,慢慢的走了出来,到了厨房,李妈妈已经将汤弄好了:“青莲,快来,把汤端出去。”   青莲瞥了李妈妈一眼,傲慢的抬起头来,等着燕昊噬心蛊发作,自己便能心想事成了。到时候她便是燕昊的侍妾,复国以后她就可以做一宫娘娘了。越想越美,端着汤碗出去的时候一不小心便被门槛绊住,整个人扑着往前边倒,手中的汤碗也直直的飞了出去。   没有听到汤碗落地的声音,青莲吃惊的抬起头来,御风站在她面前,手中拿着那汤碗,只是地上有一滩热腾腾的汤,看起来还是洒出了一些。   望着青莲满脸的灰尘,御风哈哈一笑:“端碗汤都能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也是够了。”他端了汤就往饭桌那边去了,只将青莲撇在了一旁。   青莲用手撑着地,慢慢的站了起来,她望着饭桌旁边几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御风,你现在这般神气,等燕昊蛊毒发作的那一刻,你自然会要来求我。她摸了摸荷包,那头骨做的小盒子还在,可是里边已经空了。   御风瞥了一眼站在门口没有挪动的青莲,心中只觉奇怪,今日她好像有些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她有了某些变化。   “今日是三月初六了,慕乾也该快回来了。”算着日子,慕乾与陆凝香去了十来日了,怎么样也已经在归途了。燕昊心中有几分焦急,柳润声说过不了半个月,只怕银子就接不上了,他现在要见着慕乾才会觉得心里头稳当。   “太子殿下不用着急,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柳润声拿着稀粥喝了个干干净净,尽力安慰着燕昊:“没有消息,说明大虞那边根本没有发现慕乾与陆小姐的身影,自然是安全的。”   燕昊点了点头:“柳大人说得是,我们慢慢等。”   青莲站在门口,听着里头得对话,心中一酸,原来太子殿下是在担心陆凝香,看来他表面上不说,可心里边却还是惦记着的。   就看你肯不肯来救太子殿下了,陆凝香。青莲嘴角一弯,阴测测的笑了起。 ☆、第133章 触景生情   青石砖块砌成的路面有些高低不平,走在上边仿佛有一脚高一脚低的感觉。密州的街道不是很宽,仅仅能容三辆马车并排通过,这是平素街上行人不多的原因。   从主街那边拐过去,有不少小小的胡同,里边有些独门独户的小宅子,阳春三月,正是花朵盛开的季节,从半开的门往里边看过去,就能见着一园子的姹紫嫣红,还有蛱蝶在花朵旁边翩翩起舞。   秋月扶着慕微,吃力的从主街上往她们住的宅子拐了过去,方才她们去了药堂,让那老大夫把了下脉,大夫说慕微肚子里的胎儿总算是稳定下来了,现在可以稍微到外边走走,不用每日都在床上呆着了。   慕微用手撑着腰,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那药堂的招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秋月,真是好,我的孩子总算是没问题了。”   秋月也是高兴:“可不是呢,开始都快担心死了。”   回想着那乘船的时候,慕微抱着肚子喊痛,底下还有些见红,看得她触目惊心,船主都执意不肯再往前开船:“夫人这模样可不行,千万别再撑着了,必须上岸找大夫。”   船家行船很有忌讳,这妇人若是在他船上小产了,总怕是一年到头都没好运气了,船主宁可是少要银子也不愿意再往前边走的。没有办法在密州下了船,找了大夫一看,只说应该是受了惊吓,不知道这胎儿能不能保住,只能勉力为之。   熬了这么久,总算是熬过来了。秋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瞧着街上零零星星开着的几家店铺,指了指一个绣坊:“秋微,我们过去瞧瞧?”   绣坊外头放了一个架子,上边系着五颜六色的手帕子,上边绣着一些花儿鸟儿,绣得很是粗劣,不过看上去还是能认得出来是什么东西。秋月笑着挑了几块棉布,又买了些丝线与绣花针,朝慕微眨了眨眼:“我回去做几个小肚兜给侄儿。”   出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现在慕微也有七个月身子,怎么着也该着手准备了。前些日子给齐敏做的大布衫子当是练手,齐敏穿了只说好,秋月便有了底气,自己给慕微的孩子做小衣裳,怎么样也能省下一些银子来。   正在付钱,就听外边传来唱莲花落的声音,软绵绵的,很是清脆。店主皱了皱眉头:“最近从南方来的叫花子多了些,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堂。”他快步走了出去,摸出一个铜板来:“快些快些走,别到我铺子门口,真是晦气!”   有叫花子拦着门,有生意都会跑了,店主很不乐意的望着那两个小叫花子,看来是兄妹,哥哥约莫十一二岁年纪,生得虎头虎脑,妹妹只有四五岁,正趴在哥哥背上,手里拿着一个碗,另一只手拿了一根竹枝在敲打着碗边,口里哼着莲花落,唱得跟是顺溜。   “哥哥,这位大叔好像不喜欢我们。”宝儿噘着嘴,满眼委屈的看了看店主:“一个铜板还不够买两个馒头呐,大叔,你就多给些吧。”   “哪有什么钱多给你们?”店主愤愤不平,朝两个叫花子摆了摆手:“快些走开,真是晦气!”   慕微推了推秋月:“快去给他们两个铜板,瞧着怪可怜的。”   秋月扶着慕微慢慢的走到门口,从荷包里摸出两个铜板来:“你们赶紧拿了去买馒头吃。”她叹了一口气:“都快晌午了,也不知道你们吃过早饭没有。”   见宝儿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慕微笑了笑:“小姑娘,怎么了?快去买馒头吃。”   宝儿本来就要开口喊出慕小姐来,可见着她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也楞在了那里,口中呐呐道:“我是见了姐姐生得好看,看呆了。”   慕微笑着摸了一把宝儿的脸:“你小嘴真甜,可会说话。”   “虎子哥,你说,那位小姐是不是慕小姐?”宝儿怔怔的望着慕微与秋月的背影,在小虎子耳边轻声道:“我怎么瞧着跟慕小姐长得很像。”   小虎子背了宝儿就往前边奔了去:“别出声,我们跟上她们瞧瞧。”   秋月扶着慕微走进了胡同,推开院子门走了进去。树下放着一张椅子,她扶了慕微坐了下来:“王妃,你且坐坐,秋月去淘米,准备煮饭。”   慕微点了点头,眼神温柔:“你去罢,齐敏等着送饭过去呢。”   齐敏中午是不回来的,秋月做好饭先给他送了过去,然后自己再回来吃。她笑着望了望慕微,见她静静的坐在树下,精神仿佛好了不少,这才放心的转身走进了屋子里边。舀出两碗米来放进锅子,手脚麻利的开始淘米。将衣袖高高的挽了起来,一边淘米,一边皱着眉头想心事。   王妃不记得慕家的事情也好,免得让她伤心,可这孩子生下来以后该怎么办?她心里头只记得燕昊,心心念念的跟她说要去找燕昊,可齐敏又怎么会放她走?他得了赫连毓的命令,肯定是会在这里监视着她们。   齐敏……秋月有几分心烦意乱,伸出手来在那锅子里头搅拌了两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想到齐敏,便心浮气躁了起来。   一阵说话的声音从院子外边传了过来,秋月抬眼从敞开的窗户看了过去,就见方才那两个小叫花子竟然出现在院子里,正在和慕微说话。这两个小家伙是赖上了王妃不成?见她好心,就想继续来蹭吃的?   秋月快快将米淘好,开始低头望灶膛里生了一把火,侧耳听了听,两个人正在外边与慕微说着话,声音很小,她没听得清楚。王妃心软,莫要让两个小叫花子骗了,留他们住下来怎么行,齐敏每日只能挣这么多钱,哪里还能养活两个闲人?秋月心里头着急,赶紧往灶膛里添了几把柴火,见着火势上来了,这才擦了擦手,赶着奔了出去。   “你们怎么跟过来了?”秋月奔到慕微身边,望了望小虎子与宝儿,见两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得,显得很无辜,不禁又心软了几分。她将两人拖到一旁,小声说道:“要是我们家有富余,我肯定会留下你们,只是我们家真穷,多两张嘴是养不起的,你们还是快些走罢。”   小虎子望了一眼秋月,二话不说,拉起宝儿的手便往外走,慕微有几分心急,扶着椅子就要站起来:“你们等等,我还想问你们一些问题呢。”   秋月一把按住了慕微,朝她摆了摆手:“王妃,你可不能滥好心。”   慕微怔怔的看着小虎子与宝儿的背影,口里喃喃道:“秋月,你不能这样赶走他们,真的。”   刚刚这两个小叫花子跑到她面前来,一开口就喊她“慕小姐”,这让她有几分吃惊,虽然她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可从这两个小叫花子的神情看来,他们是认识自己的。   “你们怎么知道我姓慕?”慕微奇怪的看了小虎子与宝儿一眼:“我们原来认识吗?”   小虎子见着慕微神色不似作伪,大吃了一惊,难道自己与宝儿都认错了?可眼前这位妇人分明就是那位慕小姐,当年她跟着太子殿下过来,还给了自己一支金钗子,自己可是将她的容颜看得清清楚楚,肯定不会弄错。   “慕小姐,你难道不记得我了?我是宝儿!”宝儿没有小虎子那般沉不住气,拉着慕微的手摇了摇:“那时候你还抱过我呢。”   “是吗?”慕微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很歉意的笑容来。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失魂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小虎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难怪她不认识自己与宝儿,原来她是失魂了。他正准备继续追问,秋月便从里边赶了出来,客客气气的将他们送出了门外,小虎子回头看了看,慕微坐在大树下边,头发上沾着几片花瓣,可那花瓣再娇艳,也比不上她那绝美的容颜,被从树叶里楼下来的阳光映着,容光熠熠。   “虎子哥,我觉得她肯定就是那位慕小姐。”宝儿慢吞吞的往外走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你瞧瞧她,那说话的神态都好像好像。”   小虎子点了点头:“我也这般觉得。”   不管她是不是那位慕小姐,先送个信回去,让太子殿下派人过来瞅瞅,只不过小虎子心里能够肯定,这便是那送金钗子给他的小姐,应该不会弄错。   “我们赶紧让人去传话回凤凰山。”小虎子背起了宝儿:“走得累了吗?”   “不累,宝儿有虎子哥照顾着,一点儿也不累。”宝儿趴在小虎子背上,低声说道:“虎子哥,咱们就到密州留下来,看看还能不能与那位慕小姐说说话,问问她还记得哪些事情。”   “嗯。”小虎子点了点头:“咱们找机会再去那里。”   第二百二十一章   好一幅流民图。   走在官道上,慕乾举目望了望路上走着的行人,心中有几分难过。   身上穿着破烂的衣裳,拖儿带女,老老小小的一群,有些拄着棍子,肩上还背着大包袱,一步步的在往前挪。路边偶尔能见倒毙的尸首,有秃鹫在头顶上盘旋,呱呱的乱叫着,似乎想冲下来啄食尸身,可终究畏惧路边的行人,一直没有行动。   再看看官道两旁的稻田,慕乾更是忧心忡忡。这本该是春光明媚的三月,却因为这次兵变而有几分萧条,青州的田地里有大半没见着绿色的秧苗。或许是村里的青壮被抓了壮丁去打仗,即便是田里有人劳作,都是老人或者是妇孺。   耕牛拉着犁在地里一步步的往前走着,年迈的农夫挥舞着鞭子将那张犁拼命的往前推,犁片带起黑色的泥土,滚滚的从那锯齿里漏了出来,带着一点点潮湿的的气味,在空中淡淡的散发着,与那青草的气味混杂在一处。   天空里虽然还是很明镜,蔚蓝的一片,可是瞧上去似乎有些干旱的迹象,这一路走过来,还没有下一场雨,对于那些农夫说可不是一件好事情,难怪犁出来的地里,泥土的潮湿度不够,几乎看不见水的影子。   “你皱眉毛很难看。”陆凝香望转过脸来往慕乾:“你干嘛这样一副神色?”   这一路与慕乾去大虞取金银珠宝,陆凝香逐渐的对慕乾没有了以前的成见。孤男寡女一道上路,总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再加上慕乾格外照顾她,便让陆凝香更是觉得慕乾原来竟然是一个不错的好男儿,所以也不像以前那般针对他了。   “你瞧这地,这般干燥,若是不下雨,或许今年大虞会有旱灾。”慕乾叹了一口气:“我瞧着青州这样子,赫连毓起兵未必会成功。”   “怎么不会成功?”陆凝香有几分惊讶:“咱们在京城郊外那边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可是都想要太原王能当皇帝,说现在的大虞皇帝暴虐荒淫。”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慕乾一眼,没敢继续往下说。   一路上听着的,都是说那赫连铖凶残,大司马慕华寅被曝尸体十日,听说后来那尸首上全是蚊虫蝇蚁,还有秃鹫下来啄食,等着将那尸首收回去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只有一个骨架了。又听说慕华寅的二儿子,羽林子捉拿回来的时候便是死的了,可还是被赫连铖下令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了下来,用盐腌好,送到大牢里边给那些囚犯啃食。   死者倒也算了,可他连生者都不放过,太原王起兵,就是因着赫连铖想要去□□他的王妃,这才不得已而挟制了赫连铖,最后举兵造反。陆凝香脸上有一片怜悯之色,虽然那时候她对慕微很是痛恨,可听说慕微这般遭罪,毕竟心里头难过。   “虽然京城那边百姓们心里头这般想,可总也要等着赫连毓能有本领打到京城那边。”慕乾手里握着缰绳,眼睛望向那些田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现在赫连毓全凭着高国公府给他暗地里训练的一批士兵,再加上青州崇州并州三处的兵马,不过五万余人,若是想要与赫连铖对抗,除非一路招兵买马,朝堂里还要有人反叛到他这边来。”   “五万兵马,也是少了些。”陆凝香点了点头:“更何况他还是谋逆。”   “对,问题就是这里。”赫连毓起兵,虽然说是挂着要替高太后复仇的名义,可怎么说就是谋逆,朝堂里一些所谓正义之士,肯定是不会站到他这边来的。即便是有些想要站到他这边来的,也会因着赫连铖的凶残而不敢动弹。现在就是弄不清楚高太后在世的时候还笼络了哪些大臣,向他们许诺过丰厚的条件,否则谁又会冒险来支持谋逆之师。   瞧着田地的这些老弱病残,慕乾知道,高君泽肯定征了兵,可是那些没经过训练的士兵,又如何能拼得过训练有素的大虞士兵?赫连毓要想成功,唯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多找帮手,例如大虞军队里忠于慕家的那些将领,那都是可以利用的力量。   想必赫连毓会这样去做,自己也不必操太多心思,当今之举,便是将这一车金银珠宝送回凤凰山去再说。   慕乾带着陆凝香回上京郊外取金银珠宝,出了奇的顺利,或许现在大家都在关注着赫连毓的兵变,对于易容为一对年轻夫妇的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关注。两人先是在靠近上京的县里买了一辆马车,又到市场里买了几箱果子和几个空箱子,然后用自己的马套着马车赶着去了藏宝贝的地方。   走到那座山的面前,将马车停下,慕乾叮嘱陆凝香看住马车,自己赶去了那隐秘的山洞。暗道机关还是好好的,没有一丝被破损的痕迹,就如他离开的时候一般,找到机关,扎扎的将石洞的门打开,从里边选了些值钱的东西弄了出来。   陆凝香坐在车子里,连声催促:“多弄些出来,多弄些。”   慕乾听着她清脆的声音,不由自主也加快了运送金银的脚步,他用两个包袱来回运了十趟,才将那车子装满。可是车子吃了重,显得有些沉,压着地面有两条深深的车辙,慕乾见着摇了摇头:“不行,这马车承重也太多了些,过关卡会被检查的。”   陆凝香瞧着那两条车辙直叹气,虽然心有不甘,可要是被抓住了,总不是一件好事情,只能让慕乾又送回去十包东西,马车这才走得轻快了些。   将金银珠宝分开装在几个箱子里边,上头盖着一层柿饼果子。陆凝香在过关卡的时候便装成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腰间缚了一包珠宝,将棉袍一遮,瞧上去也还真是个大腹便便的妇人。若是遇着士兵要上马车来检查,陆凝香总是摸着肚子嗳哟嗳哟的直叫唤,呲牙咧嘴,露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来,士兵见着是大肚子妇人,慕乾又赶着上来给塞了一块碎银子,也不说多话,装模作样掀开盖子看了看那些柿饼果子,爽爽快快的放行了。   这一路走到青州,听说到了赫连毓的封地,陆凝香好奇的从马车里爬了出来,见着外边这般萧索,不由得也跟着慕乾感叹了一番,从赫连毓的想到了燕昊的复国上边 ,不免有几分忧心忡忡:“慕乾,你说燕昊的复国也会这般困难吗?”   慕乾摇了摇头:“不会。”   “这又是为什么?”陆凝香有几分惊奇,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活的神色:“你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燕昊复国是民心所向,只要他一举兵,我估计南燕的民众都会振臂响应。”又有谁愿意做亡国奴?更何况大虞的官员到了南燕,便将这人分了个三六九等,大虞的贵族是第一等,大虞过去的平民是二等,南燕原来的那些官员富户人家是三等,平头百姓就是第四等。被压在最下边已经很久了,南燕的大地上回荡着一种蠢蠢欲动的情绪,就如那沸腾的灯油,只要有人投入一个火把,就能迅速点亮。   陆凝香想了想,点头赞成:“确实如此。”   “我将金银珠宝送去凤凰山,给燕昊看几日操练,我便要回大虞。”慕乾望着满目疮痍的青州,摇了摇头:“现在赫连毓缺的不是银子,是人。”   陆凝香的一颗心沉了沉,没有说话,眼睛望向那青州城墙,心中有几分难受。   凤凰山上青青翠翠的一片,山风微微吹拂,那树叶便发出了哗哗作响的声音,一辆马车慢慢的在山路上行走着,那车厢有些沉重,正往后边倾斜着。慕乾站在马车后边拼命的推着车厢,而陆凝香却拉着马赶着往前边走。   “陆小姐回来了!”从山上下来了几个人,一路奔了过来,走到面前方才见着了马车后边的慕乾,赶紧一起动手推起车子来:“原来慕公子在车后。”   陆凝香抿嘴微微一笑,赶着马往山腰走了去,因着有人帮忙,所以马走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那两幢房子前边。   燕昊已经得了通传,与柳润声一道迎了出来:“慕乾,凝香,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原来以为你们早两日就能回来的。”   按理说去大虞一路骑马过去,来回不过十二三日,即便路上再耽搁些,也不过半个月功夫,可是慕乾与陆凝香一去便是十□□日,这些日子燕昊可真是担心,派了人在山下守候着,着急的等着他们回来。现在见了面,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我们也想早些回来,只是一路上受了阻隔。”慕乾皱着眉头道:“赫连毓兵变,但形势不是很好。”   燕昊没有说话,脸色有几分苍白。他听不得赫连毓这三个字,每次提到,他不免就会想起慕微来,一种钻心的疼痛便不由得从心里升起,咬得他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很想纵身跳起,手舞长剑将树上的树叶片片切下。   那种深深得思念,就如河水慢慢涨起,眼看就要漫过河堤,将那岸边的人淹没。   燕昊握紧了手,朝慕乾勉强一笑:“所以你想去帮他,是不是?”   “是。”慕乾点了点头:“我与他是好兄弟,如何不能去帮忙,再说我过去,到时候让他与你南北呼应,也能有利于你更快成事。我已经想好了,我替你操练十日军队,马上就动身去大虞。”   “好。”燕昊点了点头,就在低头的瞬间,就见一滴鲜红的血落在衣襟。   “太子殿下!”陆凝香惊叫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声音里透着一种深深的恐惧。   血,燕昊的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正顺着他的下巴滴滴落了下来。 ☆、第134章 蛊毒发作   凤凰山上乱成了一团,山腰的那两幢屋子里,不时有人出出进进,仿佛很是慌张。   今日可真是大喜大悲。   这边刚刚将金银珠宝运了回来,那边燕昊就出了状况,莫名其妙的口中吐血,而且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   屋子里黑沉沉的,已经点上了烛光。燕昊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张脸被烧得通红,嘴唇出现了一种妖异的颜色,红里发紫,沉得让人只觉得有些心慌。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李妈妈拿着帕子使劲擦眼泪:“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屋子里的人没有谁回答她,只是在担忧的看着燕昊。床边坐着顾大夫,正伸手在给他把脉,一双眉毛皱得紧紧的,似乎遇着了什么难解的疑难杂症一般。   “怎么样?燕昊的病情如何?”慕乾凑上去看了看,燕昊的嘴唇有一种诡异的紫色,让人瞧着触目惊心。   “太子殿下全身炙热,似乎有发烧之症状,但我把脉觉得又无异常情况,这可真是怪事一桩。”顾大夫摸了摸胡须,眉头皱得深深:“我才疏学浅,恐怕治不了太子殿下的病,看看是不是去山下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去山下请大夫?”柳润声有些迟疑:“不可,不可。”   陆凝香在旁边瞧着,心中着急:“有什么不可的?人病成了这副模样,难道不该去请大夫来给看病?莫非要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受煎熬不成?”   “凝香,你自己想想,若是大夫来了,走漏了风声该如何?我想若是燕昊醒着,他也不会让你们去山下请大夫的。”慕乾摆了摆手,望着顾大夫道:“燕昊的脉象正常?”   顾大夫点了点头:“正常,所以我才觉得蹊跷,有病在身,脉象总有紊乱之象,像太子殿下这种情况,我可还是第一次见着。”   慕乾贴近燕昊,仔细打量了下他的面容,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的嘴唇,那抹紫色很是怪异,就在中间一线,颜色深深,瞧着触目惊心,而旁边的嘴唇却依旧是淡淡的红色。他一言不发,背着手走了出去,御风见他那模样,心中奇怪,赶紧追了出来:“慕大公子,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我也不能肯定。”慕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般症状的人,我仿佛在三年前看到过。”   三年前,慕乾还正是十五岁的少年,那时候慕华寅为了历练他,让他跟着出征西南的将军去打仗,那时候慕乾挂的是前锋之职,可却是什么事情都要做。慕华寅在他出发前特地交代他:“不要以为你是大司马的儿子便觉得高高在上,务必从最底层的事情做起,将军队里所有的事情都了解以后,你才能有所进益。”   跟着征西大将军一道杀去云贵,途经一个山寨时,他们遇到了瘴气,军队得病的人不知凡几,最后还是花重金请了当地一位巫医来军营里,用了当地的草药治疗,才解救了众人性命。   但是,有一位军士得的病与众人却很是不同,用了巫医的药也没有好转。巫医仔细查看他的病情以后,摇了摇头:“他这是中了蛊,必须寻到那下蛊之人,才能知道中的是什么蛊,才能知道该用哪一种解药。”   当时大家听了都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下蛊这个词,对于大虞的军士来说,还是第一次听见,就连征西大将军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巫医见众人都不大相信他的话,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若是不信,且自己瞧着,过几日他的病情或许会好转,甚至会与常人无异,可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复发,如此几回以后,到他油枯灯尽的那一日,便是他命丧黄泉的时候了。”   虽然巫医说得郑重,可大家并没有拿他得话当一回事。过了两日,那军士便自己好了,脸色红润如常,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大家都嘲笑那巫医危言耸听,故意将那人的病夸大,恐怕是想要多得些金子。   可没过几日,那军士又病了,这一次仿佛比原来更严重,熬了三日,又活了过来。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方才想起那巫医的话来,心中莫名恐慌,又去求了那巫医来给军士看病。这次巫医不过来了,只是摇头:“我来也没有用,你们必须寻到那下蛊之人,看他究竟是下了哪一种蛊,这才好对症下药。”   那军士反反复复的病了又好,好了又病,最终还是死了,到他死的时候,还是没有查清究竟是何人给他下蛊。让慕乾记忆犹新的是,他发病的时候,那嘴唇也是这般,中间是深紫颜色,开始只是窄窄的一线,然后每一次都会宽一些,到了最后一次发病,整张嘴唇都成了深紫颜色,再也见不到一丝红润。   “慕大公子,你知道了什么?”见慕乾的眉头越皱越紧,御风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是不是有人在暗害我们家太子殿下?”   “我三年前曾在西南那边见到过一个与燕昊差不多症状的人。”慕乾沉声道:“发病的时候,嘴唇中间也是深紫颜色。”   “那人得的是什么病?吃什么药好的?”御风听说有症状类似的人,总算放下一颗心来,既然慕大公子这般说了,肯定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病情了。   “那人……”慕乾说得很艰难:“死了。”   “死了?”御风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望向了慕乾,眼睛转得很是艰难:“慕大公子,你没有在开玩笑罢?”   “真的,他不是生病,是中了蛊毒。”慕乾闭了闭眼睛,那巫医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你们必须找到那下蛊的人,只有他,才知道这解药是什么。巫医说过,中了蛊其实也没什么,只要找到是哪一种蛊毒,根据下蛊之人施的咒语去找解药,服用了就好,以后不会再犯,与常人无异。”   “中了蛊毒?”御风睁大了眼睛,不住的在思索着:“谁会下蛊来谋害太子殿下?”   “最近可来了什么陌生人?能接近燕昊身边的?”慕乾想了想,燕昊身边这些人肯定不会是下蛊之人,不说他们根本不可能得到蛊毒,就凭他们的那份忠心,也是绝不可能去给燕昊下蛊的。   御风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青莲,是她,肯定是她!”   “青莲?”燕昊有几分奇怪:“那人是谁?”   “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皇后娘娘指了她给太子殿下做侍妾。只是太子殿下不喜欢她,打发她下山去福来客栈做帮手去了。这些日子因着陆小姐跟你去了大虞取金银回来,便将她喊了回来帮着李妈妈打下手做了一段时间。”御风目呲尽裂,大步朝青莲的房间走了过去:“难怪她竟然不出来,肯定是做贼心虚!”   素日里头青莲只顾着往燕昊身边凑,现在燕昊得了这般严重得病,她竟然跟没事人一样,影子都不见了,里边肯定有蹊跷。御风一想到这点,便怒不可遏,心里头熊熊的烧起了一把火来:“听说她认了一个爹,是异族人,好像是南诏人,不正是西南方向的?肯定是他给了青莲蛊毒,让她来谋害太子殿下!”   慕乾跟着御风往青莲屋子那边走,一路叮嘱他:“切记不可鲁莽,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下了什么蛊毒,该用什么解药!”   御风捏着的拳头慢慢的松了下来,若不是慕乾提醒他,他是准备冲进屋子,一拳头便将青莲打死的,听着慕乾的话,忽然醒悟了过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猛的抬脚一踢,便将青莲的房门给踢开了。   青莲正坐在梳妆台的前边,忙忙碌碌的在给自己上妆。   她穿着一件淡红色的衣裳,梳着一个如意髻,发髻上除了一支小小的金色簪子,还别着几朵山上采来的野花。听着门板上的响声,青莲停住了手,有些惊讶的望着站在门口的御风与慕乾。她的脸搽得粉白一片,还只画了一条眉毛,所以一边眉毛浓,一边却很淡,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御统领。”青莲低下头去,赶紧拿着青黛在给另外一条眉毛着色:“有什么事情?”她的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唇边似乎有鲜花绽放。   “你还问我有什么事情?”御风心中大恨,一步走上前去,伸手便抓住了青莲的手腕:“你竟然还有这样的闲工夫在梳妆?你做了什么事情,难道你心里头没数?”   青莲抬起眼来瞥了御风一眼,忽然间便咯咯娇笑了起来:“御统领,你且放手,现儿太子殿下的生死可是掌握在我手里呢。”   “果然是你!”御风咬牙切齿的望着青莲,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为何要害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是怎么交代你的?她不是让你好生照顾着太子殿下?你不是她亲自指给太子殿下的侍妾?你竟敢违背皇后娘娘的遗愿!”   “御统领,你说的没错,青莲就是想好好照顾太子殿下,才会这般做的。”青莲挣扎了一下,抬眼愤怒的望了御风一眼:“御统领,你放手!”   第二百二十三章   到山上来,已经是第十八日了。   青莲望着那横七竖八的道道划划,一道一道数了过去:“一、二、三……”   还是十八日。   她坐在窗户边上,有些忧郁的望着外边,已经十八日了,为何燕昊的蛊毒还没有发作?阿拉善说过,养蛊虫九日,下蛊九日后就能发作,按着时间推算,该是要发作了,可现在燕昊还好好的,没有一丝中蛊的迹象。   她满心欢喜的等着燕昊蛊毒发作,然后她便可以将自己当做解药献上去了,没有她,燕昊好不了。青莲将手贴在脸上,就如有一团火一般,炙着手心发烫。   陆凝香没有回来,他们就只能求她一个人,只要她成为了燕昊的人,以后谁还敢轻慢她?她可是燕昊的救命恩人,是他的解药!   人总是会不自觉的朝有利于自己的那一面着想,现在青莲想着的,都是自己成了燕昊的救命恩人会有怎么样的待遇,却全然没有去想那蛊毒是她自己下的,旁人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对她。   正挨着窗户往外边看,就听有人在喊:“陆小姐回来了!”   青莲心中一慌,扶着那窗户便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窗户外边一望,就见一群人着陆凝香过来了,她身边还沾着一位翩翩公子,穿着淡蓝色的衣裳,剑眉星目,英俊无比。   这公子是谁?青莲的打量了几眼,莫非是那陆凝香在外边找到的相好?她心里稍微踏实了几分,这样看来,自己可更是有把握了,燕昊一病,到哪里去找个两情相悦的心上人来?只能是由着她来解蛊了。   青莲微微一笑,伸手扶了扶发髻,正在迈步准备迎出去,就听到外边一声惊呼。   她匆匆走了出去,见着众人扶着一袭白衣的燕昊站在那里,燕昊嘴角边那丝红色的鲜血让她唬了一跳,但是转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原因,一颗心砰砰乱跳了起来。噬心蛊!燕昊肯定是噬心蛊发作了!   怔怔的看着众人扶着燕昊往他屋子里边走,青莲靠在廊柱上,心里有几分恐慌,又有几分欣喜。旁边闪过一个青黑色的身影,李妈妈肥肥的身子擦着她走了过去,似乎没有见着她就在廊柱旁边一般,只管急匆匆的往前边奔着走了。   青莲捉住了自己的手,只觉得两只手都是冰凉一片,她站在那里,好半日都没有动弹。燕昊,应该是噬心蛊发作了?她又不能太肯定,想抬腿往那边走过去,跟着看看燕昊的情况,可心里头却很是胆战心惊。直到见着顾大夫跟着御风匆匆的走了过去,这才彷如从梦中惊醒。   “应该是了,不会有差错。”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踱回自己屋子里边去。燕昊一向身子强健,如何会忽然口中吐血?算来算去,今日正好是十八日,那蛊毒也该发作了。   红晕慢慢从她脸上出现,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星眸如醉,脸上容光熠熠,似乎比素日更妩媚了许多。仿佛间见到了燕昊就在自己身边,一双手炙热如火,贴住了她的肌肤,一点点的往下边低了去。      今日就是她的好日子,青莲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定了定心神,去厨房打了水,将脸洗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对着镜子开始梳妆,忽然间,御风就闯了进来。   面对着怒气冲冲的御风,青莲忽然间就镇定下来。   原来她很怕御风,有些不敢去看他那万年玄冰脸,可今晚她忽然就有了勇气,燕昊离不开自己,若是没有自己,他便会大事不妙了。御风,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统领,怎么敢这般凶巴巴的与她来说话!   青莲傲慢的站了起来:“带我去见太子殿下。”   见着青莲这般镇定从容,御风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今日跟换了个人一般,仿佛根本就不畏惧自己了。他瞧了瞧青莲,也没有说多话,领着青莲便往燕昊屋子里走了过去,慕乾望了望青莲的背影,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个女子究竟准备做什么,神神道道的,真是莫名其妙。   燕昊已经醒了过来,只是眉头深锁,一只手捂着胸口,似乎那里很是疼痛,脸色苍白。见着御风将青莲推了进来,他压低声音问:“御风,怎么了?”   “太子殿下,就是她,是她害你成这模样的!”御风气愤愤的一脚踢向青莲的膝盖弯里,将她踹着跪在了地上:“我们凤凰山真是养了一条毒蛇!”   李妈妈大吃了一惊,擦了擦眼睛,冲到青莲面前,举起手来就抡了两巴掌,她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这个贱货,竟然敢对太子殿下下手!”   青莲猝不及防,就听“啪啪”两声,他的脸颊立即便肿了起来,有几个鲜明的手指印。青莲摸着自己的脸颊,委委屈屈的望着燕昊道:“太子殿下,我是不得已的,青莲并没有想要害你。”   “你不想害太子殿下,为何太子殿下又会吐血?这不是害他,难道是在帮他?”陆凝香皱了皱眉,她也不相信青莲会要害燕昊,因为她太了解青莲的心思,青莲心里全是燕昊,如何会舍得下手去害他?可现在燕昊吐血是众人都看见的事,青莲怎么狡辩也是不成的了。   “我只是给太子殿下……”青莲顿了顿,轻声道:“我下了一种蛊。”   果然是蛊毒!御风气得眼前发黑,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将盆子大得拳头举了起来,就准备落了下去,却被慕乾拦住了:“御统领,不可造次,且听这位姑娘将话说完。”   “青莲下的蛊毒叫噬心蛊。”青莲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燕昊,脸上露出了一丝凄然的笑容:“自从皇后娘娘将青莲指给太子殿下做侍妾,青莲的人与心便都是太子殿下的了。只是太子殿下对青莲不理不睬,让青莲心中实在难受,迫不得己才用了这下策。”   “噬心蛊?”慕乾踏上前一步,双眼奕奕有神:“这解药究竟是什么?莫非与你有关?”   既然这女子一心都在燕昊身上,肯定是不会真正想要谋害他的性命,唯一能做解释的是,她想要通过这种蛊毒,让自己得逞心愿。想来想去,慕乾眼睛一溜,解药肯定与她本人有关。   “是。”青莲咬了咬牙,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自己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这蛊毒乃是青莲义父所赐,青莲用自己的血饲蛊,便是这蛊虫的主人。蛊虫入了人的身子,九日一发作,到九九八十一日没得解药,就会命丧九泉。”   “你好毒,好毒!”御风将拳头捏的咯吱响,可又不敢打下来,只怕自己用力重了,一招致命,将那青莲打死,就不知道解药是什么了。   “我义父说,这蛊毒有两种解药,一种是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之人的心头血,另外一种就是饲主本人。中蛊之人需得与饲主欢好,才能解除体内蛊毒。”青莲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了燕昊:“太子殿下,这解药就在眼前,就看你要不要了。”   “无耻,无耻!”燕昊心中有气,颤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来,指向了青莲:“你分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何还要这般来强求?”   “太子殿下,青莲本来就是皇后娘娘指给你的侍妾,则会又怎么是强求?”青莲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皇后娘娘那阵子交代,让青莲好好服侍着太子殿下,不要让太子殿下受苦,当时御统领与陆小姐就在旁边,也是听到了的。青莲一直没有被太子殿下收用,心中实在愧对皇后娘娘,现在总算是有了机会,太子殿下,你又何必如此委屈了自己?”   燕昊咬着牙望向青莲,在暖黄的灯光下,她的神色倔强,脸颊虽然微微有些红肿,可却依旧遮不住她青春的容颜。他闭了闭眼睛,面前浮现出一张脸庞来,她的一双眼睛就如清泉,微微生波的在望着他。   “将她带出去。”燕昊忍住一阵阵心头抽痛,转过脸去:“我不想见她。”   “不,不,不!”青莲此刻才着慌了,她朝前爬了几步,爬到了燕昊的床边,一手揪住了燕昊的被子,尖声喊道:“太子殿下,你难道就置你的生命而不顾?凤凰山的军士们不能没有你,南燕不能没有你!”   御风一手捉住青莲的衣领,大声呵斥道:“既然你知道南燕不能没有太子殿下,那你为何还要这般肆意妄为?”   两行清泪从青莲脸上流了下来,她带着哭腔喊了起来:“太子殿下,青莲长得也不算丑陋,身姿也没那般不堪,为何太子殿下就不肯放下身段来俯就?青莲为了替太子殿下解除蛊毒,情愿奉上自己的身子,难道太子殿下情愿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不要青莲的身子?”   她站了起来,猛的将自己衣襟上的盘花纽扣一拉,那件春裳便从肩头滑落,露出了里边一件白色的中衣,中衣的领口开得有几分下,微微露出了胸口那白皙的肌肤,还有隐隐的一道沟壑。   “将她拉出去。”燕昊的声音里有些疲倦,没有回头。 ☆、第135章只是解药   屋子里一灯如豆,照着那有几分红肿的脸,似乎更肿了几分。青莲呆呆的坐在灯下,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她本以为自己终于成功,终于可以与燕昊有肌肤之亲,可没想到燕昊却毫不留情的让御风将她带了出去,把她关到了自己屋子里边。   御风在外边将门落了锁,朝里边大喊了一声:“你便这般呆着,别想耍花样!”   青莲跌跌撞撞跑到门边,用力拍打着门板:“御统领,御统领,你可要好好劝劝太子殿下,不可任性而为之!”   御风的脚步一怔,但并未停留多久,继续大步朝前走了去。   “太子殿下,你还是与青莲……”屋子里,陆凝香正在细声劝着燕昊,可说到这里,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只觉得脸孔微微有些发红:“毕竟保住性命要紧。”   燕昊坐在那里,心头一阵阵抽痛,让他几句说不出话来,陆凝香的建议让他心中也在不住的犹豫与彷徨,可每次想要开口答应,可眼前却出现了慕微的脸,她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似乎带着泪意。   不,他不能对不起微儿。燕昊捏紧了自己的衣袖,汗珠子从额头滚落,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背叛自己的心。虽然微儿辜负了自己,她移情别恋喜欢上了赫连毓,还有了他的孩子,可他却依旧还是喜欢着她,没有一个女子能代替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太子殿下。”御风大步走了进来:“不过是宠幸一个侍妾罢了,有什么好多想的,与她□□好,起来以后蛊毒就解了,这样不是很合算?”以后太子殿下复国,登基为帝,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妃嫔,难道太子殿下就为了那个慕二小姐,一辈子再也不要女人了不成?   本来他还想捎带着说上几句慕微的不是,可瞧着慕乾站在旁边,又想着慕乾拉回来的那车金银珠宝,御风决定还是将慕微这个名字扔到脑后,不再去想,只是劝着御风去宠幸了青莲:“太子殿下,这样可不行,噬心蛊,听着那名字就怪碜人。”   燕昊很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   御风再也沉不住气,朝着慕乾发起牢骚来:“慕大公子,你瞧瞧你那妹妹,将我们将太子殿下迷得神魂颠倒。她倒好,自己嫁人了,可还让我们家太子殿下念念不忘,便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慕乾有几分为难,于情来说,他自然希望燕昊心中只有自己的妹妹,可于理来说,燕昊此时该是解蛊最重要。他朝燕昊摇了摇头:“燕昊,你这样做很是不对,即便是微儿知道了这事情,她也不会赞成你的做法。”   燕昊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裳,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一提到慕微,他的心似乎更痛了些。他曾经与她有过那么好的过往,他握着她的手,两人一道吹着埙乐,幽幽的乐曲回荡在寂静的春夜;他也曾与她一道,在那石洞里享受过人世间至美的甘甜,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轻言细语,都是那般清晰,让他如何能够忘记!   “燕昊,你去青莲屋子里罢,我们都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觉得你是个三心二意的人。”慕乾朝燕昊点了点头:“御统领说得对,微儿已经嫁人了,你又为何对她这般念念不忘。”   微儿只能嫁一个人,赫连毓与燕昊都很不错,可毕竟微儿已经嫁了赫连毓,有了他的孩子,便只能跟着赫连毓一道好好过日子。自己这个做兄长的,虽然觉得两个人都不错,但也还是得理智些,微儿现在的身份是太原王妃,如何再能与燕昊有牵连?   “太子殿下,我扶你起来。”御风见着燕昊呆呆的靠着床,似乎若有所思,心里以为他已经想通了,很是高兴,走上前去,一把扶住了燕昊的胳膊:“太子殿下,你实在不喜欢她,就将灯光吹灭,就闭着眼睛不去看她便是,反正……都不是一样吗?”   柳润声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听着御风这句话,反倒是有些想笑,御风没有成过亲,说起这事情,好像他经历过一般。他上前一步,扶住了燕昊的另外一只胳膊:“太子殿下,御统领说得对,为了你能及时解去身上得蛊毒,你还是将就一下算了。”   燕昊被两人搀扶着,一步步的挪着往青莲屋子那边去了。陆凝香看着燕昊的背影,心里头难过,眼泪珠子不由得掉了下来。慕乾看了她一眼,很是奇怪:“你怎么了?”   “我瞧着太子殿下很不情愿。”陆凝香抽抽嗒嗒道:“他心中喜欢的,只有慕二小姐一个。”   “可现在是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慕乾一摊手:“难道还能真的去自寻死路?”   “哼,你们男人,都是这个德行!”陆凝香怒气冲冲的瞪了慕乾一眼。抬手擦了擦眼泪,飞快的冲出了屋子,慕乾莫名其妙的望着陆凝香的背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她这是怎么了?燕昊这样做,难道不对?”   御风将青莲的房门打开,扶着燕昊走了进去,他看了青莲一眼,咬着牙道:“让你如愿以偿了。”   青莲站起身来,惊喜的看了一眼燕昊,又娇羞的低下头去,就听“吱呀”一声,门被御风给关上了,顷刻间,屋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气氛。   “太子殿下。”青莲见着燕昊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强忍住心中的紧张,慢慢的移了过去。她伸出手来放在燕昊的衣领口子上,用一种极其娇媚的声音道:“太子殿下,青莲给你宽衣可否?”   燕昊没有出声,青莲的胆子更是大了几分,她伸出手来将燕昊的衣裳领口轻轻往下一扒拉,燕昊雪白的中衣便从领口里挤着出来了。青莲颤抖着手指朝他的胸膛摸了过去,却被燕昊大喝了一声:“住手!”   “太子殿下。”青莲抬起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望向燕昊:“今晚,青莲只是解药,能解太子殿下身上蛊毒的解药。”   “你为何这般偏执。”燕昊长叹了一声:“你分明知道我不喜欢你。”   “可是青莲却喜欢太子殿下。”青莲的眼泪唰唰唰的掉了下来,有几滴落在了燕昊的衣裳上,将他的衣裳打湿了一片:“青莲只想做太子殿下的侍妾,一辈子好好服侍太子殿下,为何太子殿下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不是我不给你,只是我心中已经有了别人,所以我没办法再让另外一个人靠近我。”燕昊望了一眼青莲,见她泪眼朦胧,心里头也有些感叹:“你这份执着,是不会有回报的。”   “可是,太子殿下,青莲瞧着陆小姐并不喜欢你,相反她对那位蓝衣公子好像更好些。”青莲听着燕昊如是说,心中有几分惶恐:“太子殿下又为何这般执着呢?”   燕昊瞥了一眼青莲,见她神色倔强,站在那里,脸色全是疑惑的神色。他摇了摇头:“青莲,我心里想什么,你是不会知道的。”他抬起手来将自己的衣裳整了整:“你歇息罢,看在母后的面上,我不追究你下蛊的事情,疑惑你别再想这歪门邪道了。”   “可是,太子殿下,青莲不是在危言耸听,这蛊毒确实很厉害!”见着燕昊转身要走,青莲心里头一阵发慌,“扑通”一声跪倒在燕昊身后。脑袋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太子殿下,若没有这两种解药,九九八十一日之后,你就会……”说到此处,青莲心里一阵刺痛,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若真是有这样的事情,那也是我的命。”燕昊淡淡的回了一句,昂着头往外边走了去。他本也想顺着御风他们的意思,收用了青莲,就当做了一个梦便是。可方才青莲靠近他的时候,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的感觉,似乎那种心痛的感觉更加剧了,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抬起手来,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这人世间,有些人会因着金银财宝去汲汲营营,有些会为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去追逐,哪怕是失去了性命也甘之如饴。而他,除了肩上负担着的复国重任,他所想要追求的,便是一份真情。虽然自己知道微儿不再与自己有任何希望,可他却依旧只是执着的在想念着她,心中无形已经排斥了其余的女子。   他没有办法亲近青莲,与她呆在一处,只觉全身都不舒服,燕昊决定不再为难自己,要坚定不移的拂袖而去。天无绝人之路,他肯定会能找到解药,他才不相信这噬心蛊会只有这两种解药。   “太子殿下,你怎么……”御风站在屋子外边不远的地方,微微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长长的一条,他惊诧的望着燕昊:“太子殿下,你不收用她了?”   燕昊摆了摆手:“我才不相信这世间真有这般厉害的蛊毒,也不相信只会有两种解药。”   “太子殿下,慕大公子说起过他三年前在南诏看到有人中蛊而亡,正是这般症状,你千万莫要小看了!”御风急急忙忙拦住了燕昊:“太子殿下,为了你的性命,你还是勉为其难将那青莲收用了吧!”   燕昊摇了摇头,神色坚定:“不,我不能这样做,有违我的本意。”   御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燕昊往前走,看着他孤独的身影慢慢的走进了屋子里边,听着那“吱呀”的一声格外凄凉,他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饶是像他这般铮铮铁汉,眼里竟然也有了泪意。   “怎么了?燕昊还是放不下?”慕乾轻手轻脚走到了御风身边,见着他那副表情,心中有几分明了,不由得也是暗自叹气。   “还不是被你那好妹妹给坑的。”御风提起拳头便朝慕乾打了过来:“若不是她,太子殿下心中怎么会容不下别的女人!”   慕乾微微一闪便躲过了御风的拳头:“御统领,你怎么又怪上我们家微儿来了?”   “不怪她还怪谁?”御风气鼓鼓的又挥拳打了过去:“你们兄妹俩,都不是好人!”   “御统领,你怎么能乱打人?”一声娇叱,陆凝香闪了过来,挡住了慕乾:“好端端的,慕大公子才将金银送回到咱们凤凰山,你怎么又要打他了?”   “哼,你们现在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御风将拳头收了回来,看了看陆凝香,心里暗自念叨了一声,女生外向,陆小姐现在只是向着慕乾了。他愤愤不平的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了回去,走到门口,见了旁边屋子半扇门敞开,一线灯光露了出来,门口有狭窄的一抹黄色,悄悄踱步过去,就见青莲正蹲在灯下,呜呜咽咽低声的哭泣。   第二百二十五章   站在门口,御风犹豫可一番,最终还是没有打算走进屋子里边去。   青莲这丫头是自食其果!御风恨恨的望着青莲,牙齿都在发痒,恨不得将她抓起来啃着吃掉才解心头之恨。燕昊不喜欢她,她又不是不知道,刚刚到凤凰山,燕昊便将她赐给自己做丫鬟,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可她却还是要赶着往上头凑,那不是自取其辱还是如何?   御风想到了青莲做的那些糕点,心中更是愤愤不平,那时候燕昊为了让陆凝香死心,故意让他暗示青莲做些糕点送过来,等着陆凝香瞧着送糕点的那一幕以后,那些糕点都滚进了他的肚子。   也曾皱着眉头讨饶:“太子殿下,别让青莲再做糕点了,我实在不想再做饭桶了。”   那青莲每次做一大盘子,兴致勃勃的端了过来,让他吃得几乎要撑破了肚皮。最主要的是,那些糕点实在不好吃,那不是在浪费粮食?   福来客栈要个洗衣裳的,御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要将青莲赶下山去,这样自己也会觉得轻松些。可没想到青莲下山以后,他有时却不自觉的会想到她,那细眉细眼,那快活的笑容——自己是中了邪不成?那般愚蠢不堪的女子,竟然会想她?   狠狠的骂了自己几句,不再想她,她有什么好想的?可最后,御风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有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要想到她。这回陆凝香跟着慕乾回大虞,青莲也就回到山上来了,御风觉得自己每日里都很快活,虽然没有能够与青莲说上几句话,可却还是有说不出的开心。   有时候他也会恨恨的骂自己,那可是太子殿下的侍妾,自己怎么能去肖想?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偷偷的看上她一眼,似乎看见了她自己才会觉得快活一些。都快三十的人,怎么还跟毛头小伙子一般?御风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就在他为这事情感到不安时,燕昊中蛊的事情将他的一切梦想都打破了,这般恶毒的女子,这般有心计的女子,自己竟然还在想着他,实在是罪不可恕!见着燕昊那痛苦的模样,御风气得实在是想要一拳头将青莲打死不可。   噬心蛊,只有两种解药,那两情相悦之人的心头血是不用想了,太子殿下喜欢的是慕二小姐,可那慕二小姐不仅没有在眼前,而且她喜欢的人不见得是太子殿下。第二种解药……御风劝燕昊收用青莲的时候,他的心有些疼痛,可他还是这般坚持着,毕竟太子殿下的性命才是至关重要的。   “你哭什么哭。”御风瓮声瓮气的朝屋子里边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到熬不住的时候,自然会要来找你。即便他不找你,我也会想法子要你心想事成。”   这话说得轻松,可他的心却有如被人用刀子在割着一般,生疼生疼。御风溜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青莲:“还不早些歇息!”   “御统领,你说的是真的吗?”青莲站了起来,慢慢来到了门边,望着御风那胡子拉碴的脸庞:“你又如何能让我心想事成?”   “你管我用什么法子。”御风横了她一眼,呼哧呼哧喘了一口气:“我自有办法。”   青莲的眼里有一丝说不出的熠熠光彩来,她朝御风行了一礼:“多谢御统领成全青莲。”   御风望着她慢慢弯下腰去,没有说话,出神的望着她洁白的脖子,柔软得就如一幅帛绢。当青莲的头抬起来时,他似乎吃了一惊,匆匆忙忙就朝自己屋子走了过去。   青莲站在门口,望着御风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御统领竟这般仗义!素日里头我都错怪他了。”   凤凰山的夜色越发的深了,灯光摇曳着身子,被一股风吹了过来,扭了两下,“噗”的一声便被吹灭。一切归于宁静,沉静,黑暗。   早晨如约而至一般来了,空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新芬芳,这四月初的清晨,山花已经争相开放,花瓣上还有着晶莹的露水在不住的滚动,有些沉沉的坠在花瓣边缘,重得西湖要你将那花瓣给拉扯着一道坠落下去一般。   燕昊将房门打开,望了望外边有些发白的天空,叹息了一声:“今日起得晚了些。”   每日他都会在卯正时分就起来,赶去深山里边与军士们一道操练,今日竟然睡过了头,现在已经是辰时,赶过去的时候,士兵们或许便已经操练完了。   他伸手拉了拉衣裳,胸口还有一点点疼痛,可已经没有昨日那般疼痛了,噬心蛊?燕昊不经意的笑了笑,他才不相信有这般厉害的蛊毒,望了一眼那边那进屋子,厨房那里已经有了缕缕炊烟,白色的烟雾从黑色的瓦缝里钻了出来,飘飘扬扬的往天空里飞了去。   那一进屋子并排几间,陆凝香的屋子门开着,看来她已经出去了,青莲的房门却是紧紧的关闭着的,经过昨晚的事情,恐怕她大半夜才睡,此时还没起来。一想到昨晚的事情,燕昊便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真是没有想到,青莲竟然会想厨娘这样的招数来对付他。   过了小半个时辰,慕乾御风与柳润声他们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英姿飒爽的陆凝香,几个人手中那了弓箭,一路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见着燕昊站在门口,脸色比昨日好了些,众人都放下心来。   御风朝燕昊一抱拳:“太子殿下,慕大公子整军真是有一手!属下算是信服了,难怪去年南燕败了,果然是咱们实力不及大虞。”   燕昊笑着点了点头,慕乾带兵肯定不会差,去年带领十万大军入侵南燕,那般排山倒海一般的压了下来,各州县都无法防守,一个个节节败退,任凭着他带了大军逼到了江都,将南燕给灭了。   没有几分真功夫,如何能有此番战绩?燕昊以敬佩的目光看了看慕乾:“慕乾,你可得多多指导才是。”   “我昨日便说过了,我指导十日,便赶着去找赫连毓,他那边肯定需要人手,他心思纯善,只怕是会着了旁人的道,我得在旁边好好替他把关。”赫连毓的身份是多重的,他不仅是自己的好友,也是自己的妹夫,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一定要拼尽全力去帮他。   一只雪白的鸽子展着翅膀在他们头上盘旋着,嘴里发出了“咕咕”的声音,众人抬头一看,便见那鸽子的脚踝上有一个小小的竹筒。   “小虎子送信回来了。”燕昊有几分惊喜,一颗心忍不住砰砰的跳了起来,他让小虎子留意慕微的动静,有什么事情及时送信回来,难道就得了消息?   信鸽落在了燕昊肩头,很乖巧的用小脑袋蹭了蹭燕昊的脸颊。燕昊伸手将它脚上的竹筒解了下来,拔开盖子,从里边倒出了一张纸条来。   急急忙忙将纸条打开,却发现上边是一幅画,燕昊楞了楞,仔细一看,就见上边画着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坐在一棵树下,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似乎是个丫鬟。   燕昊将那纸条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心里头琢磨着,小虎子该是看见慕微了,大肚子的妇人与慕微此时怀着身孕很相符合。他将这纸条拿了给慕乾看:“大概是见着微儿了。”   “微儿,她在哪里?”慕乾见着这张纸条,也送了一口气,看来慕微是安然无恙,可是她究竟又在哪里?   燕昊将纸条翻过边来,就见上边画着一碗白米州,那碗边还洒落了几颗大米,在旁边还有一条长长的城墙,城墙上边有一块白色的匾,一根线从米那里牵了过去,箭头直直指着那牌匾的空白处。   “米?白米粥?”燕昊轻轻皱眉,忽然啊了一声,旁边的慕乾也点了点头:“是,密州!”   大虞有一座密州城,与青州相隔没有很远,只是不知为何慕微会要住在密州,难道不该是住在青州的?   燕昊拿着那张纸,手微微有些发抖,旁边御风瞧着他那模样,心中感叹了一声,太子殿下还强辩他不再挂念那慕小姐了,现在瞧着,可是有过而无不及。   “太子殿下,要不要我前往密州,将慕小姐接过来?”御风试探着问。   “不必。”燕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要知道她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 ☆、第136章 奸佞设计   昭文殿里边一片沉寂,赫连铖铁青着脸在看奏折,他的眼睛停留在那一行字上,心中的怒火几乎无法抑制。   “啪”的一声,那奏折被摔到了地上,雪白的纸上那密密麻麻的字体,就如蚂蚁在在上边聚集一般。   “怎么会这样!现在离那叛逆举兵过去快两个月了,如何还没有将他消灭?青州有多少人?你又拍了多少去了?”赫连铖望着站在面前的宇文太傅,怒不可遏:“朕提拔你做了大司马,可你怎么就这般不称职,竟然让赫连毓那叛逆横行了这般久!”   “皇上息怒。”宇文太傅手里拿着御笏行了一礼:“皇上,要知道这赫连毓起兵,可是事发突然,现在我大虞兵马,有二十万正在西北边陲,还有二十万在西南,南燕那边现在也驻守了二十万,兵力比较分散,京城里必须有十万虎贲军,能派出去的,不过是十万大军而已。现在赫连毓本身有五万人马,又抓了一批青壮临时训练,只怕也有一两万余人,那高君泽自小便是在行伍里头混大的,颇有些本领,一时拿不下叛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你又有什么妙计不成?”赫连铖望了一眼宇文太傅,见他不慌不忙,脸上神色稍霁:“你说说看,究竟有何打算?”   “皇上,老臣有一计,还要皇上配合才行。”宇文太傅身子身子依旧弯着,没有抬头:“皇上,你将老臣大司马之职给去了。”   “去了你大司马之职?”赫连铖身子微微前倾:“这又是何意?”   “皇上,那高君泽乃是好大喜功之辈,而赫连毓又素来心软仁善。皇上可借口说老臣剿灭叛逆不得力,将老臣的大司马之职给撤了,老臣才有由头让我那门生去投靠叛逆。”宇文太傅低着头道:“皇上,现在赫连毓他们已经打到了苍州,苍州刺史郭庆凡乃是老臣的门生。”   “你的意思是……”赫连铖的脸色慢慢的开朗了起来:“莫非你是想让郭庆凡假投降?”   “皇上英明,老臣正是这个意思,郭庆凡假投降,将赫连毓引入城中,先逢迎几日,等着赫连毓不防备,再将他斩杀,擒贼先擒王,赫连毓被斩杀了,那些叛军自然也就散了。”   “好,好主意,就照太傅说的办。”赫连铖点了点头:“那就要委屈太傅大人了。”   宇文太傅一脸笑容:“为了皇上的江山,老臣受点委屈又如何!”   “好,那朕即日便将你的大司马之职卸去,等着平叛以后,再将你官复原职,还要给你封王赐金!”赫连铖一怕桌子:“来人,替朕拟旨,大司马宇文徵平叛不力,免除大司马一职,罚金三千金!”   这消息传得很快,不多时便从京城慢慢传到了苍州,郭庆凡拿着宇文太傅的来信,听着师爷慌慌张张的来报信,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我知道了,你且下去,不必如此慌张。”   “可是,宇文大司马乃是大人的恩师,会不会连累了大人?”师爷有些担心,摸了摸胡须,眉头皱得紧紧:“叛军就在百十里之外的随州,眼见着下边就是咱们苍州了。”   “慌什么慌,大不了咱们开门迎了他们进来,也免去兵戎相见之苦。”郭庆凡将宇文太傅的信折了起来,慢慢开始琢磨起该如何与高君泽取得联系,按照宇文太傅的法子,将赫连毓他们迎进苍州,来个瓮中捉鳖。   师爷张大了嘴巴,望了望郭庆凡那模样,似乎胸有成竹,也不在说话,只是怏怏的站在一旁,静心等着他吩咐。   “去,取纸笔过来。”郭庆凡闭上了眼睛,心中在想该如何写这信,才能让高君泽更加信服,能没有任何怀疑的开拔军队进苍州。   宇文太傅被免去大司马的职务,这消息传得很快,不仅是大虞上下知道了,便是连云州凤凰山里的慕乾也得了消息。   “不好!”慕乾脸色一变,拍着桌子便站了起来:“此中有诈!”   慕乾看了看手中那封信,心里有几分奇怪,为何慕乾会如此笃定宇文太傅被免去大司马的职务必然有诈?“慕乾,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那赫连铖免去了宇文徵的大司马一职,却没有让人接手,大司马之职空置,这便很是蹊跷,现在正是需要大司马调度兵马去对抗赫连毓的时候,为何这个要职却空缺了下来?恐怕其中有诈。而且,”慕乾的脸色沉了沉:“赫连铖凶狠之至,残忍暴虐,如何会只将宇文徵的大司马一职给卸去,却不动他的太傅职位,而且也没有殃及他的家人,恐怕有诈!”   燕昊听着慕乾这般分析,也觉得有些危险,虽然他不大清楚赫连铖的个性,但从他对慕家灭门,如何对待慕华寅的尸体就可窥一斑。他望了一眼慕乾:“那你打算现在就要赶着去赫连毓那边了?”   “是。”慕乾有几分歉意的望了望燕昊:“事态紧急,我恐怕不能替你训练十日兵马了。”      这□□日来,凤凰山的军士经过慕乾的操练以后,对于阵形与行军布阵的站位,都改进了不少,燕昊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原以为慕乾能守信到十日再离开,这样也就能让南燕的军队更加有抵抗力些,可没想到前方送过来这样一个突发的信息,让慕乾没有办法再安安心心的呆在凤凰山。   虽然心中想让慕乾留下,可毕竟赫连毓那边形势紧急,保全赫连毓,其实也是替他分去压力,燕昊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他朝慕乾一拱手:“慕乾,多谢你这些日子替我操练军士,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慕乾笑了笑:“我这样做,也只不过是想要为我慕家报仇而已。燕昊,你凤凰山的军士的操练已经逐渐成形,而且士兵们都同仇敌忾,一心只想要将大虞人赶出国土,恢复南燕,所以你要相信,你复国肯定能成功。”   燕昊很是感激的望着慕乾,他实在是有些说不出话来。慕乾慷慨大方的将自己的金银那了出来给他做复国的本钱,又辛辛苦苦替自己操练军队,这让他心中存了太多感激。这时,就听耳边陆凝香开口:“慕乾,我要与你一起去。”   屋子里边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眼睛都望向了陆凝香。   这些日子,陆凝香也慕乾两人几乎是同进同出,除了晚上没在一间屋子里歇息,其余都会在一起。虽然陆凝香依旧与慕乾针锋相对,可大家都听得出来,她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纯粹的敌意,只不过是小儿女间的打情骂俏罢了。   “凝香,不行,那边危险,你且留下来,帮着燕昊继续操练士兵。”慕乾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了几页纸来:“我这几日写了些阵法与操练之法,你可好好看看,按着我上边的法子来,与燕昊一道将你们南燕将士的武力值提升上来。”   陆凝香颤抖着手将那几张纸接了过来,有些难过的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慕乾朝她笑了笑:“你做出这样子来难看死了。”   “你才难看死了。”陆凝香忍不住跳起来反驳,见着众人都笑着在看她,扭过身子去,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慕乾,走,我送你下山!”知道挽留无用,燕昊站起身来,朝慕乾的肩膀上拍了一掌:“好兄弟,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一切顺利!”   虽然赫连毓是抢走了慕微的人,可他并不痛恨赫连毓,他只怪自己命中与慕微无缘。接触过赫连毓多次,对于他,燕昊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愧疚,有时候他的手段真的非君子所为,可赫连毓还是忍住了这一切,不管他曾经多么疯狂的纠缠过慕微,赫连毓还是将他放走了,并没有那般斤斤计较,一定要将他置之死地方才痛快。   慕乾去帮赫连毓,其实也是在帮自己,燕昊心中很明白这个事实,因此他的心中一片坦荡,并没有半分疙瘩。   凤凰山上一片青翠,山风吹着青草不住的摇晃着身子,苍苍翠微将山路遮了个严严实实,几匹快马从山上飞奔着下来,一直跑到了山脚下,才慢慢停住。   “慕乾,一路顺分。”燕昊朝慕乾抬了抬手,勉强笑了笑。   “你也可伺机而动。”慕乾朝燕昊拱拱手:“速速联系旧部,看看究竟还能多少人响应,若是能到二十万人,虽说战斗力可能不及大虞兵马,但因着你们有复国的执念,这便是战斗的动力,大概也能与大虞军队相抗衡了。”   “我知道。”燕昊点了点头,心中一阵阵绞痛,他极力的忍着那种不适,朝慕乾挥了挥手:“你好些去罢,赶紧赶去随州。”   有时候,哪怕是去晚了一盏茶得功夫,或许便无法翻转局势。   慕乾深深知道这个道理,朝燕昊点了点头,头也不回,拍着马飞快的朝前边奔跑了去。   几个人骑在马背上,望着慕乾的身影越来越小,都有几分感叹,虽然与慕乾只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可他却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陆凝香,他此时只觉得心中怅惘,满满的都是伤心难过。   “太子殿下,咱们回去罢。”御风拨转马头,正准备往山上走,眼睛瞄过燕昊的脸,心中犹如堪堪的漏了一拍:“太子殿下。你……”   他下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一颗心砰砰狂跳了起来。   血,一条血线沿着燕昊的嘴角流了出来,燕昊的嘴唇中央,又出现了深紫的一线。   御风伸出手来,掐指算了算,今日又是第二个九日。   第二百二十七章   燕昊朝御风摆了摆手。他伸手抱住了金翼,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驮我回去。”   金翼听懂了燕昊的意思,仰着脖子长长嘶鸣了一声,扬起马蹄飞奔而去,地上留下了一行血迹,滴滴的朝山上去了。御风望着那行血迹,心中紧张得快说不出话来,扬鞭打马,赶紧追了过去。   燕昊回到山腰的时候,已经快昏迷过去了,他迷迷糊糊见着了李妈妈圆胖的脸盘子,耳边还听到了那惊恐的喊叫声:“太子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见着有人在旁边,燕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刚刚想翻身下马,眼前一黑,他直接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御风追上前来,伸手将燕昊府了起来,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燕昊的嘴唇:“太子殿下,你又是何苦!”   李妈妈站在一旁,唬得脸孔雪白:“这究竟怎么了?”   “怎么了今日是太子殿下中蛊的第十八日。”御风将燕昊抱着,头也不回的往屋子里边去了,李妈妈站在一旁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想来算日子,可怎么样也算不清楚,只觉得心中慌慌乱乱的一片。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回头一看,柳润声与陆凝香赶着过来了,李妈妈拍着手脚朝哭丧着脸朝柳润声喊道:“太子殿下又晕倒了!还是那个蛊毒,青莲那小贱人下的蛊毒!”   柳润声板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到了燕昊的屋子里边,燕昊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脸上全是一种奇异的红色,而他的嘴唇中间,深紫的一线,触目惊心,让人瞧着有些心惊胆颤。   “大人,这该怎么办?”李妈妈跟着走了进来,一脸的惊慌,又咬牙切齿的咒骂起青莲来:“这杀千刀的小娼妇,既然下手来暗算太子殿下!”   御风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不多时就听着腾腾腾的脚步声,他拎着青莲进了燕昊的屋子,将她用力掼在地上,大喝一声:“脱衣裳!”   青莲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看着御风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实在不敢有半句反驳之词,望了望躺在床上的燕昊,再望望围在一旁,全是一脸愤怒的几个人,忽然间她觉得很是后悔,她根本没有想到会要在这样的情况下与燕昊欢好。   “我……”青莲回过神来,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御风便狠狠的打断了她的话:“废话少说,快脱衣裳!”   青莲咬了咬牙,有几分羞辱的低下头去,将手放在脖子那里,却没有半分力气解开纽扣。柳润声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慢慢的走出了屋子,李妈妈见着自己主子走了,恨恨的啐了青莲一口,骂了一声“贱人”,也跟着柳润声走了。   陆凝香望着青莲那般为难的模样,鄙视的看了她一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虽然她不想见着燕昊与旁的女子欢好,可现在的情势所逼,自然只能是吃了青莲这副解药了。她望着御风似乎带着血色的眼睛,又望了望跪在那里的青莲,心中即便有一点点同情,也瞬间被一种愤恨给压制了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再也没有半丝声响,出了御风喘气的声音。   青莲有几分绝望,当陆凝香也走开了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了。御风会将她如何?御风是一个粗人,他会不会将自己杀了?青莲抬手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一颗心悬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下蛊是一件多么大的错事。   “御统领。”青莲抬起头来望了御风一眼:“青莲无知,还请御统领宽宥一二。”   “宽宥一二?”御风指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燕昊,冷冷一笑:“若是你的命能将太子殿下换回原来那般康健的模样,我保准手起刀落,将你剁碎成肉泥!”他气呼呼的弯下身子,抓住青莲的衣领,用力一扯,就听“嘶啦”的一声,青莲的外裳便被扯得裂开,露出了里边桃红色立领得中衣来。   青莲将自己的身子抱住,瑟瑟发抖的望着御风,眼中有泪水滚落:“御统领,你放过我!”   “我才不会动你!”御风心中好一阵难受,虽然他发现自己有些在意青莲,可却不得不将青莲扔到燕昊床上去。“你这心思狠毒的女子,我便是杀了你也不会动你!”他将青莲抓了起来,把她往燕昊的身边塞了过去:“你老老实实的与太子殿下呆在一处,等着他醒了,该做什么,你自然知道!”   被御风塞进了被子里头,青莲才有些安心,伸手摸到旁边燕昊的身子,更是觉得心中有几分快活,只是抬眼望着御风正在盯着自己,不由得有几分胆怯,将头往被子里边缩了缩,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你别给我耍花招,太子殿下醒了以后,你要极力侍奉他,知道吗?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御风冲青莲大吼了一声,可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生生的疼痛,他真不愿意见着青莲与燕昊交颈同眠,可是为了燕昊能解除蛊毒,他没办法,只能这样。   床上的燕昊似乎动弹了一下,御风朝青莲威胁般瞪了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反手将门给关上。他默默的背靠着木门,心中满不是滋味,可他却依旧在强忍着,两只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裳,似乎要将那块布撕烂。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见着御风走出去,那种无形的压力才得已化解,青莲小声在燕昊耳边呼唤,着迷的看着燕昊的侧脸。   太子殿下就是英俊,怎么看都觉得他实在是俊美无俦,这世间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青莲伸出手去,紧紧的将燕昊抱住,轻轻在燕昊的耳朵边上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你快些醒过来。”   她用那团柔软轻轻的挤了挤燕昊的胳膊,那温热的心窝肉抵着燕昊炙热的一身,仿佛瞬间也被加热了一般。她紧张的望着燕昊,心里头盼望着他快些醒过来,生怕自己不管怎么做,燕昊都会对她不理不睬。   燕昊的睫毛颤动了两下,青莲屏住呼吸,望着那在微微颤动的睫毛,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她将手横着抱住了燕昊,声音娇软:“太子殿下。”   燕昊觉得自己仿佛被煮在一锅沸腾的水中一般,咕嘟咕嘟,锅子里不住的在冒热气,他的身子也跟着热了起来。仿佛间有柔软的两条胳膊抱住了他,耳朵边上全是他温柔的话语,这让他更是兴奋了几分:“微儿,微儿!”   那个人没有回应他,只是不住的在擦着他的胳膊,让他心猿意马了起来,渐渐的,他心底里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渴望,他想要抓住身边那个人,将她用力钦入自己的怀抱里,让她与自己密不可分,几乎找不到一丝缝隙。   他伸出手来将她抱住,享受着那软玉温香的感觉,可忽然间,就听那人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瞬间燕昊便清醒过来。   不,那不是自己的微儿,微儿不会这般喊自己,她从来都是喊自己“燕昊”。燕昊猛的睁开了眼睛,就见着旁边青丝散乱,一张嫩脸上有这红晕一片。她侧着身子,雪白的脖子,往下边看了去,依稀能见着那圆润饱满的一处,正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胳膊。   “走开。”燕昊皱着眉呵斥了一身,为何青莲会在自己床上?究竟是谁给了她这般胆子,让她爬上了自己的床?   “太子殿下,你蛊毒发作了,青莲是来给你解蛊的。”青莲吃了一惊,伸手将燕昊抱得更紧了几分:“太子殿下,你就这般讨厌青莲不成?宁可中蛊而亡,也不愿意让青莲亲近你?”   “滚开!”燕昊气喘吁吁的说了一声,此时他很是虚弱,竟然就连青莲的拥抱都甩不开了,这让他实在觉得有几分羞耻。他瞪了青莲一眼:“你若是不放手,我马上就让御风进来将你杀了。”   青莲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敢爬自己的床,唯一的解释,御风就在外边。   肯定是御风想要解去自己身上的蛊毒,这才将青莲带到他床上来的,可是御风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不是慕微的女子与他亲近,他便全身都不舒服,根本没有半分兴致。   “太子殿下。”青莲有几分惊慌,赶紧放了手,她骨碌碌的转着眼珠子,怎么办?若是自己不与太子殿下同床,只怕御统领会杀了自己,可自己若是要强行与太子殿下同床,太子殿下又会让御统领能杀了自己。   青莲平平的躺在那里,豆大的泪珠从眼角坠落,这一刻,她才深深懊悔自己鬼迷心窍,怎么会想着要给燕昊下那噬心蛊。 ☆、第137章苍州诈降   山风追着屋檐下的那几根小木棒不住的在晃动,它不住的敲打着横杆,发出了“咚咚”的沉闷之声,御风抱着手站在屋檐下边,瞧着那几根木棒不住的摇来晃去,一颗心也在不住的晃动着,满不是滋味。   太子殿下这阵子该醒了?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也不知道究竟该与谁说去。他并不想见着青莲去服侍燕昊,可却又不得不亲手将青莲送到燕昊的床上。   “御风,御风!”屋子里传来燕昊的声音,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御风一怔,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或许太子殿下已经宠幸过青莲了?他走到了屋子门口,低声应了一句:“太子殿下,有什么事情吩咐?”   “将我床上这个讨厌的女人弄出去。”燕昊皱着眉道:“我想,她是你弄进来的,就由你弄出去。”   忽然间御风的心轻快了许多,他推门进去,见青莲正坐在那里,一脸茫然的表情,身上的衣裳很是整齐,丝毫没有他想象里的那种折皱不堪。   燕昊转过脸来,指了指青莲道:“她竟然还不愿意下去,你将她快些弄出去,我早就将她赐给了你,为何你还要将她一而三的送到我这里来,你莫非是想违背我的命令不成?”   御风走了过去,瞧着青莲那张有些神色迷惘的脸,伸出手来将她抓了起来,恨恨的骂了一声:“真是没用。”   青莲被他拖下了床,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自己那件被撕烂的衣裳面前,她将衣裳披在了自己身上,看了燕昊与御风一眼,一言不发,趿拉着鞋子飞快的跑了出去,脸上全是哀怨的表情,眼中似乎还有泪光闪动。   “我不喜欢她,你不必总是将她送过来。”燕昊望了御风一眼:“你不知道感情这一回事,你没法子体会我的心情。”   御风怔了怔,自己不知道感情么?那为何有时总会想起青莲那个丫头来?望了燕昊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上那深紫颜色虽然浅了些,可依旧还在,能很明显的也那淡淡的红唇区别开来。   “太子殿下,你难道就不想要解除蛊毒了?”御风有几分焦急:“你不要将青莲当成一个人,你就将她当成一丸药便是。”   燕昊闭上了眼睛,摆了摆手:“你不明白,你还是不明白。”   “太子殿下,既然如此,属下请假几日。”御风朝燕昊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歇息,别这般起早贪黑了。”   “御风,你要去哪里?”燕昊惊愕的望着御风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御风从来对他都是忠心耿耿,根本不会对他有半分反对的意见,可为什么今日自己才说了他一句,他便这般走了?莫非是生气了不成?   他的马就在屋子前边,御风走了出来,伸手将系在树上的缰绳解开,拍了拍马背:“咱们要出一趟远门了。”从这里到密州,总怕有三四百里路,又要累着自己这坐骑了。   刚刚翻身上马,陆凝香从前边屋子里走了过来,她见着御风这模样,不由得楞了一愣:“御统领,你这般行色匆匆的,要去哪里?”   “我要去密州给太子殿下找解药。”御风指了指青莲那间屋子:“看好她,万一我找不到太子殿下的那丸解药,那无论如何,即便是用那下三滥的法子,也得让太子殿下将这丸药给吃了不可!”   陆凝香听到说密州两个字,眼睛亮了亮,从荷包里摸出了一个银锭子来:“带着路上用。”   御风接了过来,点了点头:“我会快去快回的。”   山风将树叶吹得哗啦啦的一阵乱响,把那嘚嘚远去的马蹄声掩盖了大半,当燕昊吃力的走出来的时候,御风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靠在门上,望着那一片空寂的前坪,忽然间心里有了一丝丝惆怅,若是微儿在他身边,那该多好,即便是现在就要死去,他也不会觉得遗憾。   夜色慢慢的降临,天空里有一钩上弦月,寂寞冷清。   随州刺史府里,大堂里头依旧还点着烛火,将屋子里边照得一片明亮,坐在椅子上的那些人的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细细得横亘在地上,几条影子细长得不似人形。   “高将军,你怎么看?”赫连毓手中拿着一个信封,看了看那封皮上的落款,脸上有几分惊诧的神色:“这个郭庆凡,我从来就未曾与他打过交道,为何他忽然之间就写信过来,要开门投降?”   高君泽手里捏着那几张信纸,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王爷,你也是太小心了些,那郭庆凡投降的理由,说得实在明白不过了。再说,我也知道他那人,就是个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的,咱们大军驻扎在随州,离他那苍州不过百里,他怎么能不心中害怕?”   郭庆凡在信上说,得了恩师指点,特地来投奔赫连毓,只望将来太原王登基为帝的时候,能够因着拥戴有功,让他加官进爵。郭庆凡的恩师,正是那宇文徵。宇文徵最近被赫连铖免去大司马之职,恐怕心中存了怨恨,高君泽摸了摸胡须,洋洋得意朝赫连毓笑了笑:“王爷,你那侧妃,可是宇文太傅的孙女。”   听着高君泽提起宇文如眉,赫连毓皱了皱眉头:“莫要提她,她与这战事没什么干系。”   “如何没有干系?”高君泽笑着弹了弹那信笺:“郭庆凡说他是得了宇文徵指点,宇文徵肯定就是看着自己孙女是你的侧妃,想着若是王爷登基为帝,他自然便是皇亲国戚。正好能遇着赫连铖将他的官职给夺了,还罚了他三千金,积怨在心,想要来投靠王爷,这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是个人都会这般想。”   赫连毓依旧有几分犹豫:“不行,我不能轻信了那郭庆凡的话,拿着几万人马去苍州城冒险。”   “王爷,咱们总是要一路打过去的,现在那郭庆凡既然愿意开门投降,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高君泽心中暗自摇头,太原王也是太谨慎了些,现在举兵都两个月了,也陆陆续续攻下了一些地方,原来拼死抵抗的,现在也逐渐的变成归顺了,可他却还是这般犹豫,实在非大将之风。   行军打仗,他经历得多了,难道还怕了那郭庆凡不成?他若是想假投降,自己也有招数,大军先不进城,只带着数百亲卫进去受降,将城门与刺史府给占了,换上自己的军士来轮防,哈怕他郭庆凡会飞到天上去?   “唔。”赫连毓沉吟了一声:“咱们且将这事情放上一日,看看他怎么办。”   “王爷,不管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咱们都不要怕。”站在赫连毓身边的齐木突然开口了:“不是有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想是那苍州刺史瞧着咱们来势汹汹,心中害怕,这才来投降的。我觉得高将军说得是,做事情就该勇往直前,不要犹豫。”   高君泽赞许的看了齐木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没想到你倒是个有见地的。”   齐木咧嘴笑了笑:“别人都说我笨得像木头,终于也有得夸奖的时候。”他朝赫连毓诚挚的说了一声:“王爷,不如这样,由属下来扮着你的模样进城受降,看看那苍州刺史究竟打什么主意。”   高君泽听了这话更是大喜:“这话不错。”他抬头看了看齐木,虽然他瞧着要比赫连毓要略微高大些,可那郭庆凡却是没有见过赫连毓的,应该会认不出来。“王爷,你将衣裳和身上佩戴的那些玉珏与齐木换了,那郭庆凡肯定会将齐木当成你了。”   “这怎么行?我不能让自己的属下去涉险。”赫连毓摆了摆手:“这样不妥当。”   “王爷,如何不妥当?保护王爷乃是属下的职责,现在属下假扮王爷与那郭庆凡去见面,也不一定是什么危险事情,王爷便不必再为属下考虑这么多了。”齐木很诚恳的望着赫连毓,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绝:“属下与齐敏,都是太后娘娘赐给王爷的,既然已经认下王爷做主子,自然就要尽心尽力的来保护王爷。”   齐敏齐木他们原来都是宫里的带刀护卫,武艺极好,高太后特地将他们挑选了出来给赫连毓做护卫,一晃已经是十来年,齐敏齐木他们与赫连毓之间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那便是保护赫连毓。   “王爷,既然齐木这般忠诚,你也要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高君泽呵呵一笑:“就这样罢,明日我就回信给那郭庆凡,咱们接受他的投降,后天就带兵去苍州。”   赫连毓还是有几分不放心,看了看高君泽,见他一脸坚定,也不好再去否定他的决议,只是说了一句:“那还请高将军安排妥当,切勿轻信了那郭庆凡信上的话。”   高君泽点了点头:“这个是自然。”   他瞄了一眼赫连毓,见他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太原王什么都好,就是太优柔寡断了些,而且也过于谨小慎微。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空一碧如洗,这四月的天空,明净得几乎让碧水都失去了颜色。明澈的河流映着那悠悠的蓝天白云,映着河岸便走过的行人,就如一幅明快的山水画。   水亮汪汪的涨了起来,春潮带雨晚来急,河港里全是白色,河面翻滚着泡沫一般,点点的雨滴落了下来,将那泡沫压了下去。   苍州刺史府里,郭庆凡正坐在书桌前边,提笔疾书,眉头微微皱到了一处,似乎有些什么不好处理的事情。   “大人,准备的木柴被雨淋湿了,至少有一半不能用了。”一个家丁匆匆的走了过来,在郭庆凡的耳朵边上小声说道:“那柴房忽然漏雨,后来去查看才发现屋顶上边被石头砸出了一个大洞,也不知道是谁无聊往上边扔石头。”   郭庆凡的脸拉长了几分,本来与赫连毓取得了联系,说好今日接受投降,没想到昨日忽然下了一场暴雨,路上泥泞不堪,赫连毓那边来了信,这事情等天晴再说。   现在准备好的木柴又被淋湿了,郭庆凡的笔停住了,心中默默一想,这可真是天意,这时候赫连毓没过来,还来得及赶紧准备。若是等着他过来了,才发现柴房里准备的木柴被淋湿了,那才叫大事不妙。   春日的天空就如小孩子的脸,昨日还是阴雨绵绵,今日便已经是晴空一碧,郭庆凡将笔放了下来:“赶紧去修葺柴房,换上合用的木柴。”   “是。”家丁应了一声,匆匆躬身走了出去。   郭庆凡将毛笔又提起来,在那信笺上写了一个大字:“火”。瞧着那个黑色的字体,遒劲有力,他摸着胡须笑了起来。   过了两日,苍州城一早便大开城门,郭庆凡站在城墙垛子后边,望着那条绵延到山那边去的官道,心中有些微微的紧张。今日,成败就在此举。   从上午一直望到了下午,在申时左右,终于见着远方有淡淡的烟雾。   “来了。”郭庆凡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赫连毓还是上钩了,这条大鱼一直在钩子旁边游弋,就是不开口来吞鱼钩,让他一颗心痒痒的难耐,现在见着鱼儿上钩,心里才舒坦些。   一支长长的队伍在远方的官道上出现了,旗帜飘扬,上头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太原。兵马的脚步声阵阵,让进出苍州城门的百姓都愣住了,回头望着那迈着整齐步伐的队伍,大家都脸上有些变色。   “是太原王的兵马打了过来不成?”城门那处顿时乱成了一团。看守城门的将士们赶紧出言安慰:“不要慌张,我们家大人命令开城门迎接太原王,不会有混战。”   “当真?”百姓们望了望那守城门的士兵,见他们脸上都没有慌张神色,站在那里很是镇静,不由得也相信了她们说的话:“郭大人真是识时务,太原王现在势头正旺,一路上走过来,也吞并了不少州县,强行对着干只怕是没得好结果。”   士兵们笑了笑:“可不是这样?我们家大人可是爱民如子。”   郭庆凡定然是个缩头乌龟,看守城门的将士们心中在暗暗诅咒,这郭庆凡在苍州快三年了,只知道搜刮民膏民脂,哪里会为百姓着想?他今日这般做,只怕是害怕太原王的兵强马壮,到时候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如及早投降。   长长的队伍走到了城门面前,在离城门处约莫百步之外停了下来,郭庆凡心中一愣,有几分紧张,为何那赫连毓就不往前边来了?就见一位将军,身穿寒铁盔甲,护心镜明晃晃的在胸前闪亮,催马奔到了城墙面前,大声喊道:“郭刺史,我们家王爷说,若是真心想投降,还请郭刺史带着刺史府官员出城来迎接,不要站在城墙上候着。”   郭庆凡看了看身边几个人刺史府的幕僚,众人的脸色都有几分尴尬,这次假投降,他们布置了好几种手段,第一种便是在城墙上设弓箭手,趁着赫连毓进城的时候,万箭齐发将他射杀。   可没想到赫连毓竟然这般细致,非得让自己下城墙去接他,自然是有了防备之心。郭庆凡看了看城墙垛子后边埋伏着的弓箭手,眼睛瞪了瞪:“不要轻举妄动,见我的手势再说,若我没做手势,你们切忌不能放箭。”   他带领着刺史府的几位官员慢慢的走下城墙,城门口已经没有了一个进出的百姓,众人都纷纷往城中涌了去,靠近城门的商铺都在急急忙忙的上门板儿,准备关门大吉。瞧着这番情状,郭庆凡有几分泄气,这些蝼蚁小民,就是这般胆小如鼠,竟然没有一个想着要抵抗赫连毓大军的,若是自己不说假投降,高君泽领军来打,只怕苍州的守军是抵挡不住的了。   从城门下边走出,郭庆凡见着前边黑压压的一群人,眼睛都有些发花。那群人站得笔直,刀枪拿在手中,映着日头明亮闪光,不免让郭庆凡也有些胆战心惊。抬眼仔细一打量,就见旗帜丛丛,中间拥簇着一位年轻人,他坐在高高的车辇之上,头戴紫金冠,身上穿着淡紫色的袍子,腰间系着一块玉珏,看上去气宇轩昂,风姿美仪。   听说那太原王最喜欢穿紫色的衣裳,中间那个,该就是那太原王了。郭庆凡朝紫衣男子行了一礼:“郭某人出来晚了,还请太原王见谅。”   “哈哈哈。”太原王大笑了几声,从那车辇上立起身来,在空中翻了几个身,如一阵风般卷到了郭庆凡的面前,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郭大人,不打紧,只要你出来就好。”   郭庆凡只觉自己手腕那处猛然一紧,一颗心跟着似乎快喘不过气来,他望了望赫连毓,脸上挂着谄媚的笑:“王爷气宇轩昂,下官仰望。”   这赫连毓确实身材很高,站在郭庆凡旁边,比他几乎要高出了一个头来,郭庆凡低着头口中谦恭,心里却在暗暗叫苦,为何赫连毓一直抓住他的手不放,真是愁死他了。本来想要弓箭手放箭,可赫连毓将自己拉到他的身边,不就是想让自己当挡箭牌?郭庆凡额头上滚下了豆大的汗珠子,那只手哪里还敢举起来?   “郭大人,你如此诚心,本王甚是感激。”齐木说得很慢,这两日他在军营里极力模仿着赫连毓说话得神情态度,唯恐有一点差池,到了现在他还心中有几分犹豫,生怕自己说出来的会有哪些地方不像。   好在郭庆凡也紧张,根本没有听得出来齐木声音里的异样,只是满脸谄媚的笑着:“这是下官应该做的,还请王爷同我一道进城去罢。”   齐木点了点头,朝高君泽吩咐了一声:“你们在城外驻扎,等着交割了苍州的兵权再派一部分人进城。”他望着郭庆凡笑了笑:“郭大人,先将兵权给交出来罢,否则,让本王如何相信你是真投降?”   郭庆凡的脚不由得哆嗦了两下,交出兵权,那不是真投降了吗?自己怎么好命令军队去进攻叛军?只是齐木扣住他的手腕实在有几分紧,仿佛他一开口说个“不”字,就会将他的手腕折断一般。他望了一眼旁边的主簿,使了个眼色:“快些,去将我的兵符取来!”   主簿会意,赶紧匆匆忙忙往城里奔了去,大人的意思,是要与那领兵的指挥卫所说好,否则苍州这一万守军,岂不是白白送给了太原王?   “郭大人果然识相。”齐木哈哈一笑,望了一眼高君泽:“高将军,你就在这里交割兵权,本王先于郭大人进城。”   他攥紧了郭庆凡的手,朝他微微一笑:“走罢。”   郭庆凡低声应了一句,偷眼看了看身后,从那大军里走出几百人来,瞧着那模样似乎是太原王的护卫,走在最前边几个,瞧上去个个膀大腰圆,眼睛灼灼有神,定然都是有本事的。郭庆凡心中暗自嘀咕,看起来在城中偷袭这一招也用不上了。   齐木抓紧了郭庆凡,两人并肩走进了苍州城,城墙上埋伏的弓箭手一直是拉满了弓,却没法子射出去,只能怔怔的望着郭庆凡被齐木抓着进了苍州城。   “咱们大人站在太原王身边,那可真是……”有人摇了摇头::“就如白鹤旁边站了一只草鸡一般。”   “可不是?我瞧着那太原王的身手实在是好,模样也生得周正,恐怕真是个不错的,他要是登基为帝,或许还能将大虞治理得更好。”一个年轻的弓箭手长叹了一声:“现儿的皇上,实在是太暴虐了。”   “少说政事,咱们只管按着吩咐办事便好。既然大人不用咱们开弓射箭,那咱们便早些回去。”年纪稍长的一个弓箭手站了起来,眯了眯眼睛看了看西边的夕阳,一抹灿灿的金色将天空都染成了一片金黄:“收拾东西,咱们也该去吃晚饭了。”   刺史府里传来了一阵阵丝竹之声,就如那仙乐飘飘,从琼楼玉宇而来。后院的偏厅里边明烛高照,将偏厅照得明晃晃的一片,暖黄色的灯光里,丫鬟们端着托盘,流水一般出出进进,乐师艺伎站在两侧,正在吹奏着靡靡之音。   黑色檀木桌上,白色的瓷器里盛着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黑色的檀木衬托着白色的细致瓷器,显得更是光洁可鉴。郭庆凡弯着腰,满脸春风的请着齐木上座:“太原王,请。” ☆、第138章 齐木中计   光洁可鉴的黑檀木条桌几乎能照得见人影,身边斟酒的女子穿着一件低低的裹胸,披着一条粉色的披帛,芙蓉粉面,微微带着些羞赧般,低着头,皓腕如雪,酒壶在她手下斜斜而起,一线清亮的美酒从壶嘴里倾泻而出,滴入碧绿色的翡翠盏中。   “王爷,请满饮此杯。”美人忽然抬起头来,嘴唇上似有珠光流动,眼睛全是水波涟涟,恰如有无边春水,漾漾的从那幽黑的眸子里溢了出来。   齐木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后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吝啬得没有给那美人一个眼神,郭庆凡在旁边瞧着,心中暗叫不妙。   还想让美人捧酒相劝,将太原王灌醉,这才好让他疏忽于内室的布置,孰料他滴酒不沾,这可如何是好?郭庆凡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齐木桌子旁边,将那酒壶接了过来,往自己的酒盏里倒了一杯:“王爷,下官敬你一杯,祝王爷事事顺意。”   齐木见郭庆凡亲自来敬酒,而且也是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这才将戒备之心放下,举起酒杯来,朝郭庆凡点了点头:“郭大人,多谢了。”   这杯酒下肚,偏厅里的气氛顿时不同了些,坐在桌子旁的苍州官员们纷纷都举杯朝齐木敬起酒来:“都说王爷丰姿神秀,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齐木乃是武夫,素日里站在赫连毓身边,旁人都是在恭维赫连毓,第一次被人如此夸奖,不由得有几分飘飘然,喝了第一杯,喝第二杯第三杯自然更容易了些,他举起杯来开始与那些官员拼起酒来,赫连毓站在屋子一角,本想上前提点一二,可碍着现在他的身份,也不好上前去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齐木与那些官员们开怀畅饮起来。   让赫连毓放心的是,齐木喝了酒以后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情况,看起来这酒里并没有掺杂其余东西。站在角落里,赫连毓心中暗道,这郭庆凡看来该是诚心归降了,他是宇文徵的弟子,自然会听从恩师指点,宇文徵现在被赫连铖免去了大司马一职,怀恨在心,暗地里偏向自己,这也未尝不是理由。   再说了,赫连毓心中沉了沉,想到了那个宇文如眉,颇有几分不自在,宇文太傅府大概是想要支持他登基,以后便可以将那宇文如眉扶上皇后的宝座了。她?赫连毓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宇文如眉不是不好,只是他已经有了慕微。   微儿现在过得怎么样?齐敏将她照顾得可好?站在那里,赫连毓有几分难受,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日,赫连铖要□慕微的情景来。他的手心里渗出了汗珠子,无论她心中喜欢的是谁,变成了什么模样,他还是在意她,一点都不因她的无情而改变了自己的心意。   赫连毓静静的站在那里,一颗心已经飞过了这欢声笑语的偏厅,直直的飞去了屋子外边,在那月色里不住的翱翔。四月的春夜格外温暖,一轮皎洁的月亮站着满地的落花,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满院的紫薇花来。   当那花朵飞起,就如梦境一般,她站在树下,花瓣纷纷扬扬,就如漫天花雨,将她笼罩在无边的花雾里。花非花,雾非雾,她的眉眼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将他深深吸引了过去,再也无法挪开身子。   “微儿。”刚轻轻的喊了一声,忽然就听偏厅里传来了惊呼之声:“王爷醉了!”   齐木,真醉了。   他竟然拉着身边的美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外边走了去。   赫连毓见着情况不好,赶紧跟着几个护卫追了过去,却被刺史府的亲卫拦住:“王爷要歇息了,你们这些做护卫的还要打扰不成?”   “王爷要歇息,自然是我们送过去,哪里要身份不明的女子相送的道理?”赫连毓呵斥了一声,一双剑眉高高扬起:“让开。”   赫连毓发起怒来很有气势,那些亲卫一怔,护卫们已经从他们中间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那个美人,将她摔到了一旁:“这里用不着你了,快些回去罢。”   那美人被摔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望着齐木:“王爷,让奴婢扶你进去就寝罢。”   齐木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朦胧:“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边走了去,几个护卫将他扶住,有人暗地里掐了他一把:“王爷,你清醒些!”   一阵风吹了过来,这春莺的风,暖洋洋的,吹得齐木胸前的衣裳敞开了些,他露出牙齿笑了笑:“你们莫要担心我,我还清醒着呢,只是不想到里边与他们喝酒罢了。”   见着齐木眼中忽然没有那丝朦胧,几个护卫这才松了一口气,哈哈一笑:“原来你也会使小手段,竟然将我们都骗过了。”   “其实我是不想与他们喝酒,要喝酒,咱们哥儿几个一道喝个痛快,那才叫舒服,谁愿意与他们喝?”齐木口里喷出一股酒气,脚下却还是步履沉稳:“你们放心,我也就喝了那么七八盏而已,没事!”   “知道你酒量好,可七八盏也不少了!”众人拥簇着齐木进了郭庆凡给他准备的屋子,抬眼打量了一番:“这屋子布置得不错,你今晚可要好好享受一番了。”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色檀木家具,那雕花的床上挂着鲛绡帐幔,朦朦胧胧就如一团轻雾,床边有一个立着的灯,雕琢得很是精致,一个美人,手中托着一个蟠桃,蟠桃里边是一盏灯光,蟠桃嘴子里还吐出丝丝袅袅的白烟,看来里边还放了熏香。   靠窗放着一张檀木书桌,上边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盆叫不出名字的花来,花朵很大,每一片花瓣里都伸出了几根触角来,细长如须,那花瓣洁白如玉,气味芬芳。赫连毓走到旁边看了看,笑了笑:“这不是龙须花?这郭刺史也真是风雅,竟然能找到这般难得的花来。”   龙须花乃是一种用来制香的花朵,花朵大而艳,一般长在大虞的深山角落里边,但是也有一些风雅之人,喜欢将龙须花放在案头,权当描摹之用。   护卫们仔细查看了周围,不见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众人拍了拍齐木的肩膀:“你就替着王爷,好好的在这里边睡一觉罢。”   齐木摸了摸那柔软的被子,咧嘴一笑:“我还是第一次睡这般软和的被子呐。”   “你可别高兴得睡不着!”众人朝他嘻嘻一笑,拥簇着走了出去,这时就见一个小丫鬟从园子门口走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赫连毓站住身子,望了那小丫鬟一眼:“王爷不需要人贴身服侍。”   小丫鬟低下头去,怯怯的捻着自己的衣襟,低声道:“奴婢是到外边上夜的,我们家大人说,怕王爷半夜口渴或是……有旁的事情,外边要留个看门的。”她伸手指了指外边窗户下一张小小的竹塌,上边放了一床被子:“奴婢就歇在这里,没有在屋子里歇息。”   赫连毓低头看了看那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光景,说话的时候不敢抬头,看起来便是胆小老实的模样。他点了点头:“那你便睡下罢,别吵了王爷。”   “是。”那丫鬟低声应了一句,脱了鞋子挨着那张小竹塌就躺下了,赫连毓与几个护卫看了看,转身走到前边那一进屋子里去。   这院子有两进屋子,前边是给他们住的,后边是给赫连毓住的,只是郭庆凡并没有想到,现在的赫连毓只是一个护卫。此时的他,正手里拿着一个酒盏,紧张的往那边院子里张望着。   “大人,稍安勿躁,那熏香与那龙须花的香味混合在一处,会让人昏睡,即便太原王只是假醉,闻着那香味自然也会沉睡不醒。”旁边一个幕僚躬着身子,用极低的声音说着:“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若不是制香的行家,谁又知道这个?”郭庆凡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胡须:“我若不是捉住了那江洋大盗,也不会明白这里头的奥妙。”   “那是,那是,大人有心,素日里审案时还做了手札,才能想得如此妙计。”幕僚弯腰奉承:“那太原王真不识好歹,送他一个美人,竟然不要。”说到后边,忽然间猥琐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十分难听。   “可不是,我想着他是太原王,也不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去那边,所以特地安排了个美人跟着去见阎王爷,没想到他竟然拒绝了,真是没有福分。”郭庆凡望了望那一线院墙,嘿嘿一笑:“那也怪不得我了。”   月亮又圆又白,照得地面上雪亮一片,这个春夜,万籁俱寂,只有树枝的碎花不住簌簌的掉落下来,发出轻微的响声。赫连毓靠在床上,心里头没有一丝睡意,他心里头不住的在想着慕微,她究竟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怀着孩子,是不是跟辛苦?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边酸楚的一片,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可没有想到,忽然间他就丢了一切,他的家,他的妻子,还有他的母亲。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背叛赫连铖,他与赫连铖是多年的好兄弟,和睦亲近,可是现在却被形势所逼,一夜之间,他便成了赫连铖的敌对者,打起了叛逆的旗帜。   如果能够重新再来一次,他会不会任凭赫连铖□了慕微,将她的肚子剖开,将她的孩子用刀子挑出来?赫连毓打了个寒颤,心中默默念了一声,不会,他绝不会坐视慕微有这般悲惨的结局。   睡意慢慢的上来了,赫连毓合衣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他只希望在梦里能够见着慕微,能够握住她的手诉说离别的痛苦。   暖暖的风,自东南而来,将炎热的气息吹进了他的房间。   那乌蓝的夜幕里,带着浓烟的一抹红色瞬间展开,就如那满山的红杜鹃,开得灿烂无比,娇艳欲滴。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密州码头一片繁忙的景象,船只停靠在码头上边,那高高的桅杆从晨雾里伸了出来,就如密密麻麻林立的树木。日头已经在晨雾里露出了半张脸来,带着一圈淡淡的日影,温和而微弱,极力想要将那清晨的雾霾扫除,只是尚且还没有那能力一般。   本来密州码头没有这般繁华,只是因着太原王举兵,往随州苍州那一路过去,本来是要在那几处靠岸的船只,只能改着走密州再往长江而去,这样一来,密州码头就比原来要多了不少船只,远远的瞧着,还真有大码头的模样了。   齐敏穿着一件大褂,与李大胜站在一处,手中捏了半个馒头站在那里,望着还未散尽的晨雾,两人的眉头都有几分皱在一处。   这雾总要及早散了去才好,自己也好早点干活拿钱,最近在密州码头靠岸的船只多了,可真正要从密州上岸的却不是很多,两人挣的钱,勉强够家中糊口而已。   有一日,秋月提出来,将她带着的赤金绞丝镯子去卖了,换些银子贴补家用,可齐敏却不愿意,他觉得让一个女子卖自己的首饰来贴补家用,便是他无能。他黑着脸望了秋月一眼:“此事不可再提。”   从那日期,齐敏出来得更早,回去得更晚了些,可不管多么累,回家见着秋月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饭碗等着他,心里边就格外舒服。他咬了一口馒头,心里边琢磨,等到送了王妃回到王爷身边那一日,自己向王妃求娶秋月,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自己。   晨雾渐渐的散去,太阳红彤彤的挂在天空,不少船只慢慢离开了密州码头,也有船只正在朝码头开了过来。   这个时候开过来的船只,那就是要上岸的,齐敏快步抢上一步,站在了码头边上,瞧着那船只的风帆越来越清晰,慢慢的,就连船上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船是一户人家雇了过密州来的,他们本来住在苍州,因着那边战乱,住着不安心,这才决定先来密州岳父家避难。虽然东西没有太多,可也够齐敏搬上一阵子的,他一边搬,一边与那家的下人攀谈:“苍州那边怎么样了?”   码头是最好打听消息的地方,齐敏在码头上干活,打听到了不少赫连毓的情况,得知王爷慢慢的向京城推进,心中也是安稳了不少,毕竟天下人还是是非曲直分明,支持王爷的不少呢。   “苍州……哎,不好,不好,要不是我们就不会来密州了。”那下人叹着气,与齐敏一道抬着个大箱子往马车上边去:“太原王被那郭大人设计弄死,他的手下跟发了疯一般,将苍州城围得铁桶一般,幸亏我们家主子是住在城外的别院,否则连逃都没有机会了。”   “什么?”齐敏的手一松,箱子立刻斜了一边,他望着那一脸惊愕的下人,伸手揪住了他:“太原王……死了?”   “死了,被郭庆凡放火烧死的,郭庆凡可真不是个东西。”那下人点了点头:“他将太原王的皮给剥了下来,里边塞了稻草,挂在墙头,听说要悬尸一个月示众呢。”   “那可怪不了郭庆凡,不是说是皇上的意思?”旁边有人插嘴:“郭庆凡平素还没这般暴虐,大家都说是京城里来的旨意,你也知道咱们皇上的手段。”   齐敏没有说话,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江面,江水有些浑浊,有几只水鸟展开了翅膀正在江面上飞翔,那白色的身影与昏黄的水面不住的在他眼前晃动。   “你怎么了?”那个下人气喘吁吁的扛着箱子的一角,望了望齐敏:“快些动手搬箱子。”   齐敏望了他一眼,一把将那箱子举了起来放在肩膀上边,腾腾腾的走向马车,将那箱子往马车上一扔,拍了拍手,将灰尘拍了去:“剩下的你们自己搬罢。”   “哎哎哎,你这是怎么了?”李大胜刚刚吃力的抬着一个箱子过来,见齐敏要走,一把抓住了他:“好不容易才来了单生意,你怎么就不做了?”   齐敏将他的手甩开,大步朝密州城里走了去:“我有事儿,你别管我。”   李大胜呆呆的站在那里,摸了摸脑袋:“这人真奇怪。”   巷子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似乎在等人,齐敏没有留心,只是飞快的往自家院子里跑了过去。门口蹲着两个小叫花子,两人正低着头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见齐敏大步走过来,都站起身子,怯怯的往旁边挪了一步。   齐敏将大门猛的踢开,那声巨响,几乎要将人的耳朵震聋一般。   秋月陪着慕微正坐在树下,见着齐敏回来,颇有几分意外:“齐敏,你怎么就回来了?”   齐敏没有说话,只是几步便走到了慕微面前。他低下头去,盯着那张容颜绝美的脸,什么都没有说,那眼神变得越来越冷。   “齐敏,你怎么了?”第一次见着齐敏这般神色,秋月有些紧张,站了起来迎向齐敏:“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齐敏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的望着慕微,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来,就是她,就是这一张脸诱惑了王爷,让王爷为她神魂颠倒,甚至不惜与皇上作对!若不是她,王爷又怎会挟持皇上,又怎么会举兵谋反,又怎么会命丧九泉?他的一双手紧紧的捏了个拳头,极力在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咬着牙,眼中似乎有泪,极力不想让它掉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慕微温柔的望了齐敏一眼,轻声说道:“可是在码头上受了委屈不成?”   “你、你……”齐敏咬着牙,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伸出手来指向慕微:“就是你,你就是红颜祸水,你害得王爷丢了性命,害得他死后还要受如此折磨!”   慕微与秋月都吃了一惊,两人望着齐敏那泪水涟涟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王爷死了?”   齐敏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踏了一步,秋月有几分紧张,赶紧张开双手,将慕微藏到了身后,大喝了一声:“齐敏,你要做什么?”   “王爷这般喜欢王妃,为了王妃不惜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我要将王妃送去与王爷见面,让她在九泉下陪在王爷身边!”齐敏的眼中露出了狰狞的神色来,嘴角拉了拉:“我知道,王爷正在那边等着她。”   “齐敏,你疯了不成?”听到齐敏这般说话,秋月大吃了一惊,她抬眼望去,齐敏的眼睛里已是血红的一片,露出了点点凶光来。   “不要这样,齐敏,你冷静些,不要这样!”见齐敏又往前踏了一步,秋月心中一急,伸手便将齐敏给抱住,声音里带着哭腔:“齐敏,难道你没有想过,王爷便是舍了自己的命,也想要王妃好好的活着,他怎么会想要王妃陪着他一道死?你被犯糊涂,王爷根本不会是你那样想的!”回头望了望已经站起来的慕微,秋月大叫了一声:“王妃,你快些走,齐敏现儿已经有些糊涂了,你留在这里很危险!”   慕微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说话,可见着齐敏那凶狠的神色,知道自己说话也没有作用,只能一手撑着腰,吃力的往门口挪了过去。   门口那两个小叫花子看着慕微往门边上走,两人飞奔着过来,伸手扶住了慕微:“慕小姐,你快些跟我们来。”   慕微有几分迷惑,这两个小叫花子似乎有些眼熟,可她又记不清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们。她迈步往外边走的时候,齐敏已经追了过来,一手抓住了她的衣领,揪着她便往门上撞了过去。   “王妃!”秋月惊骇的大喊了一句,猛的冲了过来抱住了齐敏的腰:“齐敏,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鲜血从慕微的额头上流了下来,她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小虎子与宝儿见了,也是不知所措,两人站在那里,吃惊的看着慕微的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这时,门边闪过一道深灰色人影,他一把扶住了慕微,朝小虎子与宝儿使了个眼色:“我们快走。”   秋月抱住齐敏的腰,不敢松手,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穿着浅灰色衣裳的人,将慕微背了起来,飞快的朝巷子里走了去。“王妃。”秋月轻轻喊了一声,眼泪珠子忍不住滴滴的落了下来。 ☆、第139章 凤凰归山   慕微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一片,想要睁开眼睛,可却没有半分力气,她只能静静的躺在马车里边,听着身边宝儿细细的哭泣之声:“慕小姐,慕小姐……虎子哥,她会死吗?”   用力动了动手指,表示她还活着,可慕微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似乎并没有被宝儿注意到,慕微苦笑了一声,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肯定非常狼狈。   齐敏扑过来,抓住她往门上一撞,她晕了过去,可醒来以后,忽然之间,好像模模糊糊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的她,若是要回忆过去,只觉得前边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见到的便是穿着一身白衣的燕昊,手中拿着埙,微微而笑。可现在,她脑海里却多了不少人,有父亲母亲,有兄长姐姐,还有一个穿着紫衣的少年。   他究竟是谁?为何会用那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慕微有几分困惑,总觉得答案就在前边,可却隔着一层纱巾,而自己却没有力气将它掀开。   再往下边想过去,忽然脑袋很是疼痛,就如被火炙烧了起来一般,熊熊的要将她吞没,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可那种炙热的感觉依旧在她身上燃烧着,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御风大叔,怎么办,她好像病得很厉害。”小虎子见着慕微得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枯,艳艳的一抹赤色,心里吃惊:“要不要去给她请个大夫?”   “咱们赶路要紧,回云州再说。”御风坐在前边,手中拿着马鞭不断的抽打着奔跑的马匹,燕昊还等着她去救命呢,哪里能再耽搁停留。他从凤凰山出发,找了五日才才密州找到小虎子与宝儿,现在回去也差多要四五日,九日一发作,恐怕燕昊第三次蛊毒又要发作了。   御风端坐在马上,没有回头看马车里边一下,在他眼里,慕微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女人,她只是一颗解药而已,有了她,燕昊便能解除蛊毒的痛苦,他要尽早将她带回去,请大夫什么的,太浪费时间。   宝儿与小虎子听着御风这般说,两人望着躺在那里的慕微,心中很是难过,宝儿握住慕微的手轻声说:“慕小姐,你不要怪御风大叔,他其实是个好人,他只是……”说到这里,宝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边说才能安慰慕微了。   御风?慕微努力的想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也许以前自己认识他罢。慕微苦笑了一声,失魂真不是一件好事,很多以前的事情都已缺失,她多么想能一清二楚的记得,能说出过往的一切。   马车继续往前奔跑着,慕微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不断的在抛起,又慢慢的落下,她努力的睁开了眼睛,望了望旁边的两张脸,低低呻吟了一句:“痛,肚子好痛。”   宝儿惊喜的望了慕微一眼,将小脑袋凑了过来:“慕小姐,你醒了?”   “痛……”慕微只是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来:“好痛。”   宝儿眨巴眨巴了黑亮亮的眼睛,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慕小姐,你只能等等了,御风大叔着急赶路。”   “我们要去哪里?”慕微沉着声音问宝儿,这个叫御风的,究竟准备将她带到哪里去?   “去云州,凤凰山!”宝儿的眼睛似乎能发出亮来:“宝儿好想早些见到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慕微迟疑的抬起脸:“他是谁?”   小虎子惊讶的看了慕微一眼,忍不住轻声惊呼了一句:“慕小姐,你失魂还没好?太子殿下你都不记得了?”   慕微有几分为难的摇了摇头,朝着小虎子笑了笑:“我现在还是有很多人不记得,你们说的太子殿下究竟是谁,我不太清楚。”   小虎子与宝儿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宝儿抓住慕微的手,轻轻摇了摇,然后用很小很坚定的声音道:“慕小姐,你见着我们太子殿下,肯定就会记起他是谁了。”   慕微吃力的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们回去见太子殿下。”   这回去的路程花了五日有多,因为中间有一日,慕微实在痛得不行,不得已,御风将马车赶到城里,请了个大夫给慕微来看病,大夫过来看了看,叹了一口气:“这位夫人已经有了八哥多月身孕,还在外头这般奔波,你们可要小心些,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要生孩子了。这妇人生孩子,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她身体虚弱,看起来又本来带着伤,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御风吃了一惊,他抓了慕微去便是要她去给燕昊做解药的,如何能让她在途中便死掉?因此他不敢再这般连夜赶路,而是中间会停下车来,让慕微好好歇息一阵子。这般捱下来,磨磨蹭蹭的,竟然便走了将近六日。   驾车回到了凤凰山,御风的一颗心这才安稳了下来,小虎子与宝儿掀开马车的软帘往外边张望,两人都显得格外兴奋:“看看看,这里的花开得真好看。”   御风坐在前边,挥动着马鞭,一面笑嘻嘻的回答:“山腰那边的花更好看!陆小姐在屋子旁边种了不少花,你们过去瞧瞧便知道了。”   慕微躺在那里,听着几人说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软帘掀开,一丝温暖的春风从外边吹了进来,让她觉得格外舒适,那春风里夹杂着一种浓浓的芳香,深深的吸一口,感觉到全身都轻松了不少。虽然没有坐起来,看不到外边的风景,她能想到那花团锦簇的模样。   马车停了下来,御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朝屋子那边走了去。   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燕昊也该从军营里回来了,御风跨进了厨房,见李妈妈在忙忙碌碌的煮饭菜,陆凝香正拿着柴火往灶膛里边添。   “御风,你回来了?”听着外边的响动,陆凝香站了起来,惊喜的望着御风:“你将她带回来了?”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御风没有回答陆凝香的问题,他只想知道燕昊现在的情况,算起来他离开凤凰山已经有十日多,燕昊那蛊毒该发作了。   陆凝香的眉头皱了起来,成了一个斜斜的八字,她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昨日他蛊毒发作了,这次比前边两次似乎更严重些,太子殿下到今日早上才苏醒过来,现儿正是屋子里边歇息呢。”   “这该死的青莲!”御风恨恨的咒骂了一句,为了她自己的私心,竟然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来,御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真是疯了!”   “哪里只是她疯了?她那个认的干爹也疯了!”陆凝香摇了摇头走到门口,带着御风往外边走:“她那个干爹竟然闯到山上来,要求太子殿下娶青莲呢,还说什么若是不娶她,太子殿下就无药可救了。”   “什么?”御风有一丝惊诧:“他闯到山上来了?谁告诉他我们在这里?”   “应该是青莲说的。”陆凝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那人竟然将我看成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见了面拿着刀子就朝我砍,说什么杀了我以后,太子殿下就只能娶青莲了,这可不是疯了?”   “可能是青莲告诉他,你是皇后娘娘指的太子妃,他自然只会来砍你。”御风笑了笑,可眉头却依然虬结在一处:“抓住他没有?”   “我们都怕他带着蛊虫,打斗的时候小心翼翼,还是太子殿下出手,才制服了他,现在将他与青莲关在一处。”陆凝香指了指青莲的屋子:“说来也奇怪,虽然是认下的干爹,那异族人对青莲着实好,似乎将她看成是自己的亲女儿一般。”   “这世上的事情,又如何能说清楚?”御风走到了燕昊的屋子门口,快步上前一步,伸手将门推开,见着燕昊坐在书桌旁边,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一抱拳:“太子殿下,属下回来了。”   燕昊手中拿着一支笔,似乎正在写字,他凝神看着桌子上边那页白色的宣纸,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慕微”两个字。   这些天,他的心越来越不平静,仿佛有什么在渐渐逼近一般,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阿拉善的突然来袭,第三次蛊毒的发作,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他只是执着的在想着一个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与甜蜜交织,慢慢的在他的心头浮上沉下。   陆凝香说御风是去接她了,他能不能找到她?今日才清醒些,燕昊便有一种欲望,他要将慕微的名字写下来,要让自己从那个名字里看到那张娇媚的脸。可提起笔写下那个名字以后,他忽然再也不能一直自己,一个接一个的,那两个字便在他的笔尖下出现。   “御风,你回来了?”燕昊沉声问了一句,却不敢抬头,他不敢看御风身后,生怕后边空荡荡的一片,让自己失望。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太子殿下,我找到了慕小姐。”御风走近桌子旁边,看着那纸上反复出现的名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慕小姐正在外边的马车里躺着。”   燕昊猛的抬起头来,眼神凌厉如刀剑:“躺着?为什么?”   “因为属下赶到密州时,正逢太原王手下发疯,他听说太原王身死,迁怒到了慕小姐身上,说要杀了她给太原王报仇。”御风低声解释,不敢看燕昊的眼睛,那眼神实在是太凌厉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气,冷冽刺骨。   “她受伤了吗?”燕昊的语气里边有几分着急:“你有没有去给她请大夫?”   “她的脑袋撞到了门上,昏倒过去了,后来醒了。”御风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将自己着急赶路的事情掩饰了过去:“太子殿下,你蛊毒又发作了?赶紧让慕小姐给你解除蛊毒。”   “让她给我解除蛊毒?”燕昊摇了摇头,阿拉善也说了,解除蛊毒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与下蛊之人欢好,另外一种是要找两情相悦之人的心头血。   两情相悦?燕昊心中一阵抽痛,他想到了自己除夕夜里,冒着大雪赶去上京见她,结果她竟然只打发了丫鬟出来说了一句让他到现在还不能忘记的话:王妃说,让你们到别处去打,别惊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有了孩子,是她与赫连毓的孩子,她已经变心了,根本不屑出来看自己一眼,她关心她与赫连毓的孩子更胜于自己!燕昊痛苦的将手指合拢,紧紧的捏着自己的衣袖,心头一震疼痛,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在中衣上,贴着他的胸口有个小袋子,里边放着几个玉色的指甲,每次他心中难受的时候,便会将那几个指甲拿出来,托在手心里仔细的欣赏。从那几个指甲盖子,联想到一双十指尖尖如水葱般的手,又联想到那站在花树下,清丽绝伦的面容。   她是那般的美好,好得让他忽视了世间其余的女子,即便知道自己若是不与青莲欢好便要毙命,他还是不能去接纳别人。燕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着御风道:“让人去清扫出一间屋子来,派个人去服侍她。”   她有了孩子,过几个月应该就要生孩子了,自己要好好照顾她才是。赫连毓已经战败身死,慕乾领了赫连毓的残部正在继续与赫连铖的队伍交战,自己是该要好好替慕乾照顾他的妹妹才是。   御风张了张口,本来还想说话,可却被燕昊的眼神制止住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御风你弄错了,我虽然不能忘记她,可她已经不是那个与我两情相悦的人,她有了赫连毓的孩子,如何还能心里有我?”   陆凝香默默的转身走了出去,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让她心中沉甸甸的一片,御风外出寻找慕微,她心中也是带着希望的,只要慕微回来,燕昊身上的蛊毒就能解除了,可现在听着燕昊这般说,她觉得很有道理,若慕微不喜欢赫连毓,如何又会与他有了孩子?   走过青莲的屋子,她恨恨的啐了一口,看来免不了这不要脸的要得偿心愿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蛊毒发作,无论如何也要想个法子,将她送到太子殿下的床上去。她抬头望了望,一辆马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小虎子带着宝儿正在马车前边左顾右盼,见着陆凝香出来,两人朝她嘻嘻一笑:“陆小姐。”   陆凝香快步走了过去,摸了摸宝儿的头:“你就是那个叫宝儿的?长得真好。”   宝儿笑着拉住陆凝香的手:“陆姐姐也长得好。”   小虎子在旁边裂了裂嘴:“你们可真逗,互相拍马屁。”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笑了起来,伸手将马车帘幕掀开:“慕小姐,我们到了。”   慕微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站着的陆凝香,又看了看远处的两排房屋,有些疑惑:“这是在哪里?你们说的那个太子殿下又在哪里?”   陆凝香吃了一惊,仔细端详了慕微一番:“你究竟是不是慕微,怎么连太子殿下都不知道?小虎子,宝儿,你们没有弄错罢?”   “没有弄错,没有弄错。”小虎子见陆凝香质疑他,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自在:“慕小姐失魂了,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失魂?”陆凝香又看了看慕微,那绝美的容颜是不会错的,只有慕微才会有如此的气质与美貌——她竟然失魂了?   曾经听人说过有失魂之症,有人受了重创以后,便不再记得自己过往的一切,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家乡,也不知道自己的亲人,难道慕微也是这样?陆凝香朝慕微笑了笑:“我叫陆凝香,你可还记得我?我曾经用鞭子抽过你。”   慕微瞅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你了,只是也不相信,这般美貌的小姐,如何会拿鞭子抽我?恐怕你是在说笑话玩罢。”   陆凝香听了这回答,心中有几分悲伤,看来慕微真是不记得她的过去了呢,不过这也好,她不记得过去,就不会伤心,毕竟她的家人除了慕乾全部被赫连铖给杀了,还有她的夫君,此时也已经死了,他的皮被剥了下来,塞满了稻草,悬挂在苍州城墙之上。   “你稍微坐着歇歇,我这就去替你打扫出房间来。”陆凝香朝慕微笑了笑,拉着宝儿的手道:“走,咱们过去瞧瞧,看看安排哪间屋子给慕小姐住更好。”   她已经没了亲人,孤苦伶仃,只能在这里住下来,等着到时候与慕乾相遇了。陆凝香喊了李妈妈一道,将那进屋子的一间杂屋打扫干净,只是山间没有床铺,陆凝香便让御风去砍了两棵树,将那木头割断,算是做了一张简易的床。   “慕小姐,你暂时这样住着罢,山间一切都很简单,不比你以前住的地方。”陆凝香伸手将慕微搀扶了进来,让她坐到了床边:“宝儿,你好好招呼着慕小姐。”   “是。”宝儿应了一声,很体贴的拿了一块粗布帕子来:“慕小姐,要不要擦擦汗?我见你满头都是汗了。”   慕微接过帕子按了按额角,朝宝儿感激的一笑:“多谢你,宝儿。”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外边传来惊呼的声音,陆凝香赶紧转身往外边奔了去,走到外边,没有见着燕昊,只见到李妈妈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   “妈妈,这是怎么了?怎么我听着有人喊太子殿下?他去做什么了?”陆凝香望了望地面,昨日刚刚下过雨,松软的地面上有几个马蹄的印痕,看起来燕昊骑着金翼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就见太子殿下刚刚在外边看了看以后便将金翼喊了出来,骑着金翼往山下去了。”李妈妈站在屋檐下边,脸色有几分发沉,朝那间杂屋指了指:“是不是与她有关?那慕小姐,唉……”   李妈妈是柳润声的下人,昔日慕微住在柳润声府上时,她也曾听别人风言风语的说起过燕昊喜欢上了大虞大司马的女儿,那时候李妈妈还不相信,太子殿下如何会喜欢上敌人的女儿?可是今日一见,李妈妈心中嘀咕,那时候听到的闲话,指不定就是真的。   她见着燕昊站在屋檐下,脸色苍白,形容枯槁,可眼睛里却有一种亮闪闪的光彩。他的双眼正在往杂屋那个方向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杂屋里的动静,可李妈妈却依然能感觉到他那坚定与执着。   难怪他不喜欢陆小姐,难怪他不要青莲服侍他,即便是中了蛊毒,也还是将青莲推开了,原来是这个原因。李妈妈站在厨房门口望着燕昊,见着他那模样,心中若有所悟。可还没得她悟出太多得事情来,燕昊一个唿哨,将金翼召唤过来,骑马往山下去了。   “太子殿下究竟准备做什么?”陆凝香皱了皱眉头,每次燕昊遇着慕微的事情,就不能淡定,只希望他不要唐突就好。   御风从外边走了过来,手里拖着一根大树枝:“妈妈,这个我给你劈碎,拿去烧火。”   李妈妈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御统领真是有心了。”   烧不烧火还放在开外,主要是要知道燕昊究竟去了哪里!李妈妈转过脸,望了望那杂屋,心中有些不忿,那慕小姐也没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她瞧着不会比陆小姐好看到了哪里去,为何太子殿下这般心心念念的记挂着她?   使大家心安的是,燕昊在日落之前回了凤凰山,后边还跟着一辆骡车,车子上装了一张床,还有一个梳妆台,两张椅子。   “你将床卸下便好。”燕昊朝那赶车的笑了笑,伸手掏出了一块银子:“自会有人来搬。”   赶车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今日一天都没有拉到货,满心以为没得银子赚了,正准备赶着车子回家去,可没想到经过一家木匠坊,燕昊将他喊住:“大叔,稍等,拉货。”   这一车东西送出了城,路程挺远,可没想到这银子却是丰厚,赶车的笑得合不拢嘴,接了过来朝燕昊行了一礼:“要不要我帮着扛上去?”他望了望这青翠的山野,山脚下全是稻田,看起来山里确实住了人家,可他放眼望过去,却没见着屋顶从绿树丛中露出来。   “不用了,大叔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要不是赶不上晚饭了。”燕昊笑了笑,将那赶车的人打发走,这凤凰山里可藏着机密,如何能让人轻易便进去?   赶车的人倒也没有想要到凤凰山里一探究竟的想法,朝燕昊笑着道:“那还请公子自己动手了。”   甩起鞭子,将那骡车慢慢的赶着往云州那里去,赶车的大叔坐在骡车前边,心中有些奇怪,这公子瞧着丰神俊逸的,怎么就喜欢到山里头住着,莫非是个隐士? ☆、第140章 兜兜转转   暮色慢慢的上来了,天地万物,苍茫一片。   晚风将那草木吹得东歪西倒,露出了一张床的尖顶来。   这是一张拔步床,虽然燕昊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银子,可他还是买了这张拔步床,为了让慕微能睡得更加舒适一些。   她是娇生惯养的小姐,怎么能睡得惯那些木头搭起来得床铺?况且她有着身孕,万一那床铺散架了,她可就要遭殃了。燕昊指挥着手下将床往山腰那处搬了过去,看着那张梳妆台,心中微微笑了笑,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那面小镜子,美人自然是不能没有梳妆台的,要让慕微每日起来都能见着她如花般的脸庞。   “太子殿下,这床与梳妆台,放到哪里去?”几个手下望了望燕昊,心中直嘀咕,怎么太子殿下忽然的就买了两样家具过来,都住了一年了,都没有嫌床不好,今日怎么便要买床买梳妆台了?   “你们搬去山腰,找陆小姐,她自然会安排你们该放去哪里。”燕昊停下了脚步,心中忽然有几分难受,手紧紧的抓住了那面镜子,喉间咯吱作响,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想见她,可又害怕见她。   她心里现在只有赫连毓,自己有何必这么不识趣的凑上去?燕昊站在山间小路上,心里头好一阵酸涩。他摸了摸金翼的脑袋,低声问道:“金翼,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金翼的眼睛又大又黑,枣核一般,乌溜溜的看着他,它将脑袋低了下来,蹭了蹭燕昊的手,发出了咴咴的叫声,让燕昊更加伤感。他翻身上马,骑着金翼便往山外冲了去,他一点也不想回山上去,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她。   骑着金翼一口气奔出去十多里地,来到他经常吹埙的那个湖边。翻身下马,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只圆鼓鼓的埙,举起来看了看,那几个黑色的小孔里仿佛有音乐飘了出来。   “我要将你的声音装到里边,等着我想你的时候便将它放出来。”燕昊凄然笑了笑,将埙举到嘴边,开始慢慢吹奏了起来。埙乐幽长缠绵,慢慢在这银色的月光下回旋,仿佛将湖里的小鱼惊起,不住的跳出了湖面,将那一湖平静打碎,湖面上有了点点涟漪,就如有无数细碎的银子一般。   身后的紫藤萝已经有了紫色的花苞,微微撅着嘴一般藏在绿叶丛间,似乎要将那埙乐之声慢慢的吸进去,有几朵开放了的花巍颤颤的在枝头摇曳,好似能听懂燕昊的辛酸一般。   “太子殿下。”埙乐声音慢慢的停了下来,身后传来御风焦急的话语:“你何必这般伤神!”   “御风,你不明白,你一点也不明白。”燕昊紧紧的抓住了那圆圆的埙,转过身来望了望御风:“你没有喜欢过谁,自然不会明白我的感受。”   “太子殿下,你错了。”御风一本正经道:“我喜欢了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该是我喜欢的。”   燕昊有几分惊诧,抬起眼来看了看御风,微微一笑:“你喜欢青莲?”   御风的脸瞬间便红了一大片,他摸了摸脑袋,看着燕昊那洞若观火的眼神,有几分不解:“太子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你的性子我最清楚,若你不是喜欢她,早就在她给我下蛊的时候,一掌将她击毙了,如何还会留着她的性命?”燕昊朝御风点了点头:“我那时候没有细想,今日你说喜欢上了一个人,我这才想到那人该是青莲。”   “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属下本不敢肖想。”御风低了头去,声音忽然细弱蚊蚋:“太子殿下,你责罚属下罢。”   “我为何要责罚你?”燕昊温和的看了御风一眼:“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很是喜欢。我早就将青莲赐给了你,她便是你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御风吭吭赫赫了好半日,这才抬起头来道:“只有她,才能解太子殿下身上的蛊毒。”   燕昊怔了怔,仿佛才想起这个问题来,他的眼睛瞥了一眼那银色的湖面,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要青莲来服侍我的,你便放心罢。”   “可是,可是……”御风的心似乎停滞了,望着燕昊那失魂落魄的眼睛:“可是太子殿下,难道你便不顾自己的性命了不成?”解药只有两种,若是太子殿下坚决不要青莲侍寝,那边只有走慕微那条路子了,可那慕小姐现在心中并没有太子殿下,如何才能做他的解药?   “御风,谁又能违背天命?”燕昊朝御风笑了笑:“你不必担忧,说不定这蛊毒也并没有这般可怕,你瞧我每次都只发病那么一段时间,转瞬间就好了。”   御风没有出声,心中却暗自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让那慕小姐重新喜欢上燕昊,这样才能让她成太子殿下的解药。他望了望燕昊那怅怅然的脸,太子殿下这般人才,他便不信那慕小姐不会喜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夜深了,咱们快些回去罢,明日还要起得早呢。”御风抬头看了看天空,那轮月亮已经斜斜的挂在中天,只怕快到亥时了,是该歇息的时候了。   “好,咱们走。”燕昊点了点头。   白色的宝马良驹驮着身穿白色衣裳的清俊公子,在这银色的月光下疾驰,就如一幅盛春行乐图。月色下树木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被夜风一吹,银色与黑色交织着,不住的翻腾着,此起彼伏。   幽幽的灯光从屋子里透出,燕昊站在窗外停留了片刻,他很想伸手将门推开,可却还是不敢,一颗心砰砰乱跳,脸色也瞬间有了一线红晕。   “太子殿下,不如进去看看?”御风见燕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有几分焦急,按着他的想法,太子殿下推门进去,白衣飘飘,容颜如玉,那慕小姐自然又会重新喜欢上太子殿下——反正她那夫君不是已经过世了?再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燕昊摆了摆手,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屋顶,御风张大了嘴巴呆呆的在下边站着,望向那屋顶上的燕昊,就见他将屋顶上的一片瓦揭到一旁,低下望着屋子里边。   “太子殿下实在是奇怪得很。”御风摸了摸脑袋,牵着马走回到了自己屋子里边,很是有些想不通,为何燕昊放着正门不走,却要到屋顶上偷窥。   燕昊出神的望着屋子里边,慕微坐在椅子上,他看不到她的脸孔,可却能见着她变了样的身形。她的肚子已经滚滚的鼓了出来,她的一双手正放着肚子上,十指尖尖,就如水葱儿一般。   她的指甲又长出来了。燕昊瞧着那十只手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那手指盖子圆圆的,就如一个个小小的花瓣,在灯光下,发出了淡淡的玉白颜色。   “慕小姐,你真的能感觉到他在里边动?”宝儿蹲在慕微身边,好奇的望着慕微的肚子:“咦,真的,我看到了一个小脚印。”   慕微低头看了看肚子,那上边有一块地方隆起,不一会儿又滚去了另外一个方向。一种自豪骄傲的感觉油然在她心里升起:“是呢,早一个月开始便有了动静,这个月动静便更大了些。”   宝儿惊讶的睁着眼睛,看了看慕微,有些心疼:“他踢你的时候会不会很痛?”   “会,但我却觉得高兴。”慕微将手放在肚子上,轻轻的抚摸着:“若是他的父亲也在,知道他这般顽皮,肯定会教训他,还是不要让他看见才好。”   “他的父亲?”宝儿轻声惊呼了一声,她想到了外边的传言,太原王已经死了,尸体挂在苍州城墙上头呢。她小心翼翼的瞧了慕微一眼,见她似乎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忽然想起她的失魂症来。   是了,慕小姐失了魂,她不少东西都记不得了,宝儿伸手摸了摸慕微的手:“慕小姐,这山间夜里的天气凉,我给你再去拿一件衣裳过来。”   太子殿下实在对慕小姐好,不仅给她买了床买了梳妆台,还买了几件衣裳。宝儿打开梳妆台下边的屉子,从里边取出了一件衣裳来:“慕小姐,你快些披上罢。”   慕微朝她微微一笑,伸手将衣裳拿了过来,正准备去穿,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她抓住了椅子的扶手,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宝儿,麻烦你给我去倒杯水来,我忽然心里头闷得慌。”   她的心跳得很快,慕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心在砰砰乱跳,她似乎不能制止它的速度,越跳越快,仿佛就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一般。   “慕小姐,慕小姐。”宝儿端着水回来,就见慕微已经昏倒在了椅子上,一双手还紧紧的抓住自己送给她的衣裳,她着急得脸色都白了一片,赶紧奔到门口想去开门喊人,才将门打开,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阵风般卷了进来,将椅子里的慕微抱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慕微躺在床上,眼睛闭得紧紧,一张脸上苍白里透出了些许红晕。      燕昊注视着慕微,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他伸手给慕微把了下脉,脉象已经平稳下来,看起来是没有事情了。刚刚他闯进屋子来时,慕微的脉搏很是紊乱,唬得他也跟着慌乱了起来,伸手将她的几处穴道给封了,然后弯下身子去,将嘴唇贴着慕微的,慢慢给她渡气,这才将她救了过来。   宝儿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太子殿下在做什么?他竟然在亲慕小姐!慕小姐竟然也没有反抗!她躲在一侧,用手捂住了眼睛,真是羞死人了!太子殿下也太那个那个了……慕小姐不是已经和那太原王成亲了?虽然那太原王死了,可慕小姐却还不知道哇,怎么能去亲她?   “宝儿,你好好照顾着她。”燕昊给慕微把过脉,又探了探慕微的呼吸。绵长细微,很是平稳,看来已经无虞。他从腰间解下那面镜子交到宝儿手中:“这个拿了去放到梳妆台上。”   “是。”宝儿慌慌张张应了一声,接过那镜子,转身奔向了梳妆台,脑子里边依旧糊涂成了一团,怎么也理不清思绪。等她将镜子放好,转过脸来时,燕昊已经没有在屋子里边,只有山间一轮明月,将那清辉投到了地上,门槛那里,银白色的一片。   躺在床上的慕微呻吟了一声,宝儿赶紧奔了过去:“慕小姐,慕小姐,你怎么样了?”   慕微挪了挪身子,吃力的睁开了眼眶,方才她一阵心慌气闷,昏倒了过去,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见到了燕昊,他在朝她微微的笑着,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将嘴唇贴了过来。他的嘴唇柔软,在她的唇间辗转,她似乎闻到了花香一般,一颗心就如那被风吹得饱满起来得风帆,正在蔚蓝的水面前行。   “方才,是不是有人来过?”慕微希冀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望向了宝儿,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可她依旧希望燕昊真正来过,就在她身边。   “嗯,有人来过。”宝儿点了点头,瞧着慕微的眼神越来越亮,就如那湖面一点点星光,她将茶盏捧了过来:“太子殿下来过。”   太子殿下,又是太子殿下,这个太子殿下可真是神秘,他为何要救她,可为何又不愿意在自己面前露面?慕微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望了望宝儿:“你知道太子殿下叫什么名字吗?”   宝儿摇了摇头,一脸的真诚:“我不知道,别人都叫他太子殿下,没听见他有旁的名字。”   慕微呆了呆,不由得失笑,对于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姑娘来说,她又如何能知道太子殿下的名讳?自己去问她,岂不是有些强人所难?她笑着望了望宝儿,点了点头:“睡罢,夜深了,再不睡,咱们明日早晨就该起不来了。”   宝儿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将鞋袜脱了,爬到了拔步床的外侧,端起油灯用力一吹,屋子里边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那灯芯上还有一点点的暗红颜色,仿若那暗夜里开放的花朵一般,热烈而芬芳。   第二日一早,陆凝香便过来看望慕微,她本来是与燕昊御风一道去军营那边,可御风却将她拉到了一旁:“陆小姐,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陆凝香有几分莫名其妙,这御风一大早便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看他眼睛下边一圈青黑,看来昨晚没有睡好。   “我想,若是那慕小姐重新喜欢上了咱们太子殿下,那不是两情相悦了吗?”御风看了看骑着金翼走在前边的燕昊,一脸快活,那如扫帚般粗的眉毛飞舞着,再也不是眉心打结的模样:“你去向她说说咱们太子殿下的好处,让步她喜欢上太子殿下呗。”   陆凝香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听着御风这话,仿佛喜欢一个人,就是那般容易的一件事情,她白了御风一眼:“你没见她已经怀着赫连毓的孩子?如何还能来喜欢咱们太子殿下?莫要想得太简单!”   “咳咳,你也真是!寡妇就不能再嫁了?”御风显得有几分焦急,拍了拍马的脑袋:“再说了,她不是失魂了吗?咱们便说太子殿下就是她的夫君,这样不就好了?”   “咦,这倒是个好主意。”听着御风这般说,陆凝香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来:“对,咱们就说太子殿下是她的夫君,大家都这么说,想必她就也会这么认为了。”   “是不是?”御风嘿嘿一笑:“你赶紧去与李妈妈和宝儿说好,再去与那慕小姐说说咱们太子殿下,让她也要信以为真。”   陆凝香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过去。”   慕微已经起床了,长长的头发垂在肩膀上,就如一幅青色的丝绸般闪着光彩,她的脚露出在外边,还没有穿鞋,脚背有几分浮肿,就如一个小小的馒头。陆凝香见着那白色的脚肿成了那模样,唬了一大跳:“慕小姐,你这脚怎么了?”   “啊,这个……”慕微有些羞赧的将脚放到了鞋子里边,低声道:“大夫说有孩子的妇人,到七八个月身孕时腿脚就会肿胀,没事儿的。”   陆凝香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慕微的脸,这张脸倒是没肿胀起来,反而比原来还瘦了些,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   “慕小姐,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夫君?”陆凝香试探着问了一句,见她茫然的摇了摇头,这才定下心来,御风这法子,或许还真的可以试一试。      夫君?慕微摇了摇头,脑袋里迷迷糊糊的一片,她根本想不起来她夫君的模样,只是那个齐敏尝尝在说王爷什么的,好像她的夫君便该是那个王爷。   那王爷究竟是谁?慕微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穿着紫色华裳的年轻公子,他带着一脸微笑的在看着她,那目光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珍惜与爱慕。难道王爷就是那个年轻公子?慕微揉了揉脑袋,那里有些胀痛,仿佛要裂开一般。   “慕小姐,你怎么了?”陆凝香见着慕微的脸色有些变色,不由得关切的问了一句:“你可是头痛?”   “是。”慕微呻吟了一声:“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我夫君究竟是谁?”   “那你想不想知道?”陆凝香朝慕微逼近了一分,抓住了她的手,激动的晃了两下:“要不要我告诉你?”   “陆小姐,你知道他是谁?”慕微疑惑的抬起脸来,脑海里有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身影正在徘徊,她记得很清楚,他叫燕昊,会吹一种奇怪的乐器,那乐声很是悠扬凄婉,但她却不记得他是不是自己的夫君。   自从她失魂第一日起,她便在怀疑,这位叫燕昊的白衣公子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他与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说他们是夫妻,为何自己身边又会有一个夫君?伸手摸了摸肚子,慕微嘴角露出了一丝迷惘,刚刚醒来的时候,她有一种明确的感觉,孩子是燕昊的,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燕昊根本没有露面,这让她不免对于这个想法有些动摇,为何燕昊不来看自己?他对自己的孩子也那般一屑不顾?   现在听着陆凝香说知道自己的夫君是谁,慕微心中有一丝欢喜,她望着陆凝香那一本正经的脸孔,静静的等着她的答复。   “你的夫君就是我们的太子殿下,他为了能见到你,吩咐手下苦苦寻找了大半年,这才将你找到。”陆凝香看着慕微的眼神一点点的黯淡下来,知道她不相信自己,不免有几分丧气:“慕小姐,你要相信我,你的夫君真是我们家太子殿下。”   慕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难过的神色来:“陆小姐,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肯定不会是他,如果他是我夫君,如何不会来看望我?我昨日便到了这里,可他却没有露过面。”   陆凝香睁大了眼睛想了想,不免有几分泄气,慕微说得没错,若燕昊是她的夫君,自然会在她到山上的时候就赶来看她,可燕昊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这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她有几分沮丧,坐在慕微的身边,脑子转得飞快,想要找出什么理由来说服慕微,可她想来想去,竟然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陆小姐,既然你说你知道我的夫君,还这般信誓旦旦,看来你以前也是很熟悉我的一切,那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慕微瞧着陆凝香的脸色阴晴不定,迟迟疑疑的开了口:“自从我得了失魂之症以后,我就只记得一个人的名字,不知道陆小姐你可认识他?”   陆凝香有几分好奇,侧脸望了慕微一眼:“你说,看看我是否认识。”   “我醒过来以后,只记得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公子,他名叫燕昊。”见着陆凝香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慕微又羞涩的加了一句:“他会吹一种叫埙的乐器。” ☆、第141章 我心彷徨   屋子里边静悄悄的一片,忽然间陆凝香爆发出了一声欢呼,她伸出手来抱住了慕微,眼泪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慕微,慕微……”喉间瞬间被热流哽咽住,陆凝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慕微心底是记得燕昊的,无论她成了什么模样,她还是记得他。   燕昊是她心里唯一存在着的人,那是不是说明她依旧是爱慕着燕昊的?陆凝香将手帕子从袖袋里摸了出来,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望向慕微:“我失仪了。”   见着陆凝香那副激动的神色,慕微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位陆小姐究竟为何会这般高兴,以至于眼泪涟涟,就连话都说不出来。“陆小姐,怎么了?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叫燕昊的人?”   “认识,认识。”陆凝香用力的点着头,嘴巴一咧就想笑,可瞬间又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他就是我说的太子殿下啊。”   “太子殿下?他的身份是太子殿下?”慕微吃了一惊:“真的是这样吗?那我为何却没有一点印象了?”   陆凝香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燕昊就是我们口中的太子殿下,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他将你从大虞捉了回来,是想要逼着你兄长停战,让南燕的使者好去大虞讲和。”   慕微的头有一丝丝的痛,陆凝香说的这些,仿佛在牵动着她藏在一片模糊下的记忆,她说的好像是真的,可自己却又不能记得很清楚,就如有车轮在她头脑里碾过去一般,压得她生生的疼痛。   宝儿端着早膳进来,见着慕微那副痛苦的模样,赶紧将早膳放到了小桌子上,走过来拉住了慕微的手:“慕小姐,陆小姐说的没错,太子殿下就是你的夫君。”   方才陆小姐来交代过了,大家都要异口同声的说太子殿下是慕小姐的夫君,要让慕小姐喜欢上太子殿下,这才能替太子殿下解去蛊毒。陆小姐叮嘱得很是郑重:“你一日里跟她提上十来次,她肯定会弄假成真,毕竟三人成虎,大家都这么说,自然她就会信以为真了。”   “太子殿下是我的夫君?”慕微疑惑的看了宝儿一眼:“你昨日可没这么说过。”   “宝儿也是今日才知道。”宝儿望了望陆凝香,摆了摆手,看来慕小姐还不相信自己呢。   “慕微,你好好歇息,我这就去找太子殿下。”陆凝香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飞快的朝外边走了去,既然慕微记得燕昊,自然就还是对燕昊心存好感,自己一定要将燕昊喊到慕微这里来。只要让他们两人见面了,慕微肯定也能恢复过去的记忆了。   “宝儿,你是在骗我,是不是?”等着陆凝香走了,慕微抓紧了宝儿的手,一双眼睛盯住了她:“你告诉我,你说的是假话。”   宝儿被慕微瞧得无处遁形一般,低下头去,喃喃道:“宝儿也不知道,是方才听着陆小姐这般说的,她说只要我们都这么说,你就会信以为真了。”宝儿是个诚实的孩子,宝儿不会撒谎,宝儿不敢看慕微的眼睛,心中暗暗念叨着,她已经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慕小姐或许不会再怪罪自己。   慕微叹了一口气,看来宝儿没有骗她,其实那个所谓的太子殿下根本不是她的夫君,既然那陆小姐是在撒谎,那太子殿下也不是燕昊,他们肯定有所企图,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刚刚还在惊喜,自己终于找到了燕昊,可没想到竟然是一场空欢喜,慕微吃力的站了起来,朝宝儿招了招手:“宝儿,我心里头闷得慌,咱们出去转转。”   “好。”见慕微不计较自己,宝儿总算是轻松了不少,伸手扶住了慕微:“咱们就到这屋子前后转转好不好?”   慕微点了点头,任凭着宝儿将自己带着走了出去,早晨山里的空气很是清新,流转着一种馥郁的花香和青草的味道,鸟儿在树上不住的啼鸣,就如在唱着一支欢快的乐曲,点点露水从树叶上坠落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她的脚边。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慕微朝屋子的后侧走了过去,才挪动了两步,就见一扇窗户被打开,从里边伸出了一只手来,咣当咣当的一声响,那手上拿着的碗不住的挨着窗户边响着,然后“砰”的一声,那只碗便被扔了下去。   慕微唬了一大跳,那扇窗户正是对着后山,下边是一块高高的岩石,那只碗摔下去,肯定已经是摔成了粉碎。她与宝儿静静的站在那里,望了望那不住照摇的窗户,两人好半日都没有说话。   “有谁在旁边啊?”窗户边上那人倒开说说话了,声音很年轻,听着像个女子的声音。   宝儿有几分好奇,昨晚她是与李妈妈一道吃饭的,没见着有什么不认识的年轻女子,这人又会是谁?   “你是谁?”宝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昨晚怎么没有出来一道吃饭。”   青莲听着是小女孩的声音,不由得也有几分奇怪,这凤凰山里几时又来了个小女孩儿?“我是太子殿下的侍妾,你又是谁?”   “太子殿下的侍妾?”慕微听着青莲这般介绍自己,不由得想起陆凝香的话来,她说自己是太子殿下的妻子,不如问问这个侍妾,自己的夫君究竟是不是这位神秘的太子殿下:“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太子妃又是谁?”   “太子妃?”青莲沉默了一下,她想起了陆凝香,可心里头却很是愤愤不平,她哪里配当太子妃?瞧她与那慕乾眉来眼去的样子,就知道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太子殿下身上!她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我们家太子殿下还未成亲,哪里有什么太子妃?”   慕微站在那里,轻轻的点了点头,看来这侍妾说的才是真话,那个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成亲,自己不是他的妻子,他也肯定不会是燕昊。宝儿站在一旁,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尴尬,她刚刚还向慕微撒了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戳穿了。   “你是谁?”青莲捉住了窗户,很想探出头去看看外边站着的女子是谁,听着声音是个年轻女子,难道是太子殿下又喜欢上了谁?否则怎么会追着在问太子妃的事情》她小心翼翼的将头伸出去了些,可低头一见下边深深的山谷,不由得有些头晕目眩,眼睛极力往旁边一瞥,只见着一个圆鼓鼓的肚皮。   原来是一个怀孕的女子。   青莲将脑袋缩了回来,大口大口的喘了两口气,望了望屋子里新砌出来的一堵墙,心中有些愤愤不平。这件屋子是新近被隔开的,里边关着的人是阿拉善。   若不是阿拉善给她噬心蛊,她现在还在福来客栈里洗衣服,绣帕子,如何会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每日里都不能出去,只差没有带上镣铐了。青莲有些郁闷,走到墙边敲了敲,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青莲透过墙上的一条缝,就见阿拉善从角落里爬了起来,正在往这边挪动身子。   他的手脚上边都戴着镣铐,走起路来很是费劲,爬到墙这边,阿拉善颤着声音道:“青莲,你怎么了?方才是不是摔了碗下去?”他换了一副说话的语调,有几分沮丧:“好闺女,不管怎么样,饭总得要吃,别饿着了自己。”   青莲捶了捶墙壁,恶狠狠道:“你瞧瞧,你瞧瞧,你将那噬心蛊吹得这般神,可太子殿下就是不理睬我,是不是你那蛊虫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他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阿拉善贴着墙壁,听着青莲那生气的话,心中也是纳闷:“好孩子,我也在奇怪呐,他怎么就不怕死呢?莫非他是有心上人,会拿心头血给他解蛊?”   “心上人?他从哪里去找个心上人出来?”青莲气愤愤的坐了下来:“你自己也看到了,那陆凝香也在,可她却没有拿自己的心头血给他。”   “孩子,你便等着,燕昊会熬不住的,他已经发作三次了,第四次很快就要来了,我就不相信他真的会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阿拉善在那边喘了喘气:“你要有耐心,不要就丧失信心,咱们等着瞧。”   青莲的手扶着墙,心里升起了一点点希望,或许阿拉善说的是真话,有谁不会将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顾?即便燕昊再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他的手下也会着急的。想到御风将她拎了塞到燕昊床上的那一幕,陆凝香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或者她心愿达成的那一日不会太久了。   她扶着墙站了起来,从那缝隙里望了过去,只看见阿拉善的一只眼睛,原来他也站在那边望着自己。青莲有几分感动,阿拉善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他对于自己,真是比亲生父亲还要好。   青莲早就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只记得自己记事开始便是住在叔叔家里,婶婶对她很是不好,非打即骂,最后狠心将她卖了,幸亏她运气好,竟然进了宫,没有被卖去那烟花之地,否则现在的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她看着阿拉善那黝黑的眼珠子,心头一阵发酸,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她轻声的喊了一句:“阿爹。”   阿拉善在那边听着青莲这一声呼唤,心中也很受用,笑微微的望着青莲道:“青莲,我的孩子,咱们继续一起等着。”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你方才与凝香在说什么?”燕昊皱了皱眉望向御风,陆凝香骑马的身影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在茫茫晨雾之中。   “没说什么。”御风咧嘴笑了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欢喜里边,今日他怎么就这样机灵,想出了这个绝好的主意,太子殿下身上的蛊毒很快就能被解除了。   “没说什么?那她怎么会回转过去了?”燕昊疑惑的望了望御风:“说实话!”他瞧着御风的笑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御风的笑容太不对劲了,这般诡异,竟然还说他没说什么?那笑容里分明就写着我有阴谋几个大字。   “她回去找一支簪子,说是忘记带了。”御风哈哈一笑:“女孩子,总是爱美的。”   “是吗?”燕昊打量了他一眼:“你快些给我实话实说,你们两人瞒着我在做什么事情?是不是与慕小姐有干系?”   “哈哈,也没什么。”御风笑了笑,见燕昊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冷,伸手摸了摸脑袋道:“我们只是想骗骗她,就说太子殿下你是她的夫君。”   “什么?”燕昊望着御风,有些哭笑不得:“你何苦去骗她?”   “我们只是想让她相信太子殿下是她的夫君以后,就会将一颗心放到太子殿下身上,到时候她就能替太子殿下接蛊了。”御风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心中还在洋洋得意,自己这个主意可真是不错,既不用青莲做解药,又能让太子殿下免除蛊毒之苦,一举两得。   “你们真是够了。”燕昊摇了摇头,策马往前奔了去:“有些事情,何必强求?”   他的心有一丝丝荡漾,眼前浮现出慕微的脸孔来,昨晚她倒在他的怀中,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一般,紧闭的眼睛下有着一圈淡淡的阴影,让他心中有一丝丝怜悯。他真恨不能自己代替她来受苦受难,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昏沉沉的躺在那里。   燕昊伸出手来摸了摸嘴唇,虽然是给她渡气,可他的嘴唇还是挨着了她的,那般柔软,似乎还带着一丝芳香。他轻轻的笑了笑,这真是美好的回忆,昨晚他睡得很香,梦中还见着了她与自己在那开满紫藤萝得湖边,两人相依相偎在一处。   今日训操,燕昊显得没有往日那般集中精力,御风接过燕昊手中的旗帜,朝他哈哈一笑:“太子殿下,还是让属下来代你训操罢。”太子殿下口里训斥了他,肯定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御风拿着旗帜,站在那高台上,注视着下边士兵们阵形的变化,马上集中了精神:“变阵,一字长蛇阵!”   燕昊站在高台上,见着下边的士兵们根据御风手中的旗帜不住的变化着阵形,满意的点了点头,经过慕乾替他训练了一番,凤凰山里的五千将士仿佛一夜间开窍了一般,与以前截然不同了。莫怪大虞能长驱直下灭了南燕,果然还是有一定原因的。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马蹄声嘚嘚作响,回过头去,就见陆凝香从一旁飞奔而来。燕昊朝她走了过去,见着她一脸的兴奋神色,挑了挑眉毛:“你怎么了?一大早便这般快活?”   “太子殿下,我方才问过慕微了,她说她心中只、只有你!”陆凝香高兴得连说话都有些口吃:“这难道还不是个好消息?”   “什么叫问过她了?”燕昊笑了笑:“分明是你在骗她,我又不是她的夫君,她心中只有她的夫君,只是你们骗她说她的夫君是我,她才会这般说的。”   “不,不,不是这样的!”陆凝香摇了摇手:“太子殿下,真是慕微亲口告诉我,她心中只有你,我可没有骗你。”   燕昊注视了陆凝香两眼,摇了摇头:“凝香,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你也不能这般蒙骗她,她本来就得了失魂之症,被你一骗,自然便将我认作了那赫连毓,此事休要再提!”   陆凝香睁大了眼睛望着燕昊,觉得自己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慕微分明心中就只有燕昊,可他竟然不相信!见着燕昊转过头去,陆凝香跺了跺脚,恨恨的想着,再过几日燕昊便该蛊毒发作了,到了那时候,自己拉了慕微去见他,慕微见到燕昊昏倒,肯定会将自己的心头血献出来给燕昊的。   哼,爱理不理,还不相信自己!陆凝香板了板脸,腾腾腾的走到了御风身边,低头看他变着阵法,嘴巴翘得老高。   “怎么了?慕微不相信?”御风偷空看了看陆凝香,见她脸色有些不愉快,心中一咯噔:“她失了魂,应该好骗,只要咱们反复的跟她说,她自然会相信了。”他安抚的看了看陆凝香:“她今日肯定会不相信,以后听得多了,自然便相信了。”   “你们两人别再打这样的主意了。”燕昊在他们身后出现,一脸严肃:“不许骗她,知道吗?我不想让任何人为了我去欺骗微儿,我的生死,命中早有注定,何必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陆凝香气得横着眼睛看了燕昊一眼:“太子殿下,你若是不相信,自己亲口去问她便是。”   慕微不是说她只记得一个穿白衣的公子,会吹埙,名叫燕昊?只要燕昊与她一见面,附和她心里的那种形象,自然就会认出燕昊来。陆凝香轻轻呲了呲牙,这太子殿下还真是固执,见她一面有什么为难的?   可燕昊最终却没有去见慕微,他一日三餐都改在军营里边,与士兵们一同用饭,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回到屋子里边去。而每日晚上回去,他都要在慕微的屋顶上呆上一时片刻,看着她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轻声细语的与宝儿说话,他便有说不出的满足感。   “太子殿下……真是不可思议。”陆凝香望着那屋顶上的黑影,摇了摇头。   “不可思议。”御风也摇了摇头。   尽管他们已经很努力的想要让慕微早些见到燕昊,可始终没有得到机会,御风真恨不能一块石头打过去,将燕昊从屋顶上砸了下来,好让慕微听到响动,打开门第一眼便能见到燕昊躺在地上。   “两人分明就是互相喜欢,为何还不说出来?”御风有些怅然,摸了摸手中的石块,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我真的弄不懂。”   “算着日子,太子殿下快要发病了。”陆凝香低声道:“该在明日,他们,总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你的意思是?”御风望了望陆凝香鬓边不住飞扬的发丝,忽然间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让慕小姐去见太子殿下?”   “是。”陆凝香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咱们总得试一试,若真如慕微所说,她心里只有太子殿下,那她得心头血必然能解去太子殿下身上的蛊毒。”   “好好好。”御风欢喜的点了点头:“咱们回头歇息。”   第二日燕昊回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早,回到山腰他便钻进了自己的屋子,将门关紧了,无论御风在外边怎么喊,他都不答应。   “怎么办?”御风望了望陆凝香,燕昊的屋子旁边长着几丛幽幽的翠竹,微风吹过,不住的哗啦啦的在响着,竹叶沙沙,将屋子里那痛苦低吼的声音给淹没了,在外边似乎挺不出里边的动静。   “上屋顶!”陆凝香指了指上边:“太子殿下能上屋顶,你也能上。”   御风眼睛一亮:“那好,我上屋顶,你去将她带过来!”   纵身一跃,御风飞到了屋顶上,毫不客气的揭开了几块瓦,见着燕昊坐在桌子旁边,白色的衣裳上沾着几滴鲜血,那鲜血的颜色有些偏紫,不是寻常的红色,看得他心中一惊,猛的将一根木头往旁边移了移,从那个洞里钻了过去。   “太子殿下!”落到地上,御风疾奔到燕昊身边,望着他的嘴唇边上有一线鲜血,心中大惊,那鲜血的颜色有些紫红,妖异的在燕昊白玉般的肌肤上流过,看得他触目惊心。“太子殿下,你这是何苦!”御风一把抓住了燕昊的手:“你为何不见那慕小姐?万一她真是心上有你,那不是刚刚好?”   “不,我不能这样做,心头血,那岂是一般的东西?”燕昊挣扎着要将御风的手甩开:“你们不要这样自私,若微儿真是心中有我,我自然高兴,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可要她取心头血给我,我却是无论如何不舍得的。”   “太子殿下!”御风急得直跺脚:“这心头血又一定能致命,一根长针穿下去,取得几滴鲜血便是了,你又何必这般固执?”   “长针穿下去?你说得那般简单!”燕昊摇了摇头:“不行,我就是不能见她受苦!” ☆、第142章 反噬饲主   脚步声沙沙的响起,就如那春蚕在吞噬着桑叶一般,细微的声音不住的在耳边回旋。那脚步声到了门边,却停了下来,似乎踟蹰不前,好像在犹豫着什么。慕微静静的坐着,听着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心中有几分疑惑,这究竟是谁来了?   这几日过得很安静,有宝儿陪着,摸着肚子与未出世的孩子说说闲话,这一眨眼的功夫,日头才从东边升起一般,转眼就到了山后边去了。、   她没有怎么出去,每次一出去,那个胖胖的厨娘与她说话,说不了几句,便会转到太子殿下是她夫君这话题上来。她实在有些厌烦听着这样欺骗的话,可出于一种她自小便养成的修养,她只是微微的笑着,没有说话,任凭那厨娘继续唠唠叨叨的重复着那谎话。   她后来也见过陆凝香几次,陆凝香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知道她在撒谎,每次见着她都是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再提燕昊就是他们的太子殿下这件事情。慕微捏了捏手指头,这世间的人着实可恶,为何瞧着这般美貌的女子,也会张口就骗人。   屋子外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慕微坐在那里,心中有几分胆怯,宝儿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朝她望了一眼,飞快的跑到了门边,扬声问了一句:“外边是谁?”   “宝儿,开门,我是陆姐姐。”陆凝香叩了叩门:“我找你慕小姐有些事儿。”   听到陆凝香的声音,宝儿这才打开了门:“陆姐姐!”她欢喜的看了陆凝香一眼,陆姐姐人可好了,每次从山里回来,会给她带那种甜甜的空心杆子回来吃。她瞅了瞅陆凝香的手,小脸蛋上有几分失望:“陆姐姐,今日你没去拔那甜甜杆?”   陆凝香摸了摸宝儿的头:“今日不行,陆姐姐有急事找慕小姐,没有时间给你去找甜甜杆了,明日陆姐姐给你去采,好不好?”   宝儿拍着手笑了起来:“好的好的,就这样说定了。”   陆凝香走到慕微身边,看了看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慕微,我知道你肯定以为我是个骗子,对不对?不管怎么样,你今日跟我去看看太子殿下,便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去看他?他在哪里?”慕微有几分怀疑的抬起头来:“这些日子我都没有看见过他。”   “因为他不想要你吃苦,所以躲着不肯见你。而我们不愿意他吃苦,所以非得让你去见他不可。”陆凝香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跟我走。”   慕微缩了缩身子,摇了摇头:“我不去,谁知道你又会怎么骗我?”   陆凝香心中着急,大吼了一声:“慕微,你若是不去,那燕昊就要死了!”   “什么?燕昊要死了?”慕微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又在骗我了!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   陆凝香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忽然一阵喧哗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她侧耳听了听,脸色一变,抓住慕微的手便往外拖:“慕微,我求你过去看看,即便你不想知道我们的太子殿下是谁,你去看看他此时的模样也不是件什么为难的事情。”   宝儿见着陆凝香用了蛮力,也唬了一跳,伸手在一旁扶着慕微,小声劝说道:“慕小姐,你便跟着陆姐姐去看看罢,陆姐姐人很好的,她肯定不会骗你。”   若是在往常,慕微还有几分力气与陆凝香厮打,可现在她有了身孕,只觉得自己行动十分不便,为了不让自己肚子里边的孩子受到惊吓,她只能无奈的站了起来,跟着陆凝香往外边走了去。刚刚踏上走廊,就听到那边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嘶哑的喊着:“燕昊的蛊毒又发作了吧?你们还不要将青莲放出去?难道是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慢慢的死掉?”   慕微听到这呼喊声,猛的怔在了那里。   “燕昊?蛊毒?”她有些困惑的望了望陆凝香:“那人究竟在说什么?”   陆凝香这才缓下了心神来:“我说过我没骗你,我们的太子殿下便是燕昊。因着有个丫头喜欢他,想要做他的侍妾,所以暗地里给他下了一种蛊毒,九日一发作,九九八十一日以后便无药可救了。”她的双眼望向了慕微,亮晶晶的,有些潮湿:“慕微,你可愿意救他?”   “愿意,我愿意!”听着说燕昊中了蛊毒,八十一日后边无药可救,慕微心乱如麻,那个总在她梦里出现的白衣公子,难道就会这样死去?不行,他是自己孩子的父亲,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解药是什么?可是与我有干系?”既然那个御风这般大费周章的将她从密州接了过来,肯定是有什么图谋,慕微心中立刻想到了这其中存在的联系,虽然她失了魂,可并不代表她没了对事物的判断力,难道燕昊所需要的解药,自己身上有不成?   “是。”陆凝香带着慕微往前边走了几步,来到一间屋子面前,她实在开不了口向慕微提起要她的心头血,不如让阿拉善来告诉她。“阿拉善,你得意什么?没了青莲,太子殿下的蛊毒一样能解。”   阿拉善将那个递饭菜的洞打开,看了看站在外边的陆凝香与慕微,呵呵一笑,那笑声十分难听,啁哳嘶哑:“我说过了,这世上接噬心蛊的药只有两种。一种便是我的青莲,还有一种嘛……”他打量了陆凝香一眼:“必须是与燕昊两情相悦之人的心头血。你,难道是那个人?我看不像吧?而她,”阿拉善看了看慕微,呵呵一笑:“她虽然生得美貌,可毕竟是旁人的妻,她来又有什么用处?”   “心头血?”慕微疑惑的望了望阿拉善:“你这蛊毒为何这般恶毒,竟然要取人心头之血来解除!”   “蛊毒本来便是恶毒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阿拉善狂笑了起来:“这里本来有不恶毒的解药,可那燕昊就是不要,又怪得了谁?”他将戴着镣铐的手伸了出来,敲着门板砰砰的响着:“燕昊,燕昊,你就这么放不下身段?莫说我的女儿是你的母后指给你的侍妾,即便她不是,难道你都不愿意看在自己性命的份上勉强将她收了房?”   “阿爹,你别再说了!”青莲的声音幽幽从旁边屋子里传了过来,她觉得有几分难受,虽然她是喜欢燕昊,可被阿拉善这般直白的拿出来说,这又是另外一码事。她的背顶着门咬着牙齿,眼泪从眼睛里掉了下来,她真的不想让燕昊受苦,可他却要执意如此,让她心里边实在难受。   慕微在门边上停了停,脚步毫不迟疑的往前边走了去:“陆小姐,你快些带我过去瞧瞧。”   直到这个时候,慕微才相信了陆凝香的话,她口里的太子殿下,必然便是燕昊。那个口音古怪的异族人绝不会是陆凝香买通来欺骗她的,燕昊,真的中了蛊毒。   她的步子走得飞快,即便是还怀着一个孩子,可她依旧走得很快,她的心噗噗的跳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一般。站在燕昊的屋子门口,她停住了脚步,屋子里边就是真相所在,可她却不失去了上前敲门的勇气。   屋子里边有细细的说话声,陆凝香毫不迟疑的踏上前去,举手敲了敲门:“御风,快些开门,我将慕微带过来了。”她的声音清脆响亮,钻进了屋子里边,燕昊听着心头大惊:“不,我不要她见着我这般模样!”   不管慕微现在的心里还有没有他,燕昊都不想让她知道了自己的惨状,他低头看了看,白色的衣襟上有深紫色的花朵,就如那雪地里的寒梅一般,一滴滴的在那洁白的底色上盛放。   御风这次没有听从他的话,他大步走到门边,用力将门打开,望着外边的慕微笑了笑:“慕小姐,快些进来。”   慕微一抬眼,一个白色的身影便跃入了她的眼帘。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就如她的梦中那般,修长,丰神俊逸,若是可以忽视他唇边那线紫色的鲜血。   “燕昊,燕昊!”慕微的眼泪止不住的滚滚而下:“陆小姐没有骗我,果然是你,是你!”   燕昊吃力的摆了摆手:“你过来作甚?你不是依旧与赫连毓成亲?我除夕的时候去上京寻你,你不是让丫鬟出来说要我走远一些,别干扰到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往慕微的肚子上瞥了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怎么了?现在赫连毓不在,你又想起我来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能这般刻薄,燕昊的手紧紧的捏着桌子一角,心中有些难受,无论如何他都要将慕微赶走,他不忍心见她为了自己去伤害身体。心头血,那是何等残酷的三个字,他简直没办法想象出那血珠子从她洁白的肌肤中点点伸渗出的画面。   慕微的嘴唇颤抖着,燕昊的字就如刀子一般割着她的心,她泪眼婆娑的望着燕昊,心疼得快说不出话来:“燕昊,你何苦这般来伤害我!”她朝前边走了两步,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了一块手帕子,声音温柔道:“燕昊,我给你擦掉血迹。”   “滚,你走开!”燕昊的眼睛里闪现出一种赤色,就如那庙里放着的鬼怪雕塑一般,凶神恶煞,很是吓人。   第二百三十九章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燕昊“呼哧呼哧”的喘气之声,御风与陆凝香静静的站在屋子一角,看着燕昊与慕微面对面的站着。   素丝手帕子垂在空中,飘飘的仿佛要被吹了起来,慕微望着燕昊,眼睛里有几分绝望。   她不记得他说的什么赫连毓,她只记得站在面前的燕昊,他是让她唯一魂牵梦萦的人,是让她念念不忘,在失魂以后依旧固执的记得的那个人。   “燕昊。”慕微哽咽了一声,望着燕昊那深紫色的嘴唇,恐惧得身子微微得发抖,她不能看着他死,不能,她要倾尽自己的一切来救活他!慕微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她抬起手来摸向自己的发髻。   谢天谢地,头发里有一支金簪,锋利的一端应该足够能刺入自己的胸膛。   心头血算什么,只要他能活下去,哪怕是将自己的生命拿出来,她也不会有半分畏惧之心。雪白的手腕高高抬起,那金色的光芒一闪,直扑扑的朝她的胸膛落了下去。金色的簪子一端,锋锐似刺刀,又急又快。   “微儿!”燕昊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他猛的冲了过去,一把握住了慕微的手:“微儿,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宁可我丢了性命,也不愿意你为我做出这样的举动。”      慕微的手被燕昊握着,好半日也不能动弹,她拼命的扭动着自己的手,眼神有些急切:“燕昊,别拦着我,我要救你,你放手!”   “不放,微儿,我就是不放!”燕昊紧紧的捏着慕微的右手,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声音有几分急促:“微儿,我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安好,若是要牺牲你来成全我,那还有什么意义!微儿,你可不能做傻事,心头血可是那么金贵的事情,你用簪子刺中了心,那还有活路?快些放手!”   “不,我不放!”慕微拼命的摇着头,眼泪婆娑,这时她已经看不清燕昊的模样,只能听到他那温柔而又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心纠结成一团,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却又很坚定的抓着那支金簪子。   一只手不行,那么就两只手一起来,慕微咬了咬牙,伸出左手去抢那支金簪,忽然间手上一阵刺痛,她惊呼了一声“呀”,用力睁开眼睛一看,就见左手的手指那处已经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从指尖涌了出来。   燕昊心中一痛,微微低头,一张口便噙住了慕微的手指,用他的舌头将鲜血吮吸干净,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一直流到了嘴里,咸涩的感觉从舌头一直延伸到心里头去:“微儿,你真傻,真傻。”   慕微含着眼泪摇着头,没有半分力气,她的右手虽然还握着那支金簪,可却已经收软得举不起来。燕昊温热的气息在她的指尖倘佯,就如有什么撩拨着她的心弦一般,点点滴滴的汇集成一条河流,夹杂着甜蜜与忧伤,慢慢的流淌进她的心田。   “燕昊……”慕微哽咽了一声,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张了张嘴:“燕昊,我好累,好累。”   “微儿,微儿!”燕昊紧张的抱住了慕微,见她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不由得惊慌失措:“微儿,你怎么了?”   站在角落里的陆凝香抹了一把眼泪,飞快的朝外边奔了去:“我去找顾大夫过来。”   御风瞪着燕昊的脸,满是惊奇的颜色:“太子殿下,你、你……”   此时的燕昊,与常人无异,他的嘴唇已经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红色,没有妖异的深紫颜色,他嘴角虽然还有血迹,可已经凝固,再也没有新的血流出来。   “我怎么了?”燕昊望着御风,有几分奇怪:“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御风紧张的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我只是心里头高兴。”他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了看燕昊,心里头暗自寻思,为何燕昊会有这样的变化?慕微并没有此中胸口,只是指头上出了血而已,难道慕微手指上的血也能克制他的蛊毒?   忽然间,燕昊弯下腰来,喉咙间咯咯作响,一张嘴,一条肥肥的虫子便从他的口里溜了出来。御风眼疾手快,一刀劈了下去,那条虫子顿时分成了两截,一股血箭直直的喷了出来,将屋子上方的横梁都染红了一片。   “瞧着这虫子这般小,没想到竟含着这么多血。”御风惊讶的拭去了刀子上边的鲜血,低头看了看那条被他砍断的蛊虫,约莫三寸长,身子很是肥硕,还在不停的扭曲着身子,地上已经是殷红的一片。   燕昊将慕微放到床上,忽然听到李妈妈惊叫声:“快来瞧瞧,瞧瞧!”   御风伸了头往外边一看,就见李妈妈站在青莲的屋子面前,脸孔上有几分惊慌失措:“御统领,你过来看看青莲!”   御风心中一惊,拔步跑了出去,还没到门边,就听着阿拉善用镣铐在敲着门,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声:“快来人,来人救她!”   透过门洞往里边看了过去,青莲正背靠着坐在墙上,脑袋耷拉在一旁,脸色格外苍白,口中流出一道鲜血。御风赶紧从腰间掏出钥匙来将门打开:“青莲,青莲!”   他伸手在青莲鼻子底下探了下鼻息,温温热热,还有些气息,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无缘无故成了这般模样。“青莲!”他喊了一声,青莲依旧没有动静,只有旁边阿拉善发疯一般在喊叫着什么。   “你说话说清楚些!”御风走到关押阿拉善的房间那里,朝他吼了一声:“青莲究竟怎么了?为何她会无缘无故就口中流血?”   “你、你、你们杀了蛊虫,她是蛊虫的饲主,自然也会要跟着遭殃!”阿拉善喘着气道:“她快要没救了,没救了!”   御风望着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的青莲,忽然间心里有一阵空荡荡的感觉,虽然他痛恨青莲给燕昊下蛊,可他却还是不想见着她死,他希望她还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方法能救她?”御风看了看里边心急如焚的阿拉善,低声问了一句:“你不是说她快没救了?是不是还是有别的法子?”   “法子是有一个,可你们会救她吗?”阿拉善绝望的回了御风一句,又跑到墙壁那里,透过墙壁上的缝朝青莲张望,他的身子不住的发着抖,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青莲,我的孩子,是阿爹害了你,没想到真有人愿意用心头血去救他!”   “你嚎什么嚎!”御风有些按捺不住火气,朝阿拉善的屋子门重重的捶了一拳头:“我在问你,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救青莲?”   阿拉善猛的冲了过来,将脸贴在门上的小洞,充满希望的看着御风,哽咽着问道:“你愿不愿意娶她?愿不愿意?这可是唯一救她的方法了。噬心蛊,需要的是一个人的真心,只有给她一颗真心,她才能活下去。”   御风看了看已经昏迷不醒的青莲,点了点头:“我愿意娶她,只不过她在我心里,依旧不是个好女子。”   阿拉善激动得用脑袋不住的撞着门,连声道谢:“多谢你,多谢你!”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抬起头来,小声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御风。”御风转过脸去,朝着站在一旁的李妈妈笑了笑:“妈妈,还请你今晚多炒几个好菜,就算是给我与青莲办喜酒。”   李妈妈张大着嘴,还没有回过神来,听着御风这般说,更是吃惊不小:“御统领,你要娶她?”   “是,我要娶她。”御风点了点头:“太子殿下不早就将她赐给我了吗?”   李妈妈这才恍然大悟一般,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倒是忘记这码子事情了。”   “御风,慕小姐现儿怎么样?”陆凝香领着顾大夫匆匆忙忙的过来了,见御风站在青莲门口,瞥了一眼,不由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了?”   “她是蛊虫的饲主,太子殿下解蛊了,她便被反噬了。”御风指着青莲道:“今晚我与她成亲,看看能不能救她一条性命。”   “成亲?”陆凝香望了御风一眼,摇了摇头:“这般狠毒的女子,你还想救她性命?”她瞥了一眼青莲,嘴角挂着冷冷的笑容:“你想发善心便发罢,只要是莫连累了我们便好。”陆凝香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领着顾大夫往燕昊的屋子跑了过去。   御风望了望青莲,叹了一口气,走进屋子里,伸出手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托着她走到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一抹夕阳从窗户里照了进来,金灿灿的一地。 ☆、第143章 害人害己   两只手紧紧的交握在一处,仿佛舍不得松开片刻,燕昊望着床上躺着的慕微,声音里有些哽咽。久别重逢的那一刻,都不如此时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了那个寂静的春夜,慕微踏着月光而来,就如立在湖畔的仙子,两人那般深情的对望,几乎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国恨家仇在此刻仿佛都不存在,对她曾经有过的恨在这一刻里也已经泯灭,现在的她还是当年那个微儿,即便她双眼紧闭晕倒在床上,可在燕昊眼中,她依旧还是那般娇媚,只是眉眼间添了一份楚楚可怜。   “微儿,微儿,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燕昊将慕微的手贴在自己嘴唇边,不住的用亲吻着那只手,那手指尖上虽然不再有血珠子渗出来,可还是有一片划破的皮,被他吮吸成了淡白颜色,带着一丝丝微微的粉,还有一些肿胀。   她为什么不醒来?燕昊伸手轻轻将她额前的头发拨了过去,心中有几分惊恐,难道是那蛊毒已经转移到她身上去了不成?他回头望了望地上,那条蛊虫已经被御风劈成两半,此时已不再有半分动静,只是躺在那里,似乎已经开始僵硬。   灰白的颜色,肥硕的脑袋,一排细密的足,看得人心中发麻,燕昊将头掉了过来,仔细打量着慕微的脸孔,她虽然已经晕倒,但脸色却并不苍白,反而有一团红晕。   应该没事,燕昊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了起来,低下头去,他将嘴唇贴近了慕微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喊道:“微儿,燕昊在这里,你快些醒来!你还记得吗,上元夜里我给你的那盏宝莲灯,上边的词句是我给你的暗示,你有没有看得出来?”   正在喃喃自语,屋子外边响起了脚步声,燕昊转头一看,陆凝香已经带着顾大夫站在了门口:“”太子殿下,慕小姐怎么样了?   燕昊赶紧站起身来让出了一个位置:“顾大夫,你快些给她看看,她究竟是怎么了?”   顾大夫走到慕微面前,伸手诊了一把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有些焦虑:“太子殿下,这位夫人身子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比较虚弱而已,至于她为何昏迷不醒,属下看来,这位夫人或许是快要生孩子了,虽然她的月份不足,只有八个月左右,可我把脉觉得这子息之脉已经沉了下去,或许是受了惊吓,孩子会要提前出生了。”   “那该怎么办?”燕昊有几分焦急,他转身就往外边走:“我去请个稳婆过来!”   陆凝香一把拉住了燕昊的衣袖:“太子殿下,还是我去罢,你一个男子,如何好去做这样的事情?你到这里守着慕小姐,我现在就去云州城里请个稳婆过来。”   燕昊停住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雪白的长袍上边有几团殷红的血迹,他这副模样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人敢跟着过来,自然是陆凝香去请会更好些。回头看看躺在床上的慕微,他心中也很不放心,朝陆凝香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坐回床边,慕微的嘴里发出了一丝细细的呻吟:“燕昊,燕昊……”她的眼睛紧闭着,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正在受着极大的痛苦。慕微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替她拂了去,马上有出了一层,亮闪闪的一片,燕昊瞧着她那模样,心中怜爱,又束手无策,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慕微舒服一点。   伸手摸了摸,他触到了腰间一个圆圆的东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将那东西拿了出来,放到嘴边,幽幽的吹起了那支乐曲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乐曲的声音很是缠绵,悠悠扬扬,似乎要绕着屋檐慢慢的飞到天空里边去,就是连坐在一旁忙着熬药的顾大夫都不由自主将手中的活停了下来:“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曲子,你吹得真是好听。”   燕昊没有回答他,只是出神得吹起那支乐曲,反反复复的吹奏着,仿佛间,他似乎看到了那日慕微在他怀里,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吹奏这埙乐。   “我要将你的声息装到这埙里,以后每次我拿出来的时候便能听到你的声音。”燕昊的眼睛里渐渐有些泪意,昔时的那些话,仿佛又在耳边回响,那个时候,正是离别不舍,说的话似乎能让人断肠。而现在虽然她就在自己身边,可却还是这般让他牵挂。他一遍一遍反复的吹奏着这支乐曲,只希望她能醒过来,能听到他心中的呼唤。   “太子殿下,用晚膳了。”御风出现在门口,将燕昊的埙声打断:“虽然属下知道太子殿下此时心中悲伤,可今晚是我与青莲成亲的喜宴,还请太子殿下赏脸。”   燕昊有几分惊讶,看了看御风:“你与青莲成亲?为何忽然之间便定了下来?”   “因为……”御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将她下的蛊虫砍死,青莲被反噬了,现在正昏迷不醒,她那干爹说必须要有人与她成亲,给她一颗真心,才能保得住性命。”   燕昊沉默了一番,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便不多说了。”   晚宴很简单,李妈妈只不过比寻常多做了几道菜,可因着吃饭的人数跟以前差不多,就显得饭菜很是丰盛。虽然阿拉善被放出来了,从军营里接过来的顾大夫也在一块儿吃饭,可陆凝香去云州城请稳婆了,而且这成亲的女主人也缺了席,这桌子上也就五个人。   说是说喜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开了一坛酒,向御风敬了几杯,阿拉善尤其高兴,上下打量着御风,越看越满意,只觉得这个女婿比那青莲说的那个什么燕昊好了不知道多少。一边喝酒一边笑眯眯的与御风说话:“我这女儿是个不错的,你可要好好待她。”   御风憋着一口气没有出来,不想对于青莲有过多的评价,阿拉善却没有看出他的不高兴来,继续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是个好心的,青莲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燕昊吃过饭,便匆匆回了自己屋子,顾大夫回了军营,李妈妈忙着收拾碗筷,御风看了看阿拉善,指着那屋子道:“还得委屈你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明日我再送你下山。”   阿拉善笑着直点头:“可以可以。”   瞅着御风那张紫棠色的脸孔,阿拉善心中暗道,虽然那个燕昊长得确实不错,可他不喜欢青莲,就连噬心蛊都不能逼他就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慢腾腾走到自己屋子门口,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今日是谁给燕昊解去蛊毒的?”   他有些疑心,原先看着那个姓陆的小姐带着一个怀了身孕的妇人过去,过了不久以后,青莲就被反噬了,那噬心蛊究竟是谁解去的?   若说是那位陆小姐救了燕昊,可她原先为什么一直不出手?若说是这个妇人,那便更说不通了,她都是旁人的妻子了,如何能来解燕昊的噬心蛊?这两情相悦又是怎么来的?   “我还正想问你。”御风忽然也想起一件事情来:“你不是说这噬心蛊需得两情相悦之人的心头血?为何根本就不需要,你莫非是在骗人?”   “没有用心头血?”阿拉善也觉得奇怪,转了转眼睛忽然间便叫了起来:“我明白了,那个妇人是燕昊的妻子。”   御风摇了摇头:“不是。”   “不可能不是,只有一种情况下,这噬心蛊才不会用到心头血。”阿拉善很执拗的看着御风,神色有些激动:“我养蛊大半辈子了,如何会不知道?只是这事情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他说他见过一例这样的情况,我却还没亲眼见过,今日算是见到了。”   “那你说说,这是个什么缘故?”御风听着阿拉善说得神秘,不由得也来了兴趣:“你父亲又究竟是怎么说的?”   “我父亲说,若是那两情相悦之人有了他们的孩子,而且已在肚子里成形,那孩子也能助他的父母便能替中蛊之人分担一二,所以不必心头血,只要是那人身上的血就可以。只是这孩子也有损耗,就会提前生出来。他遇着的那个,大约只有五六个月,生下来只是一团血块,孩子并未成活,就是不知道你们家夫人的孩子有多大了。”   “原来是这样!”御风大吃了一惊,将阿拉善往屋子里边一推,把门锁上,飞快的奔着去了燕昊的屋子:“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有个了不得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燕昊回过头来,见着御风那慌慌张张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你这个于千军万马之前都面不改色的统领大人,怎么今日如此慌张?”   “太子殿下,慕小姐怀的孩子……是你的。”御风喘着粗气道:“太子殿下,你就要做父亲了!”   “什么?微儿的孩子是我的?”燕昊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忽然间便回想起那个夜晚来,他与慕微在山洞里相拥而卧,两人耳鬓厮磨一直到大半夜,红色的嫁衣铺在石床上,汗水滴滴的落在那大红嫁衣上边,一点点的湿透了衣裳。   “是,我刚刚问过了阿拉善,他是这般说的。”御风平息了下呼吸,将阿拉善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太子殿下,你自己算算时间,是不是,是不是?”   燕昊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他望着躺在床上的慕微,忽然间,眼中有泪水滴落。   第二百四十一章   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她醒了过来。   全身酸痛,骨头好像散了架一般,她究竟刚刚经历了什么事情?她犹疑着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穿衣裳,光滑的肌肤如凝脂一般,伸手一摸,旁边还睡着一个人,是个男人。   “啊!”青莲大叫了一声,有几分恐惧,抖抖索索的问:“你是谁?”   御风转过脸来望向她,眼睛里没有太大的惊喜,很是平静:“你难道不认识我了?”   青莲瞪着眼睛望着御风,眼泪珠子滚滚的落了下来:“我为何会在这里?你又为何会与我睡在了一处?”   御风没有回答她,只是翻身坐了起来,披上了一件衣裳,就着一丝丝漏进来的月光,走到桌子前边,伸手将油灯点亮。一团暖黄色的光影跳跃着,青莲疑惑的抬起头,便能看到床头挂着一个红色的囍字,剪得很是粗劣,但依旧能够看得出来是个红双喜。   “这是什么意思?”青莲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张红纸,是真的,还能听到纸的响声。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御风瞧了她一眼,将油灯放到床头:“今日咱们成亲了。”   “成亲?”青莲惊呼了一声,忽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没有穿衣裳,有几分惊恐,赶紧拉起薄被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住,一双眼睛愤恨的望向御风:“你这个不要脸的,我又没说要嫁给你!”   她悄悄伸出手去摸了摸下边的床褥,湿漉漉的一块,心中咯噔下沉,自己难道已经与御风有了夫妻之实?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委屈得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   “你哭啥?若不是我娶你,你现在就没命了。”御风有些不耐烦,将被子一扯,身子钻了进来,青莲惊恐的喊了一声,可没有躲过御风的袭击,他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不让她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单身了二十多年,忽然之间尝到了这人间至美的滋味,御风方才明白为何人长大了都要成亲,原来成亲以后能有这么快活的事情可以做,晚上就不会孤单了。他伸手捏了青莲丰腴的身子一把:“青莲,你别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难道忘记了,你今日下午已经晕了过去,若没有人娶你,你就会要死了。”   见着青莲不回话,御风瓮声瓮气道:“与其让你嫁个不认识的人,还不如就嫁了我,毕竟你我还算熟悉。”他摸着那处柔软,渐渐的有了兴致,下边又不安分起来,青莲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御风已经开始又有所动作,让她羞愤得几乎要死去。   这怎么行,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如何就嫁给了一个低贱的统领?青莲的手紧紧的捉住被子的一角,默默承受着御风的蛮力,眼泪成行的掉了下来,将那枕头都打湿了。这一切肯定都是燕昊做下的事情,他讨厌自己,将自己许给了这个令人憎恨的御风,不顾自己的情绪,就这般将自己变成了残花败柳。      燕昊,我恨你,青莲咬着牙,眼泪不断的从脸颊上流下,心中暗自咒骂着,燕昊,我要让你也尝到痛苦的滋味。   新房里没有旖旎的风光,只有御风沉重的喘息与勉强能被听到的低低哭泣之声,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处,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伴着那渐渐沉下去的月亮,慢慢的变得越来越轻,最后没了声息。   清晨的山谷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青莲睁开眼睛,望了望身边躺着的那个人,默默的将头扭转到一旁去,她实在不愿意再去回想昨晚的那一幕,身边这个人精力十足,一遍一遍的折磨着她,让她实在无法承受。   “你醒来了?”御风伸出手来,将青莲扣在怀中,低声道:“你别乱动,小心又将我的火给勾出来了。”   听御风这般一说,青莲的脸不由得白了一块,规规矩矩的放好了一双手,就听他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你都是我的人了,还折腾什么?你也别再想着给太子殿下做侍妾这事情了,太子殿下孩子都已经有了,慕小姐又那般美,如何会看得上你。”   “你说什么?”青莲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猛的转过身子来,脸色飞快的转成了红色,呼吸都有些不匀称:“太子殿下有了孩子?那个慕小姐又是谁?”   “若不是慕小姐,太子殿下的蛊毒怎么能解?”御风得意的瞄了青莲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放心,尽管你生得不怎么样,可既然你是我的妻了,我自然会好好对你。昨晚你累了大半宿,今日你先歇歇,等会再起来,我去军营那边训操去了。”   青莲没有吭声,只是睁大了眼睛望着御风从她身边爬起,悉悉索索的穿好了衣裳。不多时便听着有洗漱的声音,然后有开门的声响,脚步声慢慢的远去。   青莲躺在床上,没有半分力气,御风对她说的话,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太子殿下有了孩子?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凤凰山里只有她与陆凝香两人没有成亲,怎么忽然就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怀着太子殿下的孩子!   她的手紧紧的抓住身下的床褥,晶莹的眼泪慢慢从眼角滑落,她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为什么她的命就这般苦,用尽心机,最后却只能嫁给御风?她摸了摸身上的几块青紫,想到了昨晚御风的那种狂野,全身不由得哆嗦了起来,难道以后自己便要夜夜过着这样的生活?   屈辱与伤心交织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要流不出泪来。她失去了自己的童贞,燕昊是再也看不上自己了,而且燕昊——青莲的心里一阵发疼,燕昊就是那个无情冷漠将自己扔到御风床上的人!她用力踢了踢床板,一声巨响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她爬了起来,看了看窗外,天色还才蒙蒙亮,可她已经没有半分睡意。   悄悄的从床上爬了起来,青莲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到处都是一片寂静,除了厨房那边李妈妈正在准备早饭,有细碎的响动之声。   陆凝香与御风都去军营那边了吧?青莲偷眼看了看陆凝香的房间,黑漆漆的一片,她轻轻走过厨房,李妈妈背对着她,正在炒菜,没有回头。陆凝香望了望那蜿蜒的山路,忽然有个主意从心底涌起,有说不出的诱惑。她强压着砰砰的心跳,慢慢的朝山下走了去,刚刚走出那两排屋子不远,藏在山腰关卡里的士兵便喊了起来:“是谁过来了?”   青莲停住了脚步,她倒是忘记这一茬了,这里出去进来都会要经过关卡的盘问,除非是跟着燕昊御风一道出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是青莲,刚刚起来到外边转转。”   几个士兵笑了起来:“听说昨日御统领新婚,怎么你们也不多睡一阵子?统领夫人,你还是快些回去歇着罢。”   青莲有些怏怏的转了回去,心里头那团火却越发的烧得旺了起来,心中很是难受,她想要做的事情不能做,仿若前边放着美味的食物,自己却不能伸手取到一般。她回到了自己屋子,抬眼往燕昊那进屋子瞧了瞧,就见他的屋子里已经有了灯火,门半开着,旁边的房间门口蹲着一个婆子,正在拿着杯子簌口。   这婆子甚是陌生,她是来做什么的?青莲盯着那婆子看了一阵子,只见她穿着一件黑色平绒衣裳,半新不旧,头发梳得纹丝不乱,年纪虽然有了五十上下,可脸上的皱纹却还不多,养得白白胖胖的,显得有些富态。   婆子似乎注意到青莲在看她,抬起头来朝她笑了笑,青莲忍不住走了过去,眼睛瞄了瞄燕昊的屋子,里边没有人,空荡荡的一片,只是床上却堆得高高的,似乎睡着一个人。   燕昊……蛊毒解了?为何这阵子还在歇息?青莲有几分疑惑,那婆子却在一旁说话了:“姑娘,你是这家人的媳妇还是闺女?小模样生得可真俊!”   青莲没有回答她,反问了一句:“这位大娘是来做什么的?”   “我?”婆子呵呵的笑了一声,指了指燕昊的屋子:“你大嫂今儿就要生孩子了,我是给她来接生的。”   一阵黑气在青莲脸上积聚了起来,她咬着牙看了看燕昊的床,原来床上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卑贱讨厌的女人,她有了燕昊的孩子,今日就要生了!她的牙齿越咬越紧,仿佛都要被咬碎了一般,她痛恨的看着床上那高高隆起的一团,简直想不出来昨晚究竟燕昊是怎么样与她一道同眠的。   “姑娘,你怎么了?”婆子见着青莲脸上的戾气,不由得有几分吃惊,昨日被一个姑娘接到这山里来,说是要给她嫂子接生,到了这里已经是晚上了,也没见得全这家人,只见到那姑娘得大哥大嫂,今日钻出来的这个姑娘究竟又是谁?为何这般模样?   “我……”青莲语塞了下,忽然间,她眼睛又亮了起来:“大娘,你等等。” ☆、第144章 喜得贵子   青莲提起裙子,飞快的往自己屋子里走了过去,她的心跳得很快,一双腿软绵绵得,就如踩在云端上一般,忽高忽低轻飘飘的往自己屋子里奔了去。   轻轻推开门,她点亮了灯,在自己床头摸索着,这时就听隔壁传来阿拉善喜滋滋的声音:“青莲,你怎么不多睡一阵子?昨晚你新婚,怎么着也不该这时候起床。”   青莲坐在床上,摸索着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就连阿拉善都知道她成亲的事情?那,这凤凰山里还会有谁不知道?她尴尬得脸色发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一想着自己已经被打上了御风的印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与燕昊在一处,更是犹如有千万把匕首在刺着她的心头一般,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阿拉善透过那条墙缝见着青莲羞涩的坐在那里,满脸红晕,手上还托着几个银锭子,心中很是高兴,看来这成亲才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那个御风与她昨晚才成亲,她今日便想着要将自己的银子拿到那边房间去了,果然是女生外向。阿拉善摸着自己微微翘起的胡须,哈哈的笑了一声:“青莲,以后你就跟着那御风好好过,我瞧他也是个不错的,虽然他只是跟在那公子身边的管事,可等着以后外边平稳了些,你们回了云州城去,指不定那少爷感念着他在山上照顾得周到,还会给你们一笔银子,放你们出府呢。”   在山腰上居住的这几个人,柳润声是老爷,李妈妈依旧是打杂的妈妈,夫人缺失中,说是兵荒马乱中离散了。御风是管事,陆凝香是小姐,燕昊是公子,而青莲自然便是丫鬟了。阿拉善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深信不疑,瞧着柳润声他们个个气度不凡,果然是大家里出来的模样,所以到现在都相信了燕昊他们只是逃避战乱隐居深山的高门大户。   “放我们出府?”青莲嗤嗤一笑,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银子走到墙边,望了望阿拉善,目光里有着不屑:“你又知道什么!”   听着青莲的语气忽然冷了许多,全然不似以前那般亲热的喊着自己“阿爹”,阿拉善心中一怔,眯着眼睛打量了青莲一眼:“青莲,我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见青莲站在那里,手中紧紧的抓着那几个银锭子不放,阿拉善有几分焦急,用手拍了拍墙:“孩子,强扭的瓜不田,再说了,你是个丫鬟,能够嫁个管事也不错,何必一定要去攀着那位公子?我瞧着那管事是个不错的,对你也好,见你被蛊毒反噬,毫不犹豫答应娶你,这也算是有一份真心了。那公子模样虽然是比管事俊些,可究竟他不喜欢你……”   话还没说完,青莲甩甩手便走了出去,脸色黑黑,走到门口又冲了回来,对着墙壁那边的阿拉善大喊了几句:“我恨你,我恨你给我的那噬心蛊!”   若是没有噬心蛊,她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竟然不明不白的就与御风睡到一个被窝里头去了!一想到昨晚那种羞辱,青莲便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御风是快活了,可他能理解自己那痛苦的心情吗?   朝阿拉善怨毒的看了一眼,她拿着银锭子飞快的走了出去。阿拉善目瞪口呆,没想到青莲对于成亲这件事情竟然有这般怨念。他追着走到门边,偏着头从那小小的门洞往外边看,就见青莲已经飞奔到了燕昊的屋子门口,正拉着一个婆子躲在角落里说话。   他紧紧的盯着青莲,就见她伸出手去,似乎眼前有微弱的银光闪过,阿拉善心中一惊,青莲辛辛苦苦积攒下来这么点银子,她却拿了去给那个婆子,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大娘,只要你肯替我做一件事情,这些银子都是你的了。”青莲将手掌摊开,上头几个银锭子似乎在闪着光,看得那稳婆眉眼都舒展了不少:“姑娘,你想要我做什么?”稳婆心中有些忐忑,这姑娘莫非是与大嫂不和,想要……她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行,不行,这是伤阴鸷的事情,自己可不能做。   “我想要你接生的时候,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都弄死。”青莲咬牙切齿的说着,眼睛里露出了一点凶光。   “姑娘,这银子老婆子可挣不了。”稳婆连连摇头,赶紧将银子推了回去:“做我们这行的,最讲究的便是手脚要干净,那些收了旁人银子去动手的,便是杀生,造了杀孽以后都不会得善终的!”   “你这大娘也真是胆小,有银子都不会拿。”青莲横了她一眼,心中有几分惆怅,自己本来想将那女人给害了,让燕昊伤心失望,没想到这婆子如此胆小。她站在那里,脑子里开始打算好的那个恶毒念头又忍不住冒了出来,如一条毒蛇般,在吐着血红的信子,“嘶啦嘶啦”的响着。   “那……”青莲一把拉住那个转身要走进屋子去的稳婆,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若是不让你动手,只要你说一句话,你干不干?”   “只要说一句话?”稳婆有些心动,转过脸来道:“是不是说那个孩子不是你大哥的?这样也不太好罢,若是你大哥生气……”   “不是不是。”青莲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用手捏紧了几个银锭子,心中那份疯狂席卷而过,让她全身都热了起来:“你下山以后,去云州刺史府,向那刺史大人禀报一声,凤凰山深处有叛逆,这就够了。”   “凤凰山深处有叛逆?你怎么知道?”稳婆翘起脑袋来往山那边看了过去,只见那清晨的白雾将闪那边遮了个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深山里的动静。   “我怎么知道的你别管,但这事情确实是真真儿的。”青莲盯住了那稳婆,嘴角露出了笑容来:“你只要这样与那刺史大人去说,刺史大人肯定会给你赏银的。”见那稳婆还在犹豫,青莲拿出一个银锭子塞到她手中:“大娘,你若是不相信我得话,我先给你一个银锭子,等你得了赏银可要记得再来分我一半。”   见那稳婆接过银子,脸上还有犹疑之色,青莲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被家里拘着不能下山去,否则早就去告诉刺史大人得赏银了。”   稳婆此时才放下心来,笑着将银子放进贴身的荷包里边,点了点头:“我且照你说的去办,看是不是真能有赏银。”   青莲站在那里,看着稳婆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燕昊啊燕昊,你不是一心想着要复国?既然我不能让你的妻儿死掉,那我便让你复国的心愿落空!青莲将剩余的十多两银子抓得紧紧的,那几个银锭子似乎很凉,冷冰冰的,就如寒冰一般。   “分明都快五月的天气了,如何还会这么冷。”青莲嘀咕了一声,抱着肩膀往自己屋子里走了过去,经过阿拉善的门口,就听他在里边沉着声音道:“青莲,你可不能做糊涂事儿,人命关天。”   青莲撇嘴笑了笑:“你又知道我做了什么糊涂事情?我看你才是糊涂了呢。”她心情快活的将银子收了起来,站起身来去了厨房,朝李妈妈甜甜的一笑:“妈妈,我给你来烧火。”   李妈妈正在煮粥,见着青莲走了进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她圆圆的脸盘子上浮现了一丝笑容:“果然还是要成亲,成亲以后人就精神多了,也不再去想那些歪七歪八的事情了。”   青莲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咬着牙将那柴火往灶膛里边添,熊熊的火焰从黑色的灶膛里冒了出来,舔着那黑色的锅底,照亮了她的一边脸颊。   为何每一个人都是这番如释重负的模样?她们都以为自己嫁给御风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情?青莲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声,这世上从来便不乏狗眼看人低之辈。她闷闷的抓起一大把柴火就往灶膛里边塞,忽然一阵烟冒了出来,嫁给李妈妈呛得直咳嗽:“青莲,慢点添柴火,怎么你才这么些日子没做事情了,就这般笨手笨脚的!”   青莲缩在灶台一角没有吭声,用钳子将柴火拨开了些,那灶空了心,火焰迅速燃了上来,火光重新又亮了起来,将她的脸照亮。   外边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李妈妈回过头看了看,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毕竟还是牵挂着这边,都没训完操就回来了。”   燕昊回来了?青莲心中一阵砰砰直跳,还好还好,自己及时撤到了厨房这边,没有让他给抓住。她拿起一根柴火,慢慢的塞进了灶膛,有一种想流泪又想笑的感觉。燕昊,我会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是什么。   燕昊一袭白色的长袍,从马上翻身而下,丰神俊逸,看得那稳婆不由得呆了呆,这位公子真是芝兰玉树一般,也不知道这家人究竟是哪户高门,竟然隐居到了这凤凰山里。   昨日来接她的小姐,也是生得美貌,神情气度根本不是俗世女子,今日见到的那位姑娘,虽然不及昨日那位,可瞧着也不是一般颜色。昨晚她来的时候去给那位夫人检查情况,见着那夫人的脸,只觉得她眉眼极为精致,简直是生平未见,稳婆瞧着燕昊朝屋子里走过来,心中赞了一句,这位公子与他的夫人,可真真是一双璧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慕微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惊涛骇浪里穿行着,全身如同要散架了一般。她被浪潮抛上抛下,时而到达了那极高的底端,时而又随着大浪跌到了谷底,浮浮沉沉里,她似乎望不到岸,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只能随着波浪在漂流,感觉到浪潮打到身上的那种痛苦。   “啪啪啪”,白色的巨浪击打着她,似乎要将她撕成碎片,那苦涩的水朝她的喉咙里灌了进去,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她闭着眼睛,伸出手呼唤着“救救我!有谁能救救我!”   忽然凭空中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握住,有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微儿,别怕,别怕,我就在这里。”   她安下心神来,那声音很是熟悉,她唇边漾出一丝笑容来:“燕昊,我不怕,不怕。”   瞬间,就如有金色的阳光照过来一般,她全身顿时充满了力量,大风大浪都不足以让她胆怯。她勇敢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头顶上有一双深黑的眼眸,就如深深的潭水一般,全是粼粼的波光。   “微儿,你总算是醒来了。”燕昊松了一口气,紧紧抓住慕微的那只手慢慢松开,方才稳婆的话让他胆战心惊:“夫人身子很是虚弱,你必须一直与她说话,若是不搭腔,还要掐着她醒过来,有些妇人,生完孩子以后,直接睡着就这样过去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慕微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他只能一心一意扑在慕微身边,不住的与她在说着话,抓住她的手,鼓励着她。瞧着她额头不住沁出的汗珠,他细心的将它们一次次的抹去,不时的将手在慕微鼻子下边试探着,生怕她会一丝差池。   稳婆在低头收拾着东西,血淋淋的一盆水,还有被血染红的草纸,床褥,一边偷偷的打量着坐在床边的燕昊,心中暗暗道,这位公子爷还真是奇怪,自己阻止他说不让他进屋子看夫人生产,他非得要闯进来。都说产房乃是有血光之灾的地方,男子不能进来,免得沾了霉气,可他却那般执拗。   进来也算了,分明孩子都生出来了,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握着夫人的手说话说个不停,任由他的儿子给他妹妹给抱着,似乎没有意识到多出来一个人。山腰里住的这家人可真是奇怪,奇怪,稳婆摇了摇头,端起那盆血水便往门外边去了。   “燕昊,燕昊……”慕微伸手摸到自己的腹部,忽然之间意识到没有那般平坦,不由得惊慌了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的孩子怎么就不见了?她千辛万苦的怀着他,在这时间颠沛流离,一直在想着要将他生出来,好好抚养长大,可是为什么现在自己肚子那里却是平平坦坦的一片/   燕昊安慰的看了她一眼:“微儿,你莫要紧张,咱们的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咱们的孩子?”慕微含泪看了燕昊一眼,她还没有告诉燕昊呢,他怎么就能确定那是他的孩子?难道他就不怀疑这是自己与赫连毓的吗?   她已经记起来一切,在昏睡的这一夜里,她仿佛从光阴里穿梭而过,慢慢的,以前的一切都在她眼前展开了,她回忆起了当年那开满紫薇花的院子,回忆起当年那个穿着紫色衣裳的少年,抱着红色的梅花站在雪地里朝她微笑,也回忆起那带着纯金面具,将她掳掠到南燕来的少年,一路上对她细心呵护照顾,甚至亲自给她洗头发,在那开满栀子花的后院,阵阵芬芳里边,溅落一地的水珠就如天上洒落的星星。   穿着白色衣裳的,是她一直记得的燕昊,而那个穿着紫色衣裳的,她也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叫赫连毓,是自己从童年时代开始便相伴在一处的那个人。可是……他已经死了,可以说,是自己害死了他。   她记得清清楚楚,齐敏那充满着血红颜色的眼睛,他恶狠狠的盯着自己,愤怒的吼叫着:“若不是你,王爷如何会去挟持皇上,又如何会举兵谋逆!是你害了他,就是你,你是红颜祸水!”   慕微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却只见一个小小的婴儿出现在眼前,燕昊小心翼翼的抱着他,伸出手指在逗弄他:“乖儿子,快来给你娘亲笑一个。”   孩子长得很像燕昊,也像慕微,大大得黑色眼睛,亮晃晃得在看着她。慕微悲伤的心忽然就转变了心情,那份伤心倏忽不见,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婴儿的脸,柔嫩的肌肤,光滑而温暖,小嘴唇微微撇了下,似乎不高兴她的触摸。   燕昊哈哈一笑,将婴儿放在了慕微身边:“你怎么能这般对待你的娘亲?快些跟她说,她辛苦了。”   陆凝香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实在感叹,若她还是像原来那般执迷不悟,可能她的结局就会与青莲没有什么两样。燕昊与慕微,两人之间是密得插不下任何人的一只脚,自己又何苦去蹚这趟浑水。   慕乾,慕乾究竟怎么样了?忽然之间陆凝香想起了慕乾来,他说要前去帮助赫连毓,可赫连毓现在已经兵败身死了,他为何却还没有回来?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襟,咬了咬牙,心中有几分难过,慕乾希望你一切安好,逢凶化吉。   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般随意,还没等着她刻意的去想他,慕乾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便出现在面前,似乎距离很近,又似乎很遥远,让她实在摸不透自己与他,究竟相隔了多远。陆凝香怔怔的站在那里,直到那稳婆走了过来道:“小姐,你大嫂母子平安,老婆子也要走了。”   燕昊抬起头来:“凝香,给她五两银子做打赏,送她下山。”   那稳婆听说只有五两银子,心里头有几分失望,起先她见着陆凝香骑马来接她,后来见着燕昊的穿戴,心里想着该是隐居在山间的有钱人家,可没想到竟然只拿了五两银子的打赏。摸了摸荷包,里头还有一个银锭子,想着青莲的话,她才稍微开心了些,向官府告密,刺史大人百两银子总归是要有的罢?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纠结银子多寡,朝燕昊行了一礼:“公子,老婆子这就下山去了,愿你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燕昊笑了笑:“多谢大娘吉言。”转头望向慕微,轻声问她:“咱们将这孩子取名燕凤晨如何?”凤凰山的早晨出生,取这名字,再恰当也不过了。   慕微眼中微微有着泪光:“好。”停顿片刻,她方才小声问:“你为何就能断定这是你的孩子?我与那赫连毓成亲有这么久了,难道你就不……”一想到除夕夜里的刀光剑影,慕微的心中就有些发凉,燕昊误会了她,绝尘而去,在上元夜还故意来送宝莲灯给她,为的不就是要讥讽她?      燕昊伸出手去,轻轻捂住了慕微的嘴,朝她摇了摇头:“微儿,我知道他是我的孩子,除夕夜里是我发昏了,我不该怀疑你。你是这世上最纯洁的女子,你必不会再将你的心交给第二个人。”   慕微低低的叹息了一声,燕昊的话,让她听得心中酸涩,为了维持她与燕昊的这份感情,她最终还是伤害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不仅是死了,而且死得很凄惨,死后还被剥皮悬尸,怨不得齐敏会对她如此愤怒。   “微儿,你别叹息,咱们一起好好将晨儿抚养长大。”燕昊低下头来看自己的儿子,就见他的眼睛已经微微的眯了上去,似乎听他们说话太久,有些疲倦,想要歇息。“你瞧,他就要睡着了。”   慕微偏头看了看,燕凤晨那双眼睛已经闭上了,疏淡的眉毛微微有些皱起,不由得轻轻一笑:“可不是吗?他大概嫌咱们话说得太多了。”   轻轻将他抱在怀里,忽然间,一张小小的嘴贴了上来,猛的噙住那一颗樱桃,慕微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那处,有些疼痛,低头一看,小嘴已经在不住的动着,贪婪的吮吸起乳汁来。   “他真厉害,竟然能知道自己找东西吃!”燕昊惊奇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亟不可待的模样,哈哈的笑了起来:“只是委屈了你,微儿,没来得及给你备下奶娘。”   慕微摇了摇头,朝燕昊笑了笑:“我不用什么奶娘,我要亲自喂养晨儿,我要一边喂奶一边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燕昊有几分窘迫,坐在一旁瞧着慕微那闪闪发亮的眼睛,脸上一热:“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微儿,你莫要太夸赞我了。”   “不,你很了不起,在我心中,你便是一个英雄。”慕微的眼睛盯住了燕昊,笑容稍微收敛了几分:“你的复国计划如何了?可否顺利?为何不趁着大虞举兵的时候一起在南燕举兵响应呢?”   燕昊望了一眼慕微,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微儿,我正在等你大哥的信呢。”   “我大哥?你见着他了?”慕微惊喜的喊叫了一声,眼睛渐渐的亮了起来,就如那夏夜天空里的星子,灿灿有神。? ☆、第145章 命丧黄泉   凤凰山上的晨雾已经全部散去了,一阵阵马蹄声回荡在山间,与那鸟鸣之声相呼应。晨间的露水一滴滴的从树叶上滚落下来,就如珍珠般摔落,立即成了几瓣,零零碎碎的洒落在草丛里,看上去就如碧空里的星星。   “吃饭了,吃饭了。”李妈妈笑着将饭菜端上桌子,口里招呼着大家快些坐过来,见御风伸着脖子往燕昊屋子那边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便不用看了,太子殿下肯定是不会出来了,太子妃方才生了个男娃,很顺利!”   虽然不知道慕微究竟会不会是将来的太子妃,可在李妈妈心里,给太子殿下生了娃的,自然便是太子妃了,更何况生的是个男娃!她喜气洋洋的瞄了坐在桌子旁边的青莲一眼,见她似乎有心事一般,开口说了一句:“青莲,你也要与御统领一道努力,早些生个大胖小子!”   御风瞄了青莲一眼,心里头喜滋滋的,青莲见他只是往自己身上看,不由得有几分恼怒,她才不想跟御风生孩子呢,万一生出来的孩子,跟他长得差不多,那可怎么办?一想着那稳婆已经下山,青莲又有些忐忑,若是那云州的官兵围剿凤凰山,她们这个山头会不会受影响?自己会不会要早些下山才是?   “御风,我要回福来客栈去。”想了又想,青莲还是觉得下山比较安全,看了御风一眼,装出很淡定的模样:“他们那边肯定少了人手。”   “你干嘛这样着急下山?就不想多陪我几日?”新婚燕尔,御风自然不想就这样将娘子给放跑了,涎着一张脸道:“过三日再下山,好不好?”   青莲站了起来就往外边走:“不好,我想将我阿爹送下山去。”   御风跟着她走了出来,走到关着阿拉善的那屋子面前,看了一眼青莲:“今日我自然会将你阿爹送下山去的,你就别操心这事情了。”他讨好的拉了拉青莲的衣袖:“青莲,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你就别板着脸了。”   阿拉善靠在门口,听着外边御风的话,实在是觉得这个女婿不错,就是想不通为何青莲看不上他,管事就管事,在他看来,这身份也不算差了,再说御风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还有一身武艺,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   青莲将衣袖一甩,怒气冲冲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御风看着她的背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阿拉善在门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御风,你别在意,青莲好像就是这脾气,过两日就好了。”   御风拿着铜钥将门打开,点了点头:“我知道,不管她现在对我怎么样,我都会想法子让她转变对我的看法,以后我们肯定会过得和和睦睦的。”   阿拉善笑了起来,两个大银耳环在阳光下闪闪的发着亮:“这就好,这就好。”   几个人用过饭,御风送着阿拉善下山,走到山脚,阿拉善停了下来,脸色有几分郑重:“御风,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他这话刚刚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当,毕竟青莲是他的女儿,她暗地里做的事情很是不光彩,说出来只怕会让御风看不起她。      见阿拉善脸上阴晴莫测,御风觉得很是奇怪:“干爹,你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事情?若是实在为难,指不定我还能给你想个法子。”   见着御风这般热心,阿拉善心头一热:“唉,就是青莲,我就怕她脑筋一时想歪了哩,你寻了她好好去问问看,究竟拿银子给那婆子是为了哪一桩?银子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何必去大手大脚的给旁人?”   御风听着阿拉善这般说,心中一惊:“干爹,青莲给那稳婆银子?”   “是。”阿拉善点了点头,将今日早晨见着的事情说了一遍:“御风,你回头好好问问青莲,看她究竟做了什么糊涂事儿,若是来得及,赶紧去阻止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好女婿,可不能因着青莲的小性子将这好好的生活给毁了。阿拉善望着御风笑了笑:“应该也没大事,不是说你们家夫人已经生了孩子?”   御风点了点头:“我们家公子一直在旁边瞧着她,估计没法子下手。”   送了阿拉善回去,御风骑马飞奔着上山,心中燃烧着一团怒火,真真是想不通,这青莲脑子里装的是石头不成,竟然想要稳婆去害慕小姐!即便她是自己的妻子,可自己也决不允许这种丑恶的事情发生,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三步两步奔进了屋子,御风看了看,屋子里没有见着人,走到青莲房间,也没有寻到,他有几分奇怪,走到李妈妈那瞅了瞅,李妈妈正在准备着中午的饭菜的,朝他一脸笑:“怎么了,找人?就这一会子不见,怎么就这样着急?”   御风没有回答她,奔到燕昊那边瞧了瞧,还是没见着青莲,他的一颗心忽然便有一种不妙的感觉,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了一番,实在想不出她会去了哪里。这时一阵马蹄声嘚嘚的过来,陆凝香回来了。   “御风,你傻站在那里作甚?”陆凝香拿着鞭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人家说女人有了孩子便变傻,你是不是结了婚以后就变傻了?”她快活的看了看燕昊那扇敞开的屋门,脸上有着一抹艳艳的红色:“我看慕微生了孩子以后反而聪明了,感觉她就连失魂之症都好了。”   “陆小姐,你快莫要取笑我了,青莲不见了,我正在想着她可能会去了哪里?”御风皱着眉头,看了看陆凝香:“你说,她究竟会到哪里去?”   陆凝香跳下马来,走到了御风身边:“你将事情说清楚!”   御风回忆了一下,把今日青莲要求去福来客栈他没有允许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阿拉善告诉他的话说了出来:“我回来就不见她人影了。”   陆凝香二话不说冲进了青莲的房间,伸手去她的床铺那边摸了摸:“她常穿的衣裳不见了,那件绿色的,还有那件淡蓝色的。”   御风脸色这时才紧张了起来,飞奔回了自己屋子看了看,里边根本没有青莲的任何东西。他站在门口,瞠目结舌的望着陆凝香:“这究竟是怎么了?”   “不好,她逃跑了。”陆凝香脸色一变,想着阿拉善的话,琢磨了两下:“若她只是要稳婆去害慕微与她的孩子,此时稳婆没有得手,她也不该要逃跑,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咱们快些去追,一定要将她捉回来。”   两人骑马去关卡那处问了问,都说没见着青莲出来,倒是一大清早她曾经在这地方转了一圈,似乎想要出去,可后来还是回去了。   御风的神色逐渐郑重了起来:“追!”   凤凰山地势陡峭,他们的屋子都是贴着后山崖建起的,想要从山上下去,有两条路,一条就是经过关卡,一条是转到后边山里,从中箭那条小路包抄经过另外一座山头绕出去。御风与陆凝香不敢怠慢,两人打马扬鞭,飞快的朝那条路追了过去。   从山上下来,经过一条小溪,小溪里的水明澈透亮,渐渐的溅起了点点浪花,小溪旁边,有着几丛秋芙蓉,肥大的树叶不住的在招摇,扇起一阵清风。陆凝香眼睛尖,见着那秋芙蓉的树丛里露出了一片微微淡蓝色,大喝了一声:“青莲,你给我滚出来!”   御风本来已经奔跑着到了前边,听着陆凝香的呵斥之声,赶紧折了回来,仔细一看,果真有一点微微的淡蓝颜色在那绿树掩映之中,不认真看,根本觉察不出来。他翻身下马,槖槖的走了过去,伸手一抓,就将那个穿着淡蓝衣裳的人从里边拖了出来。   青莲正在奔跑着下山,听着有马蹄之声,她赶紧躲到了那丛高大的秋芙蓉树后边,心里想着御风应该会一直往前边追,不会往这里看,可没想到后边的陆凝香却如此细心,一眼便瞧出了她躲在那里。   陆凝香端坐在马上,没有出声,心中却是感叹万千,这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她曾将萧皇后给她的翡翠镯子埋在这秋芙蓉下边,刚刚经过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没想到却见着了躲在里边的青莲。   青莲背着一个包袱,脸上有几条黑色的印痕,那是刚刚被秋芙蓉的叶子擦出来的,她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不敢看御风的眼睛,神色很是惊慌。   “青莲,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御风怒喝了一声,目呲尽裂,瞧着她这模样,是打算不再回来了,她到底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才会这般急急忙忙的逃命?难道她就这般不想跟自己在一起生活不成?   “御统领,她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方才阿拉善不是都跟我们说了吗?”陆凝香皱了皱眉头,哪有御风这样去审问人的,那不是可以给青莲狡辩的机会?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诈出青莲的真话来才是。   御风听着陆凝香的话,忽然醒悟了过来,自己也真是蠢,怎么能如此发问?他沉着脸看向青莲:“你快些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他“唰”的一声从腰间将那软剑抽了出来,引着青莲的脸晃了晃:“快说!”   那软剑就如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一般,擦着她的脸,冷冷的过去了。青莲站在那里,几乎有些麻木,这就是她的男人!昨晚才与她同床共枕,今日便拔剑相对!她冷冷的一笑:“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御风一时语塞,拿着软剑的手也在微微发颤:“我只不过是想要听你亲口告诉我罢了。”   “那好,既然你想要我亲口说出来,我就说给你听!”青莲恶狠狠的将自己身上背着的包袱摘了下来,用力一摔,那包袱被摔在地上,里边的东西动了动,有两个银锭子从里头滚了出来,翻了个身,落在草地上,发出了银白的颜色:“你自己看,我上山来的时候,捧着二十两银子想给太子殿下,我是一片苦心,日日劳作才积攒下这么点银子,你们不要,还在嘲笑我,你们有没有把我当你们中间的一分子看待?”   她伸出手来指向陆凝香:“为何她打猎卖野味的银子太子殿下就收,为何我绣帕子挣的银子你们就不要?这分明就是瞧不起我,我只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女,只不过是皇后娘娘指给太子殿下的侍妾,是不是,是不是?”   青莲的声音很大,带着一丝丝粗哑,似乎有些声嘶力竭,她的脸上有一丝奇异的红润,仿佛她叫得越响亮,她便越是满足一般。   “我只盼望能完成皇后娘娘的遗愿,可你们没有一个重视我,太子殿下待我,如弃草芥,不顾我的愿望,将我许给了你,让你肆意的糟蹋我!”青莲一想起昨晚那一幕,忍不住哭了起来,伤心的泪水从她的眼里奔涌而下:“我一点也不想嫁给你,可我醒来以后就没了清白之身,你可知道我的痛苦,你可知道?”   青莲愤怒的吼叫了起来,望着御风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似乎带着一团火,想要将他吞噬。若是她会武功,若是她手里有一把宝剑,她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朝御风扎了过去,将他全身刺上十万八千个窟窿!   她的眼神是那般怨毒,看得御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喃喃道:“我不知道你竟然这般厌恶我!只是昨晚我们成亲之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依旧告诉过你?那是太子殿下身上的蛊虫已死,你作为饲主被反噬,必须要有人与你成亲才能保全你的性命。”   “哼,你以为这话就能骗得了我?”青莲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我知道你一直想要霸占我,只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你与燕昊,都不是什么好人!”她伸手抹了抹头发,望着清清的溪水,忽然笑了起来:“我想要报复你们,不仅仅是燕昊,还有你、你、还有柳润声、李妈妈!”青莲的眼睛狂热的扫向了陆凝香与御风,笑得前仰后合:“我就是不告诉你我要那稳婆去做什么了,呵呵,你们休想要我再开口说一个字!”   她蹲到地上,将包袱捡了起来,慢慢的拍打着上边的灰尘,又将那两个银锭子也拾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这可是我绣了好几个月才攒下来的银子呢,你们不要,我自己留着。”   “青莲,青莲!”陆凝香只觉得有些不对劲,翻身下马,朝青莲奔了过去,走到青莲面前,就见她的身子慢慢的倒了下来,一抹鲜血从她的脖子那里流了下来。   一支簪子扎在她的脖子那里,大半都已经扎了进去,只露出了有着花朵的那边,镶嵌着的是一朵莲花,约莫是边角碎料的翡翠雕成的。   青莲,那就是她的名字。   御风弯下身子,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青莲的手垂了下去,软绵绵的松开了手掌心,两个银锭子滚了下去。   “青莲,你这是何苦!”御风抱住她拼命的摇晃了两下,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昨晚她还在他的怀里,肌肤光洁细嫩,摸着就如凝脂一般,他与她合在一处,没有一丝缝隙一般,那种感觉是这般的美好,可现在,她却只是气息奄奄的躺在那里,鲜血一滴滴的从她雪白的脖子那里坠落到草地上。   御风握住了青莲的一只手,用力的紧了紧,青莲仿佛仍旧有感觉,竟然将眼睛睁开了一半,御风大为惊喜,使劲的掐着青莲的手:“青莲,你能好起来,是不是,是不是?”   青莲的眼里似乎有一抹微光闪过,她喉间低声的咕哝了一句:“太子殿下,你快些走,官兵要来了。”   声音虽然很低,气息也很是微弱,可这山间实在是太宁静了,御风与陆凝香听得清清楚楚,瞬间两人都明白了青莲究竟做了什么。御风双手一松,青莲的身子便滚落到了草地上,她躺在那里,脸色雪白,胸口上已经染成了鲜红颜色。   “我们走。”御风咬了咬牙,骑马就往山腰走了去。陆凝香究竟有些不忍心,指着躺在地上的青莲道:“她该如何处置?”   “像她这种大奸大恶之人,还用管她?就让她被乌鸦啄食,被鬣狗分尸!”御风咬了咬牙,催马上了山腰:“我要去与太子殿下商议对策!”   陆凝香望了望躺在那里的青莲,默默的弯腰将她拖了起来,用力弄到了她的马背上,又替她将包袱与两个银锭子捡起,赶着坐骑往山上而去。无论如何青莲是萧皇后身边的人,虽然她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毕竟她也不是御风口中那大奸大恶之人。   马蹄之侧的路面上,有一线鲜红的血珠子,就如那青翠的草地上开满了红色的花朵,一点点,一直延续到了半山腰的屋子那里。   李妈妈刚刚好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着青莲忽然间便没了气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妈妈,你快莫要说了,拿把锄头给我,我挖个坑将她掩埋了。”陆凝香望了望青莲,她的手指已经根根笔直,不再柔软,僵硬得发出了青白的颜色。   她弯下腰去,奋力的在屋子前边一处平坦的地面上开始挖坑,不多久,就听脚步声从后边传了过来,御风拿着一把锄头也走了过来,默默无声的与她一道挖起坑来。陆凝香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挖着坑,她看到了,那边不住的有眼泪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掉到那新翻出来的黄泥地上。   燕昊又喊了十来个军士过来帮忙,大家虽然有几分惊奇,为何青莲与御统领昨晚才成亲,今日便忽然死了,可谁也不敢说话,有些人帮着挖土,有些人砍下树来做了一副简单的棺椁,把青莲的尸身装了进去,然后把棺椁送到挖出的坑里,又将泥土填满。   燕昊拿了一块木板过来,望了一眼御风,见他红着眼睛站在那里,低声问了一句:“御风,要不要在这里立个表记?”   御风点了点头,接过了那木板,御风又从旁边军士手里拿过一支毛笔:“你来写她的墓碑罢。”   御风拿过笔,刚刚想写,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你的字写得好,还是请你帮她写一下罢。”青莲心中这般挂念太子殿下,若是她知道是太子殿下给她写的墓碑,心中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这……”燕昊接过毛笔与木板,有几分为难,瞧了瞧御风那双红红的眼睛,小声问道:“上边写什么?”   “御风妻室青莲之墓。”说到此处,御风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一滴又一滴,就如那断线的珠子一般,再也没办法停住。   陆凝香在旁边见着,心中也是难受,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来:“御统领,你且擦擦眼泪。”   御风哽咽着道了一声谢,用帕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又将燕昊手中的木板接了过来,将它一点点的捶打进那块泥土里边,用锄头培上一杯土,站在木板前,低声说了几句话,众人都没有听得清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嘴唇翕辟而已。   “太子殿下。”念叨完那几句话,御风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意:“你得要拿个主意才行,若是那稳婆真去云州官府告密,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燕昊捏紧了拳头,咬了咬牙:“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迟早是要举兵复国的,现在便跟我去军营布置,咱们马上就起兵!”   御风瞄了一眼燕昊的屋子,有些忧心忡忡:“慕小姐刚刚生了孩子,总怕不好跟着咱们一道前往云州。”   陆凝香站了出来,眼神坚定的望向燕昊:“太子殿下,若是能信得过凝香,那请将慕微交给凝香照顾!”   “好!”燕昊点了点头:“凝香,就劳烦李妈妈与你照顾微儿了。” ☆、第146章 少年英雄   夜色茫茫,笼罩着天地万物,四处黝黑一片,伸出手去,似乎看不到五根指头。远处的树丛里,有一点点灯火憧憧,据说那便是传说中的鬼火,若是遇着这样的场景,这人肯定会遇见鬼打墙,是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了。   一盏灯火慢慢的从那堆鬼火里飘了过来,要不是有那细碎的脚步声,拎着灯笼的那人真的就身如鬼魅一般,阔大的袍袖飘飘,就如怪鸟的翅膀一般。   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在草丛里穿了过去。前边提灯笼的那人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地形,一弯一拐,走得很快,后边几个人都是你极力的加快脚步才能勉强跟上他。   穿过草丛,又从一片灌木丛中经过,拨开从树上垂下来的重重青藤,那人领着他们到了一个石洞面前。他伸出手来,很熟练的按下了嵌在石壁上的一个开关。那是一块鹅暖石,瞧着与旁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只有这山洞的主人才能知道究竟哪一块石头才是拿枢纽。   “师父,这洞里还是与以前一般无二。”慕乾笑着与前边提灯笼的人说话,山洞入口有几分潮湿,滴滴答答的一片,有些地方甚至就像一面珠帘般,如珠走玉盘,滴滴答答的响着。   “自然无二。你以为师父还是年轻人,没事情做就琢磨着该怎么布置这山洞不成?”提着灯笼的是一位老者,他的眉毛胡须都已经雪白,可看上去精神矍铄。   “师父,他现在情况怎么样?”慕乾望了望身边的老者,有几分担心。   “他……”老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不肯让我给他疗伤,精神很是沮丧,我觉得他该是有心病,若是这心病不去,恐怕他是没办法康复了。”   心病?慕乾皱了皱眉头,他自然也知道是心病,所以才将后边这两人带了过来,也许他们带来的消息会让赫连毓心中好过一些。   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一个是齐敏,一个是秋月。   慕乾从凤凰山上下来前往苍州去寻赫连毓,就是想要阻止他进苍州城,可是没想到他还是去晚了,到了苍州时,夜色已深,他还是花了一百两银子才贿赂守城墙的士兵放了他进去。等他到了苍州时,刺史府的后院大火熊熊,他在那片烟雾里看了半日,好不容易才寻到了已经昏迷的赫连毓,他被一棵落下来的木头砸伤,身边到处都有烟雾与火光。   幸得慕乾准备充分,一手拎着个湿衣裳,一手拎着水桶,朝赫连毓身上浇了几桶水,将他背了起来就往外边逃窜。那时候院子里四处都是人,大家都在往外边狂奔,谁也没有注意他,他便背着赫连毓越过了院墙,躲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仔细查看了赫连毓的伤势,他左边的胳膊已经被烧伤,皮肉有些翻卷了起来,看着很是吓人,除此以外倒还没有什么大碍。慕乾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等着天亮便雇了一辆马车,将赫连毓直接拉出了城外。   他没有去见高君泽,高君泽此时现在自己也是焦头烂额,昨晚郭庆凡那些假降的军士半夜造反,城里刺史府火光熊熊,城外军营里也不是火光一片,高君泽醒来时,旁边的军帐全部着火,他狼狈的带着残部逃回了随州,一万多人去苍州城,跟着他回去的,只不过千余人而已。   慕乾先快马加鞭将赫连毓送到终南山自己师父那里,他师父曾经是江湖有名的布衣老人,后来退隐终南山,慕华寅慕其大名,想方设法寻到他,将慕乾送了过去。布衣老人本来不再收徒,可见着慕乾天资聪颖,于是起了收徒弟的心思,慕乾便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得全了他的指点。   布衣老人不仅精通武艺兵法,还擅长医术,慕乾觉得这世间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终南山能让赫连毓好好修养的了。他将赫连毓交给了布衣老人,自己赶着回了随州,高君泽那时正是极为沮丧的时候,慕乾到来让他又惊又喜,主动交出了主帅的职位:“慕大将军曾领兵十万灭了南燕,何等智谋,这四万余人的兵马便交给慕大将军了!”   慕乾微微一笑,十万余人灭南燕,与四万人想要将赫连铖推下龙椅,这可不是一件事。姑且不说实力悬殊,就是大虞的兵马与南燕的相比,也不是强壮了一丝半点。这四万余人想要将赫连铖从宝座上赶下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只不过,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慕乾拿着地图琢磨了很久,挑出了几个地方来:“高将军,你瞧,这些地方势力都比较弱,咱们可不必一直北进,先取了这些地方,形成合围之势,再将那些兵力充足的地方拿下来。”   高君泽有几分犹豫,看了看慕乾标出来的那几处,摇了摇头:“这般分散了去攻打,总怕不大好罢?自然是一路向北,一鼓作气。”   “高将军,我来问你,苍州现在有多少人马?”慕乾盯住了高君泽,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因着那郭庆凡设计将太原王斩杀,朝廷将附近几个州郡的军队都拨了一部分调往苍州,就是怕你们要将苍州拿下,为太原王报仇,苍州现在已经有差不多六万人马,咱们堪堪四万人,又如何能与六万精兵强将为敌?那岂不是鸡蛋碰石头?”   高君泽望着慕乾的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要是想到赫连毓身死苍州,他就悲伤得不能原谅自己。虽然他知道,城墙曝尸的那人是齐木,可他也知道,赫连毓肯定是死了,要不是为何这么多日,他都没有消息?   太后娘娘,我对不住你。高君泽捏紧了拳头,心中十分悲痛,赫连毓的死,他要负全部的责任,若不是他劝说赫连毓领兵来苍州受降,赫连毓忒就不会死了。那时候赫连毓并不愿意来的,是他,就是他,是他好大喜功害了太原王!   “高将军,我知道你的心情。”慕乾将高君泽拉到一旁低声道:“你觉得愧疚,想要将郭庆凡杀死,为太原王报仇,是不是?”   “那是自然。”高君泽点了点头:“我恨不能将那郭庆凡剥皮抽筋,将他剁碎了去喂狗!”高君泽咬牙切齿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将苍州攻下。”   “可是,在你明显知道不能攻下的时候,你还是要任意为之,那边不是勇猛,那就是傻子。”慕乾正色看着高君泽,鼻子里边轻轻的哼了一声:“高将军,你没有亲眼看到一个人死,你怎么就个说他死了?”   听到这话,高君泽惊愕的抬起了眼:“慕将军,你的意思是,太原王并没有死?”   慕乾点了点头:“是,他并没有死,只是受了点伤,我已经送他去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疗伤了,等他伤势一好就能回来。”   兴奋的神色在高君泽脸上浮现,他激动得全身都微微发抖:“真、真是这样?”他渴盼得盯着慕乾,生怕他会摇头,口里说出个“不”字。   “我何曾又骗过人?”慕乾微微一笑:“高将军,你不必如此激动。”   高君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交零:“高某谢过慕将军!”   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不用再每日生活在一片自责之中,高君泽此时心情十分轻松,被慕乾拉着站了起来以后,他笑容满面道:“我要去告诉将士们这个好消息。”   慕乾一把拉住他:“稍等,高将军莫非没有听说过哀兵必胜这句话?”   高君泽楞了楞,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眼中露出了一丝光彩来:“慕将军果然少年英雄,高某万万不及!”到了此刻,他这才对慕乾心服口服,以前听旁人夸赞慕乾英武勇猛,善于用兵打仗,他总是有几分不屑,还不是因着他有个大司马的父亲,旁人少不得要夸赞他?可今日一见,高下立判,这才让他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高将军不必自谦,咱们还是来看看究竟要怎么样行军布阵。”慕乾走到那张底图前边,伸手指了指他圈出来的几个点:“这几处地方的精兵现在都已经调到了苍州,高将军可以继续在苍州这里指挥兵马与他们对垒,我领五千人马出去偷袭这几座城池。”   “什么?只要五千人?”高君泽有些不敢相信:“慕将军,是不是少了些?我这里还有四万人,你带两万兵马出征,这样心里也有些底气。”   “带兵在精不在多。”慕乾指了指离苍州稍远的一处城池,脸上露出了很有把握的笑容:“这密州城的刺史曾是我父亲的手下,我熟知他的用兵套路,他本有两万兵力,可现在已经抽调了一万精兵,剩下的这一万人与我那五千精兵,也相差无几。”   “原来是这样。”高君泽摸了摸胡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那不如带一万人过去?”   “高将军,你且听我说完。”慕乾一把按住了那张地图,继续侃侃而谈:“我估计那城池的刺史多半会真心投降到我们这边,至于其中的原因,我不便与你多说。即便他不投降,我也有本领将他拿下,高将军不必担心。你在这边需要做的是,找准空隙,蓄势待发。”   高君泽点了点头:“慕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去那比较远的城池,就是想吸引那些前来增援的兵马注意,让他们心中害怕,有些可能会离开苍州赶回自己的城池?”   “对,正是如此。”慕乾点了点头,脸上有兴奋的笑容:“若是他们赶着回去,你便可在路上拦截,三万五千人马,对付那分散的兵马总是不成问题的,或许你也可以按兵不动,让他们过去,苍州城没有支援了,你便可以发动进攻,袭击苍州,捉拿郭庆凡,为那晚枉死的将士们报仇。”   “妙哉,妙哉!”高庆凡连连点头,他脸上兴奋之色愈来愈浓,忽然间他又有沉默了下来,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瞟了慕乾一眼,声音平和了下来:“若……没有军队赶回去支援,苍州城里还是六万兵马,那岂不是白白耗费了兵力?”   “如何会?”慕乾叹了一口气,心中实在有些不解高君泽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若是没有人回去支援自己的城池,那我便可以带着这五千人一路横扫过来,等着我将那几座势力较弱的城池消灭掉,出去五千人,回来只怕就有五万人了,况且还有这么多城池归顺我们,这难道不更是形势大好?”   高君泽的脸色红了一大片,他喃喃道:“慕大将军,果然还是你厉害,这主帅一职非你莫属。”   “现在千万不要换帅旗。”慕乾沉声道:“且等这法子奏效了再说。”   现在若是换了帅旗,敌人自然就会重视一些,不会以对付高君泽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要的便是出其不意,慕乾望着手指下的地图,眼神坚毅。   第二百四十七章   就如慕乾所料,他带着五千兵马星爷出发,赶赴了目前兵力最弱的密州,那密州刺史龚新文本来便是慕华寅的心腹,只是被慕华寅掩盖了身份,安插在这密州当刺史,准备慢慢提拔的。慕华寅一死,他心中便已经很是焦虑,不知道究竟赫连铖会不会对他开刀。   虽然慕华寅将与他的关系掩盖得比较好,可他总觉得这世上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从慕华寅死后,龚新文早就没有一个晚上睡过安稳觉,总是梦见有人敲门,高喊“圣旨到”。   赫连铖整治人的手段那可是暴虐血腥,谁也不想落到他手中。龚新文好几次都想要拍案而起去响应太原王,可想着自己手下兵马只有两万,还没那个实力。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自己是一个大州郡的刺史,握着五万精兵,那他也敢去试试了。   前不久来了一道旨意,龚新文听说上边来了圣旨,唬得全身战战兢兢,额头上汗珠子突突的直冒,后来听到说是让他调一万精兵去支援苍州才放了一颗心。问了那传旨的人才知道,原来那苍州刺史郭庆凡设计将太原王给杀了,太原王的部下正在思量要给他报仇,猛力攻打苍州。龚新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高君泽果然是个不能担当大任的,唉,幸亏我还没跟着他一道去。”   龚新文眼睛里一酸,忽然便想起慕华寅来,大司马可谓英雄一世,没想到今日落个这般下场,闭了闭眼睛便想到了慕华寅那俊美的容颜,那潇洒的神态,这才是人中龙凤,可惜被那暴君这般虐杀,着实可恨,只是这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了。   “大人,大人,外边有人送了一封信进来,说是要大人亲启。”一个下人拿了一封信,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攥了一个小小的银锭子,这位公子真是有钱,只要他递封信,甩甩手就给了他一个二三两重的银锭子。   龚新文将封皮揭开,拿出信才看了两行,便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将那封信按在手心下边:“他现儿人在何处?”   下人见着自家老爷对这信甚是看重,也笑得眼睛眯在了一处:“那公子说,他就住在仙客来客栈,若是大人想要见他,可亲自去那客栈找他。”说到此处,下人摸了摸头,心中奇怪,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要大人去客栈找他?   “知道了,你下去罢。”龚新文挥了挥手,那下人捏着银锭子便朝外边走了去,他的心思全在了那银锭子上头,丝毫没有注意到龚新文那深深皱起的眉头。   “慕乾,慕乾?”看着信笺下边的落款,龚新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慕大公子竟然来密州了?还写信请他与他一道举兵?他将那信纸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可他却一直盯着在琢磨,舍不得移开眼睛。   “啊呀呀,真是了不得。”外边传来了一个女子的说话声,龚新文赶紧将信揉成一团捏在手心,望了望门外,自家夫人带着丫鬟走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老爷,你快看看,快看看,我姐姐寄过来的急件。”   见着夫人吓得失色,龚新文将信拿了起来,才扫了两眼,就全身冰凉,那信上边说皇上正在整顿慕华寅旧部,朝堂中凡属是与他走得近的官员,都已经下了天牢,现在天牢里已经人满为患,都已经再也关不下人了。   “老爷,现在是查朝中正三品以上的官,会不会查到正四品来?老爷不曾经也在慕华寅手下……”龚夫人眼泪珠子滴滴的溅落了下来:“早知道今日,又何必当初去他……”   “闭嘴,这跟咱们八字还没一撇儿的事情,你就先哭了起来,哭什么哭,快些回去,好好的去教女儿们如何打理中馈,到时候也能找个好婆家。”龚新文朝夫人吼了一声:“朝堂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妇人来插嘴!”   龚夫人被他一喝,唬得身子抖了抖:“老爷,不必动怒,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龚新文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按着皇上那性格,只怕是要查到下边来了,正三品与正四品,只不过差两级而已,自己还能逃得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若是成功了,到时候他便是功臣,说不定还能做个封疆大吏。   慕大公子,那可比高君泽不知道要高明到了哪里,龚新文定了定心神,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来人,给我换衣裳,我要出去一趟。”   “龚大人,你来了。”慕乾坐在屋子里,笑吟吟的望着迈步走进来的龚新文,脸上没有半分畏惧的神色,仿佛就是在自尽家中见客一般。   龚新文朝慕乾行了一礼:“慕大公子,应该没有久等罢?”   “没有。”慕乾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龚大人,请坐。”   龚新文看了跟着出来的两个下人一眼:“你们出去,将门给关上。”   慕乾笑着看了看龚新文:“龚大人依旧是那般谨慎。”   龚新文站了起来,朝慕乾行了一礼:“慕大公子,龚某愿追随慕大公子,为大司马报仇!”   慕乾赶紧站了起来,伸手将他扶住:“龚大人,我便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人,不像有些见风使舵之辈。最近朝堂里频频出事,人人自危,我想龚大人应当也清楚,按着赫连铖那种性子,只怕密州城里来圣旨是迟早的事情。”   龚新文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现在晚上做梦都在冒冷汗。”   “与其等着被他剥皮挖眼,不如现在搏上一搏,龚大人,你说呢?”慕乾瞟了龚新文一眼:“我想龚大人只带了两个下人过来见我,恐怕已经拿定了主意。”   “慕大公子真是好胆色!”龚新文点了点头:“慕大公子,你难道就不怕我设下埋伏,在客栈将你捉拿?”   慕乾伸出手来指了指屋子一角,墙角立着一个沙漏,里边的流沙之声基本听不到,但是那时辰变化却是清清楚楚。龚新文有几分奇怪:“慕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我是想要告诉你,若是午时我还未出城,那我带过来的五千精兵就会出其不意将你这密州城攻下。密州虽然有一万兵马,可又如何抵挡得住这神兵天降的五千人马?”慕乾背着手站在那里,脸色淡定:“龚大人,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慕某人不会做傻事,那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   龚新文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点着头笑道:“那是自然,慕大公子的谋略,大虞有谁不知?”   “既然如此,那龚大人是诚心要降服了?”慕乾朝龚新文点了点头:“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正是说的龚大人这样的人了!”   龚新文陪着笑道:“慕大公子过奖了,下官是想着要为慕大司马报仇,再说慕大公子少年英雄,又仁心慈善,如何不能让下官下此决心?” ☆、第147章 旗开得胜 ?  午时,日头升起在中天,明晃晃的照得人眼前有些发花。   密州城门大开,龚新文与慕乾站在城墙,看着兵马进城。五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这般正步前行,差不多花了半刻钟的功夫。   慕乾领兵素来是严格的,所谓无以规矩,不成方圆,这五千人进城,走得没有一丝儿杂音,步子迈的差不多大小,整整齐齐,只见到那刀枪闪着寒光。龚新文瞧着下边走过的军队,摸着胡须点了点头:“慕大公子,果然有乃父之风,训出来的军士都这般威武!”   慕乾没有说话,只是朝龚新文瞥了一眼:“走,咱们下城楼。”   翻身上马,慕乾手里武器高高举起,大喝一声:“正东方向,前行!”   五千人马又踏着整齐为一的步子往前边走了去,穿过密州街道,百姓不由得皆侧目而望,个个惊叹,不知是哪里来的军队,竟然走得这般齐整。   “大公子,大公子!”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喜的尖叫声,慕乾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转头望了过去,就见人群中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腕正在不停的朝他摇晃。   勒住马,慕乾往那边看了看,有个女子从人群里挤着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马前,哭哭啼啼喊着:“大公子,奴婢总算是看到你了!”   慕乾低头一瞧,认出了她:“秋月,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想到了那次有人飞鸽传书送去凤凰山的信息,大肚子妇人,密州,心中一动:“微儿也在这里?”   秋月掩面哭了起来:“公子,奴婢无能,王妃、王妃……王妃被人劫走了!”   慕乾大惊失色,看着秋月哭得伤心,翻身下马,一把将她扯了起来:“快说,究竟是被谁劫走的?你可看清了模样?”   秋月擦了擦眼泪,吸着鼻子断断续续的将那日有人闯进来劫持慕微的事情说了一遍:“我瞧着那两个小叫花子就有些古怪,先前看见过他们好几次,自从小姐不见了以后,我在密州城里到处找他们,却是找不到了。”   “你可还记得那人的穿着样貌?”慕乾听秋月这般说,心中稍微有了底,那两个小叫花子该是燕昊派在大虞打探军情的,就是不知道那个来劫持慕微的是谁。   “穿着灰色衣裳,个子很高,比大公子不会矮,紫棠脸,一字眉,宽得像把笤帚……”秋月皱着眉头,努力的回想着那人的模样,将自己能想到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慕乾听到紫棠脸一字眉,这才将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边,这人分明就是燕昊身边的御风,看起来是燕昊蛊毒发作,御风寻来密州将慕微带走了。他朝秋月看了一眼:“你别哭了,微儿没事。”   “没事?”秋月呆呆的望向慕乾:“那王妃会在哪里?”   “我只能暂时告诉你她在安全的地方,等着我去问过才知。”慕乾翻身上马:“我会住到刺史府里,你有什么事情便来那里找我。”   “是。”秋月看着慕乾的身影,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来,总算知道了王妃安然无恙,虽然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可大公子说了没事情,那肯定便没有什么事情。她拖着疲倦的步伐走回了院子,推开门,里边的春花依旧,只是人已经不见了,心中一阵凄凉。   慕微被劫持,齐敏开始还不以为然,一个劲的说被劫得好,等着到了下午时分,忽然又醒悟了过来,捶胸大恨:“王爷叫我好好保护王妃的,我怎么能如此混帐?”他摸起衣裳便往外边冲:“我去寻王妃,你在这里等我。”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十日,秋月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慕微与齐敏会不会出事,这时却遇见了慕乾,知道了慕微不用担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心,可是回到院子里,见着一片死气沉沉,忽然的又想起齐敏来,眼泪珠子一点点的落了下来。   “齐家小娘子,要不要到我们家吃饭哪?”旁边的院子里探出了一个脑袋来,口里说得热络。秋月转过头去一看,却是那李大胜的婆娘,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长得有些圆胖,与那消瘦的李大胜有些不大相称。   秋月朝李大胜婆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大嫂子,多谢了,我自己煮了饭呢,在等着齐敏回来。”   李大胜婆娘却从里边走了出来,一把扯住了秋月,在她耳边嘀嘀咕咕道:“哎呀,这么多日不见你家齐敏,也不见你妹妹,是去了哪里?”她的眼珠子不住的转了转,忽然便笑了起来:“是不是他们两人对上眼……跑了?”   秋月大窘,脸都涨红了,站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那李大胜婆娘却是以为她默认了一般,抓着她的手道:“唉,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那妹子生得着实美貌,莫怪你家男人会动心,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又怎么熬得住?只是可怜了你,生得也不差,就是被你家妹子给比下去了!唉,我跟你说,我有个堂兄,去年死了婆娘,想再找个呐,虽然年纪大些,可家中还有些银两……”   话还没说完,就觉一道冷风扑面,李大胜婆娘觉得似乎有人在推她一般,跌跌撞撞的被推了出去好几步远,还没等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她整个人便已经摔倒在了地上。抬起头来,伸手一摸,半颗牙齿和着血水吐了出来。   “你你你……”李大胜婆娘正准备张嘴骂人,忽然间看清了面前站着的那个人,唬得顿时住了嘴,面皮涨得通红,不敢再说半个字。   齐敏一手搂住秋月的腰,一边瞪眼望着她,厉声吼道:“你个长舌妇人,竟敢趁我不在,撺掇我娘子去改嫁!若不是看在大胜兄弟的面子上,我非得将你一口牙齿都打落不可!”   李大胜婆娘哪里敢回半个字,灰溜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撑着腰,挪着步子往自家院子里去了。秋月站在那里,觉得腰间有火热热的一块,脸上一红,低头站在那里好半日不敢说话。   刚刚还在念叨齐敏,没想到齐敏就回来了,这可真真是心想事成。秋月抬眼看了看站在身边的齐敏,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齐敏见着秋月掉眼泪,心里也难受,拉着她往院子里边走,这十来日一边去寻慕微,一边心里头还要惦记着秋月,到了晚上总是睡得不踏实,脑子里全是秋月笑盈盈得看着他的模样。   原来有了心上人竟然是这样的感觉。齐敏只觉得心中揣了几只小兔子一般,每日蹬蹬蹬的蹦个不停。本来他是计划找不到慕微便不回密州,可到处乱寻了几日,没有线索,心中又想着秋月,决定先回密州看看秋月,再出去寻慕微。可没想到刚刚到门口,便遇着李大胜婆娘要给秋月拉线保媒,气得他出手将那婆娘整治了一番。   秋月是他的,谁也别想打主意!他将秋月拉进院子,低声在她耳边道:“秋月,你想不想嫁我?”   “齐敏……”秋月惊得瞠目结舌,难道不该是说,秋月,我要娶你?   “既然你没有摇头,那就是答应了。”齐敏将秋月拉进怀里,双手抱着她,嘴唇凶猛而精准的落了下来,秋月还没有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被齐敏吻得气喘吁吁,胸口闷着一股气,几乎都吐不出来了。   “唔唔唔……”秋月用力捶打着他,齐敏将她松开了些,秋月这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顺带白了他一眼:“你是怎么了?仔细被人瞧见。”   “瞧见又如何,你不是我娘子吗?我亲我娘子,有什么好奇怪的?”齐敏望着秋月,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秋月,你不会不想嫁我吧?”他伸手指了指身上穿的衣裳,有着得意的神色:“这衣裳都是你做的呐。”   秋月满脸通红,轻轻啐了他一口,忽然想到了慕微的事情,一把拉住了齐敏的手:“你找到王妃没有?”   听秋月提起这事情,齐敏也很是惆怅,他摇了摇头,沮丧的说道:“还没有呢,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将王妃劫了去,我想要不就是皇上的人,或者是宇文侧妃派的人。”   “错了,你猜错了。”秋月带着微微的笑,娇嗔的看了齐敏一眼:“王妃落到那些人手里头,还会有活路?我方才遇着我们家大公子了,他知道王妃的下落,告诉我说王妃现在很好,叫我们不必担心。”   “真的吗?”齐敏有几分惊喜,他高声叫了起来:“慕大公子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你要去找他?是不是想要投军?”秋月有几分紧张,抓住了齐敏的手摇了摇:“你是想去替你们家王爷报仇?”   “那是自然。”齐敏咬了咬牙:“难道慕大公子便不想替慕大司马报仇?不想替他的好友报仇不成?”   秋月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好半日才哽咽了一声:“好,我带你去找我们家大公子。”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刺史府的书房里,龚新文正陪着慕乾在坐,两人商议着下一步的行军路线。   密州暗地里便改旗易帜,现在周围的州郡都还不知道,尽可以大大方方的从密州出发,攻其不备。只是下边这一个州该打哪里,却是值得商榷,毕竟密州没花一刀一枪就取了下来,其余州郡可不会如此顺利。   慕乾对于大虞兵力的分布,心中有一幅图,哪些州郡有多少兵力,他基本上全知道,那些州郡的刺史,他大部分也都有了解,所以略一沉思,他便圈出了密州右侧的济州来:“先往这边。”   龚新文敬佩的点了点头:“慕大公子果然判断独到,下官也觉得该先取济州。”      两人正在说话,就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大人,门外有两个人,说要来找一位姓慕的公子。”他偷眼看了看慕乾,只觉得这位公子气度神色皆不同凡响,恐怕他们要找的,便该是他了。   “两个什么样的人?”慕乾挑了挑眉:“里边可有个女子,叫秋月?”   “正是。”那下人很是奇怪,这是约好了的不成?自己都还没说是谁来了,这位慕公子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让他们进来罢。”慕乾点了点头,一副主人的口吻,完全没有征求龚新文的意见,看那下人站着不走,他这才惊觉自己还在刺史府,是人家的地盘,朝龚新文尴尬的笑了笑:“那是我们家的下人。”   龚新文朝那下人呵斥了一声:“还呆呆站在那里作甚,快去将他们两人领进来!”   下人见龚新文开了口,这才飞奔着走了出去,不多时,他便领着齐敏与秋月进来了。   见着慕乾,齐敏很是激动,朝慕乾一拱手:“慕大公子,齐敏总算是找到你了。”   慕乾朝齐敏点了点头:“多谢这些日子里边你照顾微儿,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慕大公子,我要投军,你带着我一起打到上京去吗?我要去杀了那赫连铖,给我家王爷报仇!”齐敏的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还请慕大公子答应我!”   慕乾望了一眼龚新文,指着齐敏道:“他是太原王的贴身护卫,身手极好,我们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   龚新文感慨道:“太原王带人仁厚,大虞人人皆知,他过世以后,不少百姓提起他都长吁短叹呢,暗地里只说太原王比皇上心地纯善。”   齐敏在一旁听着龚新文夸赞赫连毓,忍不住眼珠子又红了红,只说没有落下泪来,就这样,他被慕乾收为贴身护卫,带着秋月一道也在刺史府中住了下来,就等着今晚亥时便连夜出发,明日一早能赶到济州,趁着济州尚未知晓消息,一鼓作气将济州拿下。   龚新文带五千人留守密州,慕乾将自己的五千人与龚新文派出的五千人合在一起,便有一万人,心中又有了些把握。那济州刺史黄逾生不是武夫出身,行军布阵一窍不通,而且他这人十分懦弱胆小,只怕是听着外边有动静就会好半日爬不起来了,这也是慕乾挑了济州下手的原因。   这黄逾生虽然不善行军打仗,可却擅长溜须拍马,他从九品小官开始爬到正四品之职,中间靠的劝是各种关系。他舍得花银子往上边打点,也会说好听的话儿,像他这种没什么真实才学的,竟然也一帆风顺的成了一方刺史。   济州比密州要大多了,守兵差不多有三万余人,前不久抽调了一批兵马去苍州,此时城内该有两万多人,若是强攻,只怕是难以拿下,只能智取。   夤夜出发,第二日一早便到了济州城外,慕乾喝令大军停在离城外十里的地方,由齐敏带着待命,自己则带了十多人先往济州城里去:“你们等我出发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迅速赶过来。”   “慕大公子,这是为何?要去一起去,属下绝不能让你去冒险!”齐敏抬起手来抱拳道:“还请慕大公子三思!”   慕乾笑道:“大军一道往那边去,见着烟尘滚滚,那济州知道有异动,自然就会将城门给关闭了,如何能一道出发?其实我若是单身匹马去,可能会更好,只不过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才多带了几个人去。我会骑马经过城门,出其不意将那守城门的军士给杀掉,上城楼控制局势,你们再大军压进,这样便会如潮水卷沙,一冲即散。”   齐敏知道慕乾的身手了得,默默点头:“慕大公子,一切当下!”   慕乾抱拳转身,潇洒而行,那十余匹马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齐敏身边的秋月骑在马上,看着慕乾的背影,感叹了一声:“我家公子真是神勇无比!”   “可不是?”齐敏握紧了缰绳,他全指望慕乾了,要跟着慕乾去打到上京去,将那赫连铖碎尸万段,为王爷报仇!算着时间,还没到一盏茶功夫,他心中有几分焦急,挥了挥手:“快些跟进!”   兵马萧萧,一万大军朝那济州城飞奔而去,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大家一想着去晚了可能慕乾就会有危险,跑得飞快,不过大半刻钟功夫便到了济州城下。此时城门已经大开,似乎没有半分异样,只是城墙上边的旗帜已经换成了“太原”字样。   齐敏一看便知慕乾已经得手,振臂一呼,大军入城,济州两万守军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情,就被慕乾带着兵马包围,只听外边杀生震天,军营里的将士惊恐万分,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多时便见着有人挑起了一颗头颅从外边掷了进来:“你们自己看看,黄逾生已经死了,你们是想跟着他死,还是想活!”   那头颅骨碌碌的滚进了辕门,有大胆些的,拿着□□拨拉了两下,果然是黄逾生的首级,血淋淋的在那里,两只眼睛鼓得大大的,似乎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刺史都死了,这些当兵的何苦在这里死熬?谁又不想保全性命却要去为黄逾生报仇?众人都叫了起来:“我们愿投降,投降!”   大家拥簇着管着两万守军的守备徐伟文出来,去与外边的人交涉,见着是慕乾带兵,徐伟文当即便归降:“徐某慕慕大将军名声久矣,愿投麾下,供慕大将军驱驰。”   慕乾大喜,当即便点了徐伟文暂时代做这济州刺史,将济州两万人合并了,带走了一万五,也照着密州的规矩留了五千给他,让他把守这济州城。   从密州济州两处捞到了两万兵马,慕乾更有信心,一路滔滔的打了过去,到了苍州的时候,已经从五千人马增加到了五万,与高君泽回合以后,那兵马实力大增,当晚便连夜攻城,准备一举拿下苍州。   苍州本来只剩下不到两万守军,后来各州郡支持之下才到了六万多人,将近七万,郭庆凡开始很是嚣张,在城墙上对着高君泽百般辱骂,只说他是无有寸用之辈,太原王的性命都是被他葬送了。   高君泽听着心中憋气,只是发作不得,自己人手少,郭庆凡现在手中兵马是自己的一倍有余,再说他有护城河,有城墙,可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自己只能等着慕乾过来会和才会有些把握。   万万没想到,慕乾五千人马出去,回来便是五万,与自己的三万五到了一起,从兵力上来说已经远远超过了苍州守军。慕乾拟定了两条进攻路线,他与高君泽带兵包抄,而且让一路上合并来的将士大声向城里呐喊:“密州济州等地失陷!”慕乾吩咐下去:“有知道自己亲友在里边的,大声喊出名字来,告诉他们,苍州已经没有退路了,赶紧开门投降,还有一线生机!”   慕乾这一招很有效,那些有亲友的士兵拼命朝里边喊话,这夜晚宁静,听得很是清楚,忽然间又见着火光闪起,马嘶箭鸣,顿时苍州守军乱成了一团。郭庆凡在梦里被人喊起,穿了衣裳慌慌张张赶去城楼督战,还没到城墙边上,在苍州的东大街上便遇着了一队军士的袭击,郭庆凡被他们捉住。   那队人马是密州龚新文手下,本来就是终于慕华寅的,听着说外边是慕大公子带兵,而且密州也已经降了,众人一合计,不仅不往城墙那边去,反而奔着往刺史府来了。众人动手将郭庆凡拿下,用刀子威逼着他,让守城士兵开城门。   郭庆凡本来不想这般做,可见着那刀光闪闪,贴着自己脖子上边凉飕飕的一片,不由得服了软,哭丧着脸,抖抖索索道:“快,快,快开城门!”   城上城下交战正酣,忽然间莫名其妙来了个开城门的命令,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此时就见城墙的一处有人垂下一根长绳,一个黑影抓住绳子攀援而上,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那黑影便飞身上了城墙,一路刀光剑影的过去,直杀到城楼中心,将那正在指挥兵马的守备脑袋砍了下来。   全都惊呼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慕乾拿着带血的宝剑朝站在一旁的军士喝令道:“快些,去他身上搜了铜钥,将城门打开!”   当即交战便停了下来,城门大开,高君泽领着大军进了苍州城。 ☆、第148章 香消玉殒 ?  一夜无眠。   清点兵马和缴获的器械,将人分区整队,一直到卯时才得了喘息的机会。高君泽站在慕乾身边,见着他下巴上已经长出了浅浅的胡须来,不由得笑了起来:“慕大将军忙着指挥打仗,脸上这胡子也想出来看热闹了。”   慕乾摸了一把胡须,笑了笑:“可不是这样?”   环顾左右,他点了点头,想起了在凤凰山上的燕昊,现在大军推进到了苍州,离上京不过五百里之远,燕昊也可以开始行动了,免得到时候赫连铖将南燕驻守的大军调来围攻,那自己这十来万人马也难以应付。   他派了秋月去苍州寻丐帮,齐敏在旁边听了瞪圆了眼睛:“找叫花子?作甚?”   慕乾没有搭理他,只是告诉了秋月丐帮联络的一些暗语,拿了些银子给她:“你让丐帮将这消息速速传回南燕去,并且让他们寻到一个叫小虎子的叫花子,让他去与南燕太子燕昊报信,就说他可以行动了。”   “燕昊!”秋月惊呼了一声,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那我们家王妃是不是会在他那里?”   慕乾点了点头:“是,你速速将这消息让丐帮放出去,切记要尽早,尽早!”   根据他在凤凰山里替燕昊规划,当时他云州守军五万,已经分散去各地,南燕还有别处的守军,若是燕昊举兵,必然会有人响应,肯定很快能聚集一支十万人以上的军队。南燕的百姓也肯定会暗地里支持燕昊,毕竟大虞人在南燕统治的时候实在是太暴虐了些。   齐敏见着秋月走开,对慕乾抱拳道:“慕大将军,我想亲手将郭庆凡杀死,替我家王爷报仇,还请慕大将军恩准!”   郭庆凡被密州兵马捉住,他们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送到了慕乾这边来,慕乾吩咐手下拿了铁镣铐将他锁住,关押在牢里,心里想着要等赫连毓亲手来处置他。没想到齐敏却还在一心想着要杀了他给赫连毓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要报仇也该是你家王爷亲手来杀了他,给齐木还有别的护卫报仇!”慕乾白了齐敏一眼:“你以为你们家王爷是这么容易死的不成?”   齐敏睁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结结巴巴:“我们家王爷……没死?”   “你难道很希望你们家王爷死不成?”慕乾望着齐敏那模样便觉得好笑:“他没死,我将他救了下来。”   齐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慕大将军,齐敏、齐敏……”说到此处,他哽咽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眼圈子红红,眼泪只是滴滴得往下落,不多时,他膝盖前边就有一块湿湿的印记。   慕乾一把将他拉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什么跪,我过两日便带了你去看他,看看他的伤势有没有治好。”   齐敏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是。”   在苍州休整了两日,慕乾将十多万大军重新布置了下,提拔了一些将士,这批人中有些是他本来就有了解的,还有些人,是他从这些日子里自己亲眼看到和旁敲侧击了解到的,觉得这些人都是可造之才,于是也将他们提拔了。   这人在军营里,谁不想上进?得了慕乾的提拔,个个心中欢喜,都将慕乾看成是自己的绝对上司,慕乾吩咐他们的,都扎扎实实的去做好,从来不敢有违背。见着将士们都各就其位,慕乾召开了一次副将以上的会议,将今后的行军路线与作战计划商议了一番。   到了最后,慕乾才开口道:“太原王并未亡故。”   略一沉默,众人皆欢呼了起来:“太原王,太原王,太原王!”呼喊声从花厅里传了出来,响亮干脆,似乎要冲破天宇。   太原王乃是太后娘娘亲出,若是论起资格来,只怕是比皇上更加有身份地位,只是太原王年幼时将太子之位谦让了出来而已。大家追随太原王,第一是想要为太后娘娘报仇,第二却也想跟着太原王一起打进上京,到时候太原王登基,他们自然也是拥戴的功臣,能博个封妻荫子。   起先听着说郭庆凡用诡计将太原王杀害,悬尸墙上,众人的心里既是悲愤,又有些微微的失望,直到慕乾出来,带着大军势如破竹般攻下了几座城池,这士气才慢慢提升上来,此时蓦然得知太原王依旧活着的消息,自然个个惊喜。   “那日苍州刺史府大火,我赶到时,太原王已经被火烧得昏迷不醒,我将他妥善安置在一处疗伤,明日我便要过去看看他的伤情,这里的事情便拜托给高大将军与各位将领了,还请尽心尽力,咱们挥兵北上,直捣上京!”慕乾看着士气高涨,心里头也是高兴,朝众人一抱拳:“方才我与大家说的,你们都务必严格按着去做,不能出了差池!”   “是!”众人应得异口同声,齐刷刷的一片。   第二日慕乾便带着齐敏与秋月,快马加鞭上了终南山,求见布衣老人。听说慕乾来了,布衣老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还正琢磨着要喊乾儿过来,他却自己来了,快些去领他们进来。”      慕乾先拜见了师父,然后便问到了赫连毓的状态:“师父,你可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你不要告诉我没有治好他的伤。”   布衣老人雪白的眉毛耸了耸:“乾儿,你可愈发的会拍马屁了。”   “本来就是这样。”慕乾朝布衣老人一笑:“师父,他好了罢?”   “唉……”布衣老人点了点头:“他的伤口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可他的人……”他忧郁的看了慕乾一眼:“我还正准备找你过来瞧瞧呢。”   齐敏听了心中惊慌,向布衣老人一抱拳:“老人家,我们家王爷他究竟怎么了?”   “你是他贴身护卫罢?”布衣老人看了看齐敏,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一时片刻也说不清楚,你们且跟我来。”   夜色茫茫,终南山上已经不见翠绿的颜色,到处都是黑幽幽的一片,布衣老人提了灯笼在前边,慕乾领着齐敏秋月跟上,一直到了那暗室里边。这里慕乾很熟悉,小时候他经常在这里玩耍,里边还有一张天然的冰床,到了夏日,师父便让他坐到那上边去练功。   跟着布衣老人过了挂着水帘的洞口,经过潮湿的一条石板路,慢慢的到了一条极窄的暗道上,齐敏牵住秋月的手,低声道:“跟我来,你别怕。”   秋月微微一笑:“我不怕。”   几个人从暗道里绕了一圈,然后来到一扇石门前边,布衣老人伸手按下机关,石门打开,里边有滟滟的光透了出来,带着微微的红色与绿色,还有微微的蓝光。   暗室的墙上镶嵌着数颗硕大圆润的夜明珠,即便是没有提灯笼,里边也能被看得清清楚楚。暗室里堆满了各色珊瑚树,滟滟之光几乎不能直视,珊瑚是长在一个大池子里边的,那儿有清澈的水在不住涌动,耳畔能听到滴滴的水响。   水池子的中央有一张巨大的冰床,上边躺着一个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王爷!”齐敏站在水池边见着那个人,大喊了一声,可赫连毓似乎充耳不闻,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连眼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王爷,王爷!”齐敏又急急忙忙的喊了两声,可赫连毓依然没有动静,他心中不由得大为焦急,望着那布衣老人道:“我们家王爷,是怎么了?”   “他是闭心了。”布衣老人摇了摇头,见齐敏一副茫然的模样,解释了一句:“闭心,就是将自己的心封闭,不愿去与旁人说话,其实他现在是醒着的,能听到你喊他,只是他却没有与你交谈的欲望。”   齐敏心中悲戚,从池子旁跃起,踩住池子里的石雕荷叶便往那冰床上飞身过去。慕乾看着焦急,喊了一句:“齐敏,小心!”   话音未落,齐敏已经掉到了水中,一双手从水里伸了出来,不住的胡乱挥舞着。布衣老人笑了笑,将手中的灯笼杆子伸了过去,齐敏抓着那杆子,纵身一跃,才从那水池里跳了上来,秋月赶紧拉住他的手:“没事儿罢?”   “没事,没事。”齐敏望了望那水池,有几分惊疑:“我见那荷叶是石头雕的,本来想借力过去,怎么便沉下去了。”   布衣老人呵呵一笑:“那荷叶是石雕不假,可却是有阵法排列的。乾儿,你去将太原王扶出来罢。”   慕乾答应了一声,飞身一跃便上了一片荷叶,踩着五行八卦之阵,一路纵跃便到了冰床之上。他伸出手来一把将赫连毓扶了起来,狠狠的拧住他的胳膊:“赫连毓,你竟然便连我都不搭理了不成?”   赫连毓睁眼睛望了慕乾一眼,那眼神里全是迷茫,依旧呆呆的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布衣老人在池子旁瞧得好笑:“乾儿,你且将他带过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赫连毓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眉眼间有一种疏离的感觉,完全不再是昔日那温润如玉的少年。他站在那里,头发眉毛上似乎还有寒气,蒸蒸的冒着白烟一般,而他的眼神,也如那寒冰,凝结在一处,似乎有些化不开。   齐敏“扑通”一声跪倒在赫连毓面前,痛哭了起来:“王爷,王爷!”   或许是他的举动很是突然,赫连毓有些惊奇,眼珠子动了动,只是没有说话,秋月见着赫连毓的表情,心中一动,看起来王爷并没有完全将自己的心封闭,他肯定还是有个角落能容纳别人。要想王爷重新能关注外边的事情,必须要找到他的软肋,现在看来,他的软肋便该是王妃了。   秋月也跟着齐敏跪倒在地,大声哭泣了起来:“王爷,奴婢没有用,王妃……不见了!”   这句话,就如晴天霹雳一般,直直的劈入了赫连毓的心里,他的手指一动,掉落了一滴水珠子:“齐敏,我不是让你好好保护王妃,如何却将她丢了?”   布衣老人“咦”了一声,挠了挠脑袋,他这些日子一直与赫连毓说着外边的战况,心里想着他或许会关心,可他却根本不回应自己,没想到这个丫鬟只说了句“王妃不见了”,赫连毓便有了回应,看起来自己还是没有把对他的脉。   慕乾见赫连毓终于开口说话,这才吁了一口气,他朝赫连毓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当真什么都不想理睬了呢,原来你心中还是装了个微儿的。”   “微儿没有丢,是不是?”赫连毓转过练来望向慕乾,眼中全是期盼,刚刚开始那种如寒冰一般的眼神早已不见。   “丢了,有人将她劫持了。”慕乾没有告诉他慕微可能已经在燕昊身边,只是隐晦的说了一声:“你难道不准备出去将她救回来?”   赫连毓抬起手来,看了看左边胳膊,那上边裹着几层布,看不清里边的模样。布衣老人点了点头:“你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若是没这冰床,恐怕是要拖上大半年才得好,你现在里边的肉基本上全长好了,外边这层皮,要想恢复成原来模样,怎么着也该还在这里住上一个月才行。”   “可是……”赫连毓咬咬牙:“我想出去,让它慢慢好罢。”   布衣老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就这样不顾自己的身子了?不如再到这里疗伤一段时间。”   “不,我要出去找她。”赫连毓的神色坚定,两条眉毛高高的扬起:“我不能放任着她被人伤害,我说过要好好保护她的。”   慕乾心中暗自叹气,慕微肯定是在燕昊身边了,赫连毓去找她,如何找?只是还好,慕微还怀着赫连毓的孩子,或许她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回到赫连毓身边来。他笑着拍了拍赫连毓的肩膀:“好兄弟,咱们一起去找微儿,你快要当爹了,我也要当舅舅了呢。”   赫连毓的脸色暗了暗,他艰难的望了慕乾一眼,沉默再三,这才说出了一句话:“你难道不知道那孩子是燕昊的?”   “什么?”慕乾很是惊诧:“你没说过,微儿没说过,燕昊也没说过!你们……”他狐疑的看了赫连毓一眼,若他的外甥是燕昊的,那赫连毓便很悲剧了,微儿肯定是不会与燕昊再分开了,他们一家团聚,怎么再会分离?   只是还好,赫连毓还有个侧妃,那宇文如眉对他可是一心一意的,他也用不着这般悲伤。慕乾拉了拉赫连毓的衣袖:“咱们走,等会再说。”   上京城里依旧是一片繁华,仿佛太原王举兵并未给它有很大的影响,宇文太傅的府邸此时已经挂上了大司马府的牌匾,虽然太傅与大司马都是正一品,可是在大虞,大司马的分量却远远要比太傅更重一些。   “眉儿。”宇文大夫人笑吟吟的望着宇文如眉,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得意:“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呢!”   宇文如眉扶了扶鬓边的那朵小白花看了宇文大夫人一眼,神色有些漠然:“母亲,怎么了?喜从何来?”   宇文大夫人这才发现宇文如眉鬓边的那抹白色,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来抢她的这朵花:“眉儿,你是疯了不成!怎么在鬓边带白花?我们宇文府里人丁兴旺,哪里有什么丧事!”   宇文如眉一把将宇文大夫人的手拦住,抬起脸来,眼神执拗的望向宇文大夫人:“母亲,我难道不是太原王的未亡人?”   “呸呸呸,什么未亡人!别说这些丧气话儿!皇上都下旨准许你与他脱离开来了,你和他已经没有半分干系。”宇文大夫人努力伸了伸手,可依旧还是够不到宇文如眉鬓边的那朵小白花,又急又气:“眉儿,你不要这般倔强!”   宇文如眉冷笑了一声:“当时,你们不都看好太原王吗?怎么现在却对他这个名字避之而不及?”她闭了闭眼睛,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大片红色的杏花,赫连毓穿着紫色的华服站树下,春风微微,千点万点绯红零落如雨,花瓣沾在他的衣襟上,又簌簌的掉了下去。   他手中捧着一支红艳艳的杏花,笑得那般温润如玉……只是……宇文如眉惆怅得叹息了一声,他的笑容却从来不是给自己的,他始终是在对着她微笑。   她有什么好,值得他这般去做?宇文如眉心中一阵阵的嫉妒。是,她嫉妒,即便赫连毓已经死了,可她依旧有嫉妒,就如一条小虫子,在细细的吞噬着她的心。她多么希望他能活转回来,这般深情的望她一眼,可一切都不再可能,他已经死了,已经被烧死在苍州刺史府里,他被剥皮,包着稻草做成干尸,悬挂在苍州城墙上。   眼泪从宇文如眉的眼角汩汩而下,伤心的感觉让她似乎都不能呼吸。宇文大夫人在旁边瞧着她那难受的模样,没有说话,等着宇文如眉的哭泣声平静了下来,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还年轻,总是要嫁人的,别再想着他了。你祖母给你定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就是那大司空家中的长孙,人家不嫌弃你已经成过亲了,五十万两白银为聘礼送了过来呢。”   “什么?要我嫁去独孤家?”宇文如眉睁大了眼睛,忽然想起了独孤青来,那时候她与自己一道被指了给赫连毓为侧妃,可她却拒婚了,过了半年便许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此时该还没有成亲,自己嫁过去,少不得会见着她,到时候……宇文如眉羞愤的低下了头,实在不敢再去想这件事情。   “眉儿,你且好好歇息,过一个月你便要出阁了,快些再莫要戴那丧气的白花了,仔细你祖母知道了又会要训斥你。”宇文大夫人见宇文如眉没有出声反对,喜滋滋的开始板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五十万两白银全部给你做压箱钱陪嫁过去,宫中有十万两备嫁,母亲这边还有十万两的私房,加上那些添妆礼,只怕你就有八十万两银子呢。”   宇文如眉仿若未闻,宇文大夫人那唠唠叨叨听起来似乎毫无意义,一片苍白,她现在根本不是关心这嫁妆的事情,她心里头执着的想着赫连毓,回忆着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宇文大夫人什么时候走的,宇文如眉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一片。哑着嗓子对喜儿说了一句:“去给我沏盏热茶过来。”   喜儿低低应了一声,走到屋子一角,沏了一盏香茶捧着过来了:“小姐,你慢慢喝,刚刚沏好的茶,有些烫。”   宇文如眉伸出舌子舔了舔,果然有些烫,烫得她都有些发麻得感觉,她怔怔的望着那茶盏里冒出来的白色水雾,眼泪珠子一滴滴的落了下去,混在了茶水里边。   “小姐,你别伤心了,快莫要伤心了。”喜儿瞧着她那模样,也红了眼圈子,小姐自从回了娘家,便没有一日快活的时候,听着说太原王被郭庆凡杀死,更是晕倒在地,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才将她就醒。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桩大喜事,小姐马上就要出阁了,还是大司空府的长孙,这还要哭吗?   乐儿在旁边递上手帕子:“小姐,你擦擦眼泪。”   宇文如眉忽然间笑了起来,朝她们两人点了点头:“两个笨丫头,我是欢喜得哭了呢,本以为不好找婆家了,可没想着现儿又能出阁了,亲事还定得这么急。快些快些,你们两人到旁边屋子给我去清理下衣裳,将那成色新的给我挑出来,我看看要不要带着过去。”   “是。”喜儿乐儿应了一声,两人相视一笑,弯腰退了下去,小姐想通了就好,总比每日愁眉苦脸强。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一条白绫从横梁上穿过,宇文如眉站在桌子上,一脚用力将那垫脚的凳子踢开。   “我来了,赫连毓,你且等着我。”嘴唇边露出了一个凄然的笑容,她觉得喉咙那处越来越紧,慢慢的,没有了呼吸。 ☆、第154章 攻陷云州 ?  四月的天空一片明澈,碧蓝的天空慢悠悠的飘过几片白云。这午后的阳光有些耀眼,凤凰山上的草木似乎在不住的摇晃着,就如有无数军士站在山头,手执□□利剑,一双眼睛密切的关注着山下的动静。   “微儿,我这就带兵去攻打云州,你先跟着凝香藏起来,等我攻下云州再来接你。”燕昊朝慕微笑了笑:“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慕微怀中抱着燕凤晨,朝燕昊柔柔一笑:“去罢,若不是刚刚生了孩子,我定要披着盔甲,与你一道去攻打云州城。”   燕昊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微儿,我这一辈子绝不要让你再吃苦,你便莫说这些话了,好好保护自己,照顾好咱们的儿子。”   慕微低下头去,眼泪珠子噙在眼角,只是没敢掉下来,多次离别清苦,她早就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面对着燕昊再一次的离去,她没有太多的痛苦,现在只剩下了担心。她伸手轻轻的拍打着儿子,望着燕昊高大的身影慢慢走出了屋子去,心中百感交集,那眼泪珠子忽然间又滚回了眼眶里一般,怎么就不见了。   “慕微,你别担心,太子殿下不会有事情的。”陆凝香低头望了望燕凤晨,小小的脑袋歪着贴在慕微胸口,眼睛闭着,正睡得香。伸手摸了摸他的小手,燕凤晨似乎觉察到有人在干扰他的睡眠,伸出手来一拨,疏淡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瞧,他还不高兴我摸他!”陆凝香惊呼了起来,第一次看到这般小的孩子,她实在是充满了好奇。   “陆小姐,他睡得好,你别去吵他,都说三个月得睡毛虫,天天要睡的。”李妈妈在旁边凑过来看了一眼,眉眼间全是笑意,只是她的脸盘子圆胖,所以堆不出褶皱来。她笑着转身继续去收拾着东西,将要清洗的尿片儿理了出来,燕凤晨来得太突然,她只能将青莲那床被单剪了给他做尿片子,前坪里搭起了两个竹架子,上边挂满了尿片儿,被风一吹,高高低低的飞扬着。   “嗯嗯嗯,我知道他要睡,可忍不住就想逗他。”陆凝香觉得此时慕微与她亲近了不少,或许是因着慕乾的关系,她现在已经不自觉的将慕微看做了一家人。   慕微拍了拍燕凤晨,抱着他站了起来:“等他醒来以后,咱们一起逗他玩。”   李妈妈抱着一堆尿片儿正准备出去,听着这话站住身子:“也记得喊我一声。”   慕微抿嘴笑了笑,点头道:“知道呢。”   在凤凰山她才感受到了家一般的氛围,那时候在上京,无论是在太原王府还是在别院,她都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寄居的过客,那里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自己可能随时就要会从那里离开。其实,或许是因为男主人不同的关系。   燕昊领着人马从凤凰山里出来,刚刚到山脚,便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着往这边跑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一张信笺:“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原来是小虎子,燕昊心中一动,是不是慕乾那边有了消息?   小虎子奔到慕乾前边,将那信递给了他:“太子殿下,你瞧瞧,是慕大公子传回来的。”   果然是他。燕昊急急忙忙将信笺抽了出来,看了两眼,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原来慕乾也建议他举兵,这倒也是不谋而合。他朝小虎子点了点头:“你速速用那信鸽将消息送给邓将军李将军他们去,让你们丐帮也帮忙送送信去各州郡,若是有南燕旧部想举兵的,一起响应。”   小虎子答应了一声,飞快的往回跑了回去,燕昊转过身来,往向跟在后边的五千将士大声问道:“汝等可愿与我一道匡复南燕?”   “誓死追随太子殿下,匡复南燕!”军士们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声呐喊了起来,那喊声就如插上了翅膀一般,飞旋着朝天空奔了去,响声回荡在山脚,将稻田里的稻草惊得不住得左摇右晃,掀起了一阵阵稻浪。   五千将士骑马前行,阵阵响声踏破了山间的宁静,燕昊不敢怠慢,生怕去得晚了那稳婆已经告密,云州刺史点了兵马赶去凤凰山,那便糟糕了。金翼仿佛知道他的心事,脚下如风一般,飞奔着往前边去了,将五千兵马甩到了身后很远的地方。大家见慕乾跑得很快,担心他的安危,也奋力跟上,只是金翼实在太神骏,一会儿便只能见着一个小小的白点,就连燕昊的身形都看不大清楚了。   到了香樟岭那里,燕昊望着前边的路上隐隐升起了一阵烟尘,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反手将背上的弓箭摘了下来,将金翼赶到路旁树林里隐藏起来,他搭起弓来,拉得满满,手里扣住了那支白羽箭,一双眼睛盯住前边赶过来的队伍。   不知道来了多少人,燕昊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跑在最前边的那人,瞧着他的穿着,正是这队伍的主帅,身上披着寒铁盔甲,胸前的护心镜映着日头闪闪的发亮。   燕昊吸了一口气,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是唯一获胜的机会,可不能失手。他的手一松,那白羽箭便直直的奔那人的坐骑而去。就听细微的“噗嗤”一声,白羽箭没入马首,那马当即便跪了下来,将那人掀翻在地。   军队顿时都停了下来,那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刚刚一抬头,燕昊的第二支箭便赶到了,就如第一支白羽箭那般精准,箭头直入眉心,那个刚刚站起来的人又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塔巴尔大人!塔巴尔大人!”几个将领都翻身下马,围着塔巴尔呼喊了起来。低头看过去,就见塔巴尔的眉心插着一支白羽箭,箭头入得深深,只见了后边的箭尾在微微的颤抖。众人疑惑的看了看周围,不见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四处静悄悄的一片,只是那些高大的香樟树,看上去就像一群卫兵一般,让他们觉得有几分心惊胆颤。   刚刚用过午饭,云州刺史塔巴尔便将他们召集起来,说要亲自领一万精兵去城外凤凰山剿灭叛逆,众人还有些莫名其妙,都不知道叛逆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凤凰山有叛逆?不会罢?那里边即算藏人,可也不至于一年到头不出来,都没听人报告说凤凰山有盗匪,难道那些叛逆不要吃喝?”   塔巴尔沉吟了一声道:“不管有没有,咱们先去瞧瞧,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咱们领一万人去,若是真有叛逆,斩杀呈报上去,我们便都能升官发财了。”   塔巴尔是武夫出身,说得粗鲁直白,他这般一讲,众人皆是连连点头:“我们跟着大人去!”   可是这升官发财的梦还没醒,塔巴尔便自己死了,众人瞧着那香樟岭上青翠的树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有个将领小声道:“一箭射中眉心,而且还能射进这么深,此人的本领可不小哇。”   话音刚落,“嗖嗖嗖”几声,几支白羽箭就如连珠一般从香樟林里飞了出来,众人皆乱了阵脚,生怕是向自己射过来的,纷纷闪避,这时就听官道上响起了阵阵马蹄声,那声音十分的响亮,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朝他们奔过来。   “快撤快撤,只怕我们这一万人还不够抵挡!”有个胆小的拍马便往后逃,他手下的士兵见了,也转身便跑,旁边有一个将领气愤的说道:“你如何能这般落荒而逃,难道不该是奋起迎敌?”一伸手,抽出弓箭来,就往那人后背射了去:“逃兵就该是这般下场!”   那人听着背后风响,赶紧一偏身子,将那白羽箭躲过,回头大骂:“你这分明是公报私仇!”他也从背后摘下弓箭来,拉弓搭箭,朝那人射了一箭,两人内讧,士兵们也哗变,将他们丢下,纷纷往云州城里跑了去。   此时凤凰山的人马已经赶到,燕昊从香樟树林里奔了出来,振臂高呼:“驱除大虞,复我南燕!”   “驱除大虞,复我南燕!”众人都高呼了起来,那声音似乎要直冲天宇,听得前边逃跑的大虞兵士两股战战,竟是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塔巴尔带出来的这部分人,主要是大虞人,也有一部分前南燕士兵,听着后边的呼喊声,那些南燕士兵停下了脚步,望了望后边,有认识燕昊的,欢叫了起来:“原来是太子殿下来了!”他们将枪头一转,便朝大虞士兵刺了过去,口中也高喊了起来:“驱除大虞,复我南燕!”   香樟岭顷刻间便成了一个修罗场,无数的断肢残臂掉落在地上,鲜血从躺倒的尸体里流了出来,渗透到了身下的地面,因为那鲜血实在太多,汇集在了一起,就如一条血河般,蜿蜒的流了下去,将道路两旁的青草都染红了一片。   燕昊站在那里,看着香樟岭上的惨状,脸上露出了一丝坚定的神色:“开拔,攻打云州!”   第二百五十三章   攻打云州,对于燕昊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香樟岭一役,消灭了塔巴尔部下差不多四千人,有两千人归顺,还有四千残兵败将逃回了云州城。本来该是敞开的城门,此刻却是紧紧的关闭着,城墙上边只有两个士兵手执□□站在那里,看着燕昊带兵赶过来,将手合围在嘴边大喊道:“叛逆,我云州城防坚固,你们难道能从护城河上飞过来不成?”   云州城前边有一条护城河,护城河极为宽阔,素日需要架起吊桥才能通过,里边的江水滔滔,拍打着河堤,惊起一层层的浪花。   燕昊骑马站在护城河边,看了看那浑浊前行的河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这护城河,曾经挡住过慕乾,可却挡不住他。   云州城地下的暗道,哪里有出口,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他亲自带着云州百姓挖出来的,他曾经拿着铲子,一铲子一铲子的将泥土从地上挖到一旁,脚下的沟壑越来越深。   “柳大人,我从暗道进去将城门打开,你再带着军士们杀进来。”燕昊朝柳润声吩咐了一句:“你务必看好,城墙上若是旗帜被摘下,那便是我得手了。”   “太子殿下,这事情怎么能由您亲自去做?还是派人去罢,这事儿实在是危险。”柳润声看了看身后的人马:“谁愿前去?”   “我愿意!”燕昊的贴身侍卫们都喊出声来,从跟到燕昊身边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命便是太子殿下的了,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去冒险而他们却在这里呆着等消息?   “你们谁的武艺比我好?”燕昊看了一眼几个贴身侍卫,微微一笑:“你们还需要留在这里保护柳大人。”见众人脸上都有些不赞同的神色,他想了想:“这样罢,我带五个人一道前往,其余的便留在这里与柳大人一道等我消息。”   柳润声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燕昊摆出了手势制止:“柳大人,我意已决,你莫要再说。”   “太子殿下,一切当心!”柳润声没有办法劝阻,只得朝燕昊拱了拱手:“下官便在这里等太子殿下的好消息了。”   燕昊点了点头,催马便往回跑了去,几个护卫紧紧跟着他,不敢有半分落后,方才太子殿下跑得太快,差一点就跟丢了,这一次可不能再跟丢。   这一次燕昊没有像最开始那般跑得快,他领着五个亲卫到了一处入口,小心翼翼的将洞口的枯草拨开,露出了灰白的盖子,他朝几个亲卫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用力,便将那盖子向旁边挪开了几分。   一个亲卫摸出火折子点亮,朝下边照了过去,一阵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可依旧还能见到里边的地道。“太子殿下,并没有被堵。”那亲卫惊喜的叫了起来,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将它的头按了按:“这个洞口太小,马进不去。”   燕昊摸了摸金翼的脑袋:“你带着它们一道去柳大人那边罢。”   金翼咴咴的应了两句,撒开蹄子便朝着来路飞奔了过去,那几个亲卫的马也紧跟着它跑开,几匹马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消失在茫茫的树林里。   “走。”燕昊脚一点地,轻轻飞跃了下去,虽然有斜斜的梯级,可他却没有走那上边,那是给百姓们走的,对于他来说,这梯级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众人从暗道里摸索着往前边走了去,借助火折子微弱的光,能看见暗道的口子上做出的标记。   不得不说柳润声是个很有心的人,生怕民众们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在这暗道的每个口子上都标出了地点,不仅有文字,还有图画。例如槐树胡同,便画了一棵大槐树,若是如意酒楼,那边有一盘子菜,还有一把酒壶,一个酒杯。   燕昊大致方向弄得清,差不多不用看这些表记,在这暗道里走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从福来客栈的后院里爬了出来。   圆滚滚的掌柜正拿着算盘珠子拨拉着,听着脚步声槖槖,抬头一看,便见着从后院走出来的燕昊。他惊喜的将算盘扔到了一盘:“太子殿下,你是走暗道过来的不成?”   燕昊点了点头:“正是,现在云州城里情况如何?”   掌柜的伸着脑袋朝外边看了看,小声说道:“云州的百姓听说太子殿下带人来攻打云州城了,都很振奋,好多人家都开始偷偷莫菜刀了呐!太子殿下,要属下做些什么?”   “我现在就去城墙那处开城门,你带着福来客栈的人挨家挨户的喊,驱除大虞,复我南燕,记住,一定要声音大,要齐心的喊。”   “我知道了。”掌柜的点了点头,赶紧去将福来客栈的伙计们招呼了出来,燕昊笑着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五个亲卫往云州城门那边摸了过去。刚刚到了刺史府那边,走了没多远,就见一排排的士兵都云集在街头,似乎是从城墙那边排过来的,一直排到了这边街口。燕昊暗自计算了下,恐怕那些士兵会差不多有两万多人。自己现在有七千人,只能是打个攻其不备了。   “你们留在这里,我继续从暗道里边去城墙那边。”燕昊叮嘱几个亲卫:“你们一看见我上了城墙,便在这里大喊驱除大虞,复我南燕,一定要记住!”   “太子殿下,危险!”几个人想要阻止燕昊:“这么多人,太子殿下如何能走上城墙?还是我们一道去罢。”   “你们以为,会有我这般身手?”燕昊朝他们望了一眼,脸色郑重:“这云州军士里边,应该还有两三千人是南燕士兵,你们要在这里大喊,鼓动他们内乱。虽然两三千人在两万多人里不算什么,可只要是乱了起来,咱们便有机可乘。”   “太子殿下!”几个亲卫还想说话,却被燕昊的眼神制止住了,他摆了摆手,飞快的朝刺史府的院墙走了去,刺史府的一处假山下边,也有一个暗道的出口。   几个亲卫望着燕昊走得越来越远,心里边也是豪气如云,太子殿下都能这般不畏惧,一人入两万的敌军之中,自己又何需畏惧!他们站在那里,盯着城墙那边,就等着看那边的动静,及时鼓动南燕士兵归顺。   城墙那边还没乱,忽然便听着城内传来了震天的吼叫声:“驱除大虞,复我南燕!驱除大虞,复我南燕!”那吼叫声一阵高过一阵,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乎正在往城墙这边逼了过来。城墙这边的士兵里开始也有了骚动,有些人不住的回头看向云州城的街道,有些人与同伴交头接耳小声的说着话,似乎有一股暗流,正在这城墙处汹涌澎湃。   “驱除大虞,复我南燕!”几个亲卫互相看了一眼,飞身上了屋顶,用手合围在嘴边大喊了起来。他们的声音整齐唯一,远远的传开了去,就如在士兵满头上滚过炸雷一般,城墙下边立刻有喧哗之声。   “驱除大虞,复我南燕!”士兵里忽然有人也接了一句,这是一个开头,紧接着不断有人喊了起来,瞬间城墙下就如一锅沸腾的水一般,开始乱了起来。   此刻,就见一个人从纵身飞起,在大家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情的事情,他已经飞身上了城墙的梯级,脚一点地,又从梯级上向上飞升了一段距离。   “不好,叛逆偷袭!”有人反应了过来,举着刀枪喊了起来:“快捉住他!”   燕昊不敢停身,只是扔下了一把柳叶镖,那把暗器从天而降朝那城墙下边的士兵们砸了过去,众人唯恐被暗器所伤,纷纷闪避,结果不少人被同伴踏在了脚下。城墙下边本来是站得密密麻麻,这般拥挤,就如那海水的波浪一般,一浪推着一浪,越来越多的人被挤倒,城墙下瞬间便倒了一大片。   燕昊飞身上了城墙,上边的士兵并不多,只有一个大虞将领站在城楼上,正洋洋得意的朝外边喊话,根本没有意识到城内发生了什么事情。燕昊纵身上去,只消一伸手便将他擒住,那人转过头来,见着燕昊,脸都白了一块。燕昊冷声道:“城门铜钥。”   那将领的脚都软了,抖抖索索的指着自己的腰道:“就在这里。”   燕昊摸到一串铜钥,用力一扯,便将那串铜钥拉扯了下来,然后将那将领高高举起,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城墙下的人还未爬起来,忽然又有一个人被摔了下来,众人正在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就见一个人从城墙上飞身而下,一手拿着弓箭,一边下落一边射箭,那白羽箭一支接一支,就如流星赶月一般,支支直入大虞士兵之中。   “这人莫非是天神降世?”有些人惊得目瞪口呆,看着燕昊从城墙上边飘然而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瞧着他直奔城门而去。   燕昊从容的踏着大虞士兵们的头顶飞身来到城门,一弯腰便将那大铜锁摸到了手里,在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将城门打开。他伸手将最前边那个将领的脖子掐住。厉声呵斥了一句:“快放吊桥!”? ☆、第155章 凤凰山居 ?  护城河的水依旧在奔流不息,城门大开,一架吊桥被放了下来,伴随着沉重的“吱呀”之声。站在护城河那边的柳润声见着吊桥放下,本来还有犹豫,不知道是不是燕昊放下来的,是不是应该马上冲过去,可他身边的金翼却已经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   这一马当先,为头的真是一匹马。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金翼是见着了自己的主人,才会这样舍命奔过去的,大家高呼了起来:“驱除大虞,复我南燕!”伴随着这呼喊声,众人合力往云州城里冲了过去。   云州城里也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百姓们拿着菜刀斧头,有些甚至是拿着长长的扁担、板凳,奔涌着朝城墙这边围了过来。守在城墙边的士兵们见着势头不好,不敢恋战,纷纷各自逃窜,南燕士兵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悉数归降,大虞士兵见无处可躲,也只能缴械低头。   城墙处顷刻间也是血流成河,鲜血沿着城墙往城门那边流了过去,又顺着那窄窄的小路流到了护城河里。河水慢慢的开始变了颜色,从那暗黄的浑浊开始,逐渐的有了一丝殷红,鲜血从河堤上滴滴落了下去,一点点的,那河水便鲜红一片。   燕昊骑着金翼进了城,云州百姓们都纷纷欢呼了起来:“太子殿下回来了,太子殿下回来了!”有个老妇人实在忍不住,大声哭泣了起来,忽然间旁边的人也跟着她,纷纷的哭出声来,一时间云州城里泪如雨下。   “燕昊多谢大家的支持,在此特向各位父老乡亲表示感谢!”燕昊在马上抱拳朝云州百姓行了一礼:“若是大家信得过燕昊,便可追溯燕昊一道,反对大虞人,将他们从我们南燕赶出去。我燕昊誓死要以匡复南燕为己任,若违此誓……”他伸手一弹,不远处一根树枝便应声而落:“若违此誓,燕昊就跟这树枝一个下场!”   百姓们群情激奋,纷纷喊了起来:“誓死追随太子殿下,驱除大虞,复我南燕!”   这喊声,似乎能撼动大地一般,在这云州城里激起了阵阵回声,远处的天边传来春雷滚滚,似乎也在呼应着这高呼之声,不多久,就见天空里积聚起乌云,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猛烈的冲刷着云州城的街头巷尾,将那些血迹冲刷得一干二净,慢慢的露出了青石路面的灰白颜色来。   这场暴雨足足下了三日,雨点就如一支支利箭,深深的扎入到了泥土里边,似乎要将所有旧的东西冲走,露出新的面目来一般。从屋子里往外边瞧,就见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之间犹如挂着一面珠帘,雨水走得又急又快,滴滴答答的打着石头块,脆脆生响。   “不知道燕昊怎么样了。”慕微抱着燕凤晨,有些担忧的看着屋子外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别担心,太子殿下此时应该已经将云州城拿下了。”陆凝香低头看着燕凤晨,他已经醒了过来,乌溜溜的一双眼珠子正在盯着她看。她伸手在他的小脸蛋上戳了戳:“你要知道,若是太子殿下兵败,这时凤凰山肯定已经被人包围了,哪里还会这般宁静。”   “就是就是。”李妈妈翻动着竹罩笼上的尿片儿,笑着安慰慕微:“不就是老天不作美,总是这般下雨,谁还能在这时候出来?你看,就是小公子的尿片都没地方晾晒了,只能拿个竹罩笼烤干了。”   慕微轻轻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上边的头发已经长长一些了,他似乎能感觉到母亲在抚摸他,忽然间便咯咯的笑了起来,小模样儿实在是可爱。陆凝香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你就会讨好你母亲,我摸你怎么不笑?”   三个人围着燕凤晨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日子难得过,慕微本来该是要在床上坐月子,可她只在床上呆了两日,第三日便下了地:“老是这么呆着,我觉得难受,不如下来走走,透透气儿。”   第四日上头,雨小了不少,已经不见那白茫茫的水帘了,只有雨丝风片,斜斜的从树上飘落。慕微一早起来便觉得有几分心上心下:“凝香,你觉得今日该会有消息了罢?”   陆凝香点了点头:“我想,不出意外,应该还有小半个时辰就会有人过来报信儿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两人心里都是一紧,陆凝香站了起来,手放到了腰间,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门外。   门口出现了一匹马,一匹白色的马,一匹叫金翼的马。   马上端坐着一个人,带了一个青箬笠,穿着绿蓑衣,蓑衣下边露出了白色的袍子。陆凝香一见他,才放下心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转脸看了看慕微,就见她的一双眼睛正在望着燕昊,那眼神就如凤凰山里的一汪春水,十分温柔,还有很多她说不上来的意味。再看看燕昊,他的一双眼睛也只是盯住慕微不放,那般谦和温润,又带着牵肠挂肚的焦急。   这便是两情相悦,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情拆散的。陆凝香默默的转过身去,走到了一旁,忽然想起以前自己做的傻事来,只觉得脸孔火辣辣的发烧,红了一大片。   幸好她迷途知返,没有固执己见,否则她也许就会如青莲一般,不仅得不到燕昊的半句关心问候,还会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幸好她迷途知返,没有固执己见,这才会遇着了慕乾,有了一个可以伴在身边打打闹闹的人。   陆凝香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鞋尖,心中感叹万千,慕乾,你这个该死的,怎么就不给我递句话儿来呢。   “凝香。”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呼唤,陆凝香抬起头来,见着燕昊带着慕微朝她走了过来,递给了她一张纸:“有人托我给你的。”   陆凝香脸色一红,接过那张纸,低头匆匆走到了一旁,将信纸打开,眼睛瞄到了慕乾的字,心中好一阵甜蜜,也不管慕微惊讶的目光,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恨不能将那些字全吞到肚子里边去一般。   “咦,这陆小姐素日里大大咧咧的,怎么今日却这般害羞?”慕微瞧着陆凝香那羞答答的模样,心中一动,拉了拉燕昊:“是不是她已经有心上人了?”怪不得这次见面,她对自己已经不是那般横眉冷对,而是笑脸相迎,开始还在担心她会不会暗地里使绊子,可是观察了很久,她觉得陆凝香的笑好像不是装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这让她更是有些吃惊了。   燕昊朝慕微笑了笑,低头将儿子抱了起来,将他举到自己面前,贴了贴他的小脸蛋儿:“微儿,你想呢?”   慕微看了看陆凝香,见她一脸红晕,拿着那张信纸看个不停,似乎没有抬头的意思,不由得轻声一笑:“我看八成就是这样。”   燕昊拉着慕微的手往屋子里边走,一面在她耳边低低的手道:“我与你说,她的心上人,你认识。”   “我认识?”慕微转着眼珠子想了一阵:“御风……好像不对呢,不是说他娶了青莲来的?这凤凰山里也没有别人,总不至于是柳大人罢?”   “哈哈哈,你都想到哪里去了!”燕昊笑了起来,伸手弹了弹慕微的刘海:“这人你不仅认识,还和你有莫大的干系!”   “和我有莫大的干系?”慕微使劲儿想,也没想出是谁,心中一急,将儿子从燕昊手中抢了过来,坐到了床上:“哼,你卖关子,便不让你抱晨儿了。”   燕昊在慕微身边坐了下来,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擦了擦慕微的头发:“微儿,没想到你也有这般小孩子的一面。算了算了,我不逗你了,只是我告诉你,凝香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嫂子。”   “什么?我嫂子?”慕微惊呼了一声:“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来到这凤凰山上,开始只与宝儿一道呆在房间里头,后来便是给燕昊解蛊毒,然后昏迷里生下孩子,刚刚生了孩子还没来得及与燕昊说几句话,青莲指使那稳婆去云州城告密,燕昊举兵前去攻打云州城,这事情一件又一件,快得她来不及问,这段她不在身边的日子里,究竟又发生了些什么。   “你兄长来我这里了,他遇上了凝香,情投意合。”燕昊简单的解释了一句,伸手将慕微揽住:“咱们别去说他们了,说说咱们的事情。”   “咱们的事情?什么事情?”慕微有些愣愣的望着燕昊:“你想要说什么?”   燕昊将头低了下来,嘴唇在她的唇上辗转着,一阵芳香与甘甜在他口中浮现,幽静甘美。他捧着慕微的脸,轻声道:“咱们两人的亲事,难道你不要提?”   慕微怔了怔,挺直了脊背,她紧紧的抱住了燕凤晨,忽然有几分辛酸。   是了,现在她的身份是一个寡妇,赫连毓已经死了,死在了苍州。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一阵凉意从慕微的心底里钻了出来,似乎沁入了她的四肢五骸,慢慢的似乎全身都要冰冻了一般。她紧紧的抱住了燕凤晨,眼底有一点点泪意,忽然间,脑海里出现了那个穿着紫衣的少年。   他已经死了。他的死是自己促成的,他那贴身侍卫齐敏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若不是你,王爷便不用去挟持皇上,便不用举兵造反,便不会死,是你,全身你的缘故,你便是那红颜祸水!”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了过来,慕微挺直了脊背坐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燕昊觉察到了她的异状,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怎么了,微儿?”   “燕昊,我们现在还不能成亲,不能。”慕微的眼泪忽然间便落了下来,她抬起脸看着燕昊,声音里有一丝颤抖:“我……觉得我们都对不起赫连毓。”   燕昊沉默了下来,他想到了自己几次与赫连毓交手,最后他将自己放走了。特别是那一次,他带着羽林子搜山,本来只要一声令下,乱箭齐发便能将他射死,可他却还是没有那样做。他一次次的放过了自己,可自己却没有考虑到他半点感受,实在是太不仁义了。   “微儿,你说得是,我们都对不起赫连毓。我不该现在就向你提起亲事,确实是鲁莽了些。”燕昊低声到,额头轻轻抵住了慕微的:“只不过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他知道你难受,在九泉下也不会安心的。”   “燕昊,燕昊。”慕微感受到燕昊的额头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辗转着过去了,心底仿佛空落落的一片,她抱紧了儿子,仿佛这才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一般,低头望着他,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微微的阖上,他似乎没有受父母谈话的影响,已经睡了过去。   燕昊伸手将儿子从慕微怀里接了过来,放到床上,替他盖上了一床小被子,这才伸出手来抱住慕微,他的手轻轻的从慕微的脸颊上抚摸过去,声音低缓,就如一条小河一般,平静从容的流淌而过:“微儿,我不会再提这事情,直到你自己来告诉我,你想嫁我。”   慕微的心的眼泪不住的滚落,她哽咽着,几乎有些心碎的感觉:“燕昊,我不是不想嫁你,只是我现儿心里头忽然很难受,很难受。”   “我明白,我知道。”燕昊将她抱紧了些,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阵阵的传了过来:“我会给他立长生牌位,请云中城那白云庙里的主持给他念往生咒,希望他早日超脱,入那极乐世界。”   “好,好。”慕微点着头,心中才觉得舒服了些,原本害怕燕昊会因为她提起赫连毓而生气,没想到他竟然是这般宽容自己。她红着眼睛望了望燕昊,嘴角努力浮现出一丝笑容来:“燕昊,给我吹一首埙乐罢,我很久没听到过了。”   燕昊从怀里掏出了埙,放到了嘴唇边,幽婉清越的乐曲便响了起来,那声音就如天上绵软的云彩,慢慢的在慕微眼前流动,她仿佛被七彩祥云包围了一般,极目所望,全是春暖花开,处处是良辰美景。   “真好听。”慕微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好喜欢。”   燕昊望着她,眼神里全是笑意盈盈,为她吹奏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床上躺着的燕凤晨忽然醒来,以清亮的啼哭声表达了对父亲母亲的抗议。   “小公子该是尿尿了呢。”李妈妈从屋子外边探出半个脑袋来说了一句,赶紧又缩了回去。方才她拿着尿片儿刚想要进来,就看见太子殿下与这慕小姐两人坐在那里,脑袋挨着脑袋,细声细气的说着话,那情景……啧啧啧,李妈妈不敢打扰,只能拿着尿片儿站在门外边,心中琢磨着,这小公子该要换尿片儿了,怎么还不哭。   听着李妈妈提醒,慕微这才想起儿子好久都没有撒尿了,赶紧将燕凤晨抱了起来,一摸小屁股,那里湿漉漉的一块,床褥上边也有一块湿湿的印子。“妈妈说的是,正是尿了尿儿呢。”慕微笑着将那湿尿片抽了出来,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小屁股,这边李妈妈已经将干净的尿片子递了上来。   燕昊望着慕微手脚熟练的给燕凤晨换着尿片,低头赞了一声:“微儿真是能干。”   “这里人手太少,好多事情都是慕小姐自己做呢。”李妈妈在旁边抱怨:“瞧着慕小姐这双手,就知道她是个娇养大了的,却要来做这般粗活,老奴看着都不忍心哩。”   “微儿,我就是来接你下山的。”燕昊满眼都是感激:“到了云州城,我找个奶娘,再找个几丫鬟婆子过来服侍你。”   慕微笑了笑,将燕凤晨的尿片包好,抱着她在怀里逗弄了两下:“不过是妈妈说得辛苦罢了,我道也不觉得哪里累了,与晨儿在一处,我只觉得全身都是力气。”   “太子殿下,慕小姐现儿可不能下山去。”李妈妈在一旁摇了摇头:“你只管送几个做粗活的丫鬟婆子上山来帮忙便好。”   “不能下山?为何?”燕昊看了看慕微母子,心中忽然有一种失落:“现在云州城很安稳,接了微儿过去,我也方便照顾她们母子。”   “太子殿下,慕小姐这时候正在坐月子呢,要满一个月才能外出的,月子若是坐不好,到了以后身子可是要吃亏的。”李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将慕微头上的包头扶正了些:“一丝儿风都不能见的,真的!”   见李妈妈说得郑重,燕昊也是犯了愁:“真要在山上住一个月?”   “当真!老奴骗太子殿下作甚!”李妈妈说得一本正经:“太子殿下打发几个人来帮忙,再运两床薄被子,还有各色布匹、针线、小杯子、小碗……”李妈妈板着手指里,噼里啪啦的数了一大堆,听得燕昊有几分头晕脑胀:“好好好,我马上下山,让人将这些东西送过来。”   慕微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看着燕昊拿起墙角的箬笠蓑衣穿戴好,抿嘴笑了笑:“现儿真成了那打鱼的渔夫了呢。”   燕昊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微儿,你尽管取笑我便是。”见着慕微的笑容,他心里舒畅了不少,不管如何辛苦,只要她能有笑容,自己心里便是甜丝丝的一片。   走出屋子见着陆凝香站在那里,燕昊挑眉看了看她:“慕乾的信上边都写了些什么?”   陆凝香的脸色红了红,忽然间又像想起了什么来似的,轻轻“啊”了一声:“慕乾在问慕微有没有来云州呢,他说估计是该在,可还是想听咱们亲口告诉他才放心。”   “什么咱们,不就是让你去告诉他?”燕昊笑了笑:“你快些去写封信,我好带了下山去寄给慕乾,免得他在大虞那边眼睛都要望穿了。”   “快些去写封信?你可知道你与慕微在内室里说了多久的私密话儿?”陆凝香从身上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笺:“我早就写好了!”见燕昊笑着瞟了她一眼,不由得大为窘迫,恶狠狠道:“不许偷看!”   “我才不会看你的信呢,想要看甜言蜜语,还不如写信给微儿,看她的回信便是!”燕昊翻身上马,朝陆凝香点了点头:“我下山以后会遣几个人上山来服侍微儿,过一个月以后,我便来接你们下山。”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些回去罢,云州那边可少不了你。”陆凝香朝他挥了挥手:“若不是要照顾慕微,我早就该跟着将士们一道去云州了!”   燕昊哈哈一笑:“就让你被困在这凤凰山,极好,极好,谁叫你那时候要捉弄微儿,算是你还以前欠她的!”   “哼!”看着燕昊的身影慢慢离去,陆凝香跺了跺脚,将鞋子上的碎泥都踩落在地上,她甩着手儿往屋子里边走,脸上全是笑容:“我才没有欠她什么呢,我是作为她未来的嫂子在照顾她!”口中碎碎念到这里,忽然间脸就红了。   下午果然有人过来了,御风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用马车运了一车东西过来。那几个丫鬟婆子听着说是来服侍太子妃,心中自然高兴,等着到了凤凰山一看,却傻了眼,这里房舍简陋——太子妃还生了孩子。   只是太子殿下的命令现在就是圣旨,几个丫鬟婆子只能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跟着陆凝香与李妈妈一道照顾慕微。这十来个人一道服侍个小婴儿自然是宽松有余,燕凤晨时时刻刻都有两个人同时在照顾,弄得慕微每日抱他的时候都不太多了。   燕凤晨很好带,他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喜欢哭闹,除了想吃奶和想尿尿的时候会哭,其余时候都是咧嘴笑,而且他模样生得极好,既像燕昊又像慕微,小小年纪便是一副好皮相,逗得那几个小丫鬟总是拿着脸在他的小脸蛋上蹭,陆凝香一见着她们这般做便吆喝起来:“你们还小个十多岁,睡到一张床上或许能定娃娃亲,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害臊!”   几个小丫鬟嘻嘻哈哈的笑着:“谁叫小皇子这般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他!”一边逗弄着燕凤晨玩耍,一边偷眼看着慕微,这太子妃也实在是生得美貌,即便是头发几日没有梳洗,显得有些乱蓬蓬的,可还是好看。 ☆、第156章 心如刀割 ?  “怎么样?”坐在椅子上的白衣男子身子微微前倾,显得有几分焦急,他戴着一个金色的面具,只余一双眼睛与一张嘴巴在外边,可从他的眼神里依旧能看出一种关注的情态。   慕乾看了看手中的来信,点了点头:“微儿果然在凤凰山。”   白衣男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屋子里即刻间便陷入了一片宁静,静得几乎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赫连毓,她生孩子了。”慕乾苦笑了一声:“我做舅舅了。”   偷眼望了望赫连毓,慕乾心中也有几分难过,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赫连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赫连毓自小便喜欢微儿,为了她,可谓是全心全意,可到最后,他还是失去了微儿,只能带着一些残破的回忆,看着她在燕昊身边欢笑。   “这么快就生了?还未足月。”赫连毓默默算了算,语气里十分担心:“微儿可好?没有什么事情罢?”   “信里边说母子平安。”慕乾低头看了看信笺,上边的字十分跳脱,不像是女子笔迹,可千真万确,是陆凝香写过来的。   “平安就好。”赫连毓站了起来,心里头就似有针扎着一般,他伸手推开了窗户,一阵清香从窗户外边传了过来,在这四月末的晚春,后院里边依旧有不少的花朵开放,团花簇锦般的在枝头展示着它们的娇艳,其中有两株紫薇花,也已经有了细碎的花朵,远远望去,那枝条就如裹了一层碎末一般。   “赫连毓。”慕乾走到他身边,跟着看了看外边的园子:“微儿的事……”   “我不怪她,我只怪我自己。”赫连毓的眼睛盯住那两树紫薇不放,慕府里边很多紫薇树,慕微院子里尤其多,以前去慕府的时候,他常常能见着慕微站在紫薇树下,那飘飘扬扬的花瓣沾了她一身,让她看上去就似一个画中仙子般。   “都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赫连毓的手慢慢摸到了胸口,贴着胸,那里有一个锦囊,里边盛着几个玉白色的指甲盖子,就如莲花花瓣一般,淡淡的颜色,仿若晶莹剔透。那几个指甲盖子,遗落在青州城墙之外,被阳光照着,竟是那朵朵玉莲,花瓣片片绽放,翩翩起舞。   要是那个时候他知道骡车上的少女是她,将她截下来,一切或许都不同了。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喜欢上燕昊,还在拿着指甲盖子向他示警,希望他能救她回大虞——可是他却忽视了她的求助,只是漠然的看着那骡车进了城。   都是他太粗心,赫连毓将那锦囊从中衣口袋里拿了出来,将它紧紧的抓在手中,那几个指甲盖子透过丝织的囊壁,刺着他的手心,让他感觉到有些微微的疼痛,又有如一根根针扎在手掌一般,仿佛那里已经是鲜血淋漓。   “怎么能怪你?”慕乾勉强的安慰着他,只觉得自己的说辞都是那般空白无力:“这或许便是命中注定,你该有这样的劫难。”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着那金色熠熠的面具,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若是你早些请太后娘娘下旨就好了,哪怕是我出征之前去求呢。”   慕乾领兵出征,慕夫人领着慕微去清凉寺进香,途中燕昊劫走了她,最后她却与燕昊相恋,这一切,好像就是早已安排好的,环环相扣,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链条就会散掉。可是,一切都如期而至,没有半分假如,就是这样,她喜欢上了燕昊,将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的赫连毓抛在了脑海。   “是啊,要是我早些请母后指婚,总怕一切都不是这样了。”赫连毓转脸望了望慕乾,声音里充满了悲凉:“所以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赫连毓!”慕乾再也忍受不了他那种悲伤,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别只惦记着微儿了,你还要领着大军杀去上京,为太后娘娘报仇呢!明日,我便将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三军将士,让大家高兴高兴!”   “不!你不能说!”赫连毓迅速转过脸来,眼中有一种慕乾看不清的神色。   “不能说?为何?”慕乾只觉得自己看不懂赫连毓,这个消息隐藏了这么久,将他从布衣老人那里接回来也有两日了,为何他却还坚持不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   “你不是说过哀兵必胜?或许我死了这个消息能刺激他们有更大的能力去作战。”赫连毓拉了拉嘴角,勉强的笑了笑,心里却痛得很,痛到极致,就连骨头都觉得痛了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只有四万兵力,不鼓励他们怎么行?现儿咱们有差不多有二十万大军,占领的城池有十六处之多,势力大增,自然不用再考虑这么多。”慕乾快活的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一口牙齿来:“现在正是需要欢喜的消息了呐。”   “不,你别将我还活着的消息说出去。”赫连毓的手指紧紧的抠着雕花窗户,似乎要将那个小小的花瓣抠下来:“若我还活着,微儿心中就会有顾忌,她或许便不会那般痛痛快快与燕昊生活在一起了。”   “赫连毓!”慕乾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是因为慕微,还是慕微,才会让赫连毓宁可自己在世人心里头是一个死人!   “心悦一个人,不是该让她过得更好一些?”赫连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眼睛投向了窗户外边,声音里有几分说不出的苍凉:“那时候我一心只想与微儿在一起,请母后指婚让微儿嫁我,我将她拘在我的身边,可她,却没有一日有真正快活的日子。”   他想到了那些时光,太原王府与别院里发生的种种事情,慕微虽然脸上对他很客气,可那笑容却很勉强,似乎从来没有真心的笑过,每次她抬着眉毛笑的时候,笑容里边分明有着苦涩的神情。   只想将她留在身边,留住了她的人,可却留不住她的心。现在她终于与燕昊在一起了,肯定过得比与他在一起快活,自己也该放手了,何必再给她去增添烦恼!若是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像她那种性格,或许会觉得过意不去,对不住自己,指不定会因为这事与燕昊闹出什么小矛盾出来。与其让她过得不快活,不如索性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让她没有牵绊,无拘无束的与燕昊相依相偎。   “赫连毓,我知道你的想法,可这大军总不能师出无名,到时候还得由你领着进京城。我虽然说也是为父报仇,可我父亲只不过是一个权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怎么能及为太后娘娘报仇来得更正义?况且,到时候你还得登基称帝,如何能将这死讯一直隐瞒下去?”慕乾摇了摇头,望着园子里边姹紫嫣红,心中却沉沉的压着一块大石头,微儿欠赫连毓的,也实在太多了些!   “到时候再说罢,现儿能瞒一时便是一时。”赫连毓的手指从那个锦囊里轻轻的摸了过去,里边本来盛着四个指甲盖子,那一次因着他发脾气,将指甲盖子扔了出去,后来有一个终于没有找到,现在只有三个了。   这些是他的至宝,谁也不能将它们夺走,等他死去的那一日,这些指甲盖子要跟着他一起埋进泥土里,仿佛微儿就在他身边一般。赫连毓闭了闭眼睛,只觉得有一滴冰凉的东西从眼角慢慢爬了下来,他紧紧的握着这个锦囊,慢慢的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他的身影,寂寥而落寞,白色的衣裳角不住的在拍打着他的一双腿,从后边看过去,是那般孤独。慕乾摇了摇头,低声咕哝了一句:“赫连毓,你还有个宇文侧妃呢,为何就这般想不通?”   虽然微儿是自己的妹妹,可赫连毓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真希望他能忘掉那些痛苦,重新快活起来,回到当年一起骑马行猎,左牵黄右擎苍的岁月。那时候的赫连毓,总是穿着一袭紫色锦衣,意气风发,何等的洒脱,哪里是现在眼前的这背影萧索之人!   慕乾站在那里看了一阵子,大踏步走了出去,赫连毓消沉,他可不能消沉,二十万将士还等着他的指挥。现在赫连铖已经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了逐渐重视,驻扎在南燕的军队开始陆陆续续往回赶了。   南燕大约驻扎了三十万大虞军队,若是悉数全部杀回来,腹背受敌,自己恐怕也会有些吃不消。慕乾一直忧心忡忡,直到方才接到燕昊的来信才有些舒缓。燕昊已经在云州举兵,消灭了两万多大虞兵马,一举将云州拿下,现在南燕四处都有人响应,形势大好,各处都在击杀大虞军队,恐怕这驻守南燕的三十万大军,能回来一半人也差不多了,更何况这些大虞兵马肯定不会是同时回来,而且大部分都是惊弓之鸟,战斗力不会太强。   慕乾双拳相击,步子走得又快又急,他绝不会让赫连毓失败,他要将他扶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也算是替微儿弥补一二。      第二百五十七章   清晨的凤凰山上一片宁静,放眼望了过去,到处都是一片绿意盎然,山间的花朵已经几乎全部凋谢殆尽,只有那几株石榴上头有着点点鲜红,就如一团火般,明艳艳的烧在枝头,很是悦目。   “太子妃,您瞧,这石榴花实在是美。”一个小丫鬟讨好的将刚刚折过来的石榴花举了给慕微看,那火红的花瓣层层叠叠的挤在一处,花瓣上边还有晶莹的露水。   “石榴是吉祥树,石榴籽那么多,那可是百子千孙。”旁边一个婆子也在凑着趣儿:“太子妃以后也会有百子千孙哪。”   慕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百子千孙,自己岂不是变成妖怪了?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这边陆凝香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百子千孙?我瞧着有一个儿子都够了!”   李妈妈拖着陆凝香就往一旁走:“陆小姐,你在说什么呢,一个儿子怎么够,至少也得生五个!”她伸出了一个手掌在陆凝香面前晃了晃,又加重得重复了一句:“至少得这么多!”   “我可不想生这么多儿子,五个丫头还差不多,到时候都跟着我来学些花拳绣腿啥的,也挺好玩。”陆凝香将李妈妈的手甩开,嘻嘻一笑:“我不生五个儿子又怎么了?难道他还敢休了我不成?”   “不是说休不休的事儿,到时候他就去宠爱姬妾了!”李妈妈瞧着陆凝香一副大咧咧的模样,摇了摇头:“陆小姐,你还没成亲呐,说起这事儿,也该装装脸红的模样才是!”   “姬妾?他敢?”陆凝香一瞪眼,鼻子朝天哼了一声:“若是他有姬妾,我大不了就出府自己过好了,让他去跟他那些姬妾过便是!”她蹲到慕微身边,抬眼望了望她:“慕微,你那哥哥可不是这般花心罢?”   慕微笑了笑,将儿子放到了床上,轻轻给他盖上一层薄薄的蚕丝被子,再瞄了陆凝香一眼:“你说呢?既然都看上了我兄长,难道还信不过他?”   陆凝香点了点头:“那也是,我相信慕乾不是这样的人。”   旁边那小丫鬟本来正拿着石榴花不住的转着玩,听陆凝香这般说,凑了过来道:“陆小姐,话可不能这样说,你看哪个达官贵人家里没有姬妾的?你总不能让你的夫君不养姬妾吧?”   “我说了不能就不能!”陆凝香站了起来,朝那小丫鬟白了一眼:“为什么大家都是这样,我们家便非得也要这样?我才不干!”   “凝香说的是。”慕微点了点头,拍了拍手:“既然是两情相悦,又如何能来第三人插到中间?岂不是很别扭?”   “太子妃,难道你也是这般想?”小丫鬟大吃了一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太子殿复国以后可是要做皇上的,哪个皇上没有三宫六院?这、这、这……”   李妈妈赶上前来,将她塞到了旁边屋子去:“快些自己去玩,别在这里混说!”她斜眼看了看慕微,心里头想着,慕小姐竟然也有这心思?太子殿下只娶她一个人,那可怎么行?南燕那么大一个皇宫,就住两个人,未免也太冷清了些!   多嘴的丫鬟婆子全部被赶走了,屋子里立即清净了下来,陆凝香偏头看了看慕微,叹了一口气:“只怕以后你的日子会比我更难过一些呢,燕昊若是登基称帝,少不了要制衡,要考虑全局,说不定你要受委屈。”   慕微轻轻一笑,眼中露出了一分坚定来:“我相信他。”   “我也相信他。”陆凝香快乐的一笑,只不过这个他已经不是慕微口中的那个他了。   一阵马蹄声从外边传了过来,陆凝香手中按着宝剑大步走了出去,就见几匹马飞快的从山下往上边跑了过来,为首的那人,紫棠脸,一字眉,身形高大。陆凝香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御统领,是来接慕微下山的不成?”   御风点了点头:“正是。”   慕微闻声从屋子里边走出来,见着御风也是高兴:“我算着日期也快到了,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能下山去,没想这般准时。”   御风翻身下马向慕微行了一礼:“太子殿下一直在算着日期呢,还没到三十日便让我们出发了,日夜兼程,到了这凤凰山,刚刚好是过了三十日。”他往身后瞄了瞄,一双手不住的挥舞着:“快些,快些上山来,怎么就走得这般慢!”   陆凝香伸长了脖子望了望,就见后边黑压压得的了一大群人,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了?不就是接我们去云州,用得了这么多人?”   “咳咳,你这脑子也真是有些不打弯!”御风总算是逮着了取笑陆凝香的机会,哈哈的笑了起来:“现在咱们太子殿下早就没在云州了!”   “没在云州?”慕微也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燕昊在云州,就在自己不远的地方,所以心中一直很踏实,总觉得要是想见他,乘车过去不过大半个时辰就能见着他,却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在云州了。   听着御风说起,才知道原来燕昊举兵,南燕各处都纷纷响应,不说百姓,就连那些大富商大地主都纷纷捐资支持。才短短一个月,南燕上下便汇聚了差不多十多万大军,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横卷了整个南燕。   而且说来奇怪,大虞的兵马也都在纷纷撤退,所以这让燕昊很容易便将不少城池拿下,早些日子江都那边被燕昊旧部攻克,迎了燕昊去江都,所以他便没有在云州了。   这可真是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慕微有几分感慨,难怪有几日没有接到燕昊的来信,原来他动身去了江都。“燕昊进了江都?那现在是不是已经登基称帝了?”慕微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兴奋,喜悦的感觉将她包围住,没想到燕昊举兵竟然这般容易,她奔以为会复国会是艰苦卓绝,怎么着也得捱上大半年得功夫。   “还没有呢,哪有这般快。”御风笑了笑,指着身后跟来的那群人道:“不过太子殿下已经住回皇宫去了,等着将大虞人留在南燕的残部都消灭了,再选吉日登基。太子殿下派了这些内侍宫女来接慕小姐进宫去,慕小姐,赶紧收拾收拾,抱了小皇子去与太子殿下团聚吧。”   慕微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陆凝香蹦到了慕微面前,伸手牵住了她:“我陪你在一处,莫要让人将小皇子惊扰了。”两人手拉手的走到屋子里边,燕凤晨躺在那里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些宫女提着裙子从外边走了进来,忙忙碌碌的替慕微收拾起东西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就是几件衣裳,几床被子罢了,宫女们执意要给慕微重新梳洗,慕微摆了摆手:“太子殿下又不是没有见过我这模样,不必了。”   “娘娘,怎么说也该要重新梳洗,才显得庄重些。”有宫女耐心的劝着,看着慕微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太子妃这穿着打扮,与那些进宫觐见的小姐们比,可真是天上地下,幸得太子妃容貌生得好,这粗布衣裳也没能让她瞧着不顺眼。   “这里去江都,少说也得三四日脚程,现在梳洗了,也不能马上就见到太子殿下,不必弄这些了,快点出发才是正经事儿。”慕微笑了笑,抱着燕凤晨就往外边走,一个姑姑模样的人连忙伸出手来:“娘娘,老奴抱着小皇子罢。”   慕微摇了摇头,将燕凤晨抱得紧紧的,燕凤晨可是她的心肝儿,怎么会让这不认识的姑姑抱?万一她有个闪失怎么办?“我自己抱着他便好,赶紧出发。”   外边停了一乘软轿,慕微坐了上去,几个内侍将软轿抬了起来,陆凝香骑着马走在软轿之侧,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周围,唯恐有任何风吹草动好及时出手。一路下山,山脚下停着一队仪仗,华盖銮驾,彩旗飘飘,羽林子手执刀枪站在銮驾前后,神情肃穆。   慕微下了软轿,见着这般阵仗,也是惊讶:“为何这般正式,其实来辆马车就足矣。”   陆凝香笑着将她搀扶上了凤銮:“太子殿下愿意这样,你又管他这么多?坐上去舒服便是了,难道还想让小皇子在马车里受颠簸之苦?”   慕微伸手接过李妈妈手中抱着的燕凤晨,点了点头:“那倒是,晨儿在这銮驾里边睡得舒服点儿。”   鼓乐齐鸣,旗帜飞扬,华盖上的各色宝石映着阳光闪闪的发着亮,车轮辘辘,马鸣萧萧,大队人马一路迤逦,直奔江都而去。   路上的行人见着这仪仗,不由得个个惊叹:“这銮驾上边坐的是谁?竟然这般阵仗!实在是让人看花了眼睛!”   “听说是那太子妃呢,太子殿下云州举兵,太子妃一直藏身在凤凰山,没有跟着去云州,今日该是去接她的了。”有人似乎知道些内情,一边细声解释:“太子殿下是个念旧情的……”   那句话,声音虽细小,可还是钻进了慕微的耳朵,她的手一滞,停在了燕凤晨的背上,一动也不动。 ☆、第157章 前往江都 ?  太子殿下是个念旧情的。   这句话嗡嗡的在她耳边作响,慕微有几分心浮气躁,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念旧情,那边是说他有了新欢?慕微咂了咂嘴,一口的苦涩滋味,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可那嘴里还是苦,苦得没法子说出口。   方才还与陆凝香在说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没想到转眼这太子殿下便有了新欢?难道是生在皇家,真是身不由己?慕微闭上了眼睛,努力的将那心情平复下来,自己还没有见着燕昊,怎么能轻易将他定罪?   翘了翘嘴唇,慕微伸出手来摸上了自己的脸,或许那些宫女们说得对,自己是该好好整理妆容了呢。   御风本来是计划三日内赶到江都,可因着有燕凤晨的干系,结果差不多四日才到,路上在驿站里歇了三个晚上。最后一个晚上是在黄州的驿站里边歇下的,刚刚好是五月十五,一轮圆白的月亮就如玉盘一般挂在天空,宁静的夜晚,到处都是栀子花的芬芳。   慕微站在窗户边上,屋子里没有烛光,只有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了进来,窄窄的一线,明亮如水。   外边有两个宫女上夜,无事可做,正坐在屋檐下边闲聊。   “你说,是那左大人的女儿美,还是那位史大人的女儿美?我怎么瞧着两人也都就这模样,还不及你我。”一个宫女吃吃的笑着:“若不是她们的出身,恐怕搁在那里都没有人瞧呢。”   “人家还不是有出身,你羡慕又有何用处?”另外那个宫女的声音很是平和,一点都没有焦躁的意味:“我倒是觉得,她们都不及咱们世子妃美。”   “世子妃……”前边那宫女开口了,声音里有些尖刻:“我瞧着她不知道是哪个乡野里钻出来的,或许只不过是对太子殿下有点恩情罢了,你瞧瞧她的穿戴,怎么看都不像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姐。”   “你小声一些!”她的同伴轻轻嘘了一声:“我瞧着世子妃的神情气度,肯定是大家里出来的,只是或许家族没落了而已。你便快别说些酸话了,世子妃即便是乡间出来的,她也是世子妃,你只能低头服侍她。”   “哼,或许有一日,我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那个宫女有些不服气:“太子殿下登基以后,少不得要充实三宫六院,只要我有机会……”   “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思!”同伴惊叹了起来:“你且先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罢!”   慕微站在那里,没有出声,听着两人的谈话,也没有动气,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她现在听的是旁人的事情,与她完全不相干。她站在那里继续听着,两个宫女嘻嘻哈哈的说了些宫里边的私密事儿,说着说着,声音便变得小了些,慢慢的就没声音了。   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脸颊,上边竟然有点点泪痕,她举起手来,洁白的双手上没有茧子,可有淡淡的褶皱,这是带燕凤晨留下的印记。手掌心里,有几滴亮闪闪的东西,在如水的月色下格外亮眼。   原来她流泪了。   她是在为谁流泪?为自己吗?慕微嘴角拉了拉,一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底涌起,蔓延到了她的四肢五骸,让她痛楚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燕昊还没登基,已经有这么多人惦记上了他,左小姐、史小姐,就连这低贱的宫女,还只是个在她门口坐着上夜的奴婢,都在将她们的目光投向了燕昊。   她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裳,用力将那手掌上的泪水擦去,明日进江都城,自己一定要淡定从容,要——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要艳惊四座,让那些觊觎燕昊的人明白,她们根本比不上她,就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赶不上。   第二日一早醒来,外边已经大亮,燕凤晨睁着眼睛躺在她的身边,比她醒得更早。慕微笑着点了点他的小脸蛋:“怎么了?就不睡了?”   燕凤晨努力的想侧过身子,可是他还太小,没有那翻身的能力,只能举着手不住的乱划,无比哀怨的看着他的母亲。   那乌溜溜的眼睛看得慕微心中一阵发软,赶紧将他抱了过来,燕凤晨喜笑颜开,猛的贴到了慕微的胸口,咕嘟咕嘟喝起奶来。慕微瞧着他头顶上乌黑的一簇头发,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他便是这般调皮,又是这般可爱,让她几乎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正在喂着燕凤晨吃奶,就听外边有叩门之声,有人细声细气的在问:“太子妃可起身了?要不要奴婢们进来伺候?”   这个声音是第一次听到,不是昨晚那两个上夜的宫女,她们此刻应该已经回屋子里去补眠了。慕微平息了下心情,低声道:“去将你们带来的衣裳寻一套淡黄色的出来,把钗环首饰都配好,过会儿再来替我梳妆。”   她肌肤白皙,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合穿,只是穿淡黄颜色的衣裳却更能衬得她的肌肤如玉一般。每次她穿淡黄颜色的衣裳出去,便总能见着不少妒恨的目光,慕夫人骄傲的笑着道:“微儿,你可别让人家太记恨你了,还是改穿别的颜色罢。”   那次从南燕回来,为了让上京的流言蜚语被压下去,赫连毓为她特地开了一个杏花宴,她穿的便是一身淡黄色的衣裳,那边容光艳艳,看得人睁不开眼睛。今日,她依旧要穿淡黄颜色,让那些对燕昊存着肖想的人自惭形秽。   慕微端端正正的坐在镜子前边,任由着宫女们给自己梳妆:“如意髻便好。”她眼睛瞄了瞄那选出来的几样首饰,皱了皱眉头:“为何是这些首饰?这也太杂乱了些,将梳妆匣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选了一支滴露红珊瑚梅花簪,红珊瑚格外亮眼,晶莹剔透,那梅花的花瓣雕琢得活灵活现,然后再配了一支八宝桂枝香,各色宝石攒在一处做了花托,下边垂下长长短短的流苏,流苏尽头是那米粒大的花朵,不住的在微微晃动,娇俏而生动。   两样首饰放到那里搭配得宜,与旁边那数十样首饰相比,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感觉。梳妆的宫女尴尬的笑了笑,原先想着太子妃不过是乡野之人没得见识,赶着贵重些的首饰挑了出来,没想到堆到那里反而显不出那首饰的精致了,还不如就这两样呢。   “太子妃,只戴这两样……是不是太素净了些?”一个宫女将簪子与桂枝香替慕微簪好,镜子中出现的是一个绝色美人,眉目精致如画,丹唇一点,小得就如一朵丁香花儿般。   “素净便素净罢。”慕微从梳妆匣子里拿起来一个粉晶手镯套在了手上:“你们不是私下里头议论着我是从乡间角落里钻出来的吗?我这身份,配着这些首饰也就足够了。来,给我穿衣。”   梳妆的宫女们脸上都是一红,没想到这太子妃竟然如此牙尖口利,直接便将她们私下里的议论都掀了出来,一点面子也没留。有个宫女走到床边低头去给慕微拿衣裳,小声道:“娘娘,您误会了,奴婢们只是见识短浅,见南燕没有姓慕的世家,这才如此猜测。”   “是是是,奴婢们无知狂妄,还请世子妃惩罚。”几个宫女捧着衣裳站在一旁,有几分战战兢兢,这世子妃不管是从哪家门户里边出来的,她都已经生下了小皇子,到时候即身份不够坐上那皇后宝座,也会是一宫娘娘,如何能怠慢?   “无知便算了,狂妄可千万不能,知道否?”慕微站起身来,平平的将手臂展开,那眉目间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严:“给我穿衣。”   她站在那里,头高高的抬着,眼睛直视前方,似乎没有将几个宫女放在眼中,她那份天生的高贵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让周围的宫女们都屏住了呼吸,太子妃绝不是她们说的乡野里的丫头,她那通身的气派,肯定是大家闺秀,而且那大家还不会是一般的大家。   众人开始给慕微穿衣,因着现在是五月中旬,天气已经有些热,这套淡黄色的衣裳只有两层,一层里边的贴身衣裳,一层便是外边的淡黄色轻纱。上边的衣裳是交领高腰,最上边牵出了几条珍珠镶滚的细线,隐没在淡淡的黄色里边。   裙子是月光凤尾裙,淡淡的颜色,粉嫩粉嫩,慢慢的到了最下边只余那纯白颜色的,下边的纯白颜色里头,还用银线绣出了一圈栀子花,那洁白的花朵隐没在这裙裳里,似乎看不出来,只有那银线点缀的地方,方能看出那肥硕的花瓣。   慕微高高的昂着头站在那里,恬静美好,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华丽,又仿佛如那海上漂着的泡沫,晶莹而纯净。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宫女们站在那里,垂手而立,心中很是震撼,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有人竟然会美到这种地步的。   第二百五十九章   仪仗慢慢的朝前边行进,慕微端坐在銮驾里,双目直视前方。   江都快要到了,宫女们在离江都城还有两里路的地方已经七手八脚的将銮驾上的纱幔挽了起来,现在慕微已经能没有遮拦的看到外边的景物,而路旁的人也能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太子妃真是美!那气质更是绝佳,难怪太子殿下这般倾心!”惊叹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已经拜倒在地,口中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微没有偏头去看那些呼喊的人群,为什么会这样喊,因为是燕昊已经走到了她的銮驾面前,正在微笑的打量着她:“微儿,我来接你了。”   城墙上有一块石雕的牌匾,上头白色的底,雕出了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江都。   以后这里便是她的家了吗?慕微正在凝神细想,燕昊伸出手来,朝她微微一笑:“微儿,将你的手给我。”   慕微一怔,不过还是顺从的伸出手来,燕昊一把握住她的手,略微用了几分力气,一种温热的感觉从他的手掌心里传了过来,流向了她的指尖,流进了她的心里。   一路上的怨气随着这十指交握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慕微笑着瞥了燕昊一眼,朝他点了点头,燕昊也回报以一个热情的笑容,握着慕微的手不肯有半分放松。銮驾开始缓缓前行,燕昊也骑马握着慕微的手一起往前边走,舍不得松开片刻。   此时江都的城门口站着不少官员。穿着各色常服,脸上的笑容都凝滞了,呆呆的看着燕昊骑着金翼,一只手却与銮驾里的太子妃紧紧相握。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何太子殿下回当众做出这般亲昵的事情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有些老臣的脸上浮现出不赞成的神色来,太子殿下这般做,可会是让天下百姓误会的,他对一个女子这般迁就,自然不是心中有丘壑之人,更别提有治国良策了。   有些人站在那里,心中早就下笔如有神的打了个腹稿,自己一定要提醒太子殿下,以后切记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休要让人看了笑话。   慕微坐在銮驾上,心里似乎就如吃了蜜糖一般甜。她虽然目不斜视,可依旧还能感觉到燕昊正在不住的张望着自己。这是他用行动向自己表明心意吗?慕微望着江都那拥挤的街道,耳边全是百姓们啧啧惊叹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感动得很想流泪。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可真是一双璧人。”百姓纷纷交口称赞:“瞧着他们两人手握着手那模样,便知两人感情深厚。”   “可不是?我这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事儿呢。”有人不住的点头:“太子殿下这样做,才是真男儿,既能以国为重,还能将家记在心里。”   慕微听着百姓们的议论,脸上挂着微笑,心里舒坦了不少,她坐在銮驾上,任由燕昊握着他的手,身后有李妈妈抱着燕凤晨坐在銮驾一侧,一家人总算是团聚在一起,不再要受那种惊扰了。   从江都城门到宫里差不多要走十多条街,素日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能到,今日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还有余。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都挤着要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结果挨挨挤挤的,即便是有羽林子来维持秩序,也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进了皇宫,燕昊将慕微带到了东宫:“微儿,这便是我长大的地方。”   东宫不大,慕微抱着燕凤晨转了片刻便全部兜了一遍:“这就是你的东宫?”她挑眉笑了起来:“我怎么觉着比我的院子大不了多少?”   燕昊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那时候我不得父皇喜欢……”   忽然间他有些想流泪的感觉,父皇一直想要立曹贵妃生的孩子,只不过朝中老臣们都纷纷上书,说当要立嫡立长,他既是父皇的长子,又是皇后娘娘所出,自然该被立为太子。   为了让父皇更喜欢他,他拼命的练习本领,文才武功,乐器绘画,从来不肯有一丝停歇的时候。那时候他一心想着,若是自己将本领练好了,父皇就会开心,会夸赞自己了。可是事实证明,父皇的心是捂不热的,他对自己永远只是那般淡淡的,没有一丝亲热。   慕微见着燕昊表情稍稍有些变化,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是能体会到肯定是勾起了他的往事。生活在皇宫里,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笑着将燕凤晨送到燕昊怀中:“你便别想太多事情了,咱们带着晨儿去拜祭他祖母如何?”   “微儿,还是你想得周到。”燕昊抱住燕凤晨:“自然是要晨儿去拜祭他祖母的,母后……”他声音稍稍哽咽了下:“母后见到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慕微点了点头,跟着燕昊去了未央宫,那里已经重新修缮了一番,昔日那替萧皇后收拾骨灰的小内侍已经被提升做了这未央宫的主管内侍,虽然没有人住,可这宫里边究竟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在这里也能捞得一笔银子,算是燕昊对他表示了感谢。   未央宫的主殿里有一块牌位,牌位后边是一个瓷坛儿,里边盛着的是萧皇后的骨灰,就等着燕昊登基以后将她移到皇陵里边去。主管内侍听说燕昊要带着妻儿来祭拜萧皇后,早就准备好了香烛钱纸,牌位前边摆好了香炉,里边插着线香,白色的烟雾正袅袅的往空中飘了过去。   燕昊手执香烛朝萧皇后的牌位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拿着香烛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来时,地面上已经是一层水,分分明明便是泪痕。   慕微在旁边瞧着心里头发酸,她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更是悲伤不已,接过宫女递上来的香烛,祭拜了萧皇后,忽然间再也忍不住泪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燕昊知道她心里头难过,伸出手来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微儿,虽然母后已经过世,可她在九泉下也是希望咱们要好好的活着,别再伤心了。”   慕微含泪点了点头,将燕凤晨从李妈妈手中接了过来交给了燕昊。燕昊抱着燕凤晨,让他在萧皇后牌位前晃了晃脑袋:“母后,这是你的孙子,他来看你了,母后心中可高兴?”   一阵风忽然从外边钻了进来,吹得四周的幡幛不住的飘了起来,旁边的内侍与宫女脸上都变了颜色,有胆小些的宫女失声喊道:“皇后娘娘来了!”   燕昊出神的看了一阵那飞舞的幡幛,那招魂幡本是薄薄的白色丝绸制成,风从窗户那边吹过来,四处乱舞也是正常。那幡幛开始飞起在空中,然后慢慢的又落了下来,最后归于平静,仿佛从来没有起来过。   “母后,刚才若真是你过来了,那你也该放心了,南燕已经复国,昊儿现在也已经娶妻生子,就等过些日子将母后迁入皇陵。儿子知道母后应该不喜欢跟父皇葬在一处,儿子打算将母后葬在皇陵东,去大虞将父皇遗体接回来葬到皇陵西边,你们以后便不用日日相见了。”   燕昊永远记得萧皇后摸着他的头发暗暗掉泪的晚上,而他的父皇却在另外的宫殿里与一群年轻貌美的妃嫔们把酒作乐,根本没有记起这未央宫里的结发妻子。他的太子之位是母后多方设法才保住的,按着他那糊涂父皇的心思,他这太子之位是要早早儿让出来给他三弟的,全凭母后一力承担,通过萧国公府私下里联络了不少老臣才让他继续住在东宫。   母后被父皇打入冷宫,被火烧死,父皇派人去江州捉拿他,废去他的太子之位,这些事情一件件从眼前一闪而过,燕昊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抱着燕凤晨向萧皇后的牌位行了一礼,这才带着慕微慢慢的走了出去。   “燕昊,皇宫……真是那般难熬?”慕微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她联想到了大虞的后宫,那里有她的姐姐,正在朝凤宫住着,想必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   “微儿。”燕昊感觉到她语气里的几分犹豫,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皇宫里的生活难捱不难捱,全在于看是谁在皇宫里住着,并不能一概而论。”   慕微低头想了想,抬起脸来,脸上全是快活的笑容:“是,你这句话说得好,那是要看有些什么人在这宫里边住着。”   “所以……”燕昊低声在慕微的耳边道:“你完全不必要这般担心,虽然你打扮得这般美貌我很欢喜,可若你是听着那些流言蜚语才将自己故意打扮的,那便大可不必,我心里不会有第二个女子。”      瞬间,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将她淹没,慕微抬起头来,讶异的看着他:“燕昊,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只不过是想让你高兴罢了。”   燕昊微微一笑,牵着慕微的手往前边走了去:“你这样想很好,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别人。”   “好。”慕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眼中隐约有着泪光。   第二日燕昊一早便出去上朝,慕微起床以后,先与燕凤晨嬉闹了一阵,正准备抱着他喂奶,就见一个姑姑领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妇走了进来:“娘娘,这是新来的奶娘,娘娘身子金贵,且让她来给太子殿下喂奶。”   慕微摇了摇头,朝那少妇淡淡一笑:“不用了,我生的儿子,我自己喂养,不想假手他人。”她很坦然的将燕凤晨抱在怀里,侧出一边白玉般的肌肤来,燕凤晨闻着那熟悉的香味,小手小脚攀在她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喝着乳汁,似乎很是欢畅,一双小手按着她的胸口,还不住的用手指挠了挠。   那姑姑还想再劝,李妈妈朝她摆了摆手:“这位姑姑,你便别说了,娘娘将小皇子生下来以后便都是她亲自哺育的,小皇子也习惯喝她的乳汁,何必再换人?赶紧带着她出去罢。”   那姑姑有几分尴尬的站在那里,身后那个少妇脸上似乎有些惶恐不安的神色,她看了看慕微,似乎有几分拘谨,可却还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跪在了她的脚边,眼睛里边渐渐的红了,然后泪水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娘娘,我是实在没办法才想着要进宫来做奶娘的,若是娘娘不用我,我便没银子拿回家去养活家里人了。”   慕微见着她哭得可怜,吩咐李妈妈拿了十两银子给她:“劳烦你来皇宫里走了一趟,这便算是你的辛苦费,快些拿着回去,再到旁的大户人家里去看看,有没有要奶娘的,我这里反正是用不上的了。”   那少妇趴在地上依旧哭了个不歇,李妈妈有几分不耐烦,拿了银子便塞到了她的手中:“还不快些出去,别让娘娘心里头不痛快!”   那姑姑叹了一口气:“娘娘,富贵人家里都没有自己喂养孩子的,更何况是宫里的娘娘?她也着实可怜,娘娘不如将她留下来罢。”   慕微挑了挑眉,声音有几分清冷:“出去。” ☆、第158章 进宫觐见 ?  阳光和煦的照了进来,地上黄澄澄的一片,那少妇跪在光影交错的那处,脸孔竟也如白玉一般。她弯腰匍匐在那里,眼中似乎已经没有了泪痕,站在一旁的姑姑弯腰将她拉了起来:“快些走罢,没听到娘娘说的话?”   衣裙悉悉索索的响动,一群人慢慢的退了出去,慕微眯眼瞧了瞧那几个人,嘴唇边浮现出一丝冷冷的笑容:“妈妈,这位姑姑可是东宫里的人?”   李妈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才来了这几日,人都不大认得全。”   李妈妈本来是要跟着柳润声回柳府的,可燕昊却让她到皇宫里留上一段时间:“晨儿与妈妈最相得,妈妈且帮着搭把手照顾着,等晨儿熟悉了东宫再说。”   见着燕凤晨小手小脚不住的划拉,李妈妈心里头一软,连忙答应下来:“太子殿下,那老奴住到小皇子百日再走。”   虽说现在这东宫已经不需要她来打理伙食,可燕凤晨事儿多,李妈妈一直忙着与慕微一道照顾他,周围的姑姑宫女却是很少留意,所以都不大认识。听着慕微问起这姑姑,她皱了皱眉,只能摇头。   站在一旁的宫女插了话:“回娘娘的话,这位姑姑名唤做春容,乃是那内务司的掌事姑姑,专管着后宫日常事务调度,以前皇后娘娘在的时候,最是信任她。”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觉得奇怪,哪位姑姑便这样猖狂,带个奶娘进来一定要往我这里塞呢。”慕微轻轻拍打着燕凤晨,心中疑虑未消。按理来说,自己说一句不要奶娘,那位春容姑姑即便是再得宠,也该是照着吩咐赶紧乖乖的将那奶娘带走,但她却是一副我要将奶娘塞进来的神态,让她瞧着颇觉得蹊跷。   还有便是那奶娘也很是可疑,竟然还跪到她脚下哭哭啼啼,这乡野角落里出来的村妇,竟然会有这般胆色,谁给她的?慕微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心里总有些淡淡的不安,这南燕皇宫里边,虽然现在还只住着她与燕昊两个主子,可怎么都觉得有一些奇怪的气氛,今儿这事,可得让燕昊好好去查查,她不能让任何人算计到她的晨儿。   “娘娘,外边有几位命妇带着自家小姐要觐见娘娘。”正在沉思,有一位姑姑拿着几张名剌进来,恭恭敬敬的呈了给她:“娘娘是见还是不见?”   慕微低头看了看,有大司马夫人、太傅夫人,还有几位没有写官职,只不过名剌上有燕昊的签字。既然燕昊都准了,自己又何必将她们拦住?慕微瞧了瞧那几张名剌,有个姓左的,还有一个姓史的,看起来便是那晚上夜宫女们口中谈起的两位小姐了。   “传。”慕微轻轻一笑,朝那姑姑点了点头:“带她们进来罢。”   几位夫人与几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少女慢慢从外边走了进来,几人弯腰朝慕微行了一礼,抬起头来,看见她怀中抱着燕凤晨,不由得有几分吃惊。几位夫人倒是沉得住气,带着女儿们便坐了下来,只是那几位小姐,却拿着眼睛不住的打量着趴在慕微怀中的燕凤晨,有人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来。   “听闻娘娘天生丽质,世上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司马夫人朝慕微热络的笑着:“不知娘娘出身哪位慕家?是那泉州的慕家还是漳州的慕家?”   慕家在南燕根本不是什么世家,泉州的慕家乃是与外来的异族人通婚以后,经过海上经商才发达起来的,而那漳州的慕家与泉州的慕家本是一家,后来两族祖先意见相左,领了自己的子孙去了漳州,慢慢发了起来,虽然不是经商,可也没有出什么高官,最多也不过是有个吏部侍郎罢了。   大司马夫人这般问,其实便存着些取笑的意思在里边,在座的夫人小姐们心照不宣,脸上都有些讥讽的神色。慕微笑吟吟道:“都不是。”   “那……”大司马夫人露出了一副惊讶神色来:“不知娘娘是哪个慕家呢?怎么我未曾听到更有名些的慕家?”   “我出身哪个慕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娶了我,生下了小皇子,左夫人,不是吗?”慕微朝大司马夫人笑得一脸灿烂,她完全不必要将自己的身世透露给她们,只要让她们知道燕昊的心在哪里,那就足够了。   大司马夫人顿时没了话好说,呆呆的坐在那里,脸色尴尬:“可不是这样。”   “姐姐,你这样说可不对。”大司马夫人身边的那位小姐忽然便站了起来,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这皇族血统高贵无比,怎么能让一些乡野之人给混淆了?姐姐你看,对面那几个,家中都不过是有些田地的,趁着复国的机会,献了些银子给太子殿下,便一心想着要混进宫里当娘娘了,岂不是可笑?”   左秀娟在府里素来猖狂,即便是大虞人统治南燕的这一年多里头,她也没有停歇过。她是大司马的嫡出女儿,出身高贵,身份可比对面坐着的那几个土包子要高得多,甚至是比那坐在屋子中间主座上边那位来历不明的太子妃要高。   她站在那里,高高的昂着头,脸上全是快活的笑容,眼中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我就是看不起你,要将你踩到泥土里,你又能拿我如何?   慕微打量了这位左小姐一番,容长脸儿,颧骨有些高,一双大眼睛倒还是耐看,只是那嘴唇太薄了些,显得有些刻薄。她笑着望了望左秀娟,口气里有几分惊讶:“我怎么便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妹妹来?”   “姐姐,你又何必装模作样呢?”左秀娟冷冷一笑:“太子殿下登基为帝以后,肯定要广选后宫,像我这等容貌才华,又出身高贵,自然是会被选了进宫来的,那时候我们岂不是姐妹了?我遵着你伺候太子殿下早,才喊你一句姐姐,这可是敬语。”   瞧着那太子妃一副躲躲闪闪的模样,就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出身,看来肯定是上不了台面拿不出手,自己不过是看着她现儿坐在这主座上边才喊一句姐姐,等着太子殿下登基,她被选入宫中,指不定现在这位太子妃还得向她低头行礼呢——按着这身份地位,皇后娘娘不该就是她才有资格?   慕微瞧着左秀娟站在那里,没有动气,只是望着她微微的笑:“左小姐果然妙语连珠,倒让我知道原来这姐妹竟然是这般好认的,自己还不知道,一忽儿便做了姐姐。”   坐在大司马夫人旁边的是太傅夫人,她修养比大司马夫人要好些,没有摸清楚慕微的性子之前,她并不想开口说话,只是她身边的女儿史巧珍按捺不住了,见着那左秀娟似乎出尽了风头,就连太子妃都避让着她,她心中很是不忿,站了起来朝慕微行了一礼:“娘娘,你完全不必理睬她,她这人素日里便是这般猖狂,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史巧珍,这里轮得上你说话?”左秀娟有几分脸上挂不住,转过来便朝着史巧珍呵斥了起来:“我在与太子妃说话,你来插嘴作甚!”   “既然你知道是在与太子妃说话,哪有这般目中无人,这姐姐可是你乱叫的不成?”史巧珍反唇相讥:“也不拿面镜子去照照,你与娘娘的容貌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哪里轮得上你来喊姐姐的?”   这屋子里登时便热闹了起来,左秀娟与史巧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高兴,对面坐着的那几位夫人小姐看得目瞪口呆。这几人确实都是乡间富绅的女眷,因着在南燕复国里送了银子给燕昊,算是出钱买了个爵位。燕昊封了他们“显翁”的勋位,却并未授官给他们,几人心中有些不足,拼命想削尖了脑袋往上边钻,想来想去,便打上了送女儿进宫的主意。   她们原先一直住在乡间,没有请教养娘子,也没有见识过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的行事举止,冒冒失失的到了江都,才一出来便被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嘲笑得差点要掉了一层皮。几位小姐只觉羞愤难平,可却架不住祖父或者父亲描绘的那番荣华富贵:“进宫当了娘娘,穿戴吃喝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有一百多人服侍你一个呢。”   几位小姐没有被这穿戴吃喝鼓动起来,只是见了燕昊一面后,却全部转了心性,一心一意的想着要进宫,要伺候在燕昊身边。家里自然欢喜,赶紧做了精致衣裳,买了最时兴的首饰,将她们打扮好了送到宫里来觐见太子妃。   说是说觐见太子妃,其实却是想给以后进宫铺条路子,让太子妃知晓,她们家里复国有功,就连燕昊都要卖她们家里的面子。几位小姐跟着自家母亲高高兴兴的往皇宫里赶,却没想到在门口遇着了几位达官贵人的女眷。   本来想躲着些,没想到大司马夫人却迎了上来,一把攥住了其中一个人的手:“周夫人,可也是来觐见太子妃的?咱们一道儿进去罢。”眼睛瞄了瞄她手中的那张大红烫金名剌,心中暗自好笑,上边只写着一个勋位,花了这么多银子,竟是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捞到,这也是做了一桩亏本买卖。   那夫人猝不及防被大司马夫人拉住,心中疑惑,不知她为何今日如此热情,可也没有多想,朝女儿看了一眼,示意她跟了过来,其余几位见着,以为大司马夫人到了皇宫,自然要收敛些,也就大着胆子一道进宫来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司马夫人本来是打着主意,想让那些乡下人衬托出自己女儿的聪明伶俐,可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这般沉不住气,只将家里的那副做派抖了出来,而那位太傅家的史巧珍却毫不留情的将女儿的面子扫了个一干二净,结果两人在这宫里争得面红耳赤。   对面几个富绅的女眷瞧得稀奇,有一位小姐低声道:“她们这模样,不就跟那斗鸡儿似的,两人都脸红脖子粗了呢。”   旁边一位小姐“嗤嗤”的笑了起来:“可不是,只差身上没毛,若是有毛,肯定也是根根竖起的了。”她们好不容易才逮着个嘲讽那些贵家小姐的机会,又怎么肯放过?顷刻间这屋子里头有吵架的,还有讨论斗鸡模样的,好不热闹。   慕微轻轻拍着燕凤晨,他似乎已经被这吵闹声弄醒,正很不满意的扒拉着小手,仿佛想要将那些讨厌的声音都从耳朵边上赶出去。慕微瞧着儿子这模样,这才有些动气:“来人,将她们都给我赶出去。”   大司马夫人惊得跳了起来:“娘娘,太子殿下与我家夫君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你怎么能这般放肆无礼?”   “值得让我客气的,我自然会客气,那些不值得我去以礼相待的,我又何必要对她们毕恭毕敬?”慕微横了她一眼:“夫人,你们还是自己走罢,免得脸上不好看。”   “你不过是个乡下出来的丫头,凭着生得美貌迷惑了太子殿下,又哪里来的底气与我母亲这般说话?”左秀娟有些愤愤不平:“太子妃,你也太无礼了些。”   “谁敢说太子妃无礼?”屋子外边传来愤怒的声音,脚步声槖槖走得又急又快,似乎是眨眼之间,燕昊已经出现在屋子门口。他沉着脸望了一眼里边的一群女眷,声音很是不虞:“快些出去,莫要打扰了太子妃歇息。”   大司马夫人哪里还敢说多话?赶紧站了起来带着左秀娟向燕昊行礼,才说了句:“太子殿下安好”,左秀娟的媚眼还没来得及抛出去,就遇着了一道寒冰般的目光,唬得她抖了抖身子,不敢再抬头。   “娟儿,快些走。”大司马夫人拉了拉左秀娟,众人屁滚尿流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到了屋子外边,战战兢兢的回望了主殿一眼,众人脸上都没了颜色:“太子殿下凶起来的时候也会这般吓人,还以为他总是那般温润如玉呢。”   主殿门口站着两个宫女,朝那些人瞥了一眼,不屑的哼了哼鼻子:“也不看看太子殿下有多宠太子妃,竟然还想爬到太子妃头上,这不是自己找死?”   燕昊伸手将燕凤晨接了过来,看了慕微一眼:“微儿,遇着不识相的,你该要更强悍些,怎么能容着她们在你面前吵闹?”   慕微哈哈一笑,伸手将桌子前边的茶盏端了起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她们都说我是从乡野角落里钻出来的村姑,我自然不能对她们高呼大叫,否则配不上我的身份。”   “微儿。”燕昊握紧了她的手:“我们成亲罢。”   “还成什么亲?人家都已经叫我太子妃了,开始听着还不习惯,听了几日,就像打了个表记一般,想脱都脱不下来了。”慕微端着茶盏,望着里边清冽的茶水,心里头颇有些难受,本来只想与燕昊好好的过日子,没想到这麻烦一大堆。现在燕昊还没有登基,等着正式成了皇上以后,到时候那些朝臣们少不得要关心他的私事:皇上,你该立后了,皇上,你后宫空虚怎么行,也该要广选秀女入宫了……   慕微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种糟心日子,一点都不是她想要的,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一堆啰嗦事儿撇开?燕昊在一旁听着慕微抱怨,并没有吭声,等着她不说话了,这才将她的脸板了过来,一双眼睛盯住了慕微的眸子:“微儿,你难道不想与我在一起?”   “想。”慕微毫不犹豫,每次瞧见燕昊的眼睛,她的心便有几分发软,似乎被泡在一汪春水中,有说不出的舒坦。   “所以,你就不用计较那么多,只管拿出女主人的口吻来对待她们,你想说什么便说,要打要骂都由你做主,对于那些凑上来找骂的,你真不用客气。”燕昊朝慕微笑了笑,将燕凤晨举了起来,让他的小脸蛋去贴着慕微的:“儿子,快给你娘亲一个,没见她那张脸上全是霜,都快要将你爹冻坏了。”   慕微“扑哧”一笑,伸手将燕凤晨抱了过来,横了燕昊一眼:“油嘴滑舌的,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还有这般功夫。”她摸着燕凤晨细嫩的小手,忽然想起了那春容姑姑带着奶娘进宫的事情来:“燕昊,你替我去查件事情,我很担心。”   “什么事情?”燕昊见慕微说得极为郑重,不由得有几分吃惊:“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只是担心罢了,想求个心安。”慕微将今日奶娘进宫的事情一说,燕昊的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他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去查,微儿你且放宽心,我绝不会让人来伤害你,伤害我们的晨儿。”   慕微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但愿是我太紧张了一些。”   过了几日,燕昊朝堂议事,史太傅提起了登基的事情来:“太子殿下,现在四处已经平静,那大虞兵马也基本快被我们驱赶殆尽,也可考虑登基的事情了。”   燕昊朝群臣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孤很是感谢各位大人心系故国,倾力相助南燕复国。只是父皇的遗体尚在大虞皇宫,孤又如何能安心登基!”   听着燕昊如此一说,群臣也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来,燕铣昏聩无能,被掳去了大虞,听说已经被那大虞皇帝做成了人彘,算着日子有一年多了,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   “太子殿下真是仁心宅厚,又忠孝双全!”左大司马站了出来,手里拿着玉笏,高声赞扬了一句:“不知太子殿下准备如何去取先皇遗体?”   “现在大虞正在内战,孤欲领一支军队前往大虞,亲自杀去上京将先皇遗体接回来。”燕昊扫视了群臣一眼:“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好好好,那大虞将我南燕占领了一年有余,我们过的日子真是惨不忍睹,日日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幸得太子殿下英勇,率领南燕百姓一道将大虞人赶了出去,此乃国家之幸,南燕之福!”以为老臣手拿朝笏,涕泪纵横:“太子殿下决策英明,趁着大虞内战,咱们杀去上京,将大虞给攻占下来,极好,极好!”   燕昊心中苦笑,这位大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南燕这些年兵荒马乱,太平时代要向大虞纳贡,国力空虚,哪还有军饷银子去讨伐大虞?他之所以能复国,靠的还是慕乾的银子起家。现在南燕百废俱兴,每一两银子都该用到刀口上,怎么能拿着银子肆意挥霍?   “王大人,你错了,孤并不是想要去攻占大虞,只是去接先皇遗体而已。”见着那王大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燕昊将户部侍郎喊了出来:“薛大人,这些日子你星夜统计南燕的收支情况,实在是辛苦了,现儿可统计完毕?”   薛大人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已经差不多了,就只有去年这一年不能精准算出。”   “那你告诉王大人,我们南燕可还有多余的银子出来作战?”燕昊望了一眼那位张口结舌的王大人,脸上全是一副不忍的模样:“若是我们拿了银子去打仗,孤觉得百姓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薛大人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所言非虚,现在南燕国库空虚,正是需要全力发展民生,休养生息的时候,根本没有余钱去领兵作战。”   朝堂里静悄悄的一片,谁也没有说话,都眼巴巴的望着燕昊,不知道他说领兵一支前往大虞是什么意思。燕昊清了清嗓子,缓缓道:“现在大虞造反的慕大将军,乃是孤的大舅子,他曾经给了孤四车价值□□的金银珠宝,这才助孤复国。现儿他已经攻到了离上京不远的地方,孤决定出兵助他一臂之力,顺便可以去将先皇遗体迎回来。”   这话一出,朝堂上想起了嗡嗡的议论声,燕昊将慕微的身世说了出来,就如在滚水里滴上火油一般,让那水翻滚得更厉害了。   “太子妃竟然是慕乾那厮的妹妹!”有臣子十分悲愤,难道太子殿下便忘记了是慕乾领兵破了南燕之事?他竟然与那仇人之妹生了孩子!   “怎么了?”燕昊看了一眼那老臣:“潘大人可有异议?”   “太子殿下莫非忘记是谁领兵破南燕的不成?”潘大人心中激愤,都快要说不出话来。   “潘大人,现在孤命你领兵去破大虞,难道说你就是大虞的仇敌?慕乾之所以攻破南燕,那说奉旨,非其真心也,孤如何能将他看做杀父仇敌?真正的敌人,难道不是那大虞的皇上赫连铖?”   众人见燕昊说得坚决,知道他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这太子妃是定下来了,自己多说无益,还不如奉承着他,让燕昊高兴些。   “原来如此!难怪太子妃看上去高贵无比,竟然是这样!”有识相的啧啧称赞了起来:“太子殿下,那日在江都城门见过太子妃一面,只觉得她容光熠熠,不可逼视,果然是出自高门大户,并非他们所说的乡野之人。”   有些人则还没有想得通,不免依旧在愤愤不平,这慕乾送的四车价值□□的金银珠宝,不还是从南燕掳掠了去的?指不定里边有些就是自家的财物呢,心里忽然间便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偷眼觑着燕昊,小声说道:“太子殿下,那慕乾可不止弄这一点点财宝过去。”   燕昊笑着点了点头:“慕乾给孤来信,若是孤派兵去助他,那便会将从南燕掳走的金银财宝悉数归还,众位大人觉得呢?”   “那慕乾竟然肯归还财宝?”有些人惊呼了一句,看了看燕昊,忽然想起太子妃乃是慕乾的妹妹,他们都成一家人了,肯定是有事好商量,自己又何必说别的话去惹得太子殿下不高兴?当即不少人纷纷附议:“这法子使得,使得。”   “既是这样,那这事便这般定了!”燕昊笑微微的看了朝堂里边议论纷纷的官员一眼,不管他们怎么议论,自己反正是要去给慕乾帮忙的,说出慕乾那个条件,也只不过是在堵他们的嘴罢了。   早就与慕乾说了,都是好兄弟,不必谈什么钱财,慕乾在信里却说得很清楚:“你若是不拿些甜头出来,只怕那些朝堂重臣们又会唧唧歪歪,总得要给个理由让他们同意。反正那些东西都是我从南燕抢了回去的,再送给你也不过是物归原主,只是你在里边又重重的赚了一笔银子。”   慕乾将那些贪官污吏的家都抄了一遍,从那些人家里搜出的银子可够他拿了打底子来慢慢兴复南燕了。燕昊心里头高兴,笑眯眯道:“孤还要宣布一些升迁问题,众位大人且听仔细些。”   文武百官听燕昊说起“升迁”两个字,赶紧不再说话,两只眼睛巴巴儿的望着燕昊,顷刻间这大殿里鸦雀无声,便是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第162章 两军会师 ?  左大司马被降职了,他手里握着朝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满不是滋味。   虽然燕昊将他转了去做大司空,也是正一品的官儿,可手中权力却少了一半有余,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紧紧的抓住朝笏,一脸的激愤:“太子殿下,将臣的职位改变,究竟所谓何事?臣自付兢兢业业,从未有所懈怠,为何便这般安排?”   燕昊淡淡一笑:“回家去问你夫人便知,若是连内宅都不能管束,又如何能在外边做到公正公允?”   左大司马瞠目结舌,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夫人究竟做了什么,心里头烧着一团怒火,恨不能马上便抓着他那好夫人来问个明白。吸了一口气,沉下心来,左大司马仔细的回想再三,便想起上次夫人进宫觐见太子妃的事情来:“太子殿下,贱内与小女并非有意顶撞太子妃,只是小女养得娇惯了些,这才不知天高地厚……”   “并不只是这件事情而已,孤让你回家好好去问问你夫人,她还有些事儿是没有与你说的。”燕昊极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厌恶,女儿都没有进宫,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便想着要将手伸到深宫里边来了。她以为慕微是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吃了亏也没得人给她去撑腰,实在是可恨!   “左大人,你替孤去问一句,究竟是谁给了她的胆子,竟然敢这般做!”燕昊皱了皱眉:“左大人,若不是看在你忠心为国的份上,孤早就……”燕昊恨恨的捏住了椅子的一角,仿佛只要一用力,那椅子就会被他劈碎。   竟敢来算计他的晨儿,本是该杀的,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只不过南燕刚刚复国,他还不想举起刀子杀人,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左大人其中利害,只怕是那左夫人离着死也不远了。即算不死,这把年纪被休了,也够她后半辈子受的了,从云端跌落到谷底的感觉,任何人都会受不了。   发落了左大司马,燕昊却将柳润声提了上来:“孤领军亲征,朝中一切事交由柳大司马,有什么事情务必先问过他。”燕昊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柳润声,圆胖的脸上有阵阵红色,显得十分激动,心中暗自发笑,柳润声追随他鞍前马后,也值当这份擢升。   “太子殿下,老臣当尽心竭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帮着太子殿下兴复南燕!”柳润声差不多是涕泪交零,心中感激无法用言语形容。   接下来燕昊又宣布了提拔陆凝香为镇国将军,众人都大吃了一惊:“哪有女子当将军的事情?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昔日孤在凤凰山里,是陆小姐日日在操练军士,晚上还要去行猎卖到酒楼挣银子,她父亲为国战死疆场,她承继父亲遗愿,上阵杀敌,协助孤一道将大虞兵马赶出南燕,难道她便不能胜任这一职位?”燕昊看了那群唧唧歪歪的老臣一眼,也不搭理他们,直接将陆凝香宣了进来:“凝香,孤封你为镇国将军,掌精兵十万,你可敢接此任?”   “太子殿下敢下令,凝香就敢接任,有什么不敢的?”陆凝香站在那里,朝那边几个正在议论的老臣看了一眼,哈哈一笑:“谁云女子不如男?我陆凝香一定会替太子殿下带好这十万精兵!”   两人纯粹在一唱一和,谁也没有理会那些老臣,燕昊又将一些年青的朝臣提拔了上来,他们久居那些老臣之下,受尽打压,现儿得了晋升得机会,个个惊喜,誓死要为太子殿下效劳,不敢偷懒懈怠。   将这人事安排好了,燕昊这才放下心来,转回到后宫将这事情与慕微说了下:“微儿,我带兵十万过去支持你兄长,你便在江都等我回来。”   “不。”慕微摇了摇头:“我要跟着你去,还有晨儿也一道过去。”   “微儿,我是去打仗,不是去游山玩水。”燕昊捧起慕微的脸,在她嘴唇上亲了亲:“你也知道战场凶险,如何能带着晨儿去冒险?”   “咱们是一家人,肯定是要在一起的。”慕微挣扎着伸手抱住了燕昊:“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要在你身边,燕昊,带着我,一道去。”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就是那样望着燕昊,舍不得有半分移开,她沉默的望着他,没有退让。   燕昊心中一软,伸手将慕微搂在怀里:“微儿,你这又是何苦!”   “燕昊,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我要亲眼见着你平平安安的回来,而不是靠着别人将消息传进皇宫,我还想去见我的兄长,我想要见着他现在的模样。”慕微将头抵住燕昊的下巴,轻声在他耳边说道:“燕昊,别抛下我和晨儿,我们总会要与你在一起。”   “好,我们一起去。”燕昊点了点头,轻轻的吻着慕微的额头:“我们三个人要在一起,不分开。”   过了一日,南燕大军开拔,燕昊带着慕微,领了十万大军直奔了大虞而去。   本来慕乾领兵前进是一帆风顺,大虞兵马节节败退,已经打到了离上京不过两百里的凉州,眼见着便是胜利在望,只是从南燕赶回来的大虞兵马开始从后边抄断后路,让慕乾稍微有些被动。   慕乾早就估计到了这种情况,特地派了五万军队断后,开始还能应付,可是到了后边南燕赶来的大虞兵马多了,就有些挪不开手脚,慕乾领着三十万大军在凉州停了下来,双方处于了一种胶着的状态。   要想解决这种状态,便是要投入更多的兵力,可现在他也不可能要各州郡的兵马全部赶到凉州,那些城池空了,赫连铖定会派军队赶着去将它们攻占下来,来之不易的战果务必要保存。慕乾想来想去,只有请燕昊来帮忙了。   求助的书信送了过去,燕昊满口答应,当即便将出发的日期定了下来,将消息送到了慕乾那处。慕乾算着时间,在燕昊到来之前将各军将领聚集了起来:“有十万援兵开来,咱们腹背夹击,将南燕撤回来的兵马消灭。”   听说有了援兵,将士们个个振奋了起来,众人按照慕乾的布置,日夜轮防,眼睛盯着远处的大虞兵马,摩拳擦掌,只等着那信号一起,便冲过去发起攻击。   初夏的晚上凉风习习,乌蓝的夜空里月明星稀,忽然间一朵焰火在空中绽放,绚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就在众人疑惑之时,就听马蹄声阵阵,厮杀声响起,高亢宏亮,慕乾领着士兵,排山倒海的往大虞军营杀了过去。   大虞士兵还正在睡梦之中,没想到慕乾会夜袭,感觉拿起刀枪来应战,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后边怎么忽然也多了一支精兵,潮水般席卷而来。   “快快快,快放信号出去,让凉州守军增援!”大虞的统帅大惊失色,吩咐手下赶紧通知凉州守军前来救援。凉州刺史见着那信号,到城墙上一看,见慕乾军营里只有小半帐篷里有灯火,大半都是黑的,心中一喜,看来慕乾没忍得住,想趁着夜色偷袭那南燕回来的兵马,却给自己留了个空档,这可是个好机会!凉州刺史捻着胡须,赶紧调兵遣将:“速速前往叛逆军营偷袭,这正是大家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凉州刺史城头督战,派手下亲信领了五万精兵出城偷袭,慕乾的军营扎在离凉州城不过三里的地方,凉州城的士兵很快便扑到了他们的军营前边。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情,就听“扑通扑通”的声响,前边的战马忽然便陷落到了一条壕沟里边,马上的将士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旁边便伸出了□□,扑扑扑几声,将他们的胸口戳了个透心凉。   后边的军士们见前边情况有异,不由得都停住了脚,有几分胆怯的望着前边那点着灯火的军营,有些不敢再往前行。忽然间就听一声巨响,铜锣声“铛铛”的敲了起来,号角呜呜的声音震天,响彻天际,一群士兵举着大刀拿着□□向他们冲了过来。   “不好,上当了,有埋伏!快撤!”前边的人大喊了起来,急急忙忙调头便跑,后边的人这才醒悟过来,也跟着赶紧往凉州城跑。不少人在逃跑的途中被踩踏在地,还来不得哼一声便没了气息,大部分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着凉州城就在眼前。   凉州刺史正在城楼上看着,见着那边厮杀声阵阵,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可转眼间,便见那士兵如潮水般朝凉州城里涌了过来,惊得瞪圆了眼睛。等他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是自己的人马往回撤,方才知道该是中计了,赶紧喊道:“快些关城门!”   看守城门的军士站在门口往那边望,见着自己营中兄弟回来,正准备前去接了回来,听着说刺史大人下令关城门,众人都有些不忍心,关了城门,那便意味着出去的五万人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不关城门,自己的性命也不得保障。   “关,快关!”守城门的将领见着手下竟然还犹豫,气得声音都有些打颤:“你们是想要寻死不成?”   守门的军士赶紧走到城门口,推着两扇笨重的城墙门缓缓的关了上去,那些扑到城门边上的军士们大声哀嚎了起来:“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那哭喊声听着十分凄凉,让门后的将士们都心中惶恐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到处都是哭喊声,火光忽忽的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天空,那寂静的夏夜顷刻间充斥着仿若来自炼狱的呼喊声。绝望的奔跑与那军马嘶鸣声混杂在一处,踏在人的心头上一般,槖槖的上上下下。   “你等速速放下刀枪,投降于我,我必保你们平安!”头顶上传来了一个声音,就如炸雷般响起,众人凝望过去,就见一个大架子搭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有如秋千,上边站着一位穿着银色盔甲的年轻将军,一只手拿着□□,一只手拿了一个长长的直筒正在喊话。   “是慕大将军!”众人纷纷惊呼了起来,看着他站在那架子上边,一身银色盔甲闪闪发亮,就如天神一般,让那些被追击的大虞军士不由得纷纷放下兵器,双膝跪倒,匍匐在地,口中喊着:“慕大将军,我们愿归顺于你!”   呜呜的号角慢慢平息,慕乾指挥着部下将凉州城里冲出的五万军士收缴兵器,归降到自己麾下,再转眼看看那边,厮杀声也慢慢的小了,看来燕昊已经与他的十万人会回,将那二十万大虞将士给围歼了。   天明时分,慕乾与燕昊终于见面,慕乾拍了拍燕昊的肩膀:“妹夫,昨晚杀得舒畅淋漓否?”   燕昊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微儿呢?她现在过得可好?”慕乾忽然想起了慕微来:“你们的孩子也两个月了罢?我这做舅舅的还没给见面礼呐。”   “微儿与你外甥都来了。”燕昊见慕乾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由得哈哈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拿微儿没办法,她只要朝我一撒娇,我就觉得没办法拒绝她了。本来是不想带她来的,可是经不住她软磨硬泡,等会我便让她来见你。”   慕乾笑眯眯的点头:“行,让她多歇息会儿,昨晚肯定是被吵到了。”   见着燕昊站在身边,意气风发,一副有妻有子万事足的样子,慕乾忽然想起了赫连毓来,心中有一点点的惆怅,赫连毓注定是得不到微儿的心,只能伤心一辈子了。   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云彩也慢慢的炫目了起来,凉州城外一片狼藉,虽然草草收拾了战场,可到处依稀可见血迹与断肢。慕乾眯着眼睛望了望凉州城墙,那城墙修得很高,拔地而起一般,里边守军其实并不多了,就是要考虑该如何将城门打开。   “我们可以让士兵们搬圆木来撞击城墙。”燕昊看了看凉州城,就连护城河都没有,应该不难攻打,只需拿着圆木去撞击城门,不怕城门撞不开。   “不行,我们在底下撞城门,上边射箭,士兵死伤会太大,若是伤者甚多,只怕以后便没有人愿意上来扛木头撞门了。”慕乾看了看那堵城墙:“燕昊,你说这城墙会有多高?”   “十丈?”燕昊抬头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或许就五丈左右。”   慕乾点了点头:“是,你说得没错,这凉州城的城墙差不多五丈高。”大虞每一座城墙的高度规格都差不多,只是根据州郡大小以及当地的户部收入情况而定,一般都不会高过五丈,也不会低于四丈。   “那……”燕昊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来:“你纵身一跃,能飞多高?”   慕乾笑着与燕昊击掌:“三四丈总该是有的。”   “万一城墙五丈高,你岂不是会到中间便跌下来?”燕昊微微一笑:“可还有别的主意?”   “你瞧。”慕乾回头指了指那高高的秋千架子:“看到那个没有?”   燕昊眼睛一亮,惊喜的点头道:“妙哉,妙哉!”   这个像秋千一样的架子足足有两丈多高,悬着两条长长的铁链,上头有一块宽宽的木板,横着约莫能站五六个人。慕乾跳到了木板上边,朝燕昊一招手:“来,咱们荡荡秋千。”   慕乾笑着飞身上了那木板,秋千旁边的军士们只觉新奇,抓着秋千链子摇晃了起来,秋千越荡越高,几乎要与那横杆成了一条直线,这时慕乾大喊了一声:“燕昊,起!”   两人飞身而起,就如两只鹰隼一般飘然到了空中,在空中翻了个身,又飘飘然落到秋千架子旁边的大树上。军士们张大了口望着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人在空中的身姿翩然,实在是好看,他们的动作就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停歇,一气呵成。   “好,好,好!”士兵们都纷纷鼓掌喝彩,眼睛里流露出崇拜的目光。自己的主帅竟然有这般身手,大家都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你说咱们方才腾空有五丈否?”慕乾望了一眼燕昊:“若是有五丈,咱们今晚便试试,若是没有,咱们再将这秋千架子做高些。”   燕昊看了看那秋千架子,笑了起来:“慕乾,你点子实在太多,怎么想到用秋千架子来?”   “我一直在琢磨着,这凉州刺史是个孬种,无论我怎么喝骂,他都不开门,想来想去只能智取。所以在等你来的这段时间里,我索性让人做了这个秋千架子。”慕乾笑着朝树底下看了一眼,忽然间眼前一亮,完全顾不上与燕昊说话,从树上飞身而下:“微儿!”   慕微抱着燕凤晨,在几个姑姑宫女的拥簇下走了过来,李妈妈那圆滚滚的身子将那些士兵们挤到了一旁去。看着这战场上竟然出现了女眷,众人皆是生疑,不知道是谁家的女眷跟着过来了。   “微儿,微儿!”慕乾飞奔到慕微前,一把拉住她的手,不住的打量着她,咧嘴笑了笑:“你瘦了些,不过精神还好。”   “哪里瘦了,我自己觉得胖了许多,衣裳若是束腰紧些的,有时候都快喘不过气来。”慕微将燕凤晨递给慕乾:“你看看你的小外甥。”   燕凤晨黑溜溜的眼珠子望着慕乾,忽然间咯咯的笑了起来,小手小脚不住的划动,似乎要慕乾去逗他玩耍一般。慕乾不知道该怎么样带孩子,只能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在怀里,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跟没有骨头一般。   “微儿,他好小,好小。”慕乾低头瞧了瞧燕凤晨,他似乎有些不乐意,朝他撇了撇嘴,忽然间便哇哇哇的哭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慕乾有些发慌,举起手来想要拍打燕凤晨的背,又怕自己的力气大了,会将他弄伤。   李妈妈凑着过来看了一眼,一双眼睛眯到了一处:“慕大公子,小皇子尿尿了。”   慕乾低头一看,自己一只手腕上有湿漉漉的痕迹,幸得是盔甲,全顺着那铁甲滴到了地上。李妈妈伸手将燕凤晨抱了过去,几个姑姑宫女赶紧都围到李妈妈身边,齐齐动手,给燕凤晨换好了尿片儿。   燕凤晨打了个呵欠,似乎就跟要睡觉了一般,慕乾大为惊奇:“微儿,这么吵的地方,他也能睡着?”   “如何不能睡?”慕乾抿嘴一笑,替儿子细心的将襁褓整理好:“昨晚你们夜袭敌军军营,他可一直睡得香,只是中间起来了一回。”   “这小子,真是临危不惧,有乃舅之风!”慕乾看着燕凤晨的小脸蛋,心里头高兴,赶着称赞了一句,这时燕昊已经赶了过来:“难道不是有乃父之风?”   两个大男人面对面的望着,鼓着腮帮子,就如那池塘里的青蛙,慕乾见着好笑,将两人扯开:“真是的,这事儿争什么争?你们都是大英雄,晨儿是小英雄!”   慕乾望着燕昊嘻嘻一笑:“看在微儿的份上,我不与你争。”   燕昊也点了点头:“我也不与你争,咱们去商议商议,今晚该如何安排。”   月亮高高的升上了天空,照得地上白亮亮的,犹如披上了一层白纱。凉州城墙上有两个灯笼,就如一个倦睡的人的一双眼睛,半睁开半耷拉着,似睡未睡,似醒未醒,被风吹着不住的旋转着身子,那灯火也忽隐忽现。   城墙上有几个士兵,手里拿着枪,一双眼睛望着不远的空坪,那里只有月华如水照着一片小树林,什么也看不见。几人揉了揉眼睛,都有些倦意,其中一个人道:“这大晚上的,想必那慕乾也不会来偷袭,再怎么样,他也上不了城墙。”   旁边一个摇了摇头:“话可不能这样说,若是他此时命人扛着圆木来顶门怎么办?”   “下边不是放了沙包吗?一时片刻怎么能顶得开?等着他们顶得时候,咱们早就喊人了,一阵乱箭飞下去,估计都没有活命的了。”一个士兵哈哈一笑:“慕乾是不会这么蠢的,他挺爱惜士兵的,肯定不会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们站在城墙上说说笑笑,却不知道有一架巨大的秋千从城墙的左侧慢慢的移了过去,停在一处凹陷的缺口前边。秋千底下围着一大群士兵,大家都屏声静气的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嗖嗖嗖”,就见几道人影飞身而上,有五个人飞到了秋千板子上头,中间一个人带了个金色的面具,被月色照着,发出了冷冰冰的光来。   “将铁链荡起来!”慕乾低声喝了一句,底下的士兵们抓住铁链,齐心协力将那秋千越荡越高,慢慢的,那铁链眼见着就要与秋千横杆平到一处。   “起!”慕乾低喝了一声,他已经在秋千上试过了无数回,今日下午,他们几个一直在这秋千上训练,早就将那角度与出发的时机把握得很是清楚,现在便是最佳时刻了。   几条身影就如断了线的纸鸢,飘飘的朝凉州城墙飞了过去,又如月夜里划破天际的流星,倏忽而逝。 ☆、第163章 各自肚肠 ?  宁静的夜晚寂静无声,城墙上守夜的士兵们瞌睡更重,正扶着那枪棍在不住的打着盹,几条黑影飘飘然便到了他们面前。   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几人同时出手,就听到轻微的“喀拉”几声,几个上夜的士兵都已经被拗断了脖子。慕乾等人低下头来,在他们身上摸了摸,找到了几把钥匙,匆匆换了几人穿着的外衣,从城墙上走了下去。   城墙下边并没有人,只有不远处有着数点火光,那是来轮值的士兵们歇息的地方。燕昊他们到了城墙下边,城门后边堆着一大堆沙包,将城门堵了个严实,慕乾低低咒骂了一声,翻身上去,将靠着最里边的几袋沙包扛了出来,御风与齐敏赶紧接过手,嫁给沙包扔到城墙旁边堆着。   燕昊与那带着金色面具的人也翻身上去,两人与慕乾一道,拼命的搬起沙包来。   每次直起身子,燕昊便觉得那人在打量自己,心中便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人究竟是谁?为何自己觉得很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只是现在任务重,来不及多想,只能迅速的将沙包一个个扛走,在奔走的间隙里偷眼看看那个带着面具的人。   他的身形很像一个人,燕昊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激动,是,他真的很像他。   ——他不是已经死了?他的尸体被剥皮,悬挂在苍州城头,这是大家都看到的,应该不会死而复生。燕昊抓住沙包飞快的奔走着,脑子里边乱哄哄的一片。如果他没有死,那苍州城墙上的干尸又是谁?   沙包慢慢的被挪走了,只有几包就能打开城门了,众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此时忽然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谁在那里搬沙袋?”   燕昊探头一看,就见有五六个人正在朝这边跑过来,他伸手抓出一把柳叶镖,用力掷了出去,那几个人喊叫了几声,扭了两下,倒在了地上。“快,快试铜钥,看看哪一把能打开!”燕昊看着有灯火的那边似乎有人知晓了这边的事情,灯光亮了些,有了骚动的声音。   戴着金色面具的人走上前去,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寒光四射,一看便知是一把宝剑,肯定能削铁断金。他拿着匕首往下一划,就听叮当一声,那把大锁便被他削断了。   “开门!”他低声喝了一句,燕昊却已经反应过来:“赫连毓,是你!”   慕乾将门打开,嬉皮笑脸的看了燕昊一眼:“现在不是认亲的时候,咱们得赶紧堵住门口,不让敌军来抢城门。齐敏,快些发信号!”   就听咝咝几声,一个红点从硬纸筒里冲了出来,“嗖”的一声飞上了天空,就见一朵艳丽的焰火忽然在天空绽放,照得城门处明晃晃的一片。   “不好了,城门被人打开了!”有人狂喊了起来:“快来人,叛军夜袭了!”   一群人拿着刀枪往城门赶了过来,还没到门口,就被弓箭射得连连后退,这时就听到马蹄的声音纷至沓来,还有整齐的奔跑之声,他们停住脚步一看,就见城门打开,外边如潮水般涌进了数不清的人马。   “快撤,快撤!”众人脸上有了恐惧之意,纷纷朝后边转身狂奔,生怕被进城的军士追上。   可是一切都晚了。   凉州之役结束得很快,从士兵入城到攻占凉州,不过半个时辰。凉州刺史当晚被杀,刺史府变成了慕乾的帅府。   “赫连毓,是你,我不会听错那声音!”燕昊激动的望着赫连毓,对面的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带着一个黄金面具,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慕乾拍了拍赫连毓的肩膀:“我早就叫你将面具取下来,你就是不听,其实熟悉你的人一看便知道是你。”   赫连毓慢慢将那黄金面具取下,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他望着燕昊,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神色:“燕昊,咱们又见面了。”停了停,他低声问道:“微儿,还好吗?”   “她很好。”燕昊心中心潮起伏,慕微曾经以为是她间接将赫连毓害死了,所以她不想嫁他,因为她还不能从愧对赫连毓的悲伤里解脱出来,现在见着赫连毓还活着,燕昊真是又惊又喜,微儿总算不要这般伤心自责了。   “她好,那就好。”赫连毓点了点头,脸上有一丝丝疲倦:“我想歇息去了。”   “赫连毓,你别走,我想问你一件事。”燕昊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赫连毓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微儿的孩子是你的。”   燕昊的脸倏忽就红了几分,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要问这件事情,我是想问你,你究竟想不想见到微儿?”   赫连毓的身形一晃,整个人怔在那里,他疑惑的看了燕昊一眼:“我能再见到微儿?”   “那是自然。”燕昊点了点头:“你想不想见她?”   赫连毓看了他良久,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慕微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昨晚慕乾与燕昊前往凉州偷袭,她一直心上心下,可是不多久便说已经将凉州拿下了,她这才放下一颗心,抱着燕凤晨与李妈妈一道进了凉州刺史府,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   今日早上起来,她便觉得有些心慌,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可能是在昨晚半夜里换了个睡觉的地方,有些不习惯,所以才觉得有些不舒服。她让宫女们给她梳了妆,呆呆的坐在那里,拿了镜子照了照,并未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脸色白皙粉嫩,可一颗心却依旧是砰砰的跳得厉害。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镜子里出现了一角白色的衣袍,慕微拿着镜子往上一照,见着一张金色的面具,不由得莞尔一笑:“燕昊,你怎么又将这面具拿出来了?”   燕昊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屋子里的寂静让慕微有几分奇怪,她将那镜子反扣在梳妆台上,转过身来,眉宇间带着微笑望了过去:“燕昊……”才喊出这个名字,她心中便是一惊,那种慌乱的感觉更明显了几分。   她紧紧的盯着那张金色的面具,盯着那面具后边的那双眼睛,忽然间额头上汗珠子涔涔的出了一层:“我是在做梦吗?”她伸出左手掐了掐自己的右手,生生的疼痛。   不,这不是梦,不是梦。   慕微扶着梳妆台站了起来,眼睛定定的望向了面前的这个人,艰难的吐出了三个字:“赫连毓。”   “微儿,你怎么认出是我?”赫连毓将面具缓缓揭下,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慕微,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这么久没有见着她,她还是那般美,明眸皓齿,嘴唇如那朵最娇嫩的春花一般。   “赫连毓,我认得你,认得你。”慕微喃喃的说了一句,眼泪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我如何会认不出你来?”   “微儿,我很高兴你还能记得我的模样。”赫连毓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去摸慕微的头发,还未完全伸出去,又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她,实在有些难受。   她是燕昊的妻子,他们都有了孩子,自己还有什么权利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赫连毓站在那里,一只手捏着金色的面具,一只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姿势尴尬的站在那里,门口的风将他的长袍吹了起来,不住的在脚边晃动。   “赫连毓。”慕微再也忍不住了,走到了赫连毓身边,一把握住了他那只手,眼泪就如小河一般从脸庞上流淌下来:“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阳光从门口照了进来,将她的眼泪映得莹莹发亮,就如那断线的珍珠一般,滴滴的落在了地上,赫连毓望着她的朦胧泪眼,心情渐渐平复了些:“微儿,别哭,别哭,我这不还是好好的吗?”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慕微的眼泪没有止住,反而落得更急更快:“齐敏那时候说我是红颜祸水,是我害了你,那时候我心里真是难过,真恨不能自己死了,让你活转过来,每日晚上做梦便见着你的模样,见着你穿着紫色的衣裳,抱着梅花朝我走过来,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雪地上有几行脚印。”   “微儿,你失魂之症全好了?”赫连毓听着慕微这般说,忽然惊喜的喊了一声:“你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是,我全部记得。”慕微伸出手来抹了一眼泪珠:“赫连毓,是我对不住你。”   “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要强行将你束缚在我身边。微儿,你没有怪我,我已经决定很开心了。”赫连毓温柔的望着慕微,脸上有着开朗的笑容:“微儿,你与燕昊两情相悦,就该好好的在一起,我本就不该介入你们两人之间。”   “赫连毓……”慕微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觉得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哭泣过。赫连毓实在是太贴心,他害怕自己太难过,今日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分明是她太自私,只想着自己的感受,没有顾及他,可他却轻描淡写,将她的过失一笔抹去。   “微儿,别哭了,再哭眼睛肿了便不好看了。”赫连毓朝她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老是喜欢问我,你美不美,那时候就这般爱美了,现在怎么不爱惜自己的容颜,快些将眼泪擦干,莫再要哭了。”   “好。”慕微吸了吸鼻子,从袖袋里摸出帕子来擦了擦眼泪:“赫连毓,你一辈子是我的好兄长,就如我大哥一般。”   “是,我是你的好兄长。”赫连毓笑得风轻云淡,心中却是如刀割一般的痛,转过头去,抬起手来,将眼角的泪珠轻轻弹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乌云密集,沉沉的压在头顶上,狂风卷着柳枝不住的东摇西晃,拍打着门板“砰砰砰”的响着,似乎有谁在敲门一般。   京城里边几乎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听着外面那砰砰的响声,有小孩子踢里踏拉的跑了过去,趴在门缝上往外边看,却被大人一把拉了回来:“看什么看,快些回来,小心抓了你去!”   这一个月来,刑场杀人如麻,每一日都有囚车推着犯人辘辘而过,最开始京城的百姓还追在囚车后边不住的跑着看热闹,可后来慢慢的大家都觉得有些没意思了——每日都杀,那刑场就如屠宰场一般,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据说能去刑场还是最好的结局,不少人从天牢里提出来,进的是特别处理的屋子,里边有各种刑具。有人放出消息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有为官员的女眷肌肤极白,皇上在去天牢里问案时偶然见着了,当即便命人将她的皮剥了下来,硝制了以后做了一盏宫灯罩子,放在清华宫的寝殿里边。   皇上做的残暴事儿多了,百姓们听着心里直发颤,生怕自己哪一日也会遭殃。而不幸的是,有一次皇上亲自去刑场监斩与慕大司马关系密切的一位将军,有个看热闹的孩子跟囚车太近了些,皇上大怒,当下便将那孩子抓了去当做同党给斩首了。   那孩子家里三代单传,父母亲哭得呼天抢地,祖父祖母当即就昏死过去。孩子的父亲不顾官兵阻拦一定要去找皇上问个明白,却没想到也被皇上下令捉拿:“既然你这般想见你的孩子,那你们一家便到黄泉下想见罢。”   自从出了这事情以后,京城百姓再也不敢跟着囚车去看热闹了,这段日子竟是连门都不敢开,皇上的心情很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厄运就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赫连铖坐在龙椅里,脸上黑沉沉的颜色与外边的天空有些相似,他用力将一份急件摔到了地上,提高了声音:“大司马,你且来说说,你究竟是如何调度的!”   一名官员战战兢兢的从群臣行列里走了出来,手执朝笏向赫连铖行礼回话:“微臣是按照皇上旨意,派谴十万大军去增援凉州,另外,从大虞撤回来将近二十万人马,加上凉州本来的五万,有三十五万之多。”   “可为何凉州还是会失陷!”赫连铖看着那张泛着白光的奏折,心里大为光火,本来还觉得赫连毓举兵不足为惧,将他卡在了苍州,一直没有半分长进。可没想到忽然间,他那军队便如得了高人指点般,竟然一步步的朝前边推进了,后来得了密报,才知道赫连毓虽然死了,可慕乾却接管了他的军队,打出了位太后娘娘、太原王报仇的名义来。   赫连铖心中紧张,赶紧命令大司马调派军队过去支持,可却依然没能阻挡住慕乾的脚步,眼见着大虞各处都已失陷,慕乾推进到了离京城只有两百里之遥的凉州。   凉州地形险要,只要卡住这里,好好坚持,将慕乾的粮草后路给切断了,那可就能一举歼灭。可没想到今日一早便接到兵部的急件,凉州已经失陷,而且——赫连毓死而复生!   他不是死在苍州了?被那郭庆凡大火烧死了,他的皮已经被剥下,塞入稻草悬挂苍州城墙之上,怎么可能又活过来了?赫连铖看着那纸上黑色的字迹,心中一阵发麻,难道真是天要亡他?   “三十五万人马都守不住一座城,真是没用!”赫连铖抓住桌子上的一块纸镇朝大司马掷了过去,大司马不敢反抗,只能站在那里,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那纸镇朝自己飞了过来。   “吧嗒”一声,纸镇打在了他的头上,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大司马不敢伸手去擦,只是没声没息的站着。万一动了动身子,皇上心里头有气,来个满门抄斩,那就完了,还不如这么生生的忍着罢。   皇上最近十分狂躁,早两个月还只是将与慕华寅来往密切的人关进大牢慢慢清算,可到了最近,他完全是凭个人喜欢抓人,不管那人是不是慕华寅的同党,也不管有没有犯天大的过失,只要他瞧着不顺眼的,马上便下旨捉拿:“大牢里太空了,要快些将里边填满。”   前不久一位官员获罪,原因是添了个孙子,心中高兴,喜笑颜开与同僚报喜,不幸被赫连毓看见,大笔一挥就将他抓了起来:“国难当头,竟然还有心情嬉笑!”   大司马一想着这事,心中便是发颤,只能强忍着牙齿站在那里,额头上的鲜血慢慢的流到了嘴角边上,又从嘴角流道了下巴,滴到了常服上边。   “一群酒囊饭袋,快些想法子将叛军消灭!”赫连铖见着大殿里一片沉默,心中焦躁,气冲冲的站了起来,大步朝后边昭文殿冲了过去。   “大司马,大司马!”有官员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四下看了看,不见赫连铖的身影,这才赶紧拿出一块素丝绢帕:“赶紧捂着去药堂,让大夫给包扎下。”   大殿里的人面面相觑,人人自危,眼中都有说不出的惶恐,凉州离京城不过两百余里,看着叛军这前行的速度,简直就是那狂风一般,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了眼前。   宇文太傅看着大司马蹒跚的脚步,脸上露出了一丝庆幸的笑容。最开始赫连铖说要提拔他做大司马,可后来苍州失守,刺史郭庆凡被杀,赫连铖心中不快,认为他的弟子无能,他这个做老师的也没有能力,于是另外提拔了一个官员。开始宇文太傅还心中有恨,可到了今日,方才知道这大司马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老爷,今日朝会……”宇文老夫人正在华碧堂里坐着,见宇文太傅沉着脸进来,赶紧吩咐浅草沏茶:“怎么了?可有什么要紧事儿?”   宇文太傅坐了下来,眉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他扫视了一眼周围:“都出去。”   丫鬟婆子们知道主子有要紧话说,垂手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宇文太傅这才压低嗓子道:“凉州已经失陷了。”   “啊?”宇文老夫人轻声喊了一句:“失陷了?那京城里头……还能呆吗?”   “今日皇上生气,用纸镇将大司马的额头打破。”宇文太傅皱了皱眉头:“我瞧着皇上这性子,是越来越难相处了,每次去上朝,都有一种不能安全回府的担心,站在那朝堂之上,只觉得脚底下全是空的,不知道那块砖什么时候被抽掉,人就这样落下去了。”   “老爷,你赶紧辞官罢,咱们别到京城里了,去城外的别院里住着,先把这段日子熬过去再说。”宇文老夫人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虽然她也风风雨雨的过了这么多年,可这般情形却还是第一次,自家老爷若是出去便不能回来了,这日子还有个什么盼头?   “只不过,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宇文太傅的脸色稍微开朗了几分:“太原王还活着,现在那叛军的拥戴太原王做统帅,说要打到京城,拥立太原王为新皇呐。”   “太原王还活着?”宇文老夫人眼睛里也渐渐的透出欢喜的光来:“幸好,幸好,咱们家眉儿还没有另嫁他人。”   “可不是,她倒也算是死得好,只怕咱们宇文府就会因为她的死而得到保全。”宇文太傅摸了摸稀疏的胡子,嘴唇边忽然便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说不定,她还能保佑我们宇文府兴旺发达呢。”   宇文老夫人咂摸着宇文太傅的话,连连点头:“可不是,若是太原王念旧情,见着眉丫头为他死了,自然也会心里头感动。”   “你去寻样眉丫头的贴身物事过来,簪子也好,手镯也好,我写一封信给太原王去。”宇文太傅想了很久,这才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你带着老大媳妇亲自去,别让人知道了。”   “老爷,这是不是私通叛军?”宇文老夫人脸上有些犹豫,坐在那里没敢起身:“若是皇上知道了,那咱们宇文府便完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冒些险,如何能有富贵!你看看现在的上京,可还是能住得下去的吗?我瞧着太原王进城,这是迟早的事儿。”宇文太傅咬了咬牙:“你莫要多说,快些去寻东西过来,我这就去请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与虎贲军将军过来。”   宇文老夫人见着宇文太傅那般模样,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心,自己多说也无益,只能慢慢儿站了起来,心中暗暗想着,只愿老爷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宇文府就会倒霉了。她闭闭眼睛,似乎就看到了眼前血流成河一般,一双脚都软了几分,险险迈不开步子。   “来人。”宇文太傅走出了主院,到了外院书房,将自己的长随喊了过来:“速速去将几位大人找过来。”   若是能将上京的城门打开,把太原王迎进来,这拥立之功,恐怕是头一份罢?宇文太傅摸着胡须,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密集的乌云还未散去,不住的在空中流走,又急又快,似乎马上就要奔到自己身边来一般。 ☆、第164章上京失陷 ?  “太原王!太原王!太原王!”震耳欲聋的响声激越高昂,似乎要直上云霄。   凉州城外,旗帜飘飘,数十万大军肃立,手中的刀枪明晃晃的,不住的闪着一丝寒光。众人抬眼望着那城楼上戴着一顶金色头盔,穿着金色的赫连毓,潇洒英武,站在那里有如那华庭玉树。   原以为太原王已经死了,没想到他竟然死而复生,站在他们面前,穿着这金色的盔甲,威风凛凛,就如那天神一般。   “太原王!太原王!”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以及有一种深刻的归属感。跟着慕乾往京城出发,打着为太后娘娘、太原王报仇的幌子,可究竟心中还不踏实,毕竟慕乾姓慕,不是姓赫连,现在有了太原王,他们便安心多了。   “出发!”太原王一挥手,大军便开拔了,马蹄阵阵,脚步声隆隆,似乎能将那地都踩塌了一般。   “赫连毓,你看,大家多爱戴你。”慕乾看着大军慢慢前行,朝赫连毓挤了挤眼睛:“我早就叫你快些露面,你却迟迟不愿意,今日可见着盛况了。”他撇了撇嘴,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来:“亏得我这一路上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可他们见了你还是将我丢到脑子后边了。”   赫连毓朝慕乾脸色郑重:“慕乾,若是得了江山,我与你共享之。”   “不不不。”慕乾赶紧撇清:“我只不过是在与你开玩笑。”   “可我却没开玩笑。”赫连毓的脸上有一丝执拗:“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会尽力辅佐你,可共享江山什么的,那还是算了。”慕乾摆了摆手:“我可不想被人骂作有狼子野心之人。”父亲慕华寅还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只不过是骄横跋扈一些,就被赫连铖给猜忌了,最后落到那般下场。自己与赫连铖虽说过得硬的好友,可谁知道以后的事情会是怎么样?   这世上能共享的事情很少,原先说得好好的,可到后边为了这共享撕破脸皮的不要太多,更何况是共享这万里江山?慕乾朝赫连毓笑了笑:“现在说这些还言之甚早,咱们赶紧跟上队伍罢。”   风吹得战袍猎猎作响,虽然已经是六月的天气,可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热,两人催马前行,在亲卫们的护送下,很快跟上了大军,一路向北而去。   凉州拿下,后边几个州郡便势如破竹,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隔,很快就离京城只有三十里地,慕乾下令安营扎寨,大军歇息。   刚刚将军帐搭起来不久,亲卫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王爷,慕大将军,这个人一直在军营之外偷窥,鬼头鬼脑的,属下将他捉住,他直嚷着说有紧急的事情求见王爷。”   赫连毓抬起眼打量了那人一番,他穿着葛布衣裳,瞧着那模样,便是个农夫,一脸的灰尘,似乎有几日没洗脸一般。“你找我可有什么事?”赫连毓心中疑惑,这人会有什么要紧事情找他?   “王爷,你难道认不出我来了?”那人抬着头,一脸期盼。   赫连毓又看了他一眼:“认不出来。”   “我是宇文太傅家的管事,当年王爷去娶我们家七小姐的时候,是我在放喜炮。”那人挺了挺胸,举起衣袖来擦了擦脸,顿时露出了里边一块黄色的底子,就如那粉刷过的泥墙一般。   “宇文太傅府家的管事?”赫连毓这才开始有几分重视起来:“你过来找我作甚?”   那管事弯着腰,将绑腿解开,从里边拿出了一封信来:“我们家老爷写给王爷的。”   亲卫接了过来,将信纸抖了抖,没看到里边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这才将信笺交给了赫连毓:“王爷请过目。”   赫连毓低头看了一眼那封信,脸上渐渐露出了惊疑之色,将那信递给了慕乾:“你瞧瞧。”   慕乾接过了信匆匆看了两眼,也大吃了一惊。宇文太傅在里边说他已经联系了虎贲军与守城墙的兵马司,等着赫连毓他们到了上京城外,便会有人将城门打开,把大军迎进上京城里去,这样赫连毓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上京。   “你怎么看?”赫连毓望了望慕乾,声音里充满了犹豫,他已经做好了打恶仗的准备,可没想到竟然有可能长驱直入,让他不由得有几分惆怅了起来,似乎伸了个拳头出去,却没有打到什么东西。   “先去请了燕昊过来,咱们三人一道商量。”慕乾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郑重,这可不是小事,若宇文太傅真心想投靠赫连毓,这倒好说,可要是一个陷阱,那可会损伤巨大。   那管事见着有副将掀开门帘走出去,有些局促不安,眼珠子溜溜的一转:“王爷,慕大将军,你们莫要怀疑,我们家老爷是真心想要投靠王爷的。”   “你又如何知道你们家老爷是真心的?”慕乾笑了笑:“谁不知道你们家老爷是皇上的心腹,专门给他出谋划策的?”   “我们家七小姐可是王爷的侧妃,她思念王爷过度,都上吊自尽了,她极得我们家老太爷老夫人喜欢,个个都悲伤不已呢。”那管事说着,悉悉索索的从胸口处摸出了一个小包来:“这是我们家七小姐的簪子,是王爷送她的及笄礼,老夫人要我拿着送给王爷看。”   一支琉璃簪子摆在桌子上头,赫连毓低头看了看,仿佛有些记忆,好像那时候见宇文如眉戴在头上过。他本来对宇文如眉并无好感,见她三番五次想要去伤害慕微,更是心中不喜,可现在得知了她的死讯,心中却又有些不舒服,看着那簪子,更是有几分无话可说,只觉得胸口闷得慌。   燕昊跟着那副将走了进来,听说了这事,脸上却没有什么惊讶之色,他在南燕举兵复国的时候,不少州郡都是自己归顺的,全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城池给占领了,现在听着说宇文太傅要献降,倒也不觉得怪异,目前局势有利于赫连毓,赫连铖控制的范围逐渐缩小,那些官员想要转了阵营寻富贵,也不是不可能。   “你们说的那个太傅大人,为人可否狡猾?可是那种见利忘义之辈?”燕昊笑了笑:“若他素日里是这样的人,那这事儿便该是真的。”   “我们家老爷,狡猾得不能再狡猾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私底下都说他是一条老泥鳅呐。”那管事抢着先说了起来:“现在皇上暴虐,动不动就拿朝中官员开刀问斩,人人自危,都想找退路呢。”   慕乾听了这话哈哈一笑:“我看你与你们家太傅大人一样,是个狡猾角色!”   命人将那管事带到另外一个地方看管了起来,三个人将这事情分析了一番。宇文太傅生性狡猾,又最会趋利避害,他见着赫连铖气数已尽,想找新主子,这也未尝不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上京的虎贲军不过十万,而现在赫连毓领军四十万,加上燕昊的十万人马已经有五十万大军,只要上京城门一开,这五对一的实力,可以说是直接将虎贲踏平。哪怕是赫连铖从再北边的州郡雕兵马过来,也不可能超过五十万这个数目了,慕乾对于大虞这兵马分布是很清楚的,心中就如有幅图一般。   “过了上京,北部就只有十个州郡不到,再外边便是阴山关,将兵力全部纠结过来,也不过二十余万,除非将最北边的西北守军调过来,能凑到五十万人之数,可西北路途遥远,一去一回差不多是一个月,远火救不了近水,咱们完全不用畏惧。”慕乾拿着宇文太傅那封信,捏了个团子放在桌子上边,眼睛看了看赫连毓:“怎么样,咱们就这样定了?”   赫连毓点了点头:“好,就这样。”   慕乾站起身来吩咐身边副将:“去将各位将军召集过来,布置明日行军路线。”   歇息了一夜,第二日卯时便出发了,辰时便赶到了上京城外。   上京城的城墙紧闭,城楼上边站着一排士兵,远远见着人马黑压压的开了过来,根本数不清人数,只能见着人头攒动,听见马嘶人喊,心中一阵发颤:“怎么办?叛军打了过来,赶紧去报告将军!”   一个士兵飞快的转身跑了下去,刚刚到了下边,就见自己的顶头上司骑马站在城门边上,他结结巴巴的喊道:“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叛军杀过来了!”   “慌什么?”那将军瞅了他一眼:“速速开城门迎接!”   “开城门?迎接?”周围的士兵都大吃了一惊,望着那将军,瞠目结舌。   “不开城门,未必你们还能去抵挡那叛军不成?”那将军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少说废话,速速开城门,到时候咱们还有倒戈之功。”   几个士兵听了这话,觉得也有道理,太原王领兵五十万,上京城里有多少人?再说那挂帅的是慕乾,慕大将军可是少年英雄,领十万大军便灭了南燕,现在他可是率五十万大军来攻打上京,对他来说,可是易如反掌。   “赶紧赶紧,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被慕大将军带人打成肉饼,还不如开门献降,反正我们又不是那皇宫里的皇上,担心啥,谁来当皇上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士兵们都低声点头道:“更何况那太原王可是仁心宅厚的,该是个明君。”   第二百六十七章   赫连铖一起来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头重脚轻一般。   他躺在那里,用力的咳了咳,可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嗓子那里仿佛被火烧着一般,有些疼痛。睁开眼睛望了望屋顶,上边用椒泥香料伴着花瓣涂满,有着五彩缤纷的颜色,有些花瓣已经快要从泥里脱落,正悬挂在他的帐幔上方,摇摇欲坠一般。   “来人,快来给朕更衣。”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外边奔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佝偻着背站在了他的床边:“皇上,你要起来了?”   面前站着的是江六,赫连铖觉得很是惊奇:“江六,怎会是你过来了?他们呢?”给他更衣的都是一些年轻轻的内侍,什么时候轮着江六来做这粗活儿了?赫连铖暴喝了一声:“都死去哪里了?快些来给朕更衣!”   江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含着泪:“皇上,皇上……今儿您起迟了。”   “起迟了?什么意思?”赫连铖看了屋角的沙漏一眼:“不过是辰时而已,晚了一个时辰罢了,这跟那些懒惫秧子有什么干系?”   “因着他们听说叛军已经到了城下,个个惊骇,全部去收拾东西准备冲出皇宫去了!”江六心中气苦,今日一早,那出宫采买的内侍便从外边奔了进来,脸色慌张:“叛军昨晚驻扎在城外,可能今日便要攻城了!”   听到这话,皇宫里顿时乱成了一片,大家纷纷奔回自己的住处清点细软,想着趁乱冲出皇宫去,免得在这里给皇上陪葬。   “什么?这真是反了!”赫连铖听了心中气愤,拍着床栏杆便站了起来:“来,速速给朕更衣,朕要去杀尽这些狗胆包天的奴才!”   江六从一旁将赫连铖的衣裳拿了过来,手都有些发抖,他的干儿子刘兴今日也没有过来,应该是听着那风声回去打点自己的东西了。几滴浑浊的老泪从江六的眼睛里落了下来,他服侍赫连铖二十余年,从他呱呱落地开始便跟着他身后,一直到了现在,没想到……他心底里暗自叹息了一声,还不知道叛军今日会不会攻破城池呢。   幸得是夏日,给赫连铖穿龙袍不太费事,江六虽然早就不做这事儿了,可依旧没花多长时间便将龙袍给他穿上了。赫连铖冲到了主殿,外边冷冷清清的,见不到一个人,他将头探了出去,清华宫的前坪里能见着两个宫女正站在那里说话,两人的头凑在一处,耳朵上的耳珰被初升的日头照着,发出了一点点的光来。   赫连铖转身走回了寝殿,从墙壁上拔出了宝剑,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日头刚刚升起,阳光还不是很强烈,照着他的全身,很是和煦。他沉着脸走到了那两个宫女面前低声吼了一句:“你们两人在说什么?”   两个宫女转过身来,见着赫连铖黑着脸站在那里,有几分害怕,战战兢兢道:“皇上,我们正在说闲话,都是些私密事儿。”   “哼,如何没有进朕寝宫去服侍朕更衣?”赫连铖语气里边有说不出的暴戾,他的一双眼睛阴沉沉的盯着那两个宫女,让她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皇上,今日不是奴婢们进寝殿服侍,是……”一个宫女还没说话,就见寒光闪过,她的脑袋瞬间与脖子分了家,一股血箭从她的脖子里喷了出来,将站在一旁的那个宫女喷得满脸血痕。   “啊……”旁边那宫女尖叫了起来,见着同伴倒在自己身边,脑袋与脖子之间只有一层皮连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提起裙子便想逃开,赫连铖跟了上去,挥剑一砍,便将那宫女的胳膊砍了下来。   一只白皙的手掉落在绿色的草地上,还不住在流着红色的血液,赫连铖低头看着那鲜红的一团,心中有说不出的兴奋,那宫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砍掉了,只顾拼命的往前边奔跑,直到跑出了清华宫,她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一只胳膊。   “皇上发疯了,大家快躲闪!”宫女来不及去感觉失去胳膊的疼痛,听着后边有脚步声,她用仅剩的那只手拎起裙子,飞快的朝前边奔了去,御花园里的内侍宫女们见着她那副模样都唬了一跳,再回头一看,却见赫连铖拿着宝剑气冲冲的追在后边,大家都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快跑,快跑!”   这时皇宫的一侧传来了鼓噪之声,隐隐约约听到有马蹄声在逼近,宫人们脸上更是惊慌失色:“叛军打过来了!”   赫连铖提着宝剑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都是纷纷乱乱跑着的宫女内侍,昔日那些见着他便下跪呼喊着万岁的人,此时似乎都已经不将他当成他们的天,只是在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替自己找出路。   “叛军打过来了?”赫连铖看了看那线朱红的宫墙,怎么可能会这般快?他不相信,一点都不相信!不是说昨晚叛军才到上京城外,怎么今日辰时便进了京城?这京城十万虎贲军,还有各处调来的二十万人马,难道就不能抵挡住赫连毓前进的步伐?   上京城可是城防坚固,前边的护城河更是河宽水深,如何就在须臾之间被攻破了?赫连铖提着宝剑站在那里,脑袋里边纷纷乱乱的一片。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是有人在扰乱人心!他提起宝剑,上边的鲜血掉了下来,落在他明黄色的衣裳上边,深深的刺激着他:“杀,朕要将那趁机捣乱的人都杀光!”   他转头看了看,站着的地方是跟李中式住的交趾宫跟得不远,他拎着宝剑便往那里冲了过去。交趾宫里现在也是一片慌乱,李中式正在让人收拾金银细软,让姑姑将小皇子抱住:“咱们看着机会,能不能混出宫去。”   此时的李中式,身上穿着一件宫女的衣裳,将头发放了下来,披头散发,敲着容颜可怖,就如疯子一般,哪有昔日那般妩媚的神情。交趾宫的掌事姑姑身上背了个包袱,抱着小皇子紧紧跟在她后边,两人正准备出宫,迎面一道寒光,李中式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便倒在了地上,后边的掌事姑姑看得清清楚楚,见着皇上一剑便把主子给结果了,唬得两只手都是软的,一松手,小皇子便被摔在了地上,瞬间“哇啦哇啦”的哭了起来。   赫连铖看都没看,一剑刺了下去,血光在掌事姑姑面前飞起,她睁大了眼睛,目呲尽裂:“皇上,皇上,那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话还没喊完,他的身子已经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从交趾宫杀一路杀了过去,赫连铖杀得十分兴起,两只胳膊都有些酸痛,最后,等着他到了朝凤宫门口时,已经累得连拿宝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站在朝凤宫门口,看了看里边,一片宁静,喘了一口粗气,赫连铖抬头看了看宫殿上边的那块牌匾:朝凤宫。   朝凤宫?他似乎忘记了这宫里究竟住着的是谁,用力摇了摇头,他猛然又想了起来,这不是他的皇后,慕瑛所住的地方吗?别的地方都是乱糟糟的一片,为何这宫殿里如此安静?难道是里边的人都跑光了吗?   赫连铖拖着宝剑一步步的走了进去,青翠的草坪打扫得很是干净,主殿前边,今年移栽过来十几株石榴树,现在正开着鲜红的花朵,就如一团火般在枝头燃烧。主殿的门大大的敞开着,能见到里边隐约有几道身影。   见着有人,赫连铖忍不住兴奋了起来,他大步走向了主殿,踏着汉白玉台阶,一级级的走了上去。   主殿里边,慕瑛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她梳着百鸟朝凤的发式,就如她手铸金人那日的妆容一般,穿着盛大的吉服,显得格外的端庄雍容。很明显她已经细心的梳妆过了,洁白的肌肤上边晕染着淡淡的胭脂,眉毛修得细细,眼含春水,嘴唇涂得格外的娇艳。   “你,竟然还没走?”见着这样的慕瑛,赫连铖不由得一楞,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慕瑛今日打扮得十分庄重,庄重里含着妩媚,让他有些不敢相信,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有心思这般花力气去打扮自己。   “皇上,臣妾是你的皇后,还能走去哪里?”慕瑛缓缓的站了起来,伸出了双手平平的举起,那广袖垂到了地上,黑色的水磨砖石上有了一个绰约的影子。从下边看过去,那淡淡的黑色里压着暗红色的花朵,大带腰封将她的腰肢勒得极为纤细。   慕瑛站在那里,嘴角有微微的笑容,她的一双眼睛落在了赫连铖手上,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宝剑,上边沾着红色的鲜血。 ☆、第165章 死前怨念 ?  赫连铖的眉头皱了起来,深深的皱在了一处,就如一个川字。   站在面前的慕瑛就如一朵妖娆的花朵,在这黯淡的天色里明艳夺目。他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事情来,时光就如一条不再回来的河流,将一切都无情的带走了,他与她的过往,就如河水中的浮沫,被大浪一拍打,瞬间不见了踪影。   她进宫的那日是梳着一个双鬟髻,乌黑的头发里别着一对琉璃蝴蝶簪子。她穿着艳红的衣裳,看上去喜气洋洋的,这更让他平添了几分怒气,他拿脚踩她,折磨她,看着她的小脸皱得像一张被揉乱了的纸,心里就格外高兴。   满十二岁的那个晚上,太后娘娘告诉他,要给他纳绵福,可他却一点也不想要与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虽然他憎恨她,可他却觉得与她关在一间屋子里要比面对一个陌生女子好得多。他闯进了她的屋子,喝令她替自己解开衣裳,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只是内心里固执的觉得不想让别人最先看到他的身体。   可一切都没有发生,高太后派人将他寻了回去,他离开的时候分明见着了她眼中有一丝难受,亮晶晶的东西挂在她的眼角,心中也莫名不舒服了起来。第二日他依旧打她,折磨她,只是拳脚比往日要轻了许多,慢慢的,她好像就在他心中扎了根一般。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她最终成了他的皇后,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依旧很扭曲,她害怕他,就如一只耗子躲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直到今日,她才穿上了这般盛装,笑得无比明艳的来迎接他,似乎感受不到一丝危险。   “你不走?难道你不知道叛军已经打过来了?”赫连铖手里握着宝剑,身子簌簌的在发抖。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将宝剑举起来了,否则他会一剑砍下去,将她那纤细的腰肢砍成两截,他要看着她躺在那里,嘴角流出鲜血。   “叛军打过来又如何?臣妾是你的皇后,自然要与你同生共死,要与这座宫殿一道存亡。”慕瑛朱唇微启,露出了里边洁白的牙齿,就如珍珠一般,点点在那抹艳红中闪烁。   “共生死?”赫连铖一怔,那么多妃嫔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让他不要将自己杀死,而她却说得如此轻松,共生死——她是打算与自己一道赴死不成?“你……”他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难道你不想活?”   那叛军是由慕乾指挥的,她是慕乾的姐姐,肯定能得到赦免,自然是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可瞧着她的神情,她似乎真的打定了去死的主意,这让赫连铖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慕瑛轻轻笑了笑,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臣妾不是不想活,臣妾只是想陪在皇上身边,皇上生,臣妾便生,皇上若是不在了,那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慕瑛,直到今日,朕才发现你真是我的好皇后。”赫连铖笑了起来,声音格外苍凉,那些中式椒房,谁不是争先恐后的想要离开这座皇宫,唯有她,却将自己打扮得如此庄重,等着那死亡的降临。   “皇上,臣妾想问你一个问题。”慕瑛朝赫连铖走近了一步,那巨大的尾披慢慢的移动着,就如一只孔雀展开的尾翎,华彩熠熠,让这阴暗的宫殿忽然间便亮了起来。   “什么问题?你问,朕知无不尽。”赫连铖迷惑的望着慕瑛,他发现今日的她,美得实在出奇,让他几乎不能逼视。   “皇上,你有没有喜欢过臣妾?”慕瑛站在赫连铖面前,一双眼睛望着他的脸,那张脸两颊通红,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芒,嘴唇上钻出了细细的胡须。   “喜欢?”赫连铖一怔,将宝剑抵着地面,仔细的思索着,良久,他才轻轻的“噫”了一声:“其实朕一直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只是朕不愿意告诉你而已。”   慕瑛的脸上渐渐的有了光彩,她有些惊喜的抬高了声音:“皇上,这是真的吗?你真有喜欢臣妾?”   赫连铖点了点头:“是,朕不会骗你。”   眼泪从慕瑛的眼角慢慢的流了出来,晶莹剔透,她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皇上,臣妾死而无憾了,你动手罢。”   她微微的闭着眼睛站在赫连铖面前,那模样淡定从容,还带着一丝满足。赫连铖看了看那张如白玉般的脸孔,咬了咬牙,举起了宝剑,这时就听“嗖”的一声,从主殿外边射进来一支白羽箭,从外边射中了他的身体。   赫连铖摇晃了下身子,宝剑从手中脱落,整个人往前边扑了过去,扑上了慕瑛的肩头。   慕瑛本来正在等着赫连铖动手,忽然一个东西重重的落到了自己的身体上,热气在她耳边蒸蒸的起来,她睁开眼睛一看,就见赫连铖的脸陡然出现在了面前,头搁在她肩膀上,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伸出手来抱住赫连铖的身子,探头看了一眼,就见他的背上插着一支箭,白色的尾羽还在微微的颤抖着。抬头一望,就见几个人快步跑了进来,领头的那个,年轻英武,眉目间很是熟悉。   “姐姐!”慕乾见着慕瑛,很是高兴,自己若是来得再迟一点点,就要见不着姐姐了。刚刚赶过来的时候,正好见着赫连铖向慕瑛举起宝剑,他来不及冲进了阻止,只能用弓箭将赫连铖一箭穿心。   慕瑛没有抬头,只是抱着赫连铖站在那里,眼泪滴落到了他的脸上:“皇上……皇上……”   “快些,将皇后娘娘扶好!”慕乾朝站在一侧的陈姑姑喊了句:“莫非都是呆子不成?”   陈姑姑打量着慕乾,心中悲喜交加,她跟着慕瑛进宫的时候,慕乾才三岁,现儿竟然长这么高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像老爷,又有些像夫人。   走上前来,陈姑姑将慕瑛扶住:“娘娘,别伤心了,大公子过来救你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救?我要谁来救?”慕瑛露出了一丝冷笑:“我还想快些跟上他一道走呢。”她伸出手就要去拔自己的头发簪子,被陈姑姑一把捉住了手:“娘娘,万万不可!”   慕乾皱着眉看了看自己的姐姐,他与她不是很熟悉,这么多年也就是她手铸金人的时候看到过,可在心底里,那根血脉的纽带却是怎么样也斩不断的,无论如何他也要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将皇后娘娘好生安置。”慕乾叮嘱了一声,用脚踢了踢赫连铖的尸体,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但眼白颇多,看上去仿佛在藐视一切般。是他杀死了父亲,杀了慕府上上下下三百多人,这血海深仇,今日终于亲手得报。   慕微是在下午才被接进京城的,她没有回慕府,与燕昊一道住在国宾馆。燕昊已经去皇宫寻找燕铣的遗体了,她无事可做,只能抱着燕凤晨在国宾馆的池子边欣赏水中各色的鱼儿。正在看得出神,那边来了一群宫女,领头的是一个姑姑,匆匆忙忙道:“慕二小姐,慕大公子请你进宫去。”   “请我进宫?”慕微有些奇怪,这宫里边莫非还有什么事情与她相干不成?   将燕凤晨交给李妈妈,慕微跟着那群宫女进了皇宫,慕乾站在后宫门口等她,见她过来,脸上有些焦急神色:“微儿,快来。”   “什么事?”见着慕乾那模样,慕微心中一惊,莫非燕昊出了什么事情?   “咱们的大姐……快不行了,她说想要见你一面。”慕乾拉住慕微便往里边走,脚下就如生风了一般:“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要见你。”   再见到慕瑛,慕微恍然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慕瑛靠在那里,脸色有几分苍白,她穿着黑底压红色花朵的吉服,一双手按在肚子上,眉头皱得紧紧,嘴角不时得扯动,发出了一丝丝喘息。她的身边跪着陈姑姑,正在哀哀哭泣:“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又是何苦!”   “姐姐,我来了。”慕微站在慕瑛面前,看着她那难受的模样,心中也很不舒服,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将自己弄到这般凄惨的境地。她半蹲在慕瑛身边,抓住了慕瑛的手:“姐姐,你怎么了?我给你去找大夫过来!”   “二小姐,娘娘……吞金了!”陈姑姑抹着眼泪,已经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吞金?”慕微大吃了一惊,这吞金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不少人吞金已经要哀嚎喊痛差不多一两日才会死,死的时候情状极为可怖,不知道慕瑛为何一定要选了这条路子,即便赫连毓称帝,也不会对她如何。   “慕微,你别假惺惺的来显得你很关心我!”慕瑛睁大了眼睛,望着慕微冷冷一笑:“我现在落得这下场,还不是你给害的?”   “姐姐……”慕微有些吃惊,望着慕瑛那带着冷笑的面容,难过得要说不出话来:“姐姐,咱们本是同胞姐妹,为何要说这些话来伤了彼此的心?”   “我宁可没有你这同胞妹妹,你这红颜祸水,为了你,这天下死了多少人!”慕瑛忽然来了精神一般,朝慕微吼叫了起来,面色格外狰狞:“若不是你,赫连毓不会举兵,皇上不会死,那些士兵们不会死,我……也不会死!”她反手将慕微抓住,长长的指甲似乎要刺到她的肉里边去:“要死的是你,你若是早死了,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慕瑛的声音忽然间变得尖锐,她疯狂的抓着慕微的手腕摇了两下,可又因着肚子里的疼痛而慢慢将手放开了:“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她的眼睛盯着慕微,嘴唇已经是灰白一片。   慕微的心中一阵发凉,慕瑛对她的指控似乎是真的,若不是因为她,赫连毓不会举兵,也不会有那么多将士伤亡,皇宫里也不会到处都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全是她,为了保护她,赫连毓冲冠一怒,天下有多少生灵涂炭。   第二百六十九章   慕瑛并没有熬两日,当晚便过世了。   她痛得厉害,不住的在地上打滚,陈姑姑看着有些害怕,找了太医过来询问:“可有什么法子能救娘娘,一定要救娘娘!”   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娘娘死志已决,她吞的金子有些大,坠胀腹里,没办法下来,除非要开膛剖腹将金子取出来还差不多。可这开膛剖腹……”他望着陈姑姑,将手掌摊开:“姑姑你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陈姑姑沉默了一番,望着抓住桌子脚哀嚎阵阵的慕瑛,实在难过:“那……还请太医给娘娘开个轻松些的方子,让她安安静静的去了罢。”   太医给陈姑姑开了一副药,陈姑姑熬好了以后,端着送到慕瑛嘴边:“娘娘,你喝了罢,喝了以后就不会痛了。”   慕瑛睁开了眼睛喘了喘气:“姑姑,还是你对我最好。”   灰白的嘴唇努力的睁开,黑色的药汁从两片死灰般的唇瓣里慢慢的滑了下去。有几滴漏在嘴角,在白色的肌肤上留下了黑色的印记。   她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就如一朵花,到了终将枯萎的时候。陈姑姑叹息了一声,替她将衣裳整理好,自己端起剩下的那半碗药汁,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光。   躺倒在慕瑛的身边,陈姑姑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抹平,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着那黑色将自己笼罩。慢慢的,她觉得自己真的再也看不见光亮了,死一般的寂静在那房间里,没有了细细的呼吸声。   慕微赶过来时,只见着慕瑛僵硬的尸体。她惊骇的盯着慕瑛白里透青的脸孔,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那里瑟瑟发抖。慕瑛,真的死了,昨日她还跟自己说话,她责骂自己是红颜祸水,今日她便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那朱红色的嘴唇成了深紫色的一片。   “微儿,别难过。”燕昊将慕微搂在怀里,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她这样走了,也是一种解脱。”   赫连毓背着手站在那里,望着慕瑛的尸身,心中也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他与慕瑛很是熟悉,还是四岁的时候他便认识了她。他看着她与赫连铖一路上走来,走得十分辛苦,到了最后,两人却还是做了同命鸟,她最终追随着赫连铖去了。   慕夫人也被接到了京城来了,见着慕乾与慕微,欢喜得流泪,可见着慕瑛的尸身,却又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拿着帕子擦着眼角,想着那被杀的夫君儿子,还有慕府的三百余人,眼泪就如雨滴一般,怎么样也止不住。一时间,屋子里边哭声此起彼伏,让守在外边的宫女们听了都伤心难受。   过了几日以后,赫连毓便在群臣的拥戴下坐上了朝堂的龙椅,登基大典等着黄道吉日选出再另行。赫连毓成为新皇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该如何处置先皇与先皇后。群臣本以为赫连铖如此对待高太后,又这般迫害赫连毓,只怕是落不了好下场,可没想到赫连毓却命隆重下葬,用最好的金丝楠木棺椁盛了赫连铖与慕瑛的尸身,做完七天法事以后再移送去盛乐皇陵安葬。   “皇上果然是个仁心的!”大臣们交口称赞,这般胸襟,真真是难得。   赫连毓坐在龙椅上,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这张龙椅,他从来就未曾肖想过,没想到命运却将他推到了这上边来。他这一路走得实在太艰辛,也有太多得人为他付出,他的母后,他的亲卫,战场上死去的士兵……这些人都已经不会再开口说话了,他们都已经沉没在那深深的黑暗里,永远也见不到阳光。   做皇上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封了慕乾为大司马,另外加封太原王,另赐辅国公之爵位。群臣听着圣旨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慕乾忠心耿耿辅佐着赫连毓登上了这九五之尊的宝座,给他这些荣耀也是应当的。   宇文太傅站在那里,心中暗自有些发憷,不知道赫连毓是不是打听到家里曾经想要宇文如眉改嫁,否则为何还不提升自己?他手里捧着朝笏,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汗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   皇上此时应该还没时间去寻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宇文太傅不住的在考虑着这个问题,心里边将宇文老夫人恶狠狠的责备了几句,七丫头这亲事就不能拖一拖?一定要这么着急将她嫁出去不成?   他低头勾勾眼看了看旁边,在慕乾身边站着慕微,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裳,容颜秀美,气质高贵。今日她该是要被封为皇后了罢?为何却站在慕乾身边?不该是从侧门出来在,坐到赫连毓那一侧?宇文太傅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诡异,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就如滚雪球般,将他堵得快喘不过气来。   “封慕大司马之次女慕微为护国公主……”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朝堂里一片议论之声,群臣看了看站在慕乾身边得慕微,又惊愕的望着端坐在龙椅上的赫连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慕微,不就是赫连毓的妻子?那时候他为了保护她,挟持了赫连铖,这才开始举兵造反,为何现在竟然封她喂奶护国公主?难道不该是封为皇后娘娘?   赫连毓听着大殿一片议论之声,喉咙里苦涩的一片,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多么想将她封为自己的皇后,与她携手共看大虞秀丽江山,可是他却不能违背她的意志——喜欢她,便是要让她过得好,只要她比自己过的好,那自己也该觉得开心。   朝堂里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但赫连毓依旧只是冷着那张脸坐在那里。宣旨的内侍叹了一口气,将黄绫交到慕微手中:“护国公主,领旨谢恩哪。”   慕微笑意盈盈的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将那卷黄绫接了过来:“慕微领旨,谢主隆恩。”   赫连毓低头望着慕微,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里便有滟滟波光,那神色全是感激可就是没有丝毫爱恋。赫连毓心中叹了一口气,自己是没有办法留住她在身边了,还不如让她多念着自己的好。   第三道圣旨却是追封宇文如眉的,“忠孝节烈,端庄淑敏,可为后世表率,特追封为庄敬皇后。”这道圣旨一下,宇文太傅总算是放了心,七丫头没白死,挣了个皇后的分位,虽然是追封,可毕竟也能庇佑住宇文一族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抬起衣袖来擦了擦汗珠子,赫连毓倒也算是照顾宇文府了。   朝会散后,慕乾急急忙忙追上了赫连毓:“皇上,我妹妹出阁这事儿……”慕乾说得很是艰难,他知道赫连铖对慕微的那分心思,要与他来商讨嫁慕微,这可真是一件尴尬事情。   赫连毓的眼神从慕乾的身上溜到了御花园的树梢上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今日天气不错。”   慕乾有几分无奈:“皇上,我们等会再谈天气。”   “那你还打算要说什么?”赫连毓的头依旧看着天空,有几分不满:“我都封了微儿做护国公主,不就是要成全她与燕昊,你还来和我商谈什么?”   “臣要去送亲,顺便还要迎娶新娘回来,还请皇上准假。”慕乾拱了拱手:“皇上,臣今年也十八了,该娶妻生子了。”   “什么?娶妻?你已经定亲了不成?”赫连毓这才将目光转回道了慕乾身上:“谁家的小姐,这般有福气?到时候朕要去喝喜酒。”   “没问题。”慕乾笑了笑:“只不过皇上不认识,她是南燕人,所以臣这才说去迎娶新娘回来。”   “也好也好,这样咱们才不吃亏,微儿嫁去南燕,怎么着也该要从南燕娶一个回来才行。”赫连毓强颜欢笑,眼睛转了转:“是不是要该给微儿准备嫁妆了?”   他要给她最好的嫁妆,让她气气派派的嫁到南燕去,不要让南燕臣民看轻了她。赫连毓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慕乾,咱们来商量商量微儿的嫁妆。” ☆、第166章 群臣进谏 ?  “皇上,微臣以为,迎娶大虞的护国公主有些不妥当。”史太傅弯腰站在燕昊面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皇上难道忘记了正是那慕乾带着人来将咱们南燕给攻破不成?一时间生灵涂炭,天下苍生处于水深火热,究其源头,还不是那慕乾!”   朝堂上一片肃静,群臣手里握着朝笏站在那里,有些人偷眼打量了下燕昊,见他白玉般的脸孔上有一线黑色,似乎很不愉快,心中不由得替那史太傅担心,皇上好似很不满意他出言阻挠他的亲事呢,看起来史太傅该要倒霉了。   “史爱卿,朕且来问你,若是朕现儿命你去攻打大虞,你去还是不去?”燕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得远了些,看着站在宫殿门口,手执金瓜的几个羽林子,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夺过他们手中金瓜朝史太傅砸过去的念头。   “臣……自然会去。”史太傅心中觉得奇怪,上阵杀敌,难道不该是武将们的事情,派他去,是明摆着要他去送死不成?   “那不就是了?大虞的皇上派了那慕乾领军攻打大虞,他还能反对?攻打大虞又不是他的本意,为何要迁怒于他?再说他已经协助大虞新皇那将赫连铖诛杀,替朕找到了父皇的遗体,他可是南燕的大功臣,还容得着你来反驳?”燕昊的话一句接一句的砸了过来,史太傅几乎有难以抵挡的感觉,只能是低头唯唯诺诺,几乎要应声而逃。   “皇上,史太傅也只不过是为皇上考虑周全,免得让天下百姓对皇上失望而已。”左大司空也走出了朝臣行列,恭恭敬敬道:“皇上,我南燕佳丽众多,为何一定要迎娶那大虞女子为皇后?百姓们得知南燕的皇后竟然是大虞人,肯定都会觉得不服气,难道我南燕便没有旁人了不成?”   “南燕的佳丽再多再好,却不是朕想要娶的,这娶谁做皇后乃是朕的私事,又与天下百姓何干?难道左大人娶夫人的时候还要让天下百姓都允许了才行的大礼?”燕昊瞧着左大司空,心中就有些不舒服,他那个恶毒的夫人做下的事情,他可还牢牢的记在心里头呢。   “皇上,臣以为皇上的亲事自然是皇上做主,与旁人都无干系。”陆凝香大步向前,站到了左大司空的身边,用肩膀顶了下他的胳膊:“左大司空,莫非你还想左右皇上?”   这帽子扣得重,左大司空的双腿打颤:“臣不敢。”   “既然不干,那就废话少说,赶紧布置起来,择出黄道吉日,将聘礼给送过去。”燕昊扫视了群臣一眼:“可还有异议?”   众人都小心翼翼的擦了下额头,没想到燕昊说话忽然也这般强硬了,原来瞧着他总是一副温润如玉,和颜悦色的模样,今日竟这般盛怒,看起来将来的这位皇后娘娘可是他的逆鳞,谁都不能去捋。   众人纷纷从朝堂里走了出来,走到外边,拥簇着史太傅与左大司空站在了那汉白玉栏杆前边:“史大人,左大人,你们何必去自讨没趣?我们曾在江都城外见过咱们将来的皇后娘娘,那可是艳冠群芳,哪里是你们两府里的小姐比得上的?还是快些大笑了这个念头罢。”   有人吃吃的笑着:“安安心心的等着,以后皇上大挑,广选后宫,总会有个妃位的,就看看谁更厉害些,能抢个贵妃之位了。”   “这些老家伙可真是烦。”陆凝香嘟着嘴站到了一旁,向燕昊一伸手:“皇上,凝香问你要嫁妆。”   “要嫁妆?”燕昊哈哈一笑:“着急什么,朕的聘礼都还未送过去,你出阁还早!等着慕乾动身送亲时候再给你准备也不迟。”他望了一眼陆凝香,微微一笑:“你就非得跟着慕乾回大虞?为何不将他留下来?”   陆凝香脸上一红,低声道:“皇上,现在南燕的臣子都是忠心耿耿的,皇上本来就是中宫嫡子,又早就被立作太子,所以皇上登基继位,那是名正言顺,大家都在全心全意的辅佐皇上。那大虞那边,新皇是将他兄长踩下去才坐上龙椅,所以江山未稳,还得慕乾帮他看着才是。皇上,你觉得呢?”   燕昊点了点头:“尽管你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朕还是觉得你是女生外向了。去罢,朕不会阻拦你,你跟慕乾要好好的过日子,以后多回南燕来看看。”   陆凝香朝燕昊行了一礼,快快活活的走了,宫殿里瞬间便冷冷清清的一片。燕昊望了望四周,只有几个宫女站在那里,垂着脑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眼前没有那如花似玉的容颜,也没有自己儿子肥嘟嘟的小身子。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微儿,我真是想你。”   身边有宫女走了过来,雪白的皓腕,上边托着一个白瓷镶金边,绘着七色花朵的盘子,盘子上边有一个白瓷茶盏。   “皇上,请用茶。”声音娇滴滴的,那宫女低下头去,努力将胸前的一轮丘壑露出来些,那处雪白的一片。现在皇后娘娘还在大虞没有过来,宫里也没有旁的娘娘,若是自己能入了皇上的眼,指不定马上就能被封个才人。   头微微的抬起来了些,一双眼睛瞟着往燕昊脸上瞄了过去,眼含春水,一波又一波,不住的朝燕昊荡漾了过去。她咬了咬嘴唇,让自己的唇瓣显得更红了些,丁香颗粒般的牙齿在红唇外,一点点的闪烁着光彩。   燕昊伸出手来,将茶盏拿了过来:“退下。”   这宫女是傻了不成?为何一定要将肩膀耸起,将衣领勾得低低?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做会让她那私密的地方被人看到?燕昊皱了皱每天,将茶盏揭开盖子,微微喝了一口,茶水还有些烫,他把茶盏放在桌子上边,背着手走了出去。   “真是自不量力。”一个宫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面色雪白的同伴,讥笑了起来:“就你这小馒头,也想拿了去勾引皇上?也不想想,咱们娘娘的那地方……实在饱满。”   慕微刚刚生了孩子,正在哺乳,那地方自然是波澜壮阔,这小宫女的与她的相比,那可真是相形见绌。站在角落里的宫女们瞧着同伴被燕昊喝退,心里都是大喜,谁都不愿意看着昔日一道干活的姐妹忽然便要出头,只希望她与自己一道继续做着这宫女的粗使活。   燕昊背着手走在御花园里边,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亮,此时已经是七月初,天空里只有一钩上弦月,周围几点星子,冷冷清清。他想到了慕微,心中一阵阵的发颤,这思念的痛苦,实在是不好受。他真盼望明日慕微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陪伴在他的身边,一道来看这月色深锁的夜色迷茫。   “皇上。”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今晚可要召宫女侍寝?”   燕昊没有回头,只是将背挺直了几分,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内侍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仿佛觉得自己前边有一块寒冰,正在发出丝丝凉意。   皇上还没选秀,正是宫女们出头的好机会,不少人已经拿了银子打点给他,希望他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这内侍觉得皇上总是要召人侍寝的,自己说几句好话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于是就满口答应了下来。今晚瞅着燕昊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他估摸着燕昊该是想找人侍寝了,赶紧将这事儿提了出来。   “你走罢,你这玉泉宫总管内侍也不用再干下去了。”过了一阵子,燕昊才转过身来,眼睛盯紧了那个内侍:“明日你便从最低层的内侍做起。”   “皇上!”那内侍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知错了。”   燕昊没有理他,背着手朝前边继续走了去,他最痛恨的便是这些谄媚的阉人,或许父亲以前并不会如此荒唐,就是他们诱惑着,才一步步的便得荒淫无道。   南燕将聘礼与黄道吉日送了过去,赫连毓得知慕微九月十八便要成亲,只觉得不满意:“哪有这般急匆匆的?现儿都七月二十了,如何能在一个月里备好嫁妆?哼,燕昊这厮,也实在太着急了些。”   慕乾瞧着赫连毓那模样,心中好笑,低声劝道:“皇上,那燕昊自然是心急,谁让皇上这般优秀,他肯定放心不下!皇上,你便行行好,让臣送了微儿过南燕去成亲罢,莫要负了这花月佳期。”   “还不是你自己也想着要成亲了?”赫连毓很不满意的看了慕乾一眼,他如何能体会自己内心的痛苦!虽然这些日子都已经尽力在说服自己,慕微只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应该欢欢喜喜的送她出阁,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又觉得心里慌慌的一片。   以后再也见不着微儿了,她就要去国离乡,投入燕昊的怀抱了!以后自己去慕乾府中,再也会见不到她娇俏的容颜,只能看着她院子里的紫薇花盛放,一年又一年,暮暮复朝朝。   赫连毓握紧了自己的手,心中一酸,眼前忽然间便模糊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清晨的空气很是清新,八月的天空,碧蓝如洗。   慕府里的桂花今年开得很早,才八月中旬便已经是挤挤密密得开了一园,走在长长的院墙外边,都能闻到里边瞟过来的香味。   “慕家二小姐又要出阁了!”望着慕府前边长长的队伍,街道上挤满了围观的人,一个个啧啧惊叹:“这次比上回排场更大了!”   “可不是!我还记得上回她嫁太原王……”有人说话刚刚开了个头,便被人打断了:“什么太原王,皇上,皇上!”      “说来也怪,皇上竟然会将自己的妻子送给那南燕的国君,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有人摇头叹气:“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这世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多着呢,又不差这一件!”一个穿着儒衫的人叹着气道:“谁又说得清楚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只不过我觉得那慕二小姐这般容貌,自然值得有人为她朝思暮想,即便她已经成过亲,依旧愿意娶她为妻。”   “哪里只是为妻!人家是嫁了去做皇后呐!”有闲汉摇头晃脑:“这慕二小姐,真是应了她的命!当初她出生,有紫微星落在慕府的屋顶,只说紫微星有帝王征兆,男子必为帝,女子必封后,现儿可不是应验了?”   正在闲聊着,忽然间鼓乐齐鸣,就见数十名宫女手中执着各色花灯从慕府大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十人开路,里边抬出了一顶大红披纱的步辇,步辇用纯金打造,上边有各色珠宝点缀,还有长长的金丝为流苏,绕着四周的支柱不住的闪烁。   “慕二小姐出来了,出来了!”大家都高呼了起来,全部目不转睛的望向那红纱步辇,只见那红纱不住的飞舞,偶尔能见着里边一个纤细的影子,却看不出那丽人的模样,实在是遗憾。   慕微抱着燕凤晨坐在步辇中,眼睛望向了前边,她看到数不清的人,站在街道两旁朝步辇指指点点。微微一笑,将燕凤晨抱在怀中,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脸蛋:“晨儿,咱们要去见你父亲了,高兴不高兴?”   燕凤晨手舞足蹈的动了两下,本来他睡得好好得,可后来那鼓乐齐鸣将他吵醒,他望了望周围,很是惶恐,只不过是摸到了母亲的身体,闻着那熟悉的气味,这才安静下来,两只小胳膊攀住慕微的肩膀,就如那壁虎一般。   京城码头昨日便不再泊船,已经停在码头上的船只都被通知去了京城外的码头:“明日护国公主出阁,码头上不得有闲杂船只。”   其实清场最大的目的却是为了迎接赫连毓,现在他正站在码头上,眼睛望着那愈来愈近的送亲队伍,一直手握紧了那个锦囊,心中幽幽的疼痛。   微儿,你最终还是离开了我。   赫连毓惆怅的望着慕微从步辇上被慕乾背了下来,她今日可真美。只是她的美是为燕昊而绽放的,自己只能在旁边看看罢了。   “皇上!”慕乾背着慕微走到赫连毓面前,朝他略微弯了弯腰:“臣要背微儿上船,不便给皇上行大礼,还请皇上见谅。”   赫连毓点了点头,眼睛望慕乾背上看了一眼,慕微头上戴着一顶花冠,珠帘下边前垂挂着一幅红色的薄纱,他隐隐能见着她一双明眸正在望着自己,心中不由得又疼痛了起来,这番离别,还不知道何日能见,他真恨不得一手抓住慕微,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不让她上船,不让她去南燕——可这都只是他藏在心底的想法,他根本不敢有任何举动,只能怔怔的站在河岸,看着慕乾背着慕微上了送亲的船只。   他拨了一支船队送亲,前后有十艘船头尾相连,第一艘船最大,是慕微乘坐的主船,后边几艘都是装嫁妆的,一抬抬嫁妆上边都扎着红色的绸缎花球,显得格外喜气洋洋。   呜呜的几声号角响起,紧接着空中仿佛飘起了仙乐,断断续续的传到了赫连毓的耳朵里边。船上的风帆拉了起来,鼓胀而饱满,迎着那秋风,划破了一江秋水。船只后边留下了阵阵涟漪,不住的在摇摆晃动,就如赫连毓这时的那颗心,怎么样也没办法平静。   他握紧了手中的锦囊,里边的几个指甲盖子刺着他的掌心,让他有一点点的疼痛,也让他知道,今日他终于与她诀别,以后若要想见,山长水远,除非只在梦里。   船只迤逦而去,路上顺风顺水,只花了二十来日便见着了南燕的边界,岸边的州郡见着皇后娘娘的送亲船队过来了,赶紧加急快件,一程程的送上去,燕昊很快便得到了消息,一颗心这才踏实了下来。   “微儿,你终于来了。”燕昊拿着那封急件,脸上露出了笑容。   九月的南燕,比大虞要暖和些,远处的山岚还是青翠的一片,只不过中间夹杂了些金黄金红的颜色,就如一匹十色锦缎,斒斓华贵,灿烂夺目。慕微站在船头,望着那明镜一般的秋水,望着那愈来愈近的江都城墙,心中激动得砰砰直跳,终于又要见到燕昊了,终于要回到他与她共同的家。   九月十八,燕昊与慕微大婚,当日江都街道家家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帝后婚后和谐,小皇子聪明伶俐,不过三岁便被立为太子。   “皇上,这立太子的事情可要慎重!”朝中有人递上奏折,力劝燕昊慎重对待:“小皇子才三岁,如何就能被立为太子?总也得到六七岁,才能考虑。”   三岁的孩子,能看出些什么来?现在瞧着是个聪明的,指不定以后便傻了呢……这大逆不道的话自然不敢说,只能绕着弯儿来劝了。   “咱们得劝劝皇上,皇后娘娘独宠专房,这可怎么行!”不少人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皇上新婚第一年,与皇后娘娘如胶似漆,根本就没有提起选秀这码子事情来。第一年大家都还能理解,年轻人嘛,大家不都是这般过来的?才成了亲,好得跟蜜里调油一般,谁都分不散,所以群臣也都很识时务,谁都没去提那选秀之事。   第二年,帝后如胶似漆。   等,再等一年,指不定皇上就厌弃皇后,自己想要选秀了。   第三年,帝后依旧如胶似漆。每日同起同睡,皇后娘娘连自己的寝宫都不用了,索性搬进了玉泉宫——还带着小皇子燕凤晨。   这下便让人看不懂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皇上这日子过得真惨,这还是皇上过的日子吗?富贵人家都有三妻四妾,这皇上却只有皇后一个!而且皇上回宫还要与皇后娘娘一道带小皇子玩耍,很多人亲眼见着皇上将小皇子抱在膝盖上教他念书,而皇后娘娘却只是笑嘻嘻的坐在一旁看着,将手笼在袖子里,一动也不动。   群臣终于沉不住气了,有人暗暗嘀咕:“咱们也该与皇上去提提这事情了?南燕后宫这般大,怎么能只有一位皇后娘娘呢?当然要在民间广选嫔妃,让她们为皇上开枝散叶。”   “可不是?到了现在皇后娘娘的肚子还没动静,难道皇上就只得一个小皇子不成?”史太傅显得义愤填膺:“皇后娘娘独宠专房,这可不是个法子!”他那女儿再不送进宫去就要变老闺女了,今年都十八啦,本来想让给她好好寻一门亲事,可她却偏偏谁都看不中,一心要进宫:“世上再也没有比皇上更英武的男子,巧珍只嫁皇上!”   “嫁什么嫁,皇上都已经立了皇后了!”史太傅有些恼火:“你怎么就是说不通呢?为何不做一府主母,要到宫里头去争宠?”   后宫这趟浑水,史太傅原先还想伸脚去蹚一蹚,可后来见着皇上这般宠爱皇后,不由得冷了几分心,自己已经做到太傅,算是位极人臣,何必还去蹚浑水?不如赶紧收脚,可没料到自己女儿却是一心一意想进宫,口里头乱嚷着:“若是将我嫁了别人,我便一根绳子勒死自己便是!”   史太傅被磨德没有法子,只能暗暗打探着,看看朝堂里还有谁打着这个主意的,准备联合起来一道向燕昊进言。可是看来看去,仿佛也就那么几个年纪轻些的,因着资历不够,便打着这主意,其余的高官,怕就只有左大司空还在做这个美梦。   左大司空从大司马被贬为大司空,心中一直有些不虞,总觉得掉了面子,要从别的地方扳回来才是。琢磨来琢磨去,不如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去,若是做了贵妃,也能让自己面子上有些光彩。   史太傅本来不屑与左大司空联手,可看来看去,现儿也没有别的援兵,只能找左大司空来合计合计这事情了。他想了又想,笑着朝左大司空走了过去:“左大人,请留步,我有重要事情想与大人商议一二。”   左大司空笑了起来,他脸上的皱纹堆在了一处,就如一朵枯萎了的菊花。 ☆、第167章 帝后和睦 ?  案几上的奏折并不多,只有几本摊放在上边。一个笔架上挂着几支毛笔,被风吹得不住的打着旋,互相碰撞着,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大殿里烧着一个大暖炉,里边旺旺的烧着银霜炭,就听着细微的毕毕剥剥的响声,不时有红色的火星从炭盆里蹿了出来,倏忽的一亮,便没了踪影。   大殿外边站了十几位朝臣,为首的是史太傅与左大司空,手中拿着一本奏折,正在殷勤询问门口站着的小内侍:“皇上可在里边?”   小内侍笑着弯了弯腰:“众位大人,皇上本来是在里边的,可这阵子却不在了。”   “本来在里边,这阵子不在了?”这话听着十分拗口,史太傅心中咯噔了一下,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本来还想逮着皇上好好说说选秀这件事儿,特地花了银子让人打听到皇上今日在含英殿批阅奏折,这才急着赶过来,可没想到皇上却忽然不见了。   “皇上去哪里了?”左大司空眉毛皱了起来,望着那小内侍,脸色很是不虞:“你可知道?”   “咱家也弄不大明白,皇上本是在里边批阅奏折的,可才一忽儿功夫便出去了。”小内侍瞧着左大司空,心里头有些不屑,一手将织锦门帘挑了起来:“各位大人,请到里边坐坐,皇上指不定马上便回来了呢。”   史太傅看了看天色,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自己身上已经披了一层白色的霜一般,无奈点头:“咱们进去等皇上。”   众人进了屋子没多久,就听着外边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赶紧站得笔直,看来皇上已经回来了。就见门帘儿一掀,冷风夹带着雪花碎末飞了进来,冰冰凉凉,映入眼帘的是一树鲜红的梅花,正抱在燕昊的怀里。   “皇上。”众人朝燕昊行礼,眼睛瞅着那梅花,心中暗道皇上好雅兴,怎么便想着去踏雪寻梅了呢。燕昊抱着的那几枝梅花开得很是饱满,还有不少的花苞,紧紧的结成一团,红红的一点在枝头,格外娇俏。   “去拿了梅花插瓶,请娘娘过来赏梅。”燕昊朝内饰吩咐了一声,转脸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十多位大臣:“众位爱卿可有什么急事?如何这样的天色都进宫来觐见了?”   现儿是正月十四,明日是十五,正是上元节,今日算起来是休假之日,怎么他们都有闲工夫跑到宫里来跟自己闲聊?燕昊望了望,史太傅与左大司空年纪大些,后边跟着的全是四十上下的官员,瞧着有几分紧张。   “皇上,现儿有一件大事,我们想了又想,不能再拖下去了。”史太傅弯腰行礼,说得极是缓慢,真不能再拖了,再拖他的女儿便要老了!   “什么事情如此迫切?”燕昊见着史太傅一脸诚挚,挑了挑眉毛:“说来让朕听听。”   “皇上,旧例三年选秀一次,今年可都是第四年了。”左大司空急急忙忙的开口了:“旧制不可违,皇上,你也该考虑这件事情了。”   “是是是。”后边几位官员也赶紧开口:“皇上,这南燕后宫的宫殿已经空置太久了,当然要赶紧选秀了。”   “选秀?”燕昊坐了下来,抖了抖衣裳,明黄色的锦袍上绣着的团龙仿佛狰狞了起来,尖尖的利爪似乎要向那群人扑了过来,让他们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是,选秀,皇上你该选秀了。”史太傅低声道:“这可是皇上登基第四年了。”   “朕已经有了皇后,如何还需选秀?”燕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众位爱卿,怕是管得太宽了些罢!”   “皇上三宫六院,哪里只能有皇后娘娘一个便够了的事情?再说这选秀乃是为皇上的子嗣考虑,皇后娘娘至今只生了太子一人,难道皇上不觉得膝下冷清了些?再说了,皇上选秀,也是南燕民心所向,大家都希望皇上广扩后宫,多子多福。”史太傅将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一长溜话儿说得仿佛很是有理,他身后的官员都连声附和:“正是如此。”   “皇上。”屋子门口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声音,燕昊笑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将慕微迎了进来:“微儿来得真快。”他握住慕微的手将她往屋子一角带:“你瞧瞧,这梅花是不是凝香在信里说的那一种?”   “她说了哪一种?”慕微看着那几枝梅花有些惊奇,这跟昭阳宫里的骨里红梅还真有些像,只不过这些梅花的颜色不及昭阳宫里那种,稍微还带了些玫红。   “哼,凝香告诉我,她听慕乾说,以前赫连毓每年总要从昭阳宫里折那种遍体通红的梅花给你画画,可是不是这种?”燕昊眼睛斜着望向慕微,嘴里全是一种酸溜溜的味道,他指着那几枝梅花道:“你瞧瞧,这几枝也是遍体通红,朕方才围着皇宫找了一圈才找着这几枝。”   慕微瞧着燕昊那拈酸吃醋的木有就觉得好笑:“皇上,你采的,不及他采的红,他采的是鲜红,你的还有玫红颜色呢。”   “很好很好,竟然说朕采的比不上他采的颜色鲜艳!”燕昊一把抓住了慕微的手,眼睛里含着一种威逼的光:“快说,朕采的更好看些。”   慕微吃吃的笑了一句,点了点头:“是,你采的更好看些。”   燕昊将慕微一把拉入怀中:“我就知道微儿会向着我。微儿,赶紧临一幅梅花图出来,如何?朕很久未曾欣赏你的画艺了。”   两人在这般嘻嘻哈哈打情骂俏,那边站着的一群人的眉头都皱到了一处,皇上这般宠爱皇后娘娘,如何得了!方才皇后娘娘与皇上说话时,竟然不用敬语,直接称呼皇上为“你”,她也不自称臣妾,只是直接说“我”,这、这、这成何体统!   “皇上!”左大司空踏上前一步,很不识相的打断了燕昊与慕微的嬉闹:“皇上,这选秀之事还请三思!”   “朕无需三思,朕现在就告诉你们,不必选秀!”燕昊皱着眉看了看那群人,脸上就如结了寒冰一般:“朕与皇后,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这南燕的后宫不会有别的妃嫔,朕这一辈子,只需一个皇后即可!”   一群人站在那里,听着燕昊这般说,个个都吃惊的张大了口,他们是第一次听着燕昊说出这般话来,也就是说,除非慕微过世,燕昊是不会再纳妃嫔了。史太傅愁眉苦脸的望了自己的衣裳下摆,心中想着,回家无论如何也要夫人快些去找一家合适的,把女儿嫁出去才好。左大司空呆呆的站在那里,却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众人怏怏的退了出来,脸上全是沮丧的神色:“这可怎么好,皇上是被大虞的妖女给迷惑了,竟然连妃嫔都不纳了!”   有人想了想:“咱们去找柳大司马,他是与皇上一道同甘共苦出来的,说的话皇上肯定能听得进去,比咱们去说要好。”   “是是是,咱们赶紧去找柳大司马。”众人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一般,弹了弹衣裳上的雪花,快步朝外边走了去,浅浅的雪地上留着一排凌乱的脚印,一忽儿向东,一忽儿又向西边去了。   “燕昊。”慕微坐了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竟是连“皇上”都懒得喊了,心里有一丝丝疲倦。嫁给燕昊这些年,她过得并不轻松,这后宫里虽然没有别的妃嫔,可不少的宫女都眼巴巴的盯燕昊,只希望能有一个可乘之机,也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这些官员们索性直接找上门来进谏——选秀?她可以预见到时候这皇宫里充斥着各种莺莺燕燕,穿着各色衣裳,见着燕昊便急急的将秋波送了过来。   或许她现在的容颜正盛,燕昊心里眷恋着她,为了让她高兴,断然拒绝这选秀的提议,可是等到她年老色衰的时候,燕昊还会这般维护她吗?况且现在自己只有晨儿一个孩子,三年了都没有动静,若是以后再也怀不上孩子,南燕的臣民会答应燕昊只有她一个人吗?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举一动其实都不能自主,总要有所顾忌,她住在他的后宫,也有一种受压抑的感觉,心中很是不痛快。   “微儿,怎么了?”燕昊走了过来,看着慕微那生气的样子,微微一笑:“我都说过了,咱们今生今世一双人,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我很想相信你,可你是皇上,不是一般人,今日你可以为我拒绝,可不见得明日还能为我继续拒绝下去。”慕微抬起头来,眼睛望向了燕昊,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燕昊,我想起当年,你对我说要我跟你走,结庐在山林,你耕田我织布,咱们过着那平平淡淡的生活,这样,多好。”   燕昊握住了慕微的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吻:“微儿,你别想那么多,相信我。”   第二百九十三章   正月十四日仿佛只是一个开始,那选秀的事情忽然便没了个完结,朝野上下都在对这事情议论纷纷:“皇上也太宠爱皇后娘娘了些,现在皇上就只有一个太子,如何还不选秀!”   “皇后娘娘是大虞人,她是有意来毁掉咱们南燕皇室的,你看看她,嫁给皇上四年了,才只生了一个太子……况且,这太子还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呢。”有人声音压得极低:“皇后娘娘曾经嫁过大虞现儿的皇上,当年别人叫她太原王妃!”   “哟,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有人疑惑的望了望皇宫那个方向,不住的摇着头:“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柳润声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情走进了玉泉宫。   对于皇上与皇后之间的感情,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可现在形势逼人,他也不能不听从群臣们的建议,劝说燕昊要权衡利弊,怎么着也不能让这朝堂里议论纷纷,别说对皇上,就是对皇后娘娘也不好哇。   想来想去,也只能从皇后娘娘这边入手了,若是能让她意识到这事的重要性,让她自己去劝劝皇上,这样一切便迎刃而解。柳润声抬头看了看玉泉宫的前坪,地面上已经钻出了一点点嫩绿,浅浅淡淡的颜色,仿佛一伸手就能抹去。   “柳大人,请跟我来。”小内侍昂首挺胸将柳润声往主殿里带,他那模样,意气风发似的,竟不似一般的内侍,柳润声不由得暗自点头,燕昊即位三年,这南燕上下发生了不少的变化,现在瞧着就连内侍都变了神色。   主殿里边摆设得极为简单,里边靠着窗户是一盏沙漏,挨着过来却有一盏织布机,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漏了进来,照在那织布机上,上边有半幅已经织好的布,慕微坐在织布机前边,一手拿着梭子,一手在梳理那线与线之间的缝隙。   “娘娘,柳大人来了。”小内侍恭恭敬敬的禀告了一声,慕微从织布机旁站起身来,朝柳润声笑了笑:“柳大人,请坐。”   “娘娘,现在已经不需要娘娘亲自织布了,娘娘何必还如此劳作!”柳润声朝慕微行了一礼,看了看上边织了一半的布匹,有些感慨。燕昊刚刚即位之时,南燕国力空虚,慕微向他提出建议,要开源节流,勤俭治国。为了带头做好这事情,慕微脱下自己的华服,换上了棉布衣裳,又命人抬了织布机到玉泉宫,学会了纺纱织布。   这几年来,后宫的宫女内侍们的衣裳布料,全是慕微带着宫女自己织出来的,就连燕昊贴身穿的中衣,也是慕微亲手织的。柳润声对于慕微这一点,甚是佩服,总觉得一个出身高贵的小姐,现在又是贵为皇后,能一力躬行做这些粗活,实在令人敬佩。   可是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南燕的国力已经逐渐在好转,也不用慕微亲自去做这些事情了,柳润声看了看慕微,见她容光熠熠,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的望着自己,心中一时又有几分难受,皇上与皇后这般恩爱美满,自己要来多什么嘴?   “柳大人,这几年本宫也习惯了,每日不织布反而觉得有些不舒服了。”慕微笑着指了指那织布机:“皇上里边穿的衣裳,可都是本宫一手织出来的呢。”瞧着柳润声眉宇间似乎有一些犹疑的神色,慕微挑了挑眉:“柳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事儿要与本宫说?”燕昊此时正在含英殿批阅奏折,柳润声肯定是知道的,挑了这个时候过来,应该是专程来找她。   “娘娘慧眼如炬。”柳润声行了一个大礼:“老臣正是来找娘娘的,现儿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在议论皇上不选秀的事情……”   慕微的心沉了沉,这事情果然没完,就连柳润声都被卷到这里边来了。   “娘娘,老臣是知道你与皇上的感情,可皇上不选秀,不合旧制,现在朝野都在议论,说娘娘红颜祸水,误国殃民……”柳润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中也是无奈:“娘娘,所谓贤后,当然要能为皇上着想,不让他受人诟病。皇上对娘娘情深意重,这后宫多几个妃嫔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皇上的心里,娘娘永远会是第一位的。娘娘何不自己主动劝说皇上选秀,也能彰显您胸怀,让南燕民众看到您的贤惠?”   柳润声自己没有小妾,可却还是有个通房,都是他夫人给安排的,他只觉得夫人细心体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相对于南燕那些官员来说,他已经是异类,而作为高高在上的皇上,竟然只守着皇后娘娘一个,那可怎么了得!   慕微端起桌子上放着的茶盏,脸上没有露出半分别的神色,心中却是奔腾汹涌,就连柳润声都来劝她了!别的人再说多话,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柳润声却不同,他是一路跟着燕昊举兵的,是燕昊最信得过的人,他也是亲眼见证过自己与燕昊那段感情的人,可即便是他,也在劝自己,让她主动提出要燕昊选秀!   喉间一阵发紧,慕微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茶盏中,一片碧绿的茶叶正在起起落落,就如她此时的心情。耳边又传来柳润声有些忐忑的声音:“娘娘,若是十分为难,那……便算了。”   慕微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看了柳润声一眼,那眼神就如天边那灿灿的星子一般,看得柳润声有几分羞愧,用袖子遮住了脸:“娘娘,老臣告退。”   弓着身子慢慢退了出来,柳润声不敢抬头,只能见着自己的脚尖那处有一块黑黑的印记。退到了门外,他直起身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今日自己了这些话,若是皇后娘娘肯听,那便好了。   刚刚走到门口,就见着燕昊从外边走了过来,他赶紧朝燕昊行礼:“皇上。”   “柳大人,你来找朕有事?”燕昊朝柳润声瞥了一眼:“怎么不来含英殿?”   “皇上……”柳润声不敢看燕昊的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了?”燕昊瞅了瞅柳润声,只觉得他那模样实在有些古怪:“柳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柳润声叹了一口气:“朝野对皇后娘娘颇有微词,都说是她不让皇上选秀,是妒妇,是红颜祸水,老臣不得已,特地来与皇后娘娘说说这事情。”   燕昊的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眼中似乎有一簇怒火在挑动:“柳大人,你莫非也是想要逼着朕广选后宫?你难道不知道朕与皇后的感情?”   “皇上!老臣不敢!”燕昊用这个“逼”字实在太重,柳润声只觉得头顶上压着一块石头,好半日说不出话来。   “哼,那群人吃饱了饭撑着只在琢磨这些事!”燕昊气得重重的甩了下衣袖:“要不是,朕就如了他们的愿,广选秀女,让他们送女儿进来收活寡!封几个名义上的妃嫔又如何,只要她们愿意将大好年华浪费在这后宫里边!”   柳润声目瞪口呆的望着燕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燕昊却没有再看他,急急忙忙的朝玉泉宫里边奔了去,心中惦记着慕微,生怕她会因着这事情而不愉快。   “微儿!”奔到屋子里边,就见慕微坐在织布机前边,手里拿着梭子正在织布,她的肌肤被窗前漏进来的阳光照着,细白如瓷,一双眼睛正盯着那匹还没有织完的布。   “皇上。”慕微转过脸来,睫毛上挂着亮闪闪的泪珠,才一眨眼,那泪水便掉落到了地上,摔成了几瓣,黑色的水磨地砖上,就如有水晶的碎片一般。   燕昊心疼的望着慕微,奔上前去,一把拉住慕微:“微儿,你怎么了?”   “皇上,臣妾好难过。”慕微被燕昊紧紧的抱着,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想着柳润声给她的建议,想着自己的种种身不由己,她都快要绝望了。   她一点都不想喊燕昊皇上,也不想自称臣妾,她只想和他做一对天底下最平凡的夫妻,就如那时候燕昊所勾勒出来的生活,结庐山间,男耕女织,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没有人来逼迫他选秀纳妾,也没有人来劝她要做出贤惠的模样,主动向燕昊提起这件事情。   “微儿,微儿。”燕昊心疼的将她搂在怀中,低头看了看她那一双微微蹙起的眉头,轻轻的吻了上去:“微儿,你管那么多作甚,朕已经答应过你,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你不必去管旁人说什么。”   “我讨厌你说朕这个字,很讨厌很讨厌!”慕微的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觉得自己几乎有些不能忍受:“因为你是皇上,所以你有不少的事情要向他人妥协,我与你之间,有不少的障碍,根本不是亲密无间。”   “障碍?完全没有障碍。”慕微今日的举止有些让燕昊措手不及,他只能将慕微搂在怀中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相信我,微儿,我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任何阻隔,一切都阻止不了我对你的忠诚。”   “你与我之间,还隔着南燕江山,还隔着你的百姓臣民。”慕微抬起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多么想回到以前,那时候你还是太子殿下,还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可以想来大虞便纵马过来,想进我们家来看我便翻身过院墙,那些时候,真是美好。”   她记得那圆白的月亮,记得那紫薇盛放的夜晚,记得燕昊的白衣在月色下那般醒目。他带着她去了一个有着湖水荡漾的地方,他站在湖水边给她吹埙,幽幽的乐曲声在湖面上浮动一般,粼粼波光,每一点里边都藏着他的爱慕。   燕昊从怀中拿出埙来:“微儿,我吹埙给你听。”   慕微点了点头,靠在他的臂弯里,听着那清婉的乐曲响起,一点点从她的耳畔滑着过去了。她想到那个晚上,在云州刺史府,他握住自己的手,把埙举在她的嘴唇边:“我要将你的声息装到这埙里,以后每次我拿出来的时候便能听到你的声音。”   那时候,是多么美好,那份感情,纯粹得就如水晶,没有一丝杂质,只是那般静静得躺在月色下,闪着璀璨的光芒。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得让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想,是不是真的能够与燕昊双手相携的走下去,一直走到他们的地老天荒。 ☆、第168章 浣春而归 ?  血,漫无边际的血朝她汹涌澎拜的涌了过来,极目所望,她只能见着一片红色,那红色里边伸出了枯瘦的手臂,凄凉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救救我,快救救我!”   那声音实在是凄惨,一点点的钻进了她的耳朵,慕微站在那里,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那几只手慢慢的沉了下去,现在她的面前只有一片血海,除了红色,她再也看不到旁的颜色。   忽然间,从天空里伸出了一只手来,一把将她擭住,她惊恐的挣扎了起来:“救命,救命!”她也要被扔下那片血海了吗?慕微站在那里,只觉得双脚有些发软,底下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万丈深渊,只要她挪挪脚,便会坠下去。   “娘娘!娘娘!”秋月望着慕微脸色苍白,不住的喘着粗气,额头上涔涔的出了一层汗珠子,心里有几分不安,拿着帕子擦了擦她的额头,轻声在一旁呼唤着。   慕微一把抓住了秋月的手,低声喊了一句:“救我,救救我!”   秋月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娘娘被梦魇住了呢,她一面伸出手来轻轻的拍打着慕微,一边朝宫女们吩咐了句:“快些点安息香。”   一缕白烟从熏香炉里袅袅的浮了出来,甜甜的香味充斥了整间屋子。那安息香素日里很有作用,只要点上一块,慕微便能睡得沉稳,可今日却全然失效,慕微依旧在不安的翻动着身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坠落。   “啊!”一声尖叫,慕微忽然坐了起来,她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见着秋月守在身边,才忽然放松下来:“秋月,我这是在哪里?”   “娘娘,你不是在自己宫里?”秋月有些心疼的望着慕微,见着她大汗淋漓,赶紧拿着帕子给她擦汗:“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血,我看到了无数的血,就如一片海一般,我听到有无数人在我耳边嚎叫哀哭。”慕微端坐在床上,脸孔雪白,梦中所见到的一切实在是太令人惊恐了,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一幕去,不想见着那些从血海里伸出的残肢。   “娘娘,你是不是在思念慕大司马他们?”秋月听着,脸色也暗了暗,眼泪也快掉了下来:“娘娘,奴婢也京城做梦见着我父母与兄嫂被杀的情景,十分可怖。”   慕微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慕家被灭门已经有七年了,她成为南燕的皇后也有六年,可她依旧忘记不了那一幕惨剧,依旧还在梦里见着那般惊恐的场景。她用手按着胸,喘了喘气:“不行,我要与皇上说,我要去普安寺为我的家人做道场,为他们念念往生咒,愿他们在极乐世界能获得永远的安宁。”她想了想,又叹息了一声:“皇上举兵复国的时候,有不少士兵也死在战场上,我也该替皇上为他们做场法事,但愿他们英灵安息。”   秋月点了点头:“娘娘这主意好,与皇上说说,他肯定会答应的。”   普安寺坐落江都城外的一座山里,它是南燕极为著名的一座寺庙,每年香火鼎盛。长长的仪仗走到普安寺下边,就见着那半山腰上有着白色的烟雾,在绿树枝头萦绕,仿佛如仙境一般。那僧人的梵唱之声在这寂静的空山里格外响亮,伴着晨钟暮鼓,让人听了只觉得内心安宁了不少。   普安寺的主持早就得了通告,皇后娘娘要来普安寺进香,并请普安寺为战场上的亡灵与她死去的家人办一场盛大的法事,他赶紧将一切安排好,只等着皇后娘娘过来。   慕微的住处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山头上的归思庵里,这归思庵与普安寺隔山对望,相距不远,站在普安寺的后山,便能瞧见对面的归思庵。对面山上有庵堂,皇后娘娘自然是不能歇在寺庙里,主持想得非常周到,与归思庵的庵主交代清楚,皇后娘娘过来小住几日,务必要尽心竭力服侍好。   归思庵的庵主听了这话喜出望外,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贵人来自己的庵堂里边住,以后这归思庵可就名声在外了,皇后娘娘都曾在这里下榻!当即便吩咐庵里的尼姑们将归思庵做了一次大清扫,将归思庵整理得干干净净,专门候着迎慕微凤驾。   慕微先去了普安堂,当日便开了水陆道场,普安寺以及邀请来的各方高僧齐齐上阵,个个舌灿莲花,将那些听讲的会众听得如痴如醉,个个得了佛缘一般。这道场里所供养、救度的众生,范围相当广泛,所以不少人都前来,借着皇后娘娘进香的这东风,想为自己的亲人也送一炷香。   听着那些高僧讲道,说因缘,说那前世后世的轮回报应,慕微听着渐渐心中有些了一丝惶恐,闭了闭眼睛,她忽然想起了姐姐慕瑛死前对她说过的话。她还记得慕瑛那疯狂的神色,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我宁可没有你这同胞妹妹,你这红颜祸水,为了你,这天下死了多少人! “若不是你,赫连毓不会举兵,皇上不会死,那些士兵们不会死,我……也不会死!要死的是你,你若是早死了,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慕瑛的喊叫声是那般凄然,就如一把尖刀一样刺着她的心,她将慕瑛的话极力的隐藏在心底深处,不想去回顾,可有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的话来。自己真是红颜祸水?赫连毓举兵,那战死沙场的士兵,都是因她而亡?   原本以为已经淡忘,可听着那高僧讲经布道,以前的往事都涌现出来,就如有一个尘封的小匣子,忽然间有人打开了盖子,里边有着枯黄的纸页,摇摇晃晃的飞了出来,就如那枯涩的叶片,落在手心,用力一握,碎成了无数片,可依旧能见着清晰的筋络。   慕微听得恍恍惚惚,一直在想着那因果循环之事,心中便如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等着道场暂时停歇,她站了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秋月扶我去归思庵。”   阳春三月,山间春意盎然,走在山道上,山月照出了长长的人影,苍苍的翠微被山风吹得不住的摇摆着身子,有一些藤蔓牵住了慕微的衣角。月华如水,照在她身上,慕微伸手弹了弹,想要将那一片银色从衣裳上弹去,可它却依旧还在那里,十分固执。   “微儿。”空中仿佛传来那轻声的呼唤,犹似当年,他逾墙而过出现在她面前。慕微眼中含着泪,心里有一丝丝颤抖,原来一切都没有变,埋藏在心中深处的那些回忆,永远是那般美好,带着春夜令人醺然而醉的芬芳。   慕微在归思庵住了下来,可却睡得不安稳,一闭上眼,仿佛便见着那一片血海。   来了,又来了,她惊恐的望着那血海朝自己越来越近,慢慢的涌到了她的脚踝处,一点点的往上升起。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血海里有人在低声的喊叫着,这声音逐渐越来越大,忽然间那声音蓦然变大,几乎成了吼叫,被狂风刮着从她的耳边呼啸着过去了:“红颜祸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慕微站在那里,全身发凉,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了一只手来,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脚踝:“你该下阿鼻地狱,快下去,下去!”   那只手的手指甲十分锋锐,紧紧的抓着她的脚踝不放,似乎要从她的脚踝上拉出一道血痕来一般。慕微用尽全力喊了一句,这才从梦中醒了过来。她摸了摸自己汗涔涔的额头,茫然的望了四周一眼,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只是空空的一片。   “娘娘,你怎么了?”秋月从对面的小床上爬了起来,望了望慕微,见着她那副模样,心中很是心痛:“娘娘,你又做噩梦了?”   慕微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从床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就连外边的披风都没有系,便推开房门往外边走了出去。秋月心中惊恐,赶紧抓起慕微的衣裳追了上去:“娘娘,娘娘,你等等我。”   慕微转过头来,两眼里没有一丝光采,看得秋月一惊,从慕微的眼神里,她看出了空洞、孤寂以及一种厌倦。她将披风往慕微身上披了过去,声音哽咽:“娘娘,你可别吓奴婢,你可要好好的。”   “去将那庵主找出来。”慕微的声音平平,没有半分感情在里边,就如一面平静的湖水,平整得如一面镜子,滟滟得映出天空里的那轮明月。   秋月转过身来,敲了敲旁边居士寮房的门:“快些起来去找庵主,娘娘要见她。”   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天空露出一点点淡淡的鱼肚白,朦朦胧胧的微晨,正在这三月的天空里静静的蔓延着。此时只怕还是寅时罢?也不知道为何,娘娘到了这山寺里头都睡不安稳。   庵主听说慕微要见她,赶紧穿好衣裳走了出来,朝慕微稽首:“皇后娘娘,可有什么事儿?”   “我要剃度。”慕微望了望她,嘴唇里吐出了两个字。   “娘娘!”秋月大惊失色,跪倒在了慕微面前:“娘娘万万不可!”   庵主也大吃了一惊,眼睛望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娘娘要剃度?”   “是。”慕微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她道:“我要剃度出家。”   第二百九十五章   燕昊被叩门之声吵醒,揉了揉眼睛,伸手摸了摸身边的被褥:“微儿!”   一只手摸了个空,燕昊转眼看了过去,旁边那个枕头上不见青丝,忽然才想到慕微昨日已经出城到普安寺去进香了。燕昊苦笑了一声,微儿最近越发睡得不安稳了,但愿到寺庙进香一次,能让她放下心结,重新恢复到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心境。   “皇上,皇上!”外边的声音又急又快,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一般。   燕昊被那真真拍门的声音弄得心中有些烦躁,大声喊一句:“何事?”   “皇上,可了不得!普安寺那边来人送信,说皇后娘娘想要在归思庵剃度出家!”外边那内侍的声音听上去都快要哭了,他将一张脸贴在房门上,大声朝里边喊:“普安寺得僧人在主殿外边等着皇上召见呢。”   这话还没说话,房门猛的开了,那内侍立足未稳,直直的跌了进去,正好跪倒在燕昊面前,脑袋磕在了燕昊的鞋子上边。   “你再说一遍!”燕昊瞪着跪倒在地的身影,心中一阵阵发颤,微儿要剃度出家?这怎么可能!昨日她出发的时候还言笑晏晏,上马车的时候,回头望了他一眼,脸上挂着那平静淡定的笑容,怎么才一转眼,她便要剃度出家了?   “那普安寺来送信的僧人真是这般说的,皇上您自己去瞧瞧罢。”那内侍身子匍匐于地,簌簌发抖,真没想到皇后娘娘今日会做出这般石破天惊的举动来!   燕昊一脚将他踢开了些,一边抓住长袍往身上套,一边大步走了出去。穿过青石小径来到主殿里,此时主殿上已经点亮了宫灯,明亮温暖的黄色将大殿里照得温暖一片,可燕昊却觉得有几分寒冷,望了望立在窗户边上的那架织布机,他忽然间有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若是微儿不再在他身边,那他该怎么办?   普安寺的僧人被带了进来,双手合十刚刚准备行李,便被燕昊一把拎了起来:“快些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僧人战战兢兢的开了口,一点也不敢抬头张望:“娘娘昨日去了普安寺,听了水陆法会,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后来大家护送她去了对面山上的归思庵歇息,今日一早归思庵便打发人过来说,娘娘要那庵主给她剃度出家。”   “剃度了没有?”燕昊咬着牙齿问了一句,一双手将那僧衣抓得更紧,那僧人艰难的抽了一口气,燕昊抓得这般紧,他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   “还没有,那庵主肯定不敢给娘娘剃度得,住持打发我速速来皇宫想皇上报告这事情呢。”那僧人挤着说了一句话,刚刚落音,便觉得自己被燕昊扔到了地上,顿时舒服了不少,扶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燕昊飞快的冲了出去,命人牵了金翼出来。他摸了摸金翼的脑袋,低声道:“虽然你已经老了,我也不想总是劳累你,可今日还是你陪着我去找她罢。”   金翼咴咴的嘶鸣了一声,仿佛听懂了燕昊说的话,燕昊握住缰绳,翻身而上,一路往宫门外冲了出去。   “皇上,皇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玉泉宫里的内侍宫女们唬得赶紧跟着冲了出来,却只看见金翼在青石小径上跑得飞快,一转眼便不见了燕昊的影子。   “这可怎么办?”众人面目相趣,头上一道道黑线,皇上怎么能独自出宫呢?怎么着也该带上他们才是!路上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可吃不起这个罪名。   “赶紧去找大司马,让他拿主意。”有个内侍小声提议:“咱们这样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是,是,是。”众人纷纷点头:“咱们快些去找柳大人。”   燕昊骑着马一路狂奔,到了城门面前,守门的士兵一时没有认出他来,伸出□□想要拦住他:“来者何人?速速下马接受检查!”   燕昊大喝了一声:“给朕退下!”   军士们一楞,呆呆的看着燕昊的背影:“朕?难道是皇上?”   “皇后娘娘昨日才去普安寺进香,若他真是皇上,莫非是皇后娘娘那边出了急事不成?”有军士低声说了句:“老天爷千万要保佑,这么好的皇后娘娘,可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   “呸呸呸,无乌鸦嘴,乱说话!”同伙吐了他一口:“皇上与皇后娘娘洪福齐天,哪有什么不测之事?最多不过是皇上思念皇后娘娘得紧,偷偷去看她了!”   燕昊一路狂奔到了归思庵,都来不及喘一口气,从金翼的背上翻身下来,狂奔到了归思庵的大殿。大殿里边,当中有几尊菩萨,金光闪闪,看上去威严无比,菩萨的前边放着一个香炉,里边有几柱线香,香头上边已经被烧成了灰白颜色,可那灰白色之下,还是有一些淡淡的红色在闪烁着。   香炉前边有一个蒲团,上边端端正正的跪着一个女子,长长的青丝未挽,就如一幅光滑的缎子披在她的双肩一般。   “微儿!”燕昊大步奔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她:“微儿,你这是怎么了?你难道不要为夫了,难道不要咱们的晨儿了?”   慕微没有说话,只是眼眸低垂,脸上很是平静,那佛龛钱的烛火照着她的脸,给她脸上涂了一层金色,就如身后那泥塑的胎身上镀着的一层金色。   “微儿,微儿!”燕昊大惊失色,慕微这模样,莫非是中邪了不成?他伸出手来猛力的摇了摇她:“微儿,你看着我,看着我!”   “皇上。”慕微被他摇得发丝散乱,身子不住发抖,她努力的挣扎了一下:“皇上,你让我到寺庙里呆着,我需要宁静,我要在这山间古庙里,青灯缁衣,了此余生。”   “为什么?”燕昊板住她的脸,让她望向自己,眼中全是心痛与责备:“你为何就不记得我了?你出家,那我呢?我呢?”   慕微含着眼泪往向燕昊,低声道:“皇上,我出家以后你可以再立一位皇后,南燕有这么多好女子,绝对能有合你心意之人。我现在已经厌倦了红尘,只想安安静静的在这里过一辈子,还请你体谅我。”   “不,我不体谅!”燕昊站了起来,望着站在角落里边发抖的那个庵主,伸手一指:“你若是敢给娘娘剃度,那你……”   燕昊的话还没说完,那庵主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饶命!”   慕微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你又何必威胁她!这剃度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她无关。我这些日子,只要合上眼睛,就见着一片血海,那是我造下太多杀孽,需要我念经持斋才能洗净。再说了,”她冲着燕昊微微一笑:“皇上,臣妾嫁给你快七年了,至今还只得了晨儿一个孩子,现在朝廷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情。皇上不如放了慕微出宫,便可大选秀女,再另立一位皇后,选几位妃嫔,这样她们也能为皇上开枝散叶。”   “你说的是什么话!”燕昊用力将慕微拥在怀里:“微儿,杀孽怎么会是你犯下的?这是冥冥中早有安排。即便不是因为你,赫连毓还是会举兵造反,他的母亲高太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难道你不知道?微儿,你不要再这般执迷不悟!”   见着慕微好像没有反应,燕昊“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微儿,你若是要落发为尼,那好,我现在就去普安寺。”   慕微抬起头来,有一份惊疑:“你去普安寺做什么?”   “我在那里剃度出家,以后便日日在那后山守望着你这归思庵!”燕昊大步走了出去,那槖槖的脚步声又急又快。慕微的身子忽然便倒了下来,秋月一把将她扶住:“娘娘,娘娘!”那庵主也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娘娘,为了南燕江山,请娘娘三思!”   南燕出了大事。   皇后娘娘在归思庵说要落发为尼,皇上跑去普安寺请求剃度为僧。   柳润声带了一干文臣武将到普安寺来劝燕昊:“皇上,万万不可,即便皇后娘娘要出家,你也不能跟着她一道出家了呀!”   “你们若是劝得她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朕便答应回宫。”燕昊坐在那里,白净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全是你们这帮人给逼的,皇后娘娘只生了太子又如何?纳不纳妃嫔,这是朕的家事,与你们何干?由得你们来置喙?”   柳润声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带了群臣去了归思庵那边:“娘娘,还请劝皇上回宫罢,国不可一日无君!”   慕微沉默不语,低垂了眼眸,根本就不往他们那群人身上看。柳润声无奈,只能带了群臣在普安寺与归思庵之间住了下来,在山脚的农夫家里借宿,不住的在燕昊与慕微两处来回奔波。   “娘娘,你就别这样了,没看到柳大人着急得满头大汗?这南燕,可不能没有皇上!”秋月叹了一口气,望向慕微:“娘娘本来是最仁心的,为何此时却这般心肠硬了起来?”   慕微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很烦躁,想要脱离这尘世的羁绊。”   月亮在乌蓝的天幕里挂着,春山里有着鹧鸪的啼鸣之声,那声音仿佛在说着:“归去,归去!”慕微站在那里,晚风吹得裙袂飘扬,就如那林间的仙子一般。   忽然间,那边山上传来了悠扬的埙乐之声,幽幽咽咽的传了过来,就如有人拿着佛尘,将那蒙着灰尘的匣子扫亮,露出了上边明灿灿的花纹。“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埙声反反复复就是这四句话,听得慕微几乎要落下泪来。   “娘娘。”秋月虽然不知道这乐曲是什么意思,可只觉得好听,见着慕微眼角的泪光,心中又觉得一阵发酸,几乎也要跟着落下泪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这乐曲一遍又一遍的响起,在慕微耳边徘徊不去,让她记起了以前许多的往事。燕昊站在她身后,拿着木瓢给她舀水洗头发,滴滴水珠溅在石板地上,就如那珍珠落地一般的响声;他带着她狂奔在山路上,她大红的嫁衣随风猎猎招展,就如一朵盛开的鲜花,,又如一团光彩熠熠的火焰在跳跃……   “燕昊,燕昊……”慕微再也忍不住了,隔着山喊了起来,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她就是想喊那个名字,这个让她难受又快乐的名字。   “微儿!”慕微惊愕的一回头,就见燕昊已经在她身后。   “你……”慕微咬牙切齿:“你藏身在哪里?”   “我就在这下边的山地里。”燕昊一把将慕微抱住:“微儿,你还是舍不得我,是不是?”   “燕昊,咱们隐居去罢,就如你原来说的,结庐山林,你耕田我织布,两人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不要让别的事情来打扰我们。”慕微将头埋在燕昊怀中:“我一点也不想再在那皇宫里住下去了,真的。”   “我答应你。”燕昊伸手摸着慕微的头发:“这是很多年前我给你许下的承诺,咱们不如一道去实现它。”   一封书信送去了大虞,慕乾得信大惊,带着陆凝香赶着回了南燕。   “燕昊,微儿,你们这般做,不大好罢?”慕乾见着久别的妹妹妹夫,实在有些疑惑,好端端的,他们怎么竟然起了归隐之心?   “没什么不好,我们只是想找个宁静的地方,没有世间庶务干扰,抛却红尘,两人终此一生。”燕昊点了点头:“慕乾,晨儿就拜托给你了,他年纪尚小,你还得花一番功夫好好教导他才是。”   慕乾愁眉苦脸:“燕昊,我还有一堆儿女等着我去教导呢。”   “哥哥。”慕微望向了慕乾:“微儿求你了。”   “你们两人这是……”慕乾叹了一口气:“到外边玩玩就回来,别玩太久了!”   过了几日,燕昊在朝堂上宣布,他身子不适,不能胜任皇上之位,退位为太上皇,燕凤晨继位为帝,退位前封慕乾为持国王,在新皇十六岁前代为监国,所以大事,悉数请示持国王。   朝堂大为震惊,可燕昊决心已下,无论朝臣如何说,他都不予理睬。   凤凰山,青翠依旧,山花开得格外旺盛,在那绿叶间不住摇曳,山腰上的两进屋子已经重新修葺了一番,黑色的屋顶下边,白色的粉墙平滑整洁。   燕昊拉着慕微的手走在小溪旁边,溪水清亮亮的一片,不住有水珠溅起,飞落在石块上,小小的一滴,圆圆可爱。小溪旁边有一丛秋芙蓉,肥硕的绿叶正不住的在摇摆。燕昊笑着看了看那从秋芙蓉,下边曾经埋过一个翡翠手镯,摔成了四截。   “微儿,你手上的翡翠手镯,曾经埋在那棵秋芙蓉下边。”燕昊握住慕微的手腕,那翡翠手镯已经粘补在一处,虽然隐隐能见着有断痕,可依旧没有损坏它那流光溢彩的华美。   “真的?你怎么这般舍得?”慕微撇了撇嘴,看着身边站着的燕昊,心中一片欢喜。   燕昊转过脸来,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不是我舍得,是有人终于舍得。”他紧紧的抓住了慕微的手,两人四目相望,全是缠绵,就如那身边那溪春水,绵绵不尽。   山风吹拂,露出草丛中的一双人,两人相依相偎,在这蓝天白云下,笑看那流年似水,回想着以前的点点滴滴。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乱世离殇,一曲笙歌。   空山唯闻鹧鸪语,清风明月浣春归。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今天完结,明日更新赫连毓的番外,然后……大家就手动拜拜了!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苹果虫。】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